毫无疑问这则公告是格伦戴尔给外界的一个信号。
    谁都知道这几十年里面越来越如日中天的格伦戴尔早就把手伸向了第六选区和第七选区——不然当年圣童数量那么多的抽签,能刚好两个选区都抽中他们格伦戴尔出身的两个孩子?
    甚至还是双胞胎。
    官方的什么“天命”什么“和第六和第七选区的历史的惊人的巧合”都显而易见的是屁话。
    教廷的式微已经成了必然,但明显不耽误格伦戴尔在他们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主的带领下借助教廷,从泽菲尔那个毒夫的手下咬下一块好肉来。
    至少在简洁和曲南信的理解里是这样的。
    曲南信是与世隔绝了一段时间,但是也正因为那段时间被神经病们拿去做了实验,为了测试和激发他脑瓜子的极限,他没少被教育这些联邦普通民众不会知道的知识。
    “如果并不是进过监狱这件事情会影响政/审,我可能会考虑去竞选一下下议院的席位。”曲南信跟莫默夫人开着玩笑,“说不定二十年之后又是一位平民议长。”
    莫默夫人整理着医务室的药品,一边清点数量一边觉得好笑:“出身第12选区可不算是‘平民’,你得跟现在的邹议长一样,出身自第36选区之外才行。”
    红刀穿着囚服,蹲坐在医务室的小桌子前,刚打完莫默夫人的药剂,现在正在对着迟束早上拿过来的联邦大学数学题冥思苦想。
    虽然有点搞笑,但这也是考验和测试他清醒程度和持续时长的手段之一。
    “如果你真想从政的话,”红刀的状态越来越好,曲南信也肉眼可见地对她更加信任,连带着莫默夫人的心情也很难不好起来,她有一句没一句的也跟着瞎想,“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
    如果真要去第一选区的话,那么比起当什么议员议长,更想给当年法庭上那些所有坐着的人两刀的曲南信微笑着问:“什么办法?”
    他笑得像个清澈大学生。
    莫默夫人低头数着药瓶,没看见,红刀则是他本人笑起来的时候也瘆人,所以没觉得奇怪。
    只有监控后的人悄然挪开了视线。
    “去找小束就好了,”莫默夫人道,“我们第91选区有个国会的席位呢。”
    而且谁都知道,人口稀少且成分复杂的第91选区,几乎可以完全算是尖顶监狱的领土。
    第91选区的席位,就是尖顶监狱的席位。
    “反正小束也从来都不去,”莫默夫人越想越觉得意外的真的是个办法,“与其开会还要那边为他一个人开个线上房间,还不如把资格给你,你去就好了。”
    嚣张的监狱长大人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和所有人都不敢拿他怎么样,向来是很会给国会找不痛快的。
    曲南信决定偶尔觉得迟束眉清目秀也不无不可,闻言问了一句:“他从来不去吗?”
    莫默夫人想了想。
    “从来不去。”
    她回答道,“我来的时候,尖顶监狱就已经不会去参加第一选区的任何会议和活动了......至于更早的,我也不知道。”
    “而且小束他很讨厌国会的。”莫默夫人垂眸,解释道,“小洁更不会去第一选区。”
    红刀实在是写不出数学题,看见数学题大脑的混沌程度甚至都让他产生了对莫默夫人研制的药品效果的怀疑,听见他们聊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很少有人会愿意去第一选区。”
    对上曲南信的视线,感觉到自己说的这句话好像有点没头没尾,红刀补充道:“我认识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喜欢去那里。”
    尽管损伤无法逆转,但他隐隐约约还能记起一些记忆。
    他对曲南信道:“我哥哥说,”
    “那是蛇的巢穴。”
    “他真这么说?”
    浴池氤氲的雾气遮住男人的身体,只能在乳白色的空隙间看见他银色的发丝。
    他靠坐在白玉的浴池边,侍女沉默地或跪坐或趴伏在池边,伸手按摩着他的肩颈和手臂。
    忠诚的家仆低头回答他的问题:“是的,迟束大人说:‘不信教,非宝爸,对神和小孩同样的无爱’。”
    家仆的语气平静无波,好像感觉不到这句话里面的幽默。
    男人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因为被水打湿而贴在后背的长发都在颤动。
    看上去隐约像是蛇类的鳞片。
    良久,他才伸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因为他的动作,浴池旁边的侍女早就收回了手,正整齐划一地垂首跪坐。
    “还是迟束有意思,是不是,”曾经的皇宫、现在的元首府的室内浴池很大,大得他尽管没笑了,但是好像笑声还在耳边,他也不知道在问谁,自顾自地道,“其他人都太没劲了。”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一个一个地数他那些同僚和敌人。
    “邹端诚,无趣的顶峰;尹在水,一潭死水;格里克里,活死人。”
    “娜娜倒是勉强有点意思,但是他实在是太重感情了。”
    他伸手,跪着的侍女将银托盘里的红酒放在了他的手上。
    抿了一口猩红色的酒液,他笑道:“重感情的都死得很快,你说是不是?”
    家仆垂着头,没有回答。
    很显然他知道男人并不是在问他。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迟束有意思。”
    他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忘记了,他又问了一遍:“迟束说他不来曦月教堂的赐福日活动?”
    家仆这才开口:“是的,家主。”
    “那可不行......”
    昂贵的酒液被男人随意地倒在了池边。
    他笑着道:
    “他不掺和,我看什么热闹?”
    “过节嘛,在我这种老年人看来,”他眯起眼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啦。”
    “他一直这么恶心吗?”
    简洁受不了了,看着国会官方刚发布的视频,只觉得自己的年夜饭都开始在胃袋里面翻江倒海。
    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向慢吞吞的国会在刚刚突然发了一则公告,在距离赐福日活动还有七天的日子里直接公布了今年会参加赐福日的人员名单。
    元首阿提克斯一如既往的不来。
    于是名单的首位就理所应当的是国会的代理人,上议院的议长,泽菲尔的家主,莱桑德·泽菲尔。
    突然公布的名单理所应当地引起了新闻媒体界的关注,马上星网上就有了堵到下班的泽菲尔议长视频,在视频中,哪怕是被媒体没有礼貌地跟踪尾随,衣冠楚楚的银发男人依旧非常温和地回答了媒体的问题。
    及腰的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一半都搭在肩上,养护得当的头发让他穿着没什么特别设计的衣服都看上去神秘又美丽。
    “名单?什么名单?”他好像比星网上的网民还惊讶,在耐心地听记者解释完之后,才一脸的恍然大悟,“哦,赐福日参加人员的名单已经公布了吗?我还不知道呢。”
    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谢谢你们告诉我。”
    简洁看得面色铁青。
    她只觉得此视频将会成为她的年度噩梦,并且将会迫使她的新年愿望变成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视频里的莱桑德议长当然不会知道她一个小小的监狱区长在想什么,还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赐福日不仅是教廷的传统,也是联邦子民的传统,能够有幸作为国会代表之一出席,我感到很荣幸。”
    因为他的温和,记者注定问不出什么刁钻的问题。
    简洁翻了个大白眼:“真是善于经营自己的公众形象,这么会演戏,怎么不去娱乐圈?”
    迟束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有闲心开玩笑:“你以为娱乐圈里姓泽菲尔的就少了吗?”
    简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关注娱乐圈?”
    迟束自然地挪开视线。
    没人规定监狱长不能关注娱乐圈吧?
    “要是邹端诚也能这么会演戏,说不定连任的概率会更大一点。”迟束道。
    简洁没理他。
    视频里的莱桑德还在回答记者的问题,在他委婉的表示他已经有点饿了想要回家吃饭之际,终于有个记者问出了他搞这一出想要被问到的问题。
    “泽菲尔议长!你是否对其他单位参与赐福日的人员名单有什么期待呢?”
    “啊,最后一个问题哦。”他看上去好像有些无耐,像是一个年长者在纵容缺少礼仪的年幼者,让那个大胆提问的记者脸颊微红。
    “我不知道呢,我相信各个单位都会有自己的合理的考量与安排,”他笑道,“但是如果说我期待的话......”
    简洁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银发的男人嘴唇轻启:
    “我很好奇尖顶监狱的出席人员名单呢。”
    简洁关掉了视频。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因为燕国地图已经展开完了,匕首都快塞她嘴里了。
    “他什么意思?”简洁想踹人,问迟束,“他准备在赐福日干什么?”
    “他终于疯到要在这种全程直播的大日子里乱来了吗?”简洁越想越觉得有些人真的是国会最大的毒瘤,联邦最大的反社会分子,“就因为看不顺眼格伦戴尔?那关尖顶监狱什么事?”
    是啊,关尖顶监狱什么事。
    迟束也很好奇。
    但是他觉得好奇一个神经病的想法就是他自己疯掉的开端:“不管他想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毕竟和这个联邦人人避之不及的毒蛇打了三年的交道,尽管再不想,他也直觉他其实并不想干什么。
    他大概真的准备让格伦戴尔不痛快。
    但是非要扯进尖顶监狱应该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不理他。”迟束道。
    “不要干扰我们本来要做的事。”
    他没时间和这条银色的毒蛇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