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姜结婚了。
    一个月前签了婚前协议财产公证,一前闪婚,三天前搬到婚房了。和她结婚的男人姓傅,傅见青。今年二十九,过完年迈入三十大关。
    椿姜比他小两岁。
    房子不是很大,八十多平。搬过来那天傅见青请假,拎着她的行李箱从她租的房子里出来时,房东还送了两个人一袋子苹果香蕉。
    傅见青在前面吭哧吭哧搬,椿姜跟在后面抱着水果啃。
    新房子闲置了一段时间,检测过甲醛以后两个人入住。
    两居室,他们俩一人一间。
    椿姜有种从独居到合租的感觉,她拖着行李箱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两居室的格局,她和傅见青是对门。她住的这一间有内卫,把洗漱用品放好后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她想起领证之前母亲问她是不是想好了。
    母亲又说婚姻不能头脑发热,又说不要让自己后悔。
    嘀嘀咕咕半晌,直到一个男生打开门问她姐姐要去干什么,她才面色不自然地停下来。
    椿姜看了一眼她名义上的弟弟,这个母亲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比她小了八岁。
    她开玩笑说,妈你管着我不如防着他,他也到年纪了。小心结婚证比毕业证先到。
    说完要走,被母亲叫住。
    “你真的想好了吗?”她问椿姜。
    椿姜没回答,她说:“问叔叔好,以后没什么事,我就不回了。”
    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
    后来母亲再婚,那时候是怎么说来着?
    对,她拉着自己的手说,椿姜妈妈以后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要害怕。新爸爸会对你很好的。
    三年以后她的弟弟就出生了。
    八岁的椿姜从小学开始寄宿。
    从那个时候起,椿姜就隐隐约约有种漂浮的感觉。她想不起记忆深处,那个时候年轻的母亲和叔叔的脸,也记不起父亲的样貌。
    所有长辈在她的脑海里都有些模糊,她觉得如果有天她去算命,说不定算命先生会说她是一个亲情缘分单薄的人。
    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和这家人相处,男人姓付。
    居然和她的结婚对象同音。不知道算不算孽缘。
    椿姜踩着台阶下楼的时候想到这里,嗤笑。
    她今天回来是拿走放在这里的最后一点东西的,比如她的照片,她的奖状,她的证书。不是很多,大部分在她的出租屋里。
    但她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于是来搬空了。
    她走出单元楼的时候,傅见青就坐在单元楼门口的长凳上。石头长凳没有靠背,他手肘撑在膝盖上,脑袋低垂。
    听见响动,他抬起头,看到是椿姜,唰的站起来。
    军训似的,往那儿一站就是兵。
    椿姜有点想笑。
    傅见青生得很漂亮,也很高大。
    是真正的漂亮,媚眼如丝的,还是微笑唇。
    像个狐狸精一样。
    他轻度近视,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这副眼镜很好的中和了他身上的媚气,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斯文败类。
    这是椿姜对他的第一印象。
    男人手指搓了下裤腿,看起来紧张木讷:“好了吗?”
    椿姜点头,转身:“走。”
    她走在前面,傅见青跟在后面。
    身高腿长的人,跟在她身后,始终不近不远,一步之遥。
    椿姜没在意,她打开后座把东西放好。
    傅见青特别有眼力见地打开副驾门。
    椿姜上车时忽然想起来那份财产转让协议,停下来问他这车现在是不是自己的。
    傅见青愣了一下,点头说是。
    然后椿姜就略过他,径自去了主驾:“上车,我来开。”
    傅见青一脚踏进副驾,又听她说:“我拿了驾照还没试过车,你这车耐撞吗?”
    傅见青:?
    他收回脚:“耐撞的。”
    椿姜扫他一眼,看他不上车,眼睛眯起来:“人呢?”
    傅见青闻言慢吞吞爬上来:“人的话,要算八字。”
    椿姜发动车子系安全带,随口问他为什么。
    “八字硬的话,能把对面砍了。”傅见青面色如常。
    椿姜问:“那软的呢?”
    傅见青:“那手感很好了。”
    椿姜被他逗笑。
    “放心,我开玩笑的。”椿姜说。
    车技没问题。
    但是不知道开哪儿去了,她把新房子的路给忘了。
    甚至小区名都打错了一个字,导到了个自己没来过的地方。
    椿姜坐在主驾沉默片刻,开口:“导航不好用。”
    傅见青说是。
    椿姜:“这路也真是,全是单向。”
    傅见青说对。
    椿姜:“我到前面路边停了,你来开。”
    傅见青说好。
    然后椿姜刹车一踩,问:“你人机?”
    傅见青打开车门,回头说:“我打野。”
    神经。
    傅见青身上好像有种淡淡的感觉。
    什么都淡淡的。
    再加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有点木讷。
    像块木头。
    椿姜上车扫了眼他的脸,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漂亮的木头。
    两个人坐电梯上楼,椿姜把东西收拾好,走出来的时候傅见青正在厨房开冰箱。
    他在找吃的。
    半晌,选了个菠萝包走出来。
    四目相对,傅见青默了默,又后退进厨房。
    再拿一个菠萝包。
    两个年龄加起来快花甲的人,坐在沙发上一块儿吃菠萝包。
    投影仪播放的是最近很火的动画电影。
    椿姜不怎么看剧,这是傅见青找的。
    说是想找他们合作。
    对。
    这人是创业搞了个游戏公司风头正盛,准备给游戏角色做宣传动画。
    椿姜看了会儿,把手里的菠萝包吃完了,抽了张湿巾擦手说都行挺好的。
    但是和她没关系。
    “什么时候要做展览,可以考虑联系我。”她说。
    傅见青叼着菠萝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拿出来以后到现在就吃了几口,剩下的就这么咬在嘴里。
    他仰起脑袋,那双眼睛又亮又美,他含糊不清说了声好。
    看起来像叼着食物的小动物。
    椿姜瞥他一眼,回房间了。
    她坐到床边,打开傅见青的主页。
    对方的名字是见手青,头像是一个蘑菇。
    傅见青,见手青。
    椿姜坐在钓椅上晃着腿,有点想笑,心说这人还挺有意思。
    她点开傅见青动态。
    一水的游戏截图。
    翘起来的嘴角又变得平直。
    没意思。
    椿姜准备退出,看到自己的头像。
    鬼使神差把头像换成了一块生姜。
    想了想,名字也改了。
    然后她给好朋友发消息。
    【猜猜我是谁?】
    没回复。
    椿姜也无所谓,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要出去倒水喝。
    她开门的动作很轻,外面还传来电影里的配乐声。
    不等她动作,忽然听到傅见青的说话声,他应该是在和某个人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
    她脚步一顿。
    “对,是她。”
    谁?
    “你有一回见过她的照片。”
    照片?
    “没办婚礼,以后吧。”
    婚礼?
    “我还没告诉她,现在说了容易引起反感。”
    椿姜听了个大概。
    虽然听人墙角不是什么好事,但并非故意,而且事关自己。下意识多听了几句。
    她脸色有些冷。
    正巧朋友给自己回消息。
    【突然改头像差点没认出,这不是咱们椿姜嘛!】
    【怎么突然换了,人逢喜事?】
    椿姜垂下眼帘,回她:
    【刚刚是喜事。】
    对面:【现在呢?】
    椿姜想了想,打字:【现在是悬案未定。】
    【你们史密斯夫妇?】
    椿姜心想谁知道呢。
    她回:【不确定,我再看看。】
    刚放下手机走到客厅。
    傅见青似笑非笑望着她:“什么时候出来的?”
    有种莫名的阴森感,让人觉得他早就发现她了但是不吭声,等着她主动坦白。
    椿姜硬着头皮:“刚刚,我渴了。”
    刚说完那股阴森的感觉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傅见青给她倒了杯水。
    “你微信头像……和名字挺搭的。”她没话找话。
    傅见青笑了一声:“是吗,你的也是。”
    椿姜眨眨眼睛:“我那个章鱼哥吗?”
    他摇头:“那块生姜。”
    她刚换完他就知道了。
    他是一直盯着她吗?
    椿姜一边喝水一边偷瞄他,想了想,说:“你什么时候放假?”
    深冬,年关将至。
    椿姜已经快放假了,他们在此之前协商过一起去各自家一趟。
    现在椿姜去过了,轮到傅见青了。
    男人似乎没想到话题跳得这么快,呆滞片刻:“年前吧,过年就不去了。”
    “那太好了。”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欲盖弥彰道,“挺遗憾的。”
    她家的情况不适合再拉上一个傅见青,去傅见青的家里过年她又实在不愿意,本来还想找个由头推了,没想到年前就能回来。
    这还差不多。
    她心想着,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两人一时间很安静。
    傅见青似乎是没话找话,问:“你过年怎么休假?”
    椿姜面无表情:“哦这个啊,上一半放一半,工资发底薪的一半。”
    更安静了。
    有种还不如别说话的死寂。
    傅见青跟个哑巴似的张嘴又闭上,然后讷讷哦了一声。
    没敢再问了。
    可能是椿姜的怨气冲天,已经让人没有再问的勇气。
    椿姜扫了他一眼,随口问:“刚刚和谁打电话?”
    傅见青从善如流:“一个朋友。”
    “嗯,”她点头,状似无意,“说起来,我们还没见过彼此的朋友。”
    傅见青也点头:“对,说起来,我没告诉过你我在打电话。”
    他盯着她,像捕捉到了猎物,露出个有几些攻击性的笑:“你怎么知道的?”
    椿姜这会儿倒是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甚至能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慢条斯理擦完手,才说:“家里的监控连的是我的手机。”
    傅见青笑不出来。
    良久。
    他清清嗓子:“那改天,改天叫上咱们的朋友,一块儿吃个饭吧。”
    说完拿起杯子,极其自觉要去倒水喝。
    “嗯,”椿姜颔首,“顺便带上照片。”
    男人拿着水壶的手歪了一下,浇湿了桌子。
    他抽出纸擦拭,问:“什么照片。”
    “不知道啊,”椿姜笑眯眯,“谁见过一回的,应该是我的吧。”
    真女人从不坐以待毙。
    她倒要看看,傅见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