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三十年,我坐上了花轿,我像个傀儡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我想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太子更高兴。
出嫁前一晚,我见到阿兄了,阿兄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从边关赶回来。
可我没见到盛怀喻。
阿兄说,盛怀喻被人紧盯着走不开,只好让阿兄也一并代他送我出嫁。
他还让阿兄给我带了新婚礼物,愿我新婚燕尔,还有一份亲笔信。
阿兄跟我讲了好多他们在边关的事,我听得津津有味,我想,如果有下辈子,我也要到边关去,好好感受一下自由的味道。
我让阿兄去看看章倍以,阿兄不去,阿兄说,他怕见了,会耽搁她一辈子,也怕见了,会不想回边关。
我同阿兄讲,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有些人一旦错过,那终将无法挽回。
是啊,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勇气。总以为我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才发现那是有人替我撑腰罢了。
阿兄不语,只是又把阿姐院子里的桂花酿挖出来,闷头喝。
我也喝了一点,只是可惜不胜酒力,恐怕是要辜负这一番美酒。
当晚回房,我打开盛怀喻的信。
不知是夜里的灯光太黑暗,还是我喝了酒的缘故,看完信我心里像丢失重要东西,芷辛见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我抱在怀里。
次日一大早,我被阿娘喊醒,说,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让我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失礼数。
我坐在金螺细镜前任由他们摆布。脸上的脂粉并不厚重,嬷嬷说,我本就长得好看,无需多摸脂粉,只需稍微带过,在涂个胭脂即可。
嬷嬷们弄好之后,阿娘站在我身后,替我梳头。
我透过细镜看见阿娘拿着桃木齿梳,顺着乌黑的发丝往下理,声音压的极低,但我却能察觉到阿娘的嘶哑,“一梳梳到尾,第一梳阿娘愿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和太子琴瑟和鸣。”
齿梳慢慢划过耳后,阿娘还特意停顿一下,指腹蹭过我的耳尖:“二梳白发齐眉,第二梳阿娘愿你岁岁平安,和太子白头相守。”
最后,齿梳在我的发尾打了个转,阿娘取过红绸带,慢慢的绕着发梢系结:“三梳儿孙满堂,最后一梳阿娘愿你以后年老了也会有人照顾。”
我趴在阿娘怀里,我舍不得阿娘,舍不得阿爹,最后还是嬷嬷一直提醒我,吉时已到,我才不情不愿的松开。
阿娘替我盖上红盖头,就让嬷嬷们牵我出门。
阿兄在院子里等我许久,见我出来,便转过身去,半蹲而下,我顺势跳上去,就这样,阿兄背我上了花轿,阿爹和阿娘紧跟在身后。
先行的礼部司仪官身着绯色朝服,上前一步立于凤辇,手中长鞭“啪”地甩向半空,高声唱喏:“吉时到——请太子妃登辇,起轿!”
声音洪亮穿透人群,原本喧闹的围观百姓瞬间静了大半,连街边悬挂的红灯笼都似因这声唱喏,晃得慢了些。
真正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我的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和盛怀喻的种种,似乎花轿外的热闹不属于我。
身着藏红短打的轿夫早已在凤辇四角站定,每人手扣轿杆上的雕花铜环。待轿帘落定,为首的轿夫抬头看了眼司仪官,见其点头,便低喝一声:“起!”
四人同时发力,将凤辇稳稳抬起,先试了试重心,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挪动——轿杆与轿身连接处的铜轴发出轻微“咯吱”声,却丝毫不显颠簸。
轿顶镶嵌的金莲在日光下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垂落的红绸流苏扫过轿夫肩头,晃出细碎的弧度。
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站满了百姓,不知何时开始,歌谣从孩童口中流出,一路跟着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盛怀喻答应过我,他会来看我出嫁,我原以为他真的不会来,直到这首歌谣的出现,我便知晓这一切的答案。
他希望我嫁给太子能过的开心,幸福。
难道我们真的有缘无份吗。
本朝有条规定,太子不住东宫,而是开设太子府。
太子并非皇后亲生,而是由高贵妃所生,当年高贵妃是双生子女,高贵妃去世后,皇后便提出亲自抚养这双生子女。
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嘉定最受宠的懿嬛公主。
坊间流传,懿嬛公主之所以最受宠,是因为她和高贵妃的模样相似。
至于高贵妃,祖母在世时跟我提起过,她的身份很特殊,无人知晓,到像是前朝时来和亲的公主。
“跨火盆,过马鞍……”
帝后坐在大厅的主位上,周围全是各大朝臣。
拜堂时,我低着头,只见他暗红色朝服的下摆,绣着五爪龙纹。嬷嬷喊“夫妻对拜”,我刚弯下腰,一句“小心。”从我耳边传来。
“请太子和太子妃敬茶。”
…
“礼成,送新妇回房。”
丫鬟们端着合卺酒:“奴婢恭贺太子和太子妃新婚大喜,愿太子和太子妃永结同心,永沐爱河。”
在我这看来真讽刺。
太子走后我才得以放松,掀开红盖头,环视四周,诺大的房屋里,只剩下我和一些红丝绸以及床上铺满的各种枣和花生。
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就进食几口糕点的我,肚子早已饿扁。
幸好芷辛偷偷藏着几块桃花酥。
本想只带芷辛陪嫁,用不着那么多人,阿娘不同意,她说,虽说梅住进皇宫,但嫁给太子就意味着半只脚踏进皇宫。
皇宫规矩森严,还是多带点人好,这样才能多一分依靠和底气。
最后除了芷辛跟来,还有徐嬷嬷和夏歆,徐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阿娘说,徐嬷嬷的话要多听。
夏歆之前是伺候阿娘的,阿娘看重她性格温和,聪明机灵,就让她跟着我过来。
我见芷辛今日也没多吃,一直陪着我,就把手里的桃花酥掰一半给她。
芷辛说,小姐,你待我真好。
我说,真傻,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自是我的姐妹,我不待你好,我还能待谁好。芷辛,往后的路我们一起走,永不分开好不好。
她说,小姐,芷辛从小跟着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如果有一天小姐不在了,那芷辛也去陪小姐。
我说,傻孩子,不许说这种胡话。即使那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嘉定这么大,总有适合你的地方。
我见天色不早,太子也要回房,便让芷辛先行下去休息,明日还要陪我一同进宫。
片刻钟之后,太子或许是喝太多酒的缘故,踉踉跄跄的走到我跟前。
倏忽,他扑在我身上,我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啪”本就红的脸再加上巴掌印,格外的红肿。
他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看我,我被他盯着浑身不适。
他想在碰我,我又一次躲开,他恼怒的对我吼道,
施语禾,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是我名正言顺娶的妻子,别在给我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今日那首歌谣你以为我会不知?
我假装不知,一脸疑惑的说,太子殿下,我怎会知今日的歌谣?且不说真有歌谣,那就不能是孩童胡说的?
太子慢慢朝我逼近,直到把我逼到床上,拽着我的手腕:施语禾,你还在装?当年你看盛怀喻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你了,你知道浔阳王为何会被陷害吗?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盛怀喻活下来还去了边关给他兵权吗?
还有,别忘了之前的事,如果想安安稳稳的,施语禾,今晚伺候我,表现好我就告诉你这一切,以及答应你的事。
听到这,我心里大概明白是他搞的鬼,但我不傻,在这诺大的太子府我就不信找不出真相。
至于其他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起码现在是安全的。
我笑着看他,我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人面兽心,实堪增恶,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他听完眼神如刀,掐着我的脖子的骂我。
我记不清他骂我什么,只记得当时的窒息感扑灭而来,我想…我或许就要葬送于此。
只是可惜没能见到盛怀喻最后一面,没能保护好施家。
“祖母,等等我,你走太快了。”
醒来时已是次日申时,我瞧见徐嬷嬷他们跪在地上,我想开口问她们为什么跪在地上,才发现我身边还坐着太子。
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和他对视上后,我竟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才会觉得他的眸底中透露着愧疚感。
大底是我出现幻觉。
他自顾自的说,母后今日派人来问怎么没有进宫,我说你病了。
我心里骂他,呵,伪君子。
他见我不搭理他,又再一次刷存在感,靠着我的耳边说,你的婢女们不听话,本王就罚她们跪着,一直跪到你醒,你说她们明日还能不能走?
我趁机咬住他的耳朵,直到鲜血流入我的嘴巴。
“啪。”
打他的那一巴掌总归还是回到我身上,甚至还更严重。
他恼羞成怒,对我一通谩骂,还下令禁我足,不让我出门。
按理说太子妃刚进门就被禁足等于在后院里没有掌实权。
可我不想为此底下身姿。
他走后,我起身把徐嬷嬷她们扶起来,我问她们疼不疼。
她们摇摇头,我瞧着心里更难受了。
芷辛跟我说,太子今日把院里的奴仆换成侍卫,还不明不白的让她们跪着在屋里。
徐嬷嬷问我是不是昨晚和太子起争执。
我自知瞒不过,点点头,还跟他们讲清楚来龙去脉。
徐嬷嬷听完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是个傻孩子。
我趴在嬷嬷的肩膀上埋头痛哭,心里嘀咕道,阿娘,酥酥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