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黎没想到人类的生活如此艰难!
自离开早溪村以后,扈黎日夜奔波,直奔京城。
碎花包里装的药材早就换了钱,今日住一间上好的客栈享受享受,明日去一家宾客盈门的酒楼大块朵颐,等扈黎回过神来,已经囊空如洗。
刚开始扈黎不以为意,不过是露宿街头。但被客栈店小二赶出、三过酒楼而不能入、身上的衣服因为太久没换而脏污……这实在同想象中的人类生活有很大差别!扈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终于有一天夜里,扈黎化身原型,去了一家烧菜的作坊偷鸡。
那一身白毛如皑皑白雪,映衬着星辉流转,皎皎的月光让扈黎整只狐狸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简直亮瞎了起夜的店主人的眼!当夜抓狐狸之声势浩大,不亚于官人放榜——当今圣上尤爱狐狸,举国效之。所以这样一只好狐狸可是可遇不可求,定能卖个好价格;若是达官贵人看上了,发达也指日可待。
当然,扈黎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逃了一夜,饥肠辘辘,毛也被揪秃了一块。好在他是妖精,很快能长回来。
但扈黎被人追了一夜,还没吃上烧鸡,气得抓耳挠腮,满地打滚。
他愤愤地想:这或许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可去之处——城东的乞丐帮很欢迎他,给他送了个带豁口的瓷碗,留了一整块乞讨的好地方,每日早晨喊他一起去讨饭。
这还去什么京城?
扈黎的计划全部泡了汤,干脆就在青石镇落了户。反正是做人,他看这青石镇的烧鸡也好吃,等发达了想吃哪里的烧鸡会没有?
但也不能这样日日讨饭为生啊!这样怎么发达得起来?他又不是苏乞儿!
扈黎蹲坐在城东的街口,蓬头垢面,衣服污渍斑驳,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某一点。
摆在前面的破碗一个子都没有。
一旁的小乞丐讨了份包子,掰下一半给扈黎,说:“大哥哥你今天什么都没讨到啊?”
当然没有,扈黎怎么也不愿意再出门讨饭了,也不朝人吆喝——这要传出去,丢狐狸精的脸!但不乞讨,要饿死狐狸了!
扈黎接过那份带汤汁猪油的包子,吃得热泪盈眶:“嗯,太好吃了……谢谢,你是个好人。”
小乞丐叹了口气,发言极为老成:“大哥哥你既然不愿讨饭,那不如去找份活干吧。”
说罢,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扈黎,越看越觉得可行:“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手脚也全,总会有人要的。能找份工,比在这里讨饭不知强了多少倍!
“我也想去有钱人家当仆从,可我爹手脚不全,别人不收我爹,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倘若我走了,我爹谁照顾呢……”
两人同时沉默。小乞丐黯然神伤,扈黎则是陷入沉思中。
当仆从?
扈黎的脑子运转飞快。
是了,话本里大户人家的仆从也穿金戴银,生活也很好。况且他不要金和银,只要每天能吃得香,这岂不是更容易办到?
扈黎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方法,情绪逐渐高涨。他用力拍拍小乞丐的肩膀,郑重道:“好!甚是感谢!等我去了有钱人家,定带你一起吃香喝辣!”
翌日,晨光熹微,一宿没睡的扈黎早早等在了集市,靠着写了歪歪扭扭的“卖身葬父”的木牌,头上插根草标等着人来问价。
此时人尚且不多,但青丝散乱,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狐狸精却依旧引人注目,如同一枚宝珠掉入凡尘也仍然璀璨夺目。
周围人越聚越多,有看热闹的,也有穿的贵气点的,不停打量着扈黎。
扈黎被团团围住,竟也毫不怯场,当场向众人推销自己。但也不知从何讲起,只好借鉴别人的话术,乱讲一通:“家住青石姓扈名黎,无父无母孤单一人,只因爹死无棺木,卖身葬父做佣人……”
“你要多少数?”有人从人群中挤出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
群众中有人认出了这人是员外家的,议论纷纷。
员外家可是顶有钱的啊!可惜员外之子作风相当不正派,行事放荡,也是个荤素不忌的主,最喜欢玩弄良家男女。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人……
众人不禁怜悯惋惜眼前的美人起来。
“我不要太多银两,一百两足矣。但每天要五只烧鸡,一份乳猪,……”扈黎也不知道仆人能得多少钱,只知道自己怎样能吃饱,便喋喋不休了。
众人瞠目结舌:这哪是仆人,这是饭桶!还有,说好的卖身葬父呢,怎么听着像饿死鬼找大冤种……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亏这兔儿爷说得出,一百两能买十个仆从。不过面前之人长得实在标致好看,送到少爷身边,自己也少不了奖赏。
“哼,那你拿上包袱,跟着我回……”
“这个人,我买了。”
人群让出一条路,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其中走近。
能让人最直观感受到的,是这人自带的强大气场,如一把开过刃的剑,让人不自觉与他保持距离,不敢接近。他步伐沉稳,走路生风;日光下照,墨黑的衣衫暗纹流动,内敛中透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张扬;而正脸是极具侵略性的俊美,剑眉星目,眉目如墨画出来的一般,薄唇微抿,一颦一簇都是冷冽傲气。
扈黎也在一旁打量他。
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如自己,但也好生俊朗。看这气度与衣着,一定是大户人家吧!看起来可比那个老头富贵多了!
那快把他带走吧,他又要过上享福的日子了,烧鸡,叫花鸡,口水鸡……嘿嘿——况且这个公子还长得这么俊,不挣是狐狸精的凡尘姻缘吗?
他痴痴盯着来人,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期待与渴望,已然陷入美好幻想。
“凭什么,这个人是我先看上的……”那管家还想再争辩,对上一双寒意逼人的眼,顿时钳口结舌,如同吓傻了。
黑衣男子冷冷地眄视一眼,淡漠说道:“还不滚?”
方才愣在原地的管家慌不迭道歉:“燕公子,真……真是抱歉,我我……我这就走,这就走哈。”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人群。
有不知所以的百姓还在一旁询问:“这是谁啊,员外家的一直可是嚣张得不行,怎么今天就像耗子遇上猫了,吓成这样?”
“这大魔头才关府里一年,大家就不认得了?”
“婶子说,这是谁?”
“是那位燕家的混世魔王!”
“是那位??!”
“小点声,不要命了……”众人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燕璋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议论,缓缓踱步至扈黎面前,薄唇轻启,声音带着点微哑,仿佛被烈酒浸渍过,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跟我来。”
扈黎果然中招了。
他内心已被脑补出的一人一狐一见钟情的故事刷了屏。
于是傀儡般跟着燕璋,亦步亦趋,直到二人在酒楼坐着,小二端着一盘盘菜摆桌,他才缓过神来。
“哇,是烧鸡!”
桌上香喷喷的两只,不是烧鸡是什么?扈黎更为感动了,望着燕璋的双目闪闪发光,内心更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撸了袖子,迫不及待地啃烧鸡。
“慢点吃,桌上还有很多。”燕璋提醒道
他又觉得很有必要向这只狐狸介绍自己,说到,“我叫燕璋。‘燕’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燕’,‘璋’是‘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的‘璋’。”
扈黎虽然不认识这些句子,但也觉得不错,有样学样:“好名字,我叫扈黎,哈哈,扈是扈二姐的扈,黎是黎公子的黎。”
这讲的是两个话本里的主角,这两个故事一个甜蜜,一个哀伤,让扈黎始终难以忘怀。
燕璋忍不住笑了。
二人无言进食。
燕璋不紧不慢地进食,仪态优雅矜贵,举止文雅;扈黎举止粗鄙,一手攥一只鸡大腿,另一手撕半边鸡,大口吃肉,毫无仪态可言,但二人处于同一画面里,竟也诡异的协调。
店内突然嘈杂。随之是闹哄哄的人群笑闹,是一群年轻男子进了店,淫言乱语,大声讨论狎妓之事,说到兴尽时,还激动大吼。
“吵死人了!”扈黎站起来怒斥。
吵死狐了!他才不管这些人会不会因他扫兴,这群聒噪的人闭嘴才好,吵得他都吃不下饭了:“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比山上的麻雀都吵。”
店内陡然安静。
所有人直直盯着他看。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肯定会怕的,但扈黎又不是人,只自觉这些人被他镇住了,反而得意极了。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这么标致,是想引起爷的注意吗?”
沉寂间,一人陡然发声,或许是喝多了酒,口齿含混不清,但言淫语媟,神色邪猥;长得也是十分叫人倒胃口,双眼赤黄,瞳光暗沉,眼下青黑一片,气色晦暗,皮肤干瘪,看起来便一副纵欲过度的衰样;尽管年轻,但老态毕现,发量也疏于常人。
这人端起桌上的酒盏,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笑,没脸没皮地往扈黎方向走去。
“小美人,爷这就来宠幸你了。”
一阵嬉笑在纨绔们中散开。
“滚开!”扈黎深觉自己被侮辱了。
什么丑东西,也敢和他这么说话,好想挠花他的脸。
还没等扈黎行动,一阵气浪将对面起哄的人全部击飞,随后狠狠砸在地上,霎时全是桌椅哐当哐当翻倒的声音,痛苦地“哎呦”;那位言辞淫邪的人摔得格外严重,倒在地上,痛苦地尽力蜷缩。
扈黎侧目,一张黄色的符纸悬于空中,血红的朱砂似在流动。店小二和掌柜惊叹,直呼“神仙老爷”,而出手之人却依旧在斯文地夹菜,看不清他何时出手。
“你是道士?”扈黎大惊失色,这竟是个抓妖的。
似乎看透了扈黎心中所想,燕璋难得开口:“我并非道士,不必担心。”
多的话也没有,结完账,顺带赔付了掌柜损坏的桌椅钱就带着扈黎离开了。
扈黎一边纠结,一边不舍。害怕燕璋是个坏道士,把自己镇压封印;又觉得他是个好相公的潜力股,可以每天让他吃好喝好。
就这么纠结着,一路跟着回府。从侧门进入,直达燕璋的小院,一个人都没碰到,扈黎忧心忡忡,但也是实在受了惊,少时便躺在燕璋外室屋子里的卧榻里睡着了。
但第二天一早,就听见府内乱糟糟,燕璋也不见踪影。
扈黎倾耳而听,隐约说什么员外家公子昨夜暴毙,因其昨夜与燕府公子起过冲突,衙内要收押燕璋和燕公子旁的小美人问罪。
什么?怎么就要坐牢了?
锅从天上来,扈黎气得发狂。
他倒是不怕,化了狐狸身随时可以逃走,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给别人顶罪。
“那同我去查吧。”院子的主人神出鬼没,这会儿又突然出现了,语气似乎轻快了不少,“可算是不无聊了。”
扈黎愈发忧心,这个疑似道士的家伙,看着怎么都不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