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裴既明上得心不在焉。
    旁边座位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余景珩上午那反常的冷漠,那个带着绝望意味的吻,还有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像一盘散乱的拼图,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不安的感觉,像藤蔓,随着时间流逝,越缠越紧。
    他几次掏出手机,想给余景珩发信息,打电话,可指尖悬在屏幕上,又顿住了。那只猫现在……明显在躲着他。他怕逼得太紧,反而会把他推得更远。
    可是,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裴既明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连书包都没顾上拿,就对旁边的江亦柏匆匆说了句“帮我拿下书包”,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他先是跑遍了校园里余景珩可能去的地方——图书馆顶楼那个无人的角落,体育馆后面僻静的长椅,甚至他们昨天接吻的那个清洁工具角落……
    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那个清瘦冷漠的身影。
    裴既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喘着气,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
    他再次拿出手机,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余景珩的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的女声,冰冷而重复。
    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拨打。
    始终无人接听。
    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既明。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跑,朝着校门外冲去。他要去余景珩家!他必须立刻见到他!
    他记得余景珩住的那片老旧居民区的大致方位,曾经偷偷跟过两次,但从未上去过。余景珩对此很敏感,他也尊重他的界限。可现在,他顾不上了。
    穿过嘈杂的街道,拐进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巷。破败的楼房,斑驳的墙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陈旧的气味。裴既明按照模糊的记忆,找到那栋楼,快步冲上楼梯。
    楼道里很暗,声控灯坏了,只有尽头窗户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他凭着直觉,找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紧闭着。
    他抬手,用力敲了敲门。
    “余景珩!”
    “猫!你在里面吗?”
    “开门!”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敲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绝望。
    裴既明的心跳得又快又乱,他不死心,又用力拍了几下门板,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停下动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手指插入发间,用力揪紧了头发。
    他不在这里。
    他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那个早上还用力吻着他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门边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垃圾桶。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一点微光。
    他猛地扑过去,也顾不得脏,伸手就在垃圾桶里翻找。
    然后,他僵住了。
    指尖触碰到一串冰凉的、熟悉的钥匙。那是余景珩的钥匙串,上面还挂着一个他偷偷买来、硬塞给余景珩的、傻乎乎的小猫挂件。
    钥匙……被扔掉了。
    像扔垃圾一样。
    裴既明的手指颤抖着,紧紧攥住了那串钥匙,金属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拿着钥匙,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对准锁孔,拧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门开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昏暗。窗户紧闭着,窗帘拉着,只有缝隙里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空荡。
    死寂。
    裴既明站在门口,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房间很小,几乎一目了然。一张硬板床,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一个用砖头垫着的旧桌子,上面空空如也。一个缺了腿的衣柜,门敞开着,里面……也是空的。
    没有书包。
    没有课本。
    没有那个套着猫咪杯套的保温杯。
    没有……任何属于余景珩的生活痕迹。
    他走了。
    不是临时出门。
    是彻底地、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像人间蒸发一样。
    裴既明踉跄着走进房间,脚步虚浮。他走到床边,伸出手,抚摸过那冰冷僵硬的床板。他走到桌边,打开那个空荡荡的抽屉。他走到衣柜前,看着里面空无一物的隔板。
    哪里都没有他。
    哪里都找不到他。
    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余景珩的、干净的皂角气,像是一个残酷的幻觉。
    裴既明缓缓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角落里。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串冰冷的钥匙,和那个傻乎乎的小猫挂件。
    原来……上午那个吻,是告别。
    原来……那突如其来的冷漠,是预谋。
    原来……他说的“有事”,是离开。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不信任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酸涩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不是委屈,是一种更深沉的、被抛弃的、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绝望。
    他想起余景珩总是冰冷的眼神下,偶尔闪过的无措。
    想起他喝牛奶时,微微抖动的猫耳朵。
    想起他尾巴无意识勾住自己时的依赖。
    想起他昨天在医务室里,抱着自己时那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他明明……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他明明……已经触碰到那层冰壳下的柔软了。
    为什么转眼之间,一切都没了?
    裴既明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在空荡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令人心碎。
    他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蜷缩在这片冰冷的、属于余景珩却又彻底失去了余景珩的空旷里。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斑驳的光斑,却照不亮他此刻如同沉入冰海的心。
    他失去了他的猫。
    在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这种茫然无措的、沉重的失去,比任何明确的伤害,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酸涩,如同最浓烈的苦酒,灌满了他的胸腔,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找不到答案。
    也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