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将军府的马车里,一片沉寂,却涌动着比来时更复杂的暗流。
萧战凰还沉浸在谢知微那句“当真毫无深意”的反问里,心思百转千回。她侧目看着身旁又恢复闭目养神、一脸人畜无害模样的男人,只觉得手痒痒的,很想把他摇醒问个明白。可看他那苍白疲惫的侧脸,到底没忍心下手。
“哼,装,你就继续装。”她小声咕哝了一句,抱臂靠在车壁上,也开始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萧战凰率先跳下车,习惯性地转身,伸手想去扶谢知微。
却见谢知微自己扶着车门,动作虽缓,却稳当地踩着了脚凳。他抬眼,对上萧战凰有些诧异的目光,唇角微弯,声音轻柔:“总不能让夫人……次次都抱我下车。”
萧战凰:“……” 她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这家伙,果然是在装!
她没好气地收回手,哼道:“知道就好,自己走稳了,摔了我可不管。”
话虽如此,她却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目光时不时扫过他,确保他不会真的体力不支。
府内灯火通明,管家福伯早已带着下人等候。见两位主子回来,气氛似乎比出门时更微妙了些,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回到主院,萧战凰看着谢知微径直走向那张属于他的、被布置得无比舒适的软榻,心里那点探究欲又冒了出来。她挥退了下人,抱着胳膊,杵在屋子中央,盯着他。
“谢知微,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她开门见山,“你今天露那一手,别说只是闲着无聊看邸报。你到底知道多少?想干什么?”
谢知微正欲拿起榻边小几上的书卷,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站在那里的身影挺拔如松,眼神灼亮,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书卷,正要开口。
突然,他脸色猛地一变!原本只是苍白的肤色,瞬间褪成了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困难,他一手猛地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缩,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榻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咳……咳咳……”这一次的咳嗽,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无力的轻咳,而是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
“谢知微!”萧战凰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的冷汗,他整个人都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药……我的……药……”他气若游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萧战凰心头一紧,立刻朝外厉声喝道:“红缨!青锋!快传府医!把姑爷的药拿来!”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
外面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战凰半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单薄胸腔里那艰难痛苦的震动。她笨拙地用手拍着他的背,想帮他顺气,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坚持住,谢知微!听见没有!”她在他耳边低吼,像是在命令自己的士兵,“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吗?你敢就这么晕过去试试!”
很快,红缨拿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跑了进来,府医也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到。
府医一看谢知微的状况,脸色就凝重起来,连忙取出银针,熟练地在他几处穴位上施针,又让萧战凰帮忙,将玉瓶里仅剩的一颗碧色药丸喂进他口中。
一番忙乱之后,谢知微那骇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些。他浑身脱力地靠在萧战凰怀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濡湿,脆弱得不堪一击。
府医擦了擦汗,面色沉重地对萧战凰道:“将军,姑爷这是旧疾复发,且来势汹汹。方才那是心脉痉挛之兆,万幸救治及时。只是……姑爷这病根深种,需要静养,最忌劳心费神,情绪大起大落。今日怕是……耗神过甚了。”
萧战凰看着怀里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再回想今日他在宴席上那谈笑间逼退萧战英的冷静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所以,他那番举重若轻的表现,并非毫无代价?
她挥挥手,让府医和侍从都退下,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
她就这么抱着他,坐在榻边,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萧战凰低下头,凑近去听。
“……冷……”
她眉头紧锁,试着将他往怀里又拢了拢,却发现他手脚依旧一片冰凉。她不再犹豫,直接脱了靴子,小心翼翼地将两人一起挪进榻里,扯过厚厚的锦被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伸出手臂,将他整个冰凉的身体圈进自己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谢知微似乎感受到了热源,无意识地在她怀里蜷缩了一下,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黑暗中,萧战凰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臂弯里、安静沉睡的侧脸,心头纷乱如麻。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深不可测,一会儿又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消失。她最初“娶”他,确实存了几分应对陛下、稳住局势的心思,可如今……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粘住的碎发,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温柔。
“谢知微,”她对着沉睡的人,用气音喃喃自语,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承诺,“我不管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也不管你是什么妖孽转世……既然进了我将军府的门,就是我萧战凰的人。你的命,我得留着,听到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谢知微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寂寥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