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非跟着我不放？刀剑无眼——”千影威胁的话还没放完，怀中少女忽然不要命般，反手一夺，拧住她持匕首的手腕。
千影微怔，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痛，匕首脱落。
锋利刃面，擦着少女脖间，拉出一道刺目长痕。
施云岁全然不在意这点伤，脚尖一踢：“还给你！”
银光扎来。
千影皱眉，以为是暗器，下意识躲闪，匕首钉在墙上。
等反应过来上当，已经来不及。
面前少女身形绚丽，退开三步，燃了张水雾符。室内凭空冒出茫茫大雾，施云岁逃之夭夭。
不好！千影心头慌乱，却连少女衣角都没碰着。
当然不能让施云岁跑出去通风报信，那样的话，就功亏一篑。
可不知这水雾符是何来头，半晌不散，竟生生将她困在里面。
乱动时，冰锥就会朝她身上扎来，十分痛。
偏偏千影爱惜自己这张脸，不敢硬闯。
“废物。”
水雾散去，黑衣人出现在她面前，睥睨着她，神情无波无澜。
“尊上饶命！”千影立马单膝下跪，心道要是事情败露，她也可以不用活了。
藏书阁内，窗扇被逃出去的少女撞破大开。
夜风灌来，冷得人胆寒。
千影心跳如擂，谢惊潮却安静望着洞开窗牖，若有所思。
半晌，少年鬼王扯了抹笑：“还不快去追。”
*
黑暗中，施云岁默默数着心跳。
千影修为比她高不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她离开小月峰前，轻易追上她。
不过施云岁完全不担心。
那只是个“傀儡替身”，千影想要多少有多少。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根本就没跑。
而是趁水雾隔绝视线时，钻进了藏书阁奉灵台下，大气不敢出。
又等了半炷香，外面彻底寂静。
施云岁刚准备试探性掀开一点帘子，探头向外张望，有脚步声踩了过来。
吓得她立马缩回手。
然而还没来得及放心，红色帘布忽然被从外掀开，有人闯了进来。
本就狭窄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拥挤。
在施云岁惊叫出声前，那人已未卜先知，捂住了她的唇，传音道：“别喊，外面有人。”
施云岁心跳怦然，果然听见千影去而复返，疑惑咒骂：“真跑了？该死！”
说罢才又追了出去。
身后的人松了手。
施云岁背对着他，狠狠擦了好几遍唇。转身想发怒，却在看见少年毫无遮挡的脸部时愣住了。
“怎么了，看见小师叔很意外？”危机解除，少年指尖夹着张明火符，笑容惬意。
火光穿过谢惊潮细密的长睫，让那双黑得不似凡人的眼眸，如鬼似魅。
施云岁心跳吓漏了半拍。
有一瞬错觉，以为在她面前的，是完全体的鬼王。
施云岁忍了又忍，他是不是有什么突然失忆的毛病？
但装还是要装的。
“小师叔，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惊讶。
谢惊潮淡了笑容，熄灭指尖纸符：“噢。”
“……？？”施云岁时常觉得难以与他沟通。
他好像真的听不懂人话，或者说，只能听懂他感兴趣的部分。
慢慢装吧，她不奉陪了。
掀起厚重红布，手腕却被抓住。明火符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她不解转头，却见少年凑了过来，小声靠近她耳边：“安静。”
外面的千影再度折返。
不过这次，外面还有另一人，听声音是个年长男人，音色沉稳，略带薄怒。
千影畏惧地唤他大人。
“抓到人了吗？”
“属下无能，大人饶命！”
外面的激烈对话完全没影响谢惊潮，他继续传音：“外面有鬼族的人混了进来，小师侄不要出声。”
假装不知道一切的施云岁：“……”
也是没想到，原来有人比小师妹还能睁眼说鬼话。
不对。
他本来就是个鬼。
外面两人焦急踱步，忽然千影一声惊叫，踩中了阵法陷阱，还没来得及呼救，就把她主子也一起拖了进去。
“那是灭魂阵，他们出不来了，小师侄不用担心。”谢惊潮微笑告知她危机解除。
两人从奉台底下钻出来，谢惊潮也不起来，坐在地面，像个小孩子似的，笑问她：“小师侄半夜来访，是知道小师叔无聊，来看小师叔吗？小师叔真感动。”
施云岁沉默了：“是来还书。”
她从灵墟中拿出《十方灵鉴》递过去，谢惊潮只看了一眼，声音平淡：“看完了才还给我？不会全都偷师走了吧。”
施云岁紧张：“怎么会。”
心里却不屑，那当然。
“不必。”谢惊潮将视线彻底移开，并不在意，“说过送你了。”
施云岁一时沉默，不知如何接话。
他该不会装仙门弟子装上瘾了吧？
那她该怎么开口问他借息壤呢？
梦境中，千影找来仙山已经是很后面的事。她当场撞破二人密谋，千影要杀她灭口，黑衣少年却烦躁让千影住手。
或许鬼迷心窍，脱困后，施云岁主动提及：“小师叔，你是鬼族人？”
谢惊潮淡漠看她一眼。
施云岁忽然自荐：“我可以助你逃离仙山。”
她想，小师叔分明是鬼族人，却要待在仙山，一定是被困在了这里。
一来她很愧疚之前在妖潭中，对小师叔做出那样的事。
二来，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不知道的是，少女的异想天开，却正中算计者的下怀。
“哦，小师侄打算如何帮我？”少年发丝乌黑，柔顺温柔，笑容令人目眩。
施云岁与他说了计划，少年安静听她说，一次也没有打断。
最后，施云岁紧张道：“你能不能……把我一起带走？”
她也想离开仙山。
谢惊潮一直心不在焉，听到这里，才认真打量她一瞬。
“自然。小师侄若能助我逃出去，可是大功臣。”
“为了让仙山众人放松警惕，计划中，还差一件喜事。”她脸上有些热意。
“愿闻其详。”
施云岁不敢看他了：“那就是，小师叔与我假成亲。”
半晌，在施云岁以为他不喜这个提议，准备给他换个方案时，少年轻笑，只说了两字：“好啊。”
为了嫁给谢惊潮，她被师尊关禁闭，还被笼子里的妖兽咬断了腿。
奄奄一息时，扶黎出现，放走了她。
然而施云岁到鬼界没多久，扶黎就被荒域出逃的妖兽害死了。
她厌恶妖，更厌恶始作俑者谢惊潮。
然而问题是，他现在不摊牌，她要怎么取得他的信任？
施云岁咬唇：“小师叔，其实我来这里，是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
“殿下，有鬼族人闯进了仙山。”
月下，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灵兽撞开院门，伏在地上，似乎脚上有伤。
荼山梨披上外衣出门，皱眉看了眼它脚上的伤，想用灵力将其治愈。
灵兽却轻轻摇头：“是和大师兄一起除妖兽时留下的，若是忽然好了，难以解释。”
荼山梨没有强求，暗道越行真是没用，连跟着他的弟子都护不住。
她漫不经心询问：“那鬼族人去了何处？”
灵兽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我看见小师姐追了上去，方向应是小月峰。”
小月峰上灵气凋敝，连灵花灵草都稀少，只有藏书阁绵延占地百里。
荼山梨额上青筋直跳：“施云岁半夜去那里干嘛？”
灵兽轻轻摇头，它也不知。
荼山梨心头气恼至极，又怕施云岁不小心撞破什么，真死别人手里，只能咬牙连夜前往小月峰。
*
“息壤？”谢惊潮拖长语调，把玩着手中一颗血红丹珠，正是他刚才收服千影和她假主子的假阵法。
琢磨半晌，他悠悠开口：“我倒是有。”
“不过——”少年忽然捏碎手中丹珠，霎时间黑气四溢，一双黑瞳冷冷看向她，“小师侄为何知道，息壤在我这里？”
乍然被那双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眸盯住，施云岁后脊发凉，忍住心头不适：“因为小师叔去过荒域，而息壤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荒域。”
“哦，去过荒域的只有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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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托着下巴凑近，“我倒是听说，鬼族人曾经找过息壤，并把它进献给了鬼王。”
“当然不。”施云岁没有被他带偏，冷静分析，“小师叔当时身受重伤，还能逃出荒域，势必得了大机缘。而荒域中，除了被封印的妖兽，便只有神物息壤。”
“所以我猜，息壤在小师叔身上。”施云岁豁出去赌了一把。
半晌寂静，一声轻笑，解除全部危机。
“说得不错。”少年依旧笑意盈盈，“可是小师侄，你拿息壤何用？我又为何要把息壤借给你？”
施云岁咬牙，要不是知道仙门会剑会出岔子，必须要用息壤才能救下更多弟子，她何必来这里和谢惊潮虚与委蛇？
面上却气愤，咬牙切齿道：“因为我讨厌小师妹，想在仙门会剑上赢过她！”
谢惊潮打量着她，似乎在辨别少女话语真假。
“借完之后，一定物归原主。”施云岁连声保证，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表情。
谢惊潮错开了视线。
“可是，息壤这么珍贵的东西……”他目露犹疑，忽而抬睫，语调轻又慢，让人内心惴惴，“小师侄，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万一你弄坏了或者不还我怎么办？我没办法信你啊。”
“那你要怎样才肯信我？”事关紧急，她不能再让冬樱出事，立即追问。
“除非——”
少年展眉一笑，“你，和我上同一条船。”
*
走出藏书阁，施云岁一改愁眉，看着谢惊潮朝她抛来的东西。
有些不可置信。
除了息壤，他还给了她另一样东西。
一粒从他手腕间扯下来的玉珠。
少了一颗，少年腕上剩下的白玉珠子自动拢紧，仿若活物：“这是代替我监督小师侄的东西。我帮小师侄一次，以后，小师侄得还我一次。”
施云岁心绪复杂，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知道。
这是鬼王的骨灰。
*
送走施云岁，千影才重新回到暗阁。
她不知道尊上干嘛演戏给一个仙门弟子看，没敢多问，埋头禀报要务：“尊上，计鸣星已奉命前往溪水镇多日，留守鬼令。”
“不够。”谢惊潮指间抛玩着一枚青果，语气平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让流澜也去。”
千影瞬间抬眸，惊疑不定：“流澜？”
流澜可是尊上得意重臣，刚升任右护法。
让他去辅助一个仙门叛徒，监守一个人间小镇？
虽不懂鬼王是何用意，但她不敢质疑，只能领命退下。
室内烛火摇曳，少年黑眸亮得惊人，微微展笑。
与此同时，他终于接住那枚青果，不紧不慢咬了一口。
他很期待，施云岁看见流澜时的表情。
希望流澜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毕竟，良将难求，当杀则杀。
*
月色渐渐暗淡，门口的守卫弟子终于悠悠醒转，互相对望，纷纷表示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调息完，没什么大碍，便坐在原地休息。
紫衣少女漏夜前来，关心扶起他们：“师兄，你们怎么坐在此处，是身体不适吗？”
随即悉心为他们救治，惹得众人一阵感动。
“小师妹？夜半而来，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事？”守卫弟子不放心。
荼山梨摇头，神色紧绷：“我看到一阵黑影往小月峰闯来，仙门会剑在即，怕此关头鬼族捣乱，所以前来查看。”
“看上去几位师兄身体不适。无妨，我可代为探查。”
不等他们回话，少女已果断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诶！”守卫弟子根本来不及制止。
可是里面只有小师叔啊。
众人一阵纳闷，怎么小师姐刚查完离开，小师妹又来？
荼山梨顺利进入藏书阁，里面的少年似乎早有预料，背对她而坐，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也并不介意，环顾一圈，施云岁不在此处，无声松了口气。
荼山梨随口道：“你的手下跑去人间作乱，屠杀宗门弟子，事情闹得太大，展漠都已知晓此事。我需要借息壤一用，平息祸患。”
少年仍未回身，手持经卷，随意翻看：“你来晚一步，已经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