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廷尉府的人得知自己与方昱的关系,再有方昱还来给自己送吃食,让他们知晓方昱关注此案,那么廷尉府的人多少应该会顾忌一些,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不过仅仅如此,很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是方昱本人来过问这个案子,或许能让那些人老老实实的按照国法来审,只一个送吃食,根本不可能让那些人就此停手,也不可能让他们因此,将矛头对准真正的通敌之人。
因此,陆渊想要破局,仅仅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在公堂上被打到昏厥过去,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今天廷尉便没有再提审陆临渊,浑身是伤的他这才得以休息了一天。
这一天里,狱卒先后送了两次饭进来,陆渊犹豫了一下,硬是一口都没有去吃。
万一有毒……
她现在可以笃定,董唤以及真正通敌之人,一定是想让他死的。
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非常饿了,但是为了不至于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狱中,陆渊还是咬牙硬撑着,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便闭上眼睛睡一觉,慢慢捱过这一天时间。
半梦半醒的时候,陆渊隐约听见了有人在自己牢房门口谈话,大概的内容是询问自己的情况,听口气应该是廷尉府的人,不过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闭目装睡。
就这样,在苦苦熬了一个白天之后,陆渊终于等到了晚上,等到了狱卒们换班的时候。
临换班之前,那个吃了陆渊烧鸡的狱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来了一根破毛笔,以及一张黄褐色的草纸,小心翼翼的塞进了陆临渊的牢房。
牢房里不见天日,再加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里面已经点起了蜡烛,陆临渊接过这根秃笔,在一旁的盛了点墨水的小碟子里蘸了蘸,然后再这张纸上写上了几个字。
“劳烦昱兄到渊住处取十两银钱,给这位差大哥…”
陆渊书写的过程中,这个差役一直在旁边观望,见他写了“十两”,他愣了愣,然后半蹲在牢房门口,轻声道:“陆姑娘,咱们先前说好的是五两银子,你写错了。”
“我没有写错。”
陆渊抬头,看了这个狱卒一眼,有些干裂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周二。”
“周大哥。”
陆渊微微低眉,缓缓说道:“周大哥,牢里的饭食我吃不惯,我想在这张纸的背面给方昱带个话,让他给我送一些饭食过来,成不成?”
“周大哥若是答应,这多出来的五两钱,便是我送给大哥喝酒的钱。”
这个姓周的官差愣了愣,然后看向陆渊,低声道:“陆姑娘,你莫要让我担干系……”
廷尉府官差这个差事,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每个月的月钱也不是很多,但是却是个还不错的肥差。
毕竟牢里关着的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几个三亲六故,想要进来探望,或者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难免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尤其是廷尉府这种重要之地,这些亲故出手都不会太吝啬,因此倒是一个很好的养家差事。
所以,这个姓周的官差并不想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丢了自己的饭碗。
“周大哥放心,这纸条方昱阅后即焚,你可以在现场亲自看着他烧毁,无论如何,绝不会牵连到你。”
“那…”
周二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你写罢。”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去,不再盯着陆渊。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意思就是你随便写,我不管了。
陆渊心中一喜,翻开这张黄纸的背面,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提笔写字。
很快,她把想写的内容写在了纸上,递给了这个姓周的狱卒,低声道:“周大哥,方昱的府邸你知道吧?”
周二伸手接过写张草纸,微笑道:“陆姑娘放心,方大人的府邸谁人不知?”
“那就好。”
陆渊微微拱手:“多谢周大哥了。”
“是我要谢姑娘才对。”
周二笑道:“小人一年的例钱,也没有十两,多谢姑娘厚赐。”
他说完这句话,夜班来换班的几个官差已经到了,周二与其他几个笑着打了声招呼,他拉着其中一个熟识的夜班狱卒,指着陆临渊所在的牢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下值了。
而那个跟他说话过的差役,则是迈步走了过来,来到了陆渊牢房门口,看了他一眼,然后半蹲在牢房门口,小声说道:“陆姑娘,周哥刚才让我照看照看你,我就在旁边,夜里有什么动静,你就招呼我。”
这个狱卒看起来,比那个姓周的狱卒年轻不少,应该是前者带出来的。
陆渊趴在稻草上,因为饥饿,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
“多谢……”
彼时,已经入夜,城门缓缓关闭。
夜,彻底深了。许都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城门隔绝在外。
廷尉府的差役周二揣着那张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草纸,一路脚步匆匆,心跳如鼓。他穿街过巷,直奔城北那座门楣显赫的方府。
“砰砰砰!”叩门声急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门房老仆拉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睛带着审视。
“在下廷尉府差役周二!”周二喘着粗气,不等对方询问便急急道,“受陆渊陆姑娘所托,有要事面呈方大人!十万火急!”
“陆姑娘?!”老仆脸色一变,他对那个从小看到大的陆家姑娘自然关切,立刻侧身,“快请进!”他不敢耽搁,直接将周二引向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方昱正眉头紧锁,对着烛火出神,显然也正为陆渊之事忧心如焚。方夫人安静地陪在一旁,眉宇间亦是挥之不去的愁绪。
周二进了门,顾不上行礼,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卷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草纸,双手奉上:“方大人,这是陆姑娘托小人转交的。”
方昱猛地起身,几乎是抢过那纸卷。
他先展开正面,扫了一眼那关于银钱的字句,目光微凝。随即,他翻到背面,当看清那几行力透纸背、字字泣血的求救时,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纸张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夫人!”方昱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振奋,转头对妻子道,“快!取十五两银子来,给这位差官!”
方夫人没有多问,立刻从内室取来银子,沉甸甸的一包,交到周二手中。
周二看着手中明显超出约定的银两,又看看方昱夫妇脸上毫不掩饰的焦灼与感激,一时有些无措:“方大人,夫人,这…陆姑娘说十两就够了……”
方昱深深看了周二一眼,那目光带着沉重的托付:“陆渊身陷囹圄,我一时难以探视。这几日,她在里面的安危饮食,少不得要劳烦周差官费心照拂一二了。”
周二心头一热,捏紧了那包银子。
方昱夫妇的真诚和这份额外的“照拂费”,让他先前那点算计显得格外小气。他挺直了背,对着方昱郑重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江湖气:“方大人放心!陆的事,小人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大人所托!”
说完,周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他甚至忘了提醒方昱烧掉那至关重要的纸条——此刻,那纸条仿佛成了某种信物,连接着狱中之人与这份沉甸甸的托付。
周二也不耽搁,说完就告辞离去。
因为方昱又多给他五两钱,再加上感念他们的朋友情深,他甚至没有要求方昱焚毁那张纸条,就转身离开。
大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方昱立刻回到灯下,再次急切地展开那张草纸,目光灼灼地盯向背面那几行关乎生死的字迹:
…眼下渊身陷囹圄,望昱兄相救!若要证明渊清白,笔迹乃重中之重!请昱兄务必速寻书法大家杨枫先生,请他鉴定那封通敌书信笔迹真伪!此乃救命之关键!杨枫,许昌人士,为人刚正不阿,于书法一道造诣精深,名望卓著…
方昱的目光死死锁在“笔迹”、“杨枫”、“救命之关键”几个字上,连日来的焦灼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巨大的希望和决心瞬间涌遍全身!自从陆临渊入狱,他四处奔走碰壁,而魏长风将军却已远赴长安面圣,鞭长莫及。如今,这黑暗中递来的纸条,如同指路明灯!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夫人,”方昱的声音斩钉截铁,“备车!我要立刻去见杨枫先生!”
方夫人看着丈夫眼中燃起的火焰,既欣慰又忧虑:“夫君,天色已晚,城门早已落锁!不如等明日一早……”
“等不得!”方昱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几日我踏破廷尉府门槛也见不到她一面,只能干着急!如今她拼死送出这线生机,我这个做兄长的,岂能再耽搁分毫?”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长安的方向,带着一丝沉重,“司空远在长安,陛下面前事务繁杂。她的生死,此刻就系于这鉴定之上!我们必须抢在那些人再次动手之前!”
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恳切:“夫人,去把那卷蔡邕的字帖取来,再…多备些银子。”
方夫人轻叹一声,眼中含着心疼与理解:“那蔡邕的真迹…你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到,一直视若珍宝,如今却要……”
“身外之物罢了!”方昱毫不犹豫地接过夫人递来的锦盒和沉甸甸的银袋,紧紧攥在手中,“眼下,没有什么比临渊的性命更重要!”
言毕,方昱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衣袂带起的风,卷动了书案上昏黄的烛火。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抵达紧闭的城门时,只有冰冷的铁壁和昏昏欲睡的守城兵卒。
方昱跳下车,疾步上前。他强压着心头的焦躁,与守门的差役低声交涉。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紧锁的眉头,怀中那卷珍贵的字帖和沉甸甸的银子,此刻都成了叩开这扇求生之门的筹码。
几番言语,暗中递过那分量不轻的银袋。几个差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睡意朦胧的脸上终于松动。
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厚重的城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