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临近黄昏,原本没多少人烟出没的后山山涧处,不知怎的,一头老驴拉着堆放红色包裹的木板车进进出出。
火竹声噼里啪啦响彻在竹林之中,惊扰了周围的原住民,鸟雀叽叽喳喳叫着,飞向竹林之外。
贴满大红喜字的草屋内,屋外吵嚷着,充满卸货的啪嗒声声音。
火竹燃尽,周围一片寂静,又时不时传来交谈声。
有老驴呜哇叫着,抱怨着路途遥远,连草都不给它吃一口,卸了货又要匆匆离开。
但大多数声音的背后,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交谈。
只是人不多,也说不了什么,无非就是些生活琐事,以及这主人家的趣事。
具体也听不真切。
刘茵还没醒来,她觉得周围很吵,能不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模糊的视线望向前方,窗外,竹叶高耸入云,几乎遮盖了她面前的天空。
刘茵眨了眨眼,尝试努力挪动自己的身躯。
突然,紧闭的大门被轻轻敲动,有人来到门外,刘茵还没回过神,只是本能望了过去,但来者似乎并没有推门进来的打算。
而是在门后悄悄说了几句,声音不大,若非细听,都有可能被门外的其他响动掩盖。
“翠花啊,也不是娘不留你,只是你已年过十八,方圆十里,就只有李家要你,今日大喜,你便留在李家,为秀才诞下香火,也不枉娘将你带大。”
来自原主尚未弥散的记忆险些替代了她的意识,表达着心中的悲怆。
这一刻,刘茵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被放弃的无力,有些窒息。
下一瞬,这口气不知吸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昏,暮色西沉。
东西已经搬完,门外也没了其他人的踪迹。
年仅十八的刘翠花身披嫁衣,头顶盖头,浑身无力地靠在桌边。
带着她的前半生,以一瓶不知从哪里买到的砒霜,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刘茵穿越了,清晰地感受到刘翠花留下的情绪和记忆,但这具被砒霜毁掉的身躯,却莫名其妙好了。
以她都没想到的,甚至算是违背科学常识的方式。
但比起这种小事,更离奇的反而是她莫名的穿越。
好在,她在穿越后继承了刘翠花的全部记忆。
当她抬起头,将红盖头揭下后,这才注意到,屋内有人。
刘茵转过头,发现不大的床上坐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屋内昏暗,没有灯光,看不清具体样貌。
而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头从一开始的侧卧,逐渐转向,随后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挪动眸子看向刘茵所在的客桌。
许是常年卧病在床,说一句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翠花…咳…向你提亲乃家里决定,李某这残烛病躯,误了你后半生,并非吾之所愿。”
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终于将自己的话阐明,男人只是重重呼吸后,重重喘息,靠在泥墙调整状态。
在穿越前,刘茵本职是一名兽医,懂些医理。
在看到面前男人的第一眼,从那急促的呼吸声中,她便笃定,对方这是生了大病,大概率是呼吸系统方面的。
但这里是古代,没有尖端设备,查不到具体病症,看着对方那消瘦的身体,出于对病人的职业性关爱。
刘茵选择性无视了他刚刚的话,想着要不要先拍拍他的后肩,缓解一下症状。
总之,他看着都快要死了,而且是自己那个病弱丈夫李为,总不能放着不管。
李为哪知刘茵心里的想法,在鼓起勇气说完最开始的话后,眸色坚定,眉间一抹忧愁,悄然而逝。
随后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床头右侧的小柜子。
“在大婚前,我已将和离书写好,若此后我不幸离世,或一年之后,你若有心上之人,自可拿去交于官府。”
嘱托完,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变得萎靡,独留止不住的咳嗽,响彻在屋中。
“你先走吧,离我远些。西侧有卧房,暂且委屈你罢。”
说完,连头也不回地侧过身,将自己埋在被装饰有红色剪纸的新房之中。
刘茵还没来得及回答,见对方又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拒不就医,一时有些恼火。
却又无可奈何。
她这个新婚夫君,明显不愿与她相处。
想来也是,毕竟,这场婚事,在刘翠花留下的记忆里便提到,这是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
李家向刘家提交的聘礼,是十两白银,权当名声较好的卖身契。
将刘家次女的一生,都卖到了这山中,照顾李家这随时都可能丧命的病秧子。
即便刘翠花与他在今日之前,并未相见。
甚至于,她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夫君”。
这种被抛弃,亦或是从小被嫌弃,十几年来,几乎被村中孩子嗤笑为大山猪的经历。
这些种种,使得原来的刘翠花被养成了敏感,自卑的性子。
而她也确实不擅长家事,却可以在顷刻间,以一杯掺了砒霜的酒,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生活在平等的现代社会,刘茵很难将自己完全代入到这个偏僻小村落中,只是渴望一丝夸赞的小女孩身上。
只能叹息着,突然,柔亮的猫叫声透过门缝,在她的脑海中炸响。
〔喵~痛死了喵~〕
如今,刘茵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窗外,试图寻找话的主人。
这种可爱又傲娇,在话中时不时喵上两句,在穿越前,她在小诊所里日常听到。
比起听到小猫的叫声,更令她在意的是,自己依然能从猫叫声中分辨出它们的意图。
这也意味着,自己上辈子,能听懂智慧生物语言的金手指,也跟着自己一并穿来了。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哀嚎声,随着时间的变化,浑身无力的感觉越发明显。
刘茵作为骨子里的现代人,生平最怕挨饿受冻,便打算先去寻一些吃的。
踏着红布鞋,推开周围好几个小门,探头细看,混着泥土芬芳的尘埃涌入鼻腔。
整个人只得皱眉,再尝试捂住口鼻。
这种被丁达尔效应充溢的环境,只能表达这里荒芜许久,没有多少人光顾。
寻了几圈,都没找到什么可以用来做饭的食材。
刘茵懊恼,不得已又退回大堂。
在她的视线中,大堂内正中央的木桌上正放着被木制锅盖压得正严实的圆形碗碟。
刘茵靠近木桌,椅子都没放好,就直接伸手掀开锅盖。
不大的木盆里放着三个泛黄的包子,寡淡,无味。
但她的肚子不听使唤,在看到能吃的后,就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也顾不得换下有些碍事的礼服,放下锅盖,手也没洗,就拿起馒头便塞进嘴中,囫囵吞了下去。
感受到食物充填味蕾,带来的些许满足后,刘茵这才放下盘子,走回刚刚的卧室。
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狗吠。
〔汪~臭肥猫,又来抢汪的食物~〕
〔等汪找到主人,一定要让主人好好教训这只肥猫汪~〕
刚刚那只还哀嚎的小猫咪这时有些不乐意了。
寂静的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喵~你这只五大三粗的笨狗打不过本喵就知道找大喵告状是吧~喵~〕
〔你说谁笨呢汪~〕
〔喵~哪只笨狗气急败坏想来追本喵就是谁~喵~〕
喵声拉得极长,屋内顿时响起跑酷声,一只喵跑在前方,敏捷的身手扒在草屋外,一跃而上。
而它的身后,体型稍显瘦弱的小黄狗紧紧跟在身后。
一猫一狗你前我后,你追我赶一边喵着,另一边开始无意义汪了起来。
〔站住汪~〕
〔喵~略略~喵~〕
原本堆着棉絮的角落被锋利的爪子划伤,勾起棉絮飞上天空,迎面吻向瘦黄狗瞪大的眼睛。
小黄狗眨眨眼,只觉眼球一阵酸涩。
刘茵本想看个热闹,脸色在下一瞬骤然一黑。
这两拆家的狗东西她觉得莫名眼熟。
油光水滑,身材还算匀称的猫叫大狸,是这具身体原主养的野狸子。
那只瘦巴巴的,却十分有活力的狗子,也是原主养的,是只小黄狗。
刘家送来的嫁妆里没有这两只,原本刘翠花在离家前将它们拴在屋里,乞求在自己走后,刘家代自己照顾它们。
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声音很耳熟,是刚刚那只喊痛的猫。
看着一猫一狗重重跃下,又再次跑酷,爬房顶。
本就十分脆弱的棉絮被抓得棉花到处乱飞,就连屋顶的茅草都被拔了几根。
终于,刘茵有些坐不住了,连忙推开大门,忙也似的扑向小黄狗,“停!!!别动我被子?!!”
小狸花站在房顶舔爪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从房檐探出来。
刘茵看准时机,脱了鞋爬上嫁妆堆,直接伸手,将这只罪魁祸首从草屋拽了下来。
〔喵~大喵干嘛呢~喵~〕
小黄趴在地上,蜷起身体。
大狸一身腱子肉,猫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的不错,就是瘦了点。
猫咪可劲挣扎,试图从扼住命运的后颈里挣脱。
但常年与小动物打交道的刘茵手里抓过的小猫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只。
什么烈性的猫咪没见过,动不动抓人挠人,不配合剪指甲的主子也见过不少。
又怎会惧怕这只在她看来还远远达不到胖,这个标准的小狸花。
〔喵~可恶的大喵~放开喵~〕
任它再怎么挣扎,刘茵都不为所动,拎起小猫咪提到眼前,却低头对着小黄,自带了些属于兽医的威压:
“小黄,你俩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能拆家。”
小黄狗委屈巴巴,汪汪汪开始了控诉。
〔汪~下午本汪去了河流~发现了一条笨笨的鱼~汪~刚准备吃~大狸就跑出来抢走了汪~〕
那声音,哀怨得像是草原狼的狼啸声,但明显不够霸气。
它的皮毛稀疏,一簇一簇的,摸上去有些扎手。
听完小黄的控诉,罪魁祸首大狸也不挣扎了,开始喵喵喵嘲讽。
〔喵~你个笨狗~本喵给你留了几只,叫你这笨狗就盯着本喵嘴里的~〕
眼看这两只又开始斗嘴,吵得不可开交,刘茵将小狸花丢在木凳上,又抚上小黄的背,轻声安抚。
“好啦,都过去了,快天黑了,可以说说,你们刚刚从哪里找到的鱼吗?”
话音刚落,小黄怔在原地,狗头悄咪往上抬了一点。
而大狸更是突然炸毛,凄厉的猫叫声响彻竹林。
两只小动物不约而同发出了叫声。
〔这是我家大喵吗?!!〕
〔主人好像出了点问题??〕
这俩小东西互相对视,还试图从对方同样呆萌的眼神里看到对方的情绪。
但两只小动物本就没太多智商,脑袋滴溜溜转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
大喵(主子)竟然能听懂它们的谈话??
盯着这俩瞪大的眼睛,刘茵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被小动物察觉异样时那种惊愕。
继续重复刚刚的话。
“我是说,刚刚你们俩说的鱼在哪儿。”
等了好一会儿,小黄狗这才合上嘴巴,用他的后颈蹭起了刘茵有些粗糙的衣裳。
像这种小动物,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藏不住东西。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猫一狗对于这个突然好像能听懂它们话的大喵(主人)有了些许接受能力后。
〔喵~就在刚刚的山后呢喵~〕
大狸尝试用话去形容刚刚的路,但比划了半天,都没能在它们有限的词汇里清晰描述出具体的方向。
索性就对一旁的小黄狗喵了一声。
小黄狗认路,殷切地从栅栏旁跳了出去。
〔汪~〕
〔大喵快跟上来喵~〕
小猫咪前爪用力,后脚一蹬,整个身体便跃至空中,随后,两只爪子张开,稳稳抓住栅栏最上方的竹竿。
翘起尾巴,对着刘茵所在的位置洗脸。
刘茵看着半人高的栅栏,和位于另一边的大门。
微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