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城的雪成了相册里定格的像素点,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撕裂寂静,将一行人拽回雁城仿佛永不终结的春天里。
    假期结束后的临中按部就班地运转,日子回到某种熟悉的轨道。
    细密冰冷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的网,将整个城市笼在湿漉漉的灰调里。
    音乐大赛便在这场雨幕中,于临中大礼堂里拉开序幕。
    阮误生独自走在通往礼堂的林荫道上,鞋底碾过几片黄叶,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礼堂门口的海报鲜艳刺目,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海报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宣传照,没什么表情地挤过喧嚷的人堆,径直拐进后台的侧门。
    后台拥挤的预备间闷热黏腻,劣质粉底和汗水的气息搅在一起。
    沈岁鸢正被她的姐妹团围着整理裙摆,眼尖地瞥见阮误生,立刻扬声招呼:“嗨!软软,你怎么才来?”
    阮误生微微点了下头,朝她的方向挪过去。
    “走走走,快去换衣服。”沈岁鸢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信我眼光,我选的衣服绝对好看!”
    “这就是你说的绝对好看的衣服?”阮误生盯着那件粉色亮片外套想跑,“我不要穿这个。”
    “哎呀!眼一闭身一套就完事了!”沈岁鸢干脆唤来姐妹团一拥而上。
    被迫穿上的阮误生:“……6。”
    “差点忘了问,你要唱什么呀?”沈岁鸢满意坐下,“到时候我给你拍下来,高清无/码珍藏版!”
    “唱了就知道了。”阮误生低头给吉他调弦。
    “小气,不说算了。”沈岁鸢像个给自己偶像加油打气的粉丝,“加油加油,别紧张!管他什么臭评委,你就当台下那些人全是放屁。”
    阮误生一噎:“……好。”
    “你也加油。”他伸手很轻地拍了下她的头,视线投向那道厚重的绛红帷幕缝隙,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沈岁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当他临场在默记歌词,便也没追问,转而跑去找其他人搭话了。
    礼堂的灯光倏地暗下,观众席的议论声随之低伏下去,后台瞬间兵荒马乱,统筹老师压低嗓音催促……
    报幕声透过厚厚的幕布传来,清晰而遥远,一个又一个名字被主持人念响。
    轮到阮误生前面的选手上场了,钢琴的前奏响起,流畅华丽。
    阮误生走到侧幕边,从这个角度能斜斜地看到台下观众席。
    短暂亮起的灯光彻底暗沉,只留下舞台中央的一束追光,照亮了演奏者投入的侧脸。
    他无心欣赏,快速扫过光线昏暗的观众席,前排是评委模糊的轮廓,中间人头攒动,看不清细节,再往后,那片光线最暗,人也最稀疏的区域……
    没有。
    “在看什么呢?”沈岁鸢凑过来,小声提醒,“马上到你了哦。”
    阮误生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没什么,随便看看。”
    钢琴声在**处盘旋,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报幕声透过麦克风清晰传来:“高一三班,阮误生。”
    在沈岁鸢期待的眼神中,阮误生抱着电吉他上了台。
    他走到舞台中央的高脚凳前坐下,强光骤然而至,视野里只有一片炫目的惨白和台下模糊晃动的人影。
    他微眯了下眼,视线掠过一张张好奇的脸,仍是没有那张欠揍的笑脸。
    一丝极淡的失落滑过心尖,阮误生垂下眼睑,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微微低头,对准话筒。
    “我口不择言,我胆小如鼠。”
    “我桀骜不驯,我屡教不改……”
    与他带着锋芒的长相不符,他的声音其实很温柔。
    “自尊比任何都重要,连爱也无法超越。”
    “但我不敢相信,你还在这里……”
    “如果某一天,你应允同我相见。”
    “那将是一生最奢侈的春天……”
    副歌的高□□薄而出,电吉他的solo随之迸发,带上了一种近乎撕裂的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生命力,在巨大的礼堂里回荡。
    “星星就要出现,你还不回来吗?”
    “你的钢琴落满灰,你还会回来吗……”
    在副歌即将攀上最高点的前一刻,学生会照例派代表上来给选手献花。
    高挑的身影逆着光走近,笑得肆意张扬,将怀里的花束递出。
    不是同其他人一样的雏菊或玫瑰,是一捧茉莉。
    台下很多人在为阮误生尖叫,但他只看见了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
    歌声依旧平稳地流淌:“……你轻声说,别离开我。”
    连嘉逸从舞台上退下,阮误生回过神,凭着肌肉记忆唱完这首歌。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掌声响起,阮误生对着台下微微鞠躬。
    直起身时,他看向幕布缝隙的那个方向。
    连嘉逸站直身体,笑着为他鼓掌,动作不大,在喧嚣的掌声里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还是看见了,仿佛周遭沸腾的世界都已虚化褪色,只剩下舞台上这束光,和不远处光影交界处的人。
    后台的混乱像一锅煮沸的水,阮误生肩背吉他,怀里抱着那束茉莉,耳膜里还鼓胀着刚才台下模糊的喧嚣。
    “太棒了吧,软软!帅得要死!”沈岁鸢几乎是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我全录下来了!我要循环播放!”
    阮误生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无奈道:“……你开心就好。”
    连嘉逸站在沈岁鸢后面一点的位置,弯起嘴角:“我们生生果然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还好。”阮误生移开目光,“比我厉害的有很多。”
    “可惜了,我真觉得你很厉害。”连嘉逸真诚道,“世界上可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像别人一样。”
    “对呀对呀!”沈岁鸢开团就跟,“软软你超棒!”
    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阮误生讪讪道:“……哦。”
    “感不感动?我一忙完就来看你唱歌。”连嘉逸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小气鬼,给我奖励。”
    沈岁鸢心中警铃大作,眼不是眼鼻不是鼻,“来那么晚,你还是找个窗户跳下去吧。”
    连嘉逸:“……谁跟你说话了。”
    无视沈岁鸢咋咋呼呼的控诉,他上前一步,从那束茉莉花束中挑了一朵出来,将它轻轻别在阮误生的耳边,“知道什么意思吗?”
    阮误生不太懂,虚心求解:“什么意思?”
    “你猜呢。”连嘉逸轻佻道,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牛逼。”阮误生无话可说,伸手想把那朵花摘下。
    “哎!等等等!”沈岁鸢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手,拿着拍立得就是对他一顿拍,“这角度多好看啊,带刺的粉玫瑰!”
    身边一站就站俩炮仗,阮误生觉得自己万分无助。
    在后台的其他选手正跟着朋友一起合影留恋,连嘉逸看着沈岁鸢手里的拍立得,像是心血来潮:“拍张照吗?”
    “?”阮误生低头看眼自己身上的猎奇服装,心说一个两个整我呢,声线冷硬:“我不要。”
    “看我们穿得多搭啊。”连嘉逸没有丝毫负罪感,“拍张照吧 ,一张也不行吗?我要发动我的好朋友特权。”
    阮误生:“……”
    这完全是在闭眼说瞎话,他穿着学生会成员的黑色制服,一枚银色的胸针别在胸口,跟阮误生不能说不搭,只能说毫不相干。
    阮误生刚想说点什么出来,班长凌乐乐及时挤过来,“误生误生,准备颁奖啦。”
    “好。”他站起身,声音没什么起伏,跟连嘉逸说:“下次。”
    这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在中国等有时间就是没时间,等下次就是没有下次。
    如果得到这样的答复,连嘉逸从来不会再提第二次。
    有些话他再也没力气重复了,倾吐心声换来的只有被曲解,没有任何好处。
    以前总认为人长了嘴就要把话说清楚,认为暗恋永远上不了台面,可轮到自己才明白为什么。
    所以他在歌里写道:“自尊比任何都重要,连爱也无法超越。”
    但在此刻,他还是可以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声音轻快:“好哦,等下次合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他终于意识到,人总是在某一刻突然顿悟,平平无奇的时间节点也成为了生命的分水岭。
    沈岁鸢还在摆弄着拍立得,四处找人合影,连嘉逸想,如果合不了照,那以后就找个机会交换证件照吧?
    这样,也算合过影了?
    真是蠢啊,总是以嬉皮笑脸地说出一些话,只有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狂轰滥炸,带着卑微的试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礼堂里传来模糊的颁奖词和掌声,阮误生的名字被清晰地念出。
    连嘉逸在幕布缝隙里看着台上阮误生接过奖杯,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果然是属于光里的人。他想。明亮,耀眼,注定被看见,注定被欢呼簇拥。
    礼堂里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这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像个误入后台的局外人。
    随着颁奖结束,人群开始流动,连嘉逸没有上前,只是深深看了眼那个身影,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他来时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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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凌晨,连嘉逸久违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句看起来没头没尾的歌词——
    我在台下已经开始感动。
    当连嘉逸再次打开朋友圈,扑面而来的就是以“AAA专业把燕王”为首的∶X暗示吗?有点意思。
    连嘉逸面无表情地划拉着屏幕:……
    最终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但好在,一连串调戏的评论里参杂着一条简单的、格格不入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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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歌名及章名来自歌曲《最佳歌手》,禁止ky。
    5唱的是我原创,想看的话可以发个完整版。[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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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全是你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