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直直地望着顾墨,眼神中没有退缩,坚定地开口。
“好。”
客厅光线暗淡,顾墨把头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神情。
吃完饭后,整个房子安静的只能听得见洗碗的声音,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再说话,换句话说他们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如果说家长是孩子最好的老师,那么他们一定是个拿0分答卷的孩子。
学不会和亲密的人建立沟通,如何爱人,如何放下伪装建立关系,没有人给他们做示范,在家中他们见过曾经或许相爱过的人现如今说尽伤害对方的话,惯常会把最尖锐的毒针刺向对方,只为了证明谁又比谁占了更多的便宜,在联邦学校,老师校长为了缩短时间为了培育最“优秀”的alpha和omega,取消学生的心理健康课,诚然,他们的目标也达到了,学校有最优秀的孩子,一个优秀的战斗力,敏捷力,和一个空壳的内核。
他们知道要随时战斗,却不知道要为何而战斗。
命运的齿轮不断向前推进,家庭,学校都教导他好好学习将来变成对联邦有用的人。
那么,什么才是对联邦有用的人呢,顾墨这样想着。
他曾经也天真的觉得自己将来或许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后来顾墨想明白了,那些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人才是对联邦有用的人,他们有足够的话语权,足够的权利金钱,能轻而易举的捏死一只蚂蚁。
现在他病了,这个联邦好像也病了。
他没有远大的抱负,没有理想,能考上什么大学就考什么大学,能找到什么工作就找什么工作,能活就活,曾经为自己所唾弃的生活方式,而如今变成了现实。
自己的人生可能不再明亮,可顾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自己如果走了,顾白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下去,既然顾永志活着的时候按下了我们人生的暂停键,那现在就让我们亲手重启它。
不会沟通,不会建立亲密关系,不会人情世故,那就学,虽然他们的学习起点是有点晚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学得会的,他会带着顾白一起学着如何成为正常的人,希望即便自己走了,顾白也能独当一面,
顾墨打开手机,点开浏览器慢吞吞地搜索着。
——和弟弟吃完饭后,如何和对方流畅地交流——
人工智能集结着全世界最优秀的答案,回复了顾墨一句。
——和他出去玩,下午茶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方才还紧张地捏着手机,看见答案后不自觉的松了松。
下午茶?那还是算了,自己和顾白都不太喜欢喝茶,但是出门放松一趟倒是可以采纳的,正好顾墨藏在冰箱里的尸体还没处理完,刚好出去找个地方给处理了。
顾白看似一直在旁边专注地洗完,可思绪早已飘到某人的身上去了,顾墨一直盯着手机在干嘛,他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明明一问就可以知道的答案,可自己的嘴好像被针线缝住了一般,他问不出口,自己有什么理由问他呢。
大脑进入了死胡同,不断钻着牛角尖思考着刚刚的问题,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得放大,之前还有所保留不让受伤的手粘上水,现在他的主人已经没有精力再思考它了,直至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
盘子碎了。
专心致志思考要带弟弟去哪个地方玩的顾墨也被这个声音所吸引。
顾白手中的力被卸掉才缓过神来,看着手中碎掉的盘子有些懊恼,但这个情绪很快的溜走了,因为顾墨来了。
“手都破了,怎么还洗碗呢。”顾墨专心致志地搜索问题压根都还没发现自家弟弟偷偷洗碗,本来打算定好地点再去洗的。
顾白沉默着,直楞的看着顾墨。
沉默是他们一贯擅长的“沟通方式”。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们习惯闭嘴,习惯沉默,习惯被动地接受一切事物。
换做以前顾墨必然也会采取和顾白一样的方式,可是或许当人得了重病后便没了这些顾虑了,打破沉默从一句话开始说,一个动作开始做。顾墨拉着顾白的手领到客厅里去,后者没有一丝反抗,牢牢地抓住顾墨的手不论他将要自己带向何方。
拿出家里常备的药膏,把顾白随意缠在伤口上的纱布小心地取出,纱布早已被水浸湿,软塌塌地粘着伤口,一圈一圈地打开,没了外部的压力,手中还没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一滴一滴,一股一股顺着手臂留下来滴在顾墨腿上。
看了看被自己的血弄脏了顾墨的裤子,心里有些懊悔,懊悔不应该自残,不应该打碎盘子,想说出口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最后缓缓地吐出个。
“对不起。”
顾墨认真的为顾白处理伤口,听见弟弟的回应心底也舒服起来,真好,有进步,人工智能是这世界最伟大的发明。
“以后受伤了,自己不会包扎,你就来找哥哥。”
顾墨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眼神微暗,补了句“当然,以后还是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包扎。”
以后哥哥走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舔舐伤口。
顾白看着自己残破的手,看着它原本一个个小洞被膏药“填满”,好似他胸口中的某个地方也在被滋润着,血肉在疯长着,丑陋的小洞一遍遍被细心的擦拭,上药,包扎,顾白有种满足感,满足现在的生活,满足今天的太阳,满足身边的一切,哪怕他现在一无所有,他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他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的太阳好像很眷顾他们。
“顾白,我要出去一趟,你要去吗。”虽然表面是个疑问句,但顾墨依然是这样肯定的语气,他知道的,只要自己去,顾白也一定会去。
“要。”回应他的同样是个肯定的语气,坚定地,迅速地。
他这个便宜的弟弟甚至都还不知道要去何方,明明吃饭前自己都还打趣地跟顾白说要让他替自己坐牢,真不怕自己给他卖在警局吗。
怕万一自家弟弟被别的alpha坑蒙拐骗,顾墨语重心长地“教导”弟弟,“别回答这么快,以后要是其他人这么叫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回答。”
“好。”顾白杏仁般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顾墨,细长的睫毛随着他摆动着,这一不经意的对视让顾墨明白了,这货肯定没听进去,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顺着自己,这种状态就像是被下个蛊一样,毫无条件的服从,听从对面的人的一切命令,顾墨真的对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搞这些歪门邪道,希望自己下地狱的时候,阎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吧,别让自己再罪加一等了,他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了。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顾墨揉了揉因蹲下时间有点久而酸麻的小腿,顾白仔细看着被包扎的伤口,受伤的受已然被包扎成了个小球,像哆啦a梦的手一样,旁边打了个死结,应为顾墨不会打活结,看着那个小啾啾,如同受伤的时候发芽了。
顾墨给他的手播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他身上发了芽。
他好奇的拨弄着这颗“小芽”,“小芽”很顽强,不论顾白怎么把它往下压,“小芽”都屹立不倒。
顾墨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的“作品”有些别捏,虽然顾白包扎手艺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也说不上有多好,缠了几圈不知道怎么打结,索性直接打5、6个死结,虽然不美观,但至少实用。
“顾白,过来帮我把尸体抬到车上去,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顾墨已经把顾永志的尸体拖了出来,刚从冰箱搬出来的物体实在是凉的手痛,听见顾墨的呼喊,脚步比意识先一步行动。
两人合力的把顾永志抬到后备箱里,外面的太阳很晒,尸体表面尼龙布结的冰也快有了化掉的迹象,顾墨可不想在车上闻一股尸臭味,又调头回去提了两桶冰块放在后备箱里。
两人都没成年,自然法律也不允许他们开车,但是人只要打破了底线就不会觉得这世界所谓的规则有多重要了,就像是你已经丢了个西瓜了,难道你还会担心再丢个芝麻吗。
顾白的驾驶技术要比顾墨的好一些,但是他那被包成个“球”的手自然是开不了车的,顾墨让他坐在副驾驶上,自己来开车,只要仔细点,一定能行,而且这这么偏僻,路大车少总不会出什么意外,顾墨如是想着。
离合踩到底,慢慢给油,很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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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像每个新手都会犯的错误,起步三点头,这种感觉有点奇妙,想坐摇摇车一样,顾墨没坐过,但他看到别的小朋友坐过,大人在下面投币,小孩坐的摇摇车就开始摇晃,小时候以为坐摇摇车是件很奢侈的行为,因为他的监护人都一一驳回了他的诉求。
时过境迁,儿时记忆中的摇摇车早已被拆除,建成了一台台学习机器,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了,没想到在这感受到了,与旁边的顾白一对视,又看见他的发了芽的“多啦a梦”,顾墨再憋不住地笑了出来,一种发自肺腑的笑,不难受,不丑陋。
顾白刚开始没懂顾墨在笑什么,但是他看见顾墨笑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这个“摇摇车”貌似戳中了顾白的某个奇怪的笑点,笑得他抬不起头来,可能是被自己“优秀”的车技给弄得不好意思了,拽住顾白的手想他帮自己停下来,顾白接收到了他哥的信号,用“多啦a梦”拍了拍他的背。
“别笑了,哥,再笑尸体就臭了。”
很快,顾墨停下来了。给顾白竖了个大拇指。
很棒,不愧是他弟,一句话就给治好了。
砰砰砰,顾白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
顾墨之前很少这么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情绪,现在看见顾墨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是在夸自己做得好吗,顾白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偏向车窗外,心里有些别扭,不自在,可是他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