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 第1章 共犯 “下午好,沈姨,我来买点东西。”少年清纯天真的笑容洋溢在脸上,让对不上账而有些心烦的沈姨不免地有了几分好心情。 看着这张意气风发的样子,沈姨的一些怨气早都抛到脑后去了。 “哎呀,小白,都好久没见到你,沈姨可想你们了。” 沈慧抬手捏了捏顾白的脸,有些不满地拍了拍顾白的肩膀。 “哎,你看看又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把你哥一起叫来,过来吃饭。” 顾白礼貌性地把沈慧地手放下来,又莞尔一笑 “不了,沈姨,我们吃过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姨这吃。”顾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是月牙一样,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着,完全展示了作为一个omega的魅力。 这就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顾白在沈慧眼中就是如此的形象。 顾白把选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一些营养液,洗洁精,橡胶手套,塑料袋,双氧水,还有一大桶酶洗涤剂。 沈姨有些诧异,一般家庭清洁不会需要用到这么大量的洗涤剂,而且不及时用完的话也就浪费了。 “小白呀,你怎么买这么多酶洗涤剂呀,不快点用完这就浪费了。” “要不姨给你换瓶小的?小的就够用了。” 还没等顾白回话,沈慧就打算给找瓶小的。 “不了沈姨,我和我几个同学一起买的,便宜点。” 沈慧愣了一下,omega这么会过日子吗,连清洁剂都要一起买,但一想到是顾白的同学就立马理解了。 毕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什么人才会聚在一起呢? 答案是 一类人。 沈慧非常相信顾白的人品,按理说按照联邦的规定,在市民购买酶洗涤剂到一定数量时需要实名登记,但这又不是顾白一个人买的,还不是有他的同学嘛。 天高皇帝远,他们离主城区这么远,也管不了这么严,索性就不登记了。 顾白见沈慧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登记,眉眼也稍微舒展开来。 “谢谢沈姨。”顾白拿起东西,挥手向沈慧告别。 还是那一副天真开朗的样子,还是那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沈慧在店里看着顾白离开,不免心想要是自己也有个顾白这样可爱的儿子就好了,名字也要像顾白一样。 人如其名。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顾白回头往前走,脸上天真开朗的标志性笑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毫无生机的淡漠。 夏日炎炎即使到了傍晚,也还是闷热的,没有一丝凉爽可言。 顾白的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后背也被汗水打湿,可他的脚步去没有丝毫地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往一个方向去。 很快,顾白就到了,这是一座独栋的老式别墅,周围邻居都离得很远。 “咔哒。” 门被顾白打开,屋子里的空调开着最低温度,扑面而来的凉气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顾白在门口换上鞋套,拿出橡胶手套,将买好的东西一一放好后才走向顾墨。 “哥,我回来了。” 顾白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回答。 “哥?” 良久,顾墨才终于把视线移开了躺在地上的尸体,站起身来看着顾白。 “他死了,我杀的。”顾墨没有丝毫犹豫和掩饰地将自己所作所为都暴露在顾白面前。 顾墨沉默地看向地上躺着的男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好似面前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顾墨从来都不认可这个父亲,自私又自利,在他们母亲怀孕后就在外面偷腥,辛苦生下孩子后,不仅没有体恤她的辛苦,反而变本加厉地苛刻母亲,洗衣做饭,操劳一大家子,成为别人眼中的“贤妻良母”。 可这样的一个“贤妻良母”并没有得到丈夫的怜爱,也并不被老天眷顾。她的结局并不像玛丽苏的小说一样,没有人来拯救她,就算是身心受创眼泪止不住地如泉水般流出来,也是一边哭一边拿着拖把拖着地。 “为什么不逃呢?逃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这句话两兄弟不止一次问过,为什么不逃呢,快走啊,别回来了。 “跑不掉了。”母亲说着轻飘飘一句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勉强地让自己笑起来。 那是顾墨见到过最丑的笑容,也从那以后顾墨也变得不爱笑,如果笑起来这么丑的话,以后就不要这样了。 “哥,东西我都买好了,我来收拾吧。”顾白拉着顾墨的手往后拽了下,想让顾墨远离地上那摊死肉。 顾墨有些慌神,突然被顾白往后一拽,脚下没站稳不小心沾到了点血迹,顾白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瞬,他不想让哥沾染污秽。 “嗯,好,那我去处理尸体。” 两人一个处理尸体,一个清理现场。分工明确,就好像这场谋杀早就沟通好了一般。 顾永志迟早会死,这是注定的,时间到了自己自会动手,只是顾白的确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突然,现在他们还没有成年,只能依附于顾永志,他死了,自己和顾墨怎么办。 遇见好心人,将两个孤儿收养? 还是 遇见伪善的人,雇去当童工之后饿死街头? 无论是哪种结果,顾白都感觉到无比的绝望。 自己的命运再一次被别人捏住,他太过于弱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要依附他人而生存,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被他人掌控,为什么自己不能快些长大,让自己和哥哥有选择的权利。 不想活成母亲的样子,从生到死都活在别人的手里,轻轻一捏就碎了。 顾白穿上围裙和橡胶手套,从工具箱里拿出专用的洗涤剂,在清理是毫无表情,像是在完成寻常的大扫除一样,他的手在颤抖着,倒不是因为害怕血腥,是在兴奋,顾永志生前这么傲慢的人,死后也不就像个任人宰割的猪仔一般狼狈,血迹一点一点的被冲洗干净,仿佛从前糟糕的人生也被洗掉了一般,他的灵魂被剥离,像他的名字一样。 顾白,白,洁白,无污点,没有被污秽沾染,是个优秀开朗乐于帮助人的好学生。 “噗,哈哈哈。”顾白有些被自己这种想法笑到了,白?他觉得他的母亲应该给他取名叫顾黑,他可一点没有继承到母亲取的名字赋予他的希望。 从下午到凌晨,想要清理好案发现场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顾墨和顾白刚刚才体验完。 顾墨去洗了个热水澡,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可无论怎么擦洗都无法掩盖住身上散发出恶臭的血腥味,最终顾墨宣布投降,认命地结束洗澡。 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从未身心从未有过这样的放松,像躺在云朵里一样,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忽地沙发的一角也被压塌了下去,顾白挨着顾墨躺了下去,两个人良久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好像谁都不说话,就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样,好像鸵鸟把眼睛蒙住就能躲避危险一般。 顾白率先打破假象“我们是不是完蛋?” 语气并不严肃,到有一股开玩笑的意味,像是在讨论班主任要检查你的暑假作业,而你的赌老师不会检查。 顾墨也被顾白的语气逗笑了,随着应和“嗯,是的,完蛋了。” 像是没说完又补了一句 “但是你放心,我会完蛋,你不会。” 这下沉默的轮到顾白了,双眸紧紧地盯着天花板,好像是要势必把天花板看出个洞一样,洞看久了,眼睛也累了,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哥。” “嗯?” “你会死吗?” “会,每个人都会死,但我希望不会是因为我杀了这个渣滓而死。” 顾墨有些疑惑地看向顾白,但顾白并没有有让顾墨看到自己样子的机会,在顾墨看过来的时候,伸手挡住了眼睛,看向窗外。 “哥,天亮了。” 第2章 努力没有用 他们对未来迷茫,不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是已经看到了未来。 ———— 虽然已经步入夏日,可别墅里面的冷气开得太低了,顾墨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顾白起身想把空调调低高一点。 “别,就这样吧,我待会穿件衣服就行,尸体我还没完全处理好,让冷气压一压这血味,不然到时候臭死了。” 虽然这么说,顾墨可没有一点起身穿衣服的打算,继续闭着眼躺在沙发上。 顾白抬手捏了捏顾墨冰凉的手,示意他快点去添件衣服,可顾墨还躺在沙发上装死。 只好在旁边拿了条毯子给顾墨盖上,手上的劲没控制住,毯子的一边直接盖住了顾墨的头,顾白也没有把毯子扯下来一点,想等着顾墨自己整理。 倒也不是顾白有多不愿意帮一下顾墨,只是最近顾白发现他哥有点太“懒”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明明一天中什么都没做,却还是累得不行,好像活着就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能量。 柔软的毯子并不闷,就算在头上盖一会也不会感觉被憋住,所以顾白等了一会,但只是过了半分钟顾白就妥协了,认命地把毯子从头上拉了下来,他真的怕顾墨被闷住。 即使这点薄毯根本不可能会对一个alpha造成什么伤害。 “哥,你真是我见过最懒的alpha了。”顾白像顾墨打趣道,虽然一边这么说着他哥懒,可身体又很诚实地给顾墨整理毯子。 “有吗?还好吧,至少我以前可还是很勤快的。”顾墨转身背对着顾白,手心冒着虚汗,眼神无光。 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以前的顾墨虽然人还是淡淡的,但至少那时还能跑能跳,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精神。 本来还想睡个觉的,从昨天就开始处理尸体,整整一晚直接熬了个通宵,可现在睡也睡不着,顾墨索性直接起来不睡了,一旁的顾白本来也没什么睡意,只是闭眼假寐罢了,听见旁边的人起身,顾白也坐了起来。 “哥,你去哪?”装个样子的顾白揉了揉眼睛,好像真的刚刚睡醒。 顾墨微眯着眼看他,一眼看穿,这货压根就没睡着,顾白这种清纯小白花的样子也就装给外人看看算了,顾墨对他这个弟弟可是知根知底,不过顾白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倒是越来越好了,可以考虑下去当个演员玩玩。 “我回房间。”一句简单的四个字就结束了两兄弟为数不多的对话,顾白也没有阻拦,看着顾墨一点一点离自己越来越远,明明顾墨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天也渐渐明亮起来,可是顾白的视野仿佛跌入海底,眼前一片漆黑。 心里那点焦躁感愈发强烈,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随着顾墨关上门的那一声,顾白彻底让自己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牙齿紧咬着手指不松口,直至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口腔弥漫着铁锈味。 他的症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而每当发病时这极大可能意味着顾墨有事情瞒着自己,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自己说呢,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为什么要骗我。 “不要瞒我,不要骗我,更不要远离我。”顾白用着只能他自己听见的气声说着,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他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他是个优秀的人,杰出的omega是不会这么狼狈的。 我会变优秀的,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有价值的人。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顾墨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差点在顾白面前露馅,不得不说他弟还真了解自己,一点点稍微反常的举动都被察觉到了,看来以后不能再表现得那么有气无力了。 顾墨最近的确有些“懒”,但这种懒不是自己带来的,是疾病。 一个月前顾墨感觉后颈腺体不适,以为可能就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肿胀,想简单地去医院开个止疼药就是了,结果一去检查,上天仿佛在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样,他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确诊腺癌。 顾墨人麻了,是物理层面上的麻,脑袋一阵耳鸣,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吗,命运如此不公,健康的饮食,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喜欢熬点夜没什么不良嗜好,怎么就得了癌呢。 可是老天不会回答顾墨的问题,既定的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刚开始顾墨还不接受这个诊断结果,换了好几个医师,即便他去最好的医院,找了最杰出的医生,最终的结果依然没有改变,就好像他的人生一样,你可以选不同的路,但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顾墨坐在医院旁的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之后自己会怎么样呢,会是以一种怎样的结局收场呢,要是死了,顾墨几乎不怎么和外人交心,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来送别自己,除了那个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的弟弟。 如果自己死了,顾白会怎样呢,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冲刷着顾墨的大脑。 他会和你一起。 顾墨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他这个弟弟的,看似最纯良最理智的是顾白,可芯子里面的疯狂却还是掩盖不住,要是自己走了,还能为顾白留些什么呢,毫无疑问是先杀了那个渣滓,就算是被警察发现了,自己横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然后呢,然后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回顾着前半生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过得这么糟糕。 父亲的伪善,母亲的愚忠,自我的缺陷。 他想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本小说的话,那一定是本笑话,好像真的发现没有人的人生有他这么可笑了,顾墨笑了,笑得很大声,和当年母亲笑得一样“丑陋”,从前的忍耐,不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过多的情感,在此刻统统都发泄出来了,哪有那么多的以后,他都快没有以后了。 他想,顾永志这就是你带给我的“优秀”的基因吗,因为自己只是2S的alpha,顾永志觉得丢脸,一直和别人都说是他有个3S的alpha和3S的omega,难道只有越优秀的孩子才知道长辈的厚爱吗,外人虚伪的羡慕就这么让你愉悦吗,他说到了同样也做到了,顾永志拿着手中刚研发试剂一管管注射进顾墨的腺体中,未成年alpha腺体还未发育成熟就被如此的对待,年幼的顾墨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但只要别死就好,他要活着,等自己长大了就好了。 人总是在等待中成长。 等我牙齿好了就吃糖。 等我有钱了就去旅游。 等自己长大了就好。 但好像他快等不到了。 在经过顾永志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完美的孩子诞生了,顾墨成为了一个真正的3S的alpha,也变成一个有基因缺陷的人 手上的报告单捏了又捏,擦了又擦,好像自己努点力就能把某个不顺眼的小字给抹掉。 努力没有用。 “哎,下辈子不来了。” 最后。 等来了死亡。 第3章 替我坐牢 “咔。” 打火机被打燃,火焰顺着报告单蔓延着,一点点将它变为灰烬。 看着地上灰渣,一种无力感将他笼罩,他没死过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母亲死的时候是绝望,父亲走的时候是愤怒,那么自己走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父母的两张脸来回在顾墨脑中徘徊,真狼狈,还是晚点死吧,至少走得体面点。 顾墨拿出医生开的药,惜命地吃了两粒。 好苦。 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腾,顾墨一路冲向厕所,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个干净,本来昨晚就没吃什么,现在吐的都是些苦水,想吐又吐不出来,最后倒是咳出来一小滩血块。顾墨看着洗手台上那猩红的一团,不禁想起了医生的告诫。 “你还这么年轻,早点接受治疗吧。” “我接受化疗就能活吗?” 对面的医生抬眼撇了眼对面的人“不能,我们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治愈,我们只是针对于你病例的建议,接受治疗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哦..,好.....那.我保守治疗。” 听着前半句还以为对面的人终于接受治疗,结果最后还是打算吃药保守治疗,由于这是病人自己的决定他也没法再做些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让顾墨按着单子去药房取药。 顾墨读过书,了解过接受化疗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渗入骨髓的疲惫,像有人拔掉了他的筋,头发也会慢慢掉光,眼神暗淡,形销骨立。 太狼狈了,顾墨想着。 要是能治好倒也还能接受,要是治不好顶着个这幅样子去地狱那未免也太亏了些,顾墨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精于算计,横竖觉得要是接受化疗结果还死了就亏了。 作为一个人工制造的3Salpha,顾墨觉得自己还能再苟一会,能体面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自己时间到了就找个还不错的地方挖个洞躺下也不算太坏。 唰—— 清水冲洗着洗漱台,将那摊污秽冲洗得一干二净,再也看不出来痕迹,顾墨将水拍在脸上,用力地搓了搓,抬起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眉这张脸和顾白很像,只是顾墨习惯性地皱眉,所以看起来有些阴郁,以及他那左脸被火烧伤的痕迹,即使做过多次修复手术,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斑驳。 “哥,外卖到了,先吃饭吧。” 顾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仔细听着仿佛带着些沙哑。 “好,我马上来。”收拾好洗漱台,最后再看了眼镜中的人。 出来就看见顾白已经把外卖盒一一打开放好正乖乖坐在桌旁边等着顾墨,被自己咬伤的手也早已包扎好,偷偷藏在袖口。 饭菜并没有装在外卖盒里,而是在家用盘子里,好像真的是他们自己做的菜,好像他们在自己的房子,也好像他们真的有了个家。 顾墨一时恍了下神,之后恢复过来也坐在顾白对面,一时氛围有些尴尬,两人在一座老式独栋的别墅,没有长辈,也没有开灯,这栋别墅不如那些坐北朝南的地段,阳光来的时候屋内也不怎么明亮。 顾墨想等以后一定要换个坐北朝南的房子,早上睁开眼就能看见“**点钟的太阳”,对面有海的话就更好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顾白用着不太熟练的左手“埋头苦干”,今天饭菜说不上差也不算好,中规中矩,一荤一素,素的被放在顾白面前。 虽然顾墨吃不下,但为了活下去还是得强迫自己吃几口续续命,没吃几口就开始盯顾白的右手发呆。 顾白被他盯着有点发毛,手不自觉地又往后缩了缩。 “你什么时候成左撇子了?”顾墨明知道顾白的的状况,可他还是这么问了。 ....... 一阵沉默,顾白没有回答。 “抬起头来,看着我。”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说着。 顾白乖顺地抬起头,柔软蓬松的头发也听话地耷拉着,自己从小就比较“害怕”顾墨,虽然也从来没动手打过自己,但有些时候就是打心底“害怕”他,不想让顾墨生气,自然不会违背他一切的“指令”。 “你又咬自己的手了。” 看似是在询问,可语气确是肯定的,顾墨把他咬伤的手拉出来,伤口的位置被粗糙的纱布简单粗暴地对待着,顾墨看着都疼的伤口,顾白好像都感受不到痛感,只是头微微往旁边低着,像个被打碎碗筷正等着被家长审判的感觉。 顾墨忽然有种长兄如父的感觉,虽然顾墨只比他早出生半个小时而已。 他知道顾白有这个病症,有时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病,大多数是自己不在旁边的时候发作,为了弄清病因,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求医,小诊所,大医院都去了个一遍,得出的结果表明的是顾白身体一切都很健康,正规药物吃了,甚至连土方子也试了,对顾白丝毫不起作用,好在不久顾墨回来了,顾白发病地次数也少了不少,之后顾白也在顾墨的督促下按时吃着稳定精神的药物,慢慢把病情控制了下来。 只是已经好几年不发病了,怎么突然又反复起来了呢。哎,顾墨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大家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这辈子过得这么抽象,当哥哥的身体不好,当弟弟的精神不好。 “把这个冬天过完,我们去姑妈那里。”他们两个还没成年,联邦政府不承认他们具备有独立的生活能力,至少在成年前,他们需要有个监护人。 顾白猛地一抬头,恐慌的眼神看着顾墨“不..不能去..” “为什么?” “顾永志死了,我怕被发现...” 嗯,的确是有这个风险,但那又怎样呢,大不了就被盼死刑呗,到时候还真说不定是被吃枪子死的还是被病死的。 “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屋子里,总是要出去的。”顾墨此刻耐心地解释着,即便他感觉说话都费劲,之后还“贴心”地补了一句“放心,真的被发现了,那也是我....”。 “够了!”顾白猛地把之前任顾墨把玩的手抽回去,饭还没吃完,直接把碗筷一放就作势往楼上去了,顾墨很少见到顾白的这种状态,往常大部分时间顾白都很听自己的话,说一不二,叫他往东绝不往西,现在突然的情绪爆发确实让顾墨楞了一小会,但也只是一小会了,哥哥毕竟是哥哥,哪怕只早你半个小时也还是你哥。 顾墨总有办法治他这个弟弟。 “你不去吗,那我自己去了,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打钱过来。”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飘过去的一阵风,但他知道有人一定听得见。 和顾白在一起时,从来不会担心因为音量大小而让自己没有话语权的问题,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刚开始还会稍微做做样子瞒着两兄弟,一副“你吵得这么大声是想要孩子听见吗”的假模假样,表面两人都是为了孩子着想,可他们吵架的声音从门外都能听见。直至后来两夫妻直接都不演了,当着他们的面吵架,摔东西,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着,像恶鬼一样歇斯底里的哭诉着对对方的不满。 他们的沟通就是一场比赛,好像谁的嗓门大谁就赢了,很可惜的是,这场比赛没有赢家。 顾墨默默地看着面前的“闹剧”,轻轻地说了句 “什么时候吃饭。” 只是简简单单的问了句,准确来说都不叫问,最多只能算自言自语,因为顾墨觉得他这个音量比起面前正在争吵的父母而言,简直轻如鸿毛。 顾墨没觉得自己的话能被回应,他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饿了吗,我这有两块饼干。” “都给你。” 身旁的人凑到他耳朵旁轻声地说着,不急不缓,不急不争。 顾墨觉得自己读书真的读少了,他很难描述此刻的感觉。 原来真的想听你说话的人,你不用歇斯底里地吼叫。 即便轻如鸿毛的声音,就这么说着,也会有人回应你的感受。 三、二、一。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下来,顾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很“自然”的回到了刚刚的座位。 “我刚刚上去喝了口水,有点渴,嗯...现在喝完下来了。” 顾墨看了眼他,拙劣的表演,偷偷撤回昨天让顾白去当演员的想法。想喝水的话客厅就有饮水机,何必上二楼喝。不知从什么时候顾白这么听自己的话,以前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但现在随着顾白的长大,顾墨觉得应该适当要他这个弟弟有些自我意识,不然等成年后性格就再难改过来了,到时候一不小心长成个“哥控”,连喜欢什么样的alpha都要顾墨给他选,那他这个弟弟是彻底的废了。 别长成我的影子,别学我,别走我的路。 再仔细看了看顾白,他们长得很像,但又不像,顾白有健康的身体可以活很久,他没有杀掉他的父亲,不会被社会指责,不会锒铛入狱,他学习成绩很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他是个没有经过改造的优秀的omega,将来配上他的也会是个同等优秀的alpha。 “你去哪我就去哪。”顾白捏着手中的杯子不断摩搓着,再一次妥协,面对顾墨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顾白像个忠诚的信徒一样毫无保留的支持。 看着顾白这幅乖顺的样子,顾墨那心中的阴暗面逐渐涌上心头。 “顾白。” “怎么了。”顾白抬头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把下半句话说完。 “我要你替我坐牢。” 第4章 好 顾白直直地望着顾墨,眼神中没有退缩,坚定地开口。 “好。” 客厅光线暗淡,顾墨把头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神情。 吃完饭后,整个房子安静的只能听得见洗碗的声音,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再说话,换句话说他们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如果说家长是孩子最好的老师,那么他们一定是个拿0分答卷的孩子。 学不会和亲密的人建立沟通,如何爱人,如何放下伪装建立关系,没有人给他们做示范,在家中他们见过曾经或许相爱过的人现如今说尽伤害对方的话,惯常会把最尖锐的毒针刺向对方,只为了证明谁又比谁占了更多的便宜,在联邦学校,老师校长为了缩短时间为了培育最“优秀”的alpha和omega,取消学生的心理健康课,诚然,他们的目标也达到了,学校有最优秀的孩子,一个优秀的战斗力,敏捷力,和一个空壳的内核。 他们知道要随时战斗,却不知道要为何而战斗。 命运的齿轮不断向前推进,家庭,学校都教导他好好学习将来变成对联邦有用的人。 那么,什么才是对联邦有用的人呢,顾墨这样想着。 他曾经也天真的觉得自己将来或许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后来顾墨想明白了,那些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人才是对联邦有用的人,他们有足够的话语权,足够的权利金钱,能轻而易举的捏死一只蚂蚁。 现在他病了,这个联邦好像也病了。 他没有远大的抱负,没有理想,能考上什么大学就考什么大学,能找到什么工作就找什么工作,能活就活,曾经为自己所唾弃的生活方式,而如今变成了现实。 自己的人生可能不再明亮,可顾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自己如果走了,顾白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下去,既然顾永志活着的时候按下了我们人生的暂停键,那现在就让我们亲手重启它。 不会沟通,不会建立亲密关系,不会人情世故,那就学,虽然他们的学习起点是有点晚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学得会的,他会带着顾白一起学着如何成为正常的人,希望即便自己走了,顾白也能独当一面, 顾墨打开手机,点开浏览器慢吞吞地搜索着。 ——和弟弟吃完饭后,如何和对方流畅地交流—— 人工智能集结着全世界最优秀的答案,回复了顾墨一句。 ——和他出去玩,下午茶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方才还紧张地捏着手机,看见答案后不自觉的松了松。 下午茶?那还是算了,自己和顾白都不太喜欢喝茶,但是出门放松一趟倒是可以采纳的,正好顾墨藏在冰箱里的尸体还没处理完,刚好出去找个地方给处理了。 顾白看似一直在旁边专注地洗完,可思绪早已飘到某人的身上去了,顾墨一直盯着手机在干嘛,他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明明一问就可以知道的答案,可自己的嘴好像被针线缝住了一般,他问不出口,自己有什么理由问他呢。 大脑进入了死胡同,不断钻着牛角尖思考着刚刚的问题,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得放大,之前还有所保留不让受伤的手粘上水,现在他的主人已经没有精力再思考它了,直至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 盘子碎了。 专心致志思考要带弟弟去哪个地方玩的顾墨也被这个声音所吸引。 顾白手中的力被卸掉才缓过神来,看着手中碎掉的盘子有些懊恼,但这个情绪很快的溜走了,因为顾墨来了。 “手都破了,怎么还洗碗呢。”顾墨专心致志地搜索问题压根都还没发现自家弟弟偷偷洗碗,本来打算定好地点再去洗的。 顾白沉默着,直楞的看着顾墨。 沉默是他们一贯擅长的“沟通方式”。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们习惯闭嘴,习惯沉默,习惯被动地接受一切事物。 换做以前顾墨必然也会采取和顾白一样的方式,可是或许当人得了重病后便没了这些顾虑了,打破沉默从一句话开始说,一个动作开始做。顾墨拉着顾白的手领到客厅里去,后者没有一丝反抗,牢牢地抓住顾墨的手不论他将要自己带向何方。 拿出家里常备的药膏,把顾白随意缠在伤口上的纱布小心地取出,纱布早已被水浸湿,软塌塌地粘着伤口,一圈一圈地打开,没了外部的压力,手中还没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一滴一滴,一股一股顺着手臂留下来滴在顾墨腿上。 看了看被自己的血弄脏了顾墨的裤子,心里有些懊悔,懊悔不应该自残,不应该打碎盘子,想说出口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最后缓缓地吐出个。 “对不起。” 顾墨认真的为顾白处理伤口,听见弟弟的回应心底也舒服起来,真好,有进步,人工智能是这世界最伟大的发明。 “以后受伤了,自己不会包扎,你就来找哥哥。” 顾墨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眼神微暗,补了句“当然,以后还是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包扎。” 以后哥哥走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舔舐伤口。 顾白看着自己残破的手,看着它原本一个个小洞被膏药“填满”,好似他胸口中的某个地方也在被滋润着,血肉在疯长着,丑陋的小洞一遍遍被细心的擦拭,上药,包扎,顾白有种满足感,满足现在的生活,满足今天的太阳,满足身边的一切,哪怕他现在一无所有,他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他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的太阳好像很眷顾他们。 “顾白,我要出去一趟,你要去吗。”虽然表面是个疑问句,但顾墨依然是这样肯定的语气,他知道的,只要自己去,顾白也一定会去。 “要。”回应他的同样是个肯定的语气,坚定地,迅速地。 他这个便宜的弟弟甚至都还不知道要去何方,明明吃饭前自己都还打趣地跟顾白说要让他替自己坐牢,真不怕自己给他卖在警局吗。 怕万一自家弟弟被别的alpha坑蒙拐骗,顾墨语重心长地“教导”弟弟,“别回答这么快,以后要是其他人这么叫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回答。” “好。”顾白杏仁般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顾墨,细长的睫毛随着他摆动着,这一不经意的对视让顾墨明白了,这货肯定没听进去,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顺着自己,这种状态就像是被下个蛊一样,毫无条件的服从,听从对面的人的一切命令,顾墨真的对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搞这些歪门邪道,希望自己下地狱的时候,阎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吧,别让自己再罪加一等了,他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了。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顾墨揉了揉因蹲下时间有点久而酸麻的小腿,顾白仔细看着被包扎的伤口,受伤的受已然被包扎成了个小球,像哆啦a梦的手一样,旁边打了个死结,应为顾墨不会打活结,看着那个小啾啾,如同受伤的时候发芽了。 顾墨给他的手播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他身上发了芽。 他好奇的拨弄着这颗“小芽”,“小芽”很顽强,不论顾白怎么把它往下压,“小芽”都屹立不倒。 顾墨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的“作品”有些别捏,虽然顾白包扎手艺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也说不上有多好,缠了几圈不知道怎么打结,索性直接打5、6个死结,虽然不美观,但至少实用。 “顾白,过来帮我把尸体抬到车上去,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顾墨已经把顾永志的尸体拖了出来,刚从冰箱搬出来的物体实在是凉的手痛,听见顾墨的呼喊,脚步比意识先一步行动。 两人合力的把顾永志抬到后备箱里,外面的太阳很晒,尸体表面尼龙布结的冰也快有了化掉的迹象,顾墨可不想在车上闻一股尸臭味,又调头回去提了两桶冰块放在后备箱里。 两人都没成年,自然法律也不允许他们开车,但是人只要打破了底线就不会觉得这世界所谓的规则有多重要了,就像是你已经丢了个西瓜了,难道你还会担心再丢个芝麻吗。 顾白的驾驶技术要比顾墨的好一些,但是他那被包成个“球”的手自然是开不了车的,顾墨让他坐在副驾驶上,自己来开车,只要仔细点,一定能行,而且这这么偏僻,路大车少总不会出什么意外,顾墨如是想着。 离合踩到底,慢慢给油,很好,不错。 —————— 下一秒,像每个新手都会犯的错误,起步三点头,这种感觉有点奇妙,想坐摇摇车一样,顾墨没坐过,但他看到别的小朋友坐过,大人在下面投币,小孩坐的摇摇车就开始摇晃,小时候以为坐摇摇车是件很奢侈的行为,因为他的监护人都一一驳回了他的诉求。 时过境迁,儿时记忆中的摇摇车早已被拆除,建成了一台台学习机器,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了,没想到在这感受到了,与旁边的顾白一对视,又看见他的发了芽的“多啦a梦”,顾墨再憋不住地笑了出来,一种发自肺腑的笑,不难受,不丑陋。 顾白刚开始没懂顾墨在笑什么,但是他看见顾墨笑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这个“摇摇车”貌似戳中了顾白的某个奇怪的笑点,笑得他抬不起头来,可能是被自己“优秀”的车技给弄得不好意思了,拽住顾白的手想他帮自己停下来,顾白接收到了他哥的信号,用“多啦a梦”拍了拍他的背。 “别笑了,哥,再笑尸体就臭了。” 很快,顾墨停下来了。给顾白竖了个大拇指。 很棒,不愧是他弟,一句话就给治好了。 砰砰砰,顾白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 顾墨之前很少这么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情绪,现在看见顾墨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是在夸自己做得好吗,顾白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偏向车窗外,心里有些别扭,不自在,可是他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