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的人生,容错率是百分之零。
晚上十点整,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漆黑的瞬间,恰巧映出她一丝不苟的倒影——一丝不苟的盘发,一丝不苟的米白色职业装,连唇角抿起的弧度,都经过精密测量。
她站起身,开始执行每日最后的流程:检查门窗,调节恒温器,将拖鞋与地面瓷砖线精确平行放置。就在她走向浴室,准备享受一天中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二十分钟泡澡时间时,门外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噪音。
像是……一堆空罐子滚动的声音,夹杂着哼唱得完全不在调上的歌。
林未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住的是高端公寓,隔音优良,邻里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这种噪音,是入侵者。
她走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走廊暖黄的灯光下,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正试图用钥匙捅她对面的门锁。一身宽松的工装连体裤沾满了斑斓的颜料,长发微卷,乱糟糟地束在脑后,脚边倒着几个空的啤酒易拉罐。她捅了好几下都没对准锁孔,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即干脆放弃,顺着门滑坐在地上,从随身那个巨大的帆布包里又摸出一罐啤酒,“咔哒”一声拉开。
许惊鸿。林未晞脑子里立刻调出了这个名字。上周末搬来的新邻居,据说是搞艺术的。物业之前礼貌性地群发过通知。当时林未晞并未在意,此刻,这个抽象的名词化作了眼前具体、且极具破坏性的形象。
理性告诉林未晞,无视,关门,睡觉。明天早上七点,她还有一个重要的风险评估会议。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刹那,地上的许惊鸿似乎感觉到了视线,猛地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猫眼后方的窥视。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带着微醺的迷蒙,却又像藏着钩子,直直地“钉”了过来。
林未晞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秒,许惊鸿对着猫眼,咧开一个灿烂又毫无防备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做了个“干杯”的口型。
荒唐。林未晞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决定彻底无视。
然而,命运的电话铃声,在她踏进浴室的前一秒,尖锐地响起。是物业经理,语气带着十万火急的歉意。
“林小姐,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一个紧急情况……我们刚接到消防和住建部门的联合通知,因隔壁大厦施工导致地基数据异常,您所在的单元楼需要进行紧急结构性安全鉴定和加固,从明早八点开始,预计持续……至少三周。期间楼内住户必须全部撤离……”
后面的话,林未晞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三周?撤离?她的日程表,她的项目,她绝对不容侵犯的私人空间……
“解决方案?”她打断对方,声音冷得像冰。
“我们为每位业主提供了合作的酒店公寓协议,可以打九五折,或者……您也可以自行寻找临时住处……”物业经理的声音越来越虚。
挂断电话,林未晞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她精心打造了三年、每一个细节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安全堡垒”。一种计划被全盘打乱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点开手机APP,搜索附近的酒店式公寓。要么满房,要么价格高昂到离谱,要么……卫生条件和安保措施让她无法忍受。
百分之零的容错率被打破了。她现在需要处理的,是一个高达百分之百的意外事件。
就在她指尖发凉,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最优解时,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林未晞再次走到猫眼前。
许惊鸿还坐在地上,但似乎清醒了一点,正仰着头,对她的大门,或者说,对猫眼后的她,说话。隔着门板,声音有些模糊,但那股混不吝的劲儿清晰可辨:
“嘿,对面的……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讲电话了……嗝……你要无家可归了?”
林未晞沉默。
“巧了不是!”许惊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有个工作室,在西郊,老房子,但地方够大……就是乱了点。要不要……收留你一下?”
荒谬。不可理喻。引狼入室。
林未晞的理性系统对她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甚至不算正式见面)就在楼道里醉醺醺的、看起来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艺术家”同居?这风险系数高到无法计算。
她应该立刻、马上、斩钉截铁地拒绝。
可是……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酒店预订失败的界面。窗外,似乎已经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像是在为她的流离失所伴奏。
许惊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也不恼。她扶着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然后将空罐子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
“唔……不行就算了。”她对着门板摆了摆手,转身,再次跟自己的门锁较劲,嘴里还哼着那不成调的歌。
在她又一次差点把钥匙拧断在锁孔里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咔哒”声。
许惊鸿动作顿住,回过头。
林未晞家的门,打开了一道缝。
门后的女人,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丝质睡衣,脸色在廊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常,像精密仪器在扫描不合格产品。
“地址。”林未晞的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挣扎,“还有,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临时同居守则》。”
许惊鸿眨了眨眼,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一个更大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取代。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