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同居》 第1章 百分之二的意外 林未晞的人生,容错率是百分之零。 晚上十点整,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漆黑的瞬间,恰巧映出她一丝不苟的倒影——一丝不苟的盘发,一丝不苟的米白色职业装,连唇角抿起的弧度,都经过精密测量。 她站起身,开始执行每日最后的流程:检查门窗,调节恒温器,将拖鞋与地面瓷砖线精确平行放置。就在她走向浴室,准备享受一天中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二十分钟泡澡时间时,门外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噪音。 像是……一堆空罐子滚动的声音,夹杂着哼唱得完全不在调上的歌。 林未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住的是高端公寓,隔音优良,邻里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这种噪音,是入侵者。 她走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走廊暖黄的灯光下,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正试图用钥匙捅她对面的门锁。一身宽松的工装连体裤沾满了斑斓的颜料,长发微卷,乱糟糟地束在脑后,脚边倒着几个空的啤酒易拉罐。她捅了好几下都没对准锁孔,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即干脆放弃,顺着门滑坐在地上,从随身那个巨大的帆布包里又摸出一罐啤酒,“咔哒”一声拉开。 许惊鸿。林未晞脑子里立刻调出了这个名字。上周末搬来的新邻居,据说是搞艺术的。物业之前礼貌性地群发过通知。当时林未晞并未在意,此刻,这个抽象的名词化作了眼前具体、且极具破坏性的形象。 理性告诉林未晞,无视,关门,睡觉。明天早上七点,她还有一个重要的风险评估会议。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刹那,地上的许惊鸿似乎感觉到了视线,猛地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猫眼后方的窥视。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带着微醺的迷蒙,却又像藏着钩子,直直地“钉”了过来。 林未晞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秒,许惊鸿对着猫眼,咧开一个灿烂又毫无防备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做了个“干杯”的口型。 荒唐。林未晞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决定彻底无视。 然而,命运的电话铃声,在她踏进浴室的前一秒,尖锐地响起。是物业经理,语气带着十万火急的歉意。 “林小姐,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一个紧急情况……我们刚接到消防和住建部门的联合通知,因隔壁大厦施工导致地基数据异常,您所在的单元楼需要进行紧急结构性安全鉴定和加固,从明早八点开始,预计持续……至少三周。期间楼内住户必须全部撤离……” 后面的话,林未晞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三周?撤离?她的日程表,她的项目,她绝对不容侵犯的私人空间…… “解决方案?”她打断对方,声音冷得像冰。 “我们为每位业主提供了合作的酒店公寓协议,可以打九五折,或者……您也可以自行寻找临时住处……”物业经理的声音越来越虚。 挂断电话,林未晞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她精心打造了三年、每一个细节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安全堡垒”。一种计划被全盘打乱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点开手机APP,搜索附近的酒店式公寓。要么满房,要么价格高昂到离谱,要么……卫生条件和安保措施让她无法忍受。 百分之零的容错率被打破了。她现在需要处理的,是一个高达百分之百的意外事件。 就在她指尖发凉,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最优解时,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林未晞再次走到猫眼前。 许惊鸿还坐在地上,但似乎清醒了一点,正仰着头,对她的大门,或者说,对猫眼后的她,说话。隔着门板,声音有些模糊,但那股混不吝的劲儿清晰可辨: “嘿,对面的……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讲电话了……嗝……你要无家可归了?” 林未晞沉默。 “巧了不是!”许惊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有个工作室,在西郊,老房子,但地方够大……就是乱了点。要不要……收留你一下?” 荒谬。不可理喻。引狼入室。 林未晞的理性系统对她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甚至不算正式见面)就在楼道里醉醺醺的、看起来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艺术家”同居?这风险系数高到无法计算。 她应该立刻、马上、斩钉截铁地拒绝。 可是……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酒店预订失败的界面。窗外,似乎已经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像是在为她的流离失所伴奏。 许惊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也不恼。她扶着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然后将空罐子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 “唔……不行就算了。”她对着门板摆了摆手,转身,再次跟自己的门锁较劲,嘴里还哼着那不成调的歌。 在她又一次差点把钥匙拧断在锁孔里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咔哒”声。 许惊鸿动作顿住,回过头。 林未晞家的门,打开了一道缝。 门后的女人,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丝质睡衣,脸色在廊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常,像精密仪器在扫描不合格产品。 “地址。”林未晞的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挣扎,“还有,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临时同居守则》。” 许惊鸿眨了眨眼,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一个更大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取代。 “成交。” 第2章 秩序与混沌的边界 第二天傍晚,当林未晞拖着那个比她人生规划还要井井有条的二十八寸行李箱,按照导航站在许惊鸿所谓的“工作室”门前时,她对自己昨晚那个“百分之二冲动”的决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眼前是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独栋小洋楼,墙面上爬满了疯长的藤蔓,院子里不是精心修剪的花草,而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和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雕塑,锈迹斑斑。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没上锁的铁门。 一股浓烈、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松节油、某种不知名的香料、淡淡的霉味,以及……残留的啤酒味。视觉的冲击力更为巨大。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刚刚经历洗劫的仓库兼画室。巨大的画布或立或靠,上面是狂放不羁的色彩和线条。完成的、未完成的雕塑、装置堆放在各个角落。书籍、杂志、颜料管、空零食袋……以一种近乎后现代艺术的方式,铺满了每一处平面。中央一块巨大的地毯,颜色已经难以分辨,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颜料。 林未晞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啊,你来啦!”许惊鸿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她今天换了一件宽大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乐队logo,头发依旧随意挽着,但眼神清亮,与昨晚判若两人。她灵活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走到林未晞面前,看着她那个一尘不染的行李箱,挑了挑眉,“嚯,装备挺齐全。” “我的房间在哪里?”林未晞不想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楼上,左手边第一间。”许惊鸿指了指,“以前是间书房,有张沙发床,你自己收拾一下。” 林未晞点头,拖着行李箱,以一种穿越雷区的谨慎步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物品,朝楼梯走去。 房间比楼下稍好,但依旧混乱。书架上的书塞得歪歪扭扭,窗台上堆满了各种奇怪的石头和干枯植物。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沙发床展开着,上面随意铺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毯子。 林未晞闭上眼,默数了三秒,然后睁开。她打开行李箱,最先拿出来的不是衣物,而是一个便携式的紫外线消毒灯,一包一次性酒精湿巾,和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 她开始了收复失地般的清洁工作。 擦拭每一处可能接触的表面,用消毒湿巾清洁门把手、开关,铺上自己带来的、带着冷淡香氛的床单被套。她把房间里“多余”的物品——那些石头、干花,分门别类(在她看来)地整理到角落的空箱子里。 楼下传来许惊鸿折腾的声音,似乎是音响开了,放着躁动的摇滚乐,还夹杂着她跟着哼唱和画笔刮擦画布的声音。 一个在绝对秩序的领域里构建规则,一个在绝对混沌的空间里挥洒灵感。 两小时后,林未晞终于将这个临时栖身之所,恢复到了她所能接受的、最低限度的“整洁”。她走下楼,准备就一些“基本原则”进行谈判。 许惊鸿正站在一副几乎占满整面墙的画布前,手指和调色盘上都沾满了浓郁的蓝色。她神情专注,完全没了平日的散漫,眼神亮得惊人。 林未晞没有打扰她,目光却被客厅角落里一个小茶几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相框,里面是一张合照。年轻的许惊鸿笑靥如花,亲密地挽着一个气质温婉的长发女孩。两人头靠着头,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欢喜。 林未晞的目光在照片上多停留了两秒。 “我姐。”许惊鸿不知何时放下了画笔,走到她身后,声音很平静,“好多年前的了。” 林未晞迅速移开目光,像是窥探了他人**,有些许不自然。“抱歉。” “没事。”许惊鸿拿起相框,用指尖轻轻拂过玻璃表面,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以前也总说我这里像狗窝。” 林未晞轻咳一声,顺势接话:“关于居住环境,我认为我们需要建立一些基本的规则。”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份在路上就已经拟好的文档:“第一,公共区域物品使用后请归位,定义‘归位’的标准如下……” 许惊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第二,个人卫生方面,垃圾不得超过24小时未清理……” “第三,作息时间,我希望晚上十一点后,能保持相对安静……” 林未晞一条条念下去,许惊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直到她念到“最后,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私人房间”时,许惊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未晞,”她念她的名字,带着点戏谑的尾音,“你是来合租的,还是来制定国际法的?” 林未晞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这是保证我们能够和平共处三周的必要条件。” “好吧,法官大人。”许惊鸿耸耸肩,“原则上同意。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未晞带来的那个高级咖啡机上,“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 “我搞创作的时候,可能会有点……不受控制。”她指了指周围的混乱,“你不准收拾我的画具,尤其是颜料摆放的位置,那是我特定的‘混沌秩序’,动了我会找不到感觉。” 林未晞沉默了一下。这对于她整理癖的本能是巨大的挑战。 “……可以。”她最终妥协,“但范围仅限于你的画架周围一米内。” “成交!”许惊鸿伸出手,想要击掌,看到林未晞毫无此意,又讪讪地收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就在这时,林未晞的肚子,极其轻微地、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空气瞬间凝固。 林未晞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她维持着镇定,仿佛刚才那声音与她无关。 许惊鸿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我说……理性的林小姐,也是要吃饭的吗?”她抹了抹眼角,“等着,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今晚我露一手。” 林未晞想拒绝,但许惊鸿已经转身钻进了那个看起来同样灾难的厨房。 二十分钟后,一碗卖相并不算好,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葱油拌面,放在了被许惊鸿清理出来的一小块餐桌空位上。 “喏,吃吧。”许惊鸿自己端着一碗,靠在流理台边,嗦得毫无形象。 林未晞看着那碗面,又看看在暖黄灯光下,吃得一脸满足、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暖意的许惊鸿,内心那座坚冰筑成的堡垒,似乎被这陌生的烟火气,熏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隙。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第3章 酒精与失控的预演 同居的第三天,林未晞试图重建的生活秩序,遭遇了滑铁卢。 原因是许惊鸿的创作似乎进入了死胡同。从早上开始,她就焦躁地在屋里踱步,把音响的音量开到震耳欲聋,又猛地关掉。画布被涂改了一遍又一遍,地上扔满了团成球的废稿。 林未晞戴着降噪耳机,在自己勉强维持整洁的房间里处理邮件,但门外那股躁动不安的能量,还是隐隐穿透隔音,干扰着她的专注力。 下午,许惊鸿出去了,回来时拎着一打啤酒。 晚上十点,当林未晞完成工作,走出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许惊鸿盘腿坐在地毯上,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周围散落着几个空酒罐,音响里放着低沉哀伤的蓝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和……悲伤的味道。 林未晞的脚步顿住了。理性告诉她,应该直接回房,无视这场情绪风暴。她们只是临时室友,没有分担彼此情绪的义务。 但她看到了那个被随意扔在沙发角落的旧相框。照片里,许惊鸿和她的姐姐,笑得那么灿烂。 是因为这个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直到她的影子笼罩了许惊鸿,对方才猛地回过头。 许惊鸿的眼睛是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林未晞,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擦了把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到你了?” “没有。”林未晞的声音依旧平静,她看了看地上的酒瓶,“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酒精。” “休息解决不了问题。”许惊鸿仰头又灌了一口,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林未晞,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想抓住,但就是抓不住的东西?像手里的沙,越用力,流得越快……”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未晞沉默。她的人生信条是只抓住确定的东西,沙子这种不确定物质,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感觉……我画不出来了……”许惊鸿把头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绝望,“灵感没了……就像她一样,说走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姐姐?还是……别的什么人? 林未晞不太会安慰人。她的解决方案通常是分析问题,列出一二三。但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个蜷缩成一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女孩,那些理性的条款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生硬地开口:“你可以尝试……” “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许惊鸿突然抬起头,情绪激动地打断她,带着醉意的蛮横,“你们都一样……都觉得我在无理取闹……都觉得我该振作……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 她挥手,不小心打翻了旁边一个没喝完的啤酒罐。金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迅速浸湿了昂贵的地毯。 林未晞的眉心狠狠一跳。她的整洁准则被触犯了。 但比这个更强烈的,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一种看到美好事物破碎时,本能的不忍。 她最终没有去拿抹布,也没有说出任何指责的话。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许惊鸿像个小兽一样,低声啜泣。 过了很久,久到许惊鸿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林未晞才终于动了。她转身,走向厨房。 许惊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几分钟后,林未晞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了出来,杯沿甚至还贴心地放了一小根薄荷叶(她从自己带来的茶包里拆的)。她蹲下身,将牛奶递到许惊鸿面前,动作略显僵硬。 “把这个喝了。”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命令式的口吻下,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然后,去睡觉。” 许惊鸿怔怔地看着那杯牛奶,又抬头看看林未晞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崩溃,更像是某种堤坝决堤后的松懈。 她没有接牛奶,而是突然向前一倾,整个上半身埋进了林未晞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林未晞的身体,瞬间僵化成一座雕塑。 温热的、带着泪水和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柔软的身体毫无缝隙地贴着她,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惊人的热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理性的程序都像遇到了无法解析的病毒,彻底宕机。 她应该推开她。立刻,马上。 可是,怀里这个身体是那么柔软,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依靠。一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欲,混杂着无措和一丝隐秘的悸动,像野草般从冰封的心底钻出。 她的手臂抬起,悬在半空,迟疑着,最终,极其轻、极其缓地,落在了许惊鸿微微颤抖的背上。 像一个生疏的安抚。 许惊鸿在她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鼻音的喟叹,像是找到了避风港的小船。 “林未晞……”她喃喃地,带着浓浓的睡意,“你身上……好香……是理性的味道吗……” 林未?屏住了呼吸。 窗外,夜更深了。屋内的混乱尚未收拾,打翻的啤酒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如同她们之间,突然失控的边界。 林未晞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感受着怀里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传来的温热,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场名为“同居”的意外,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偏离她设定的所有轨道。 她的百分之零容错率的世界,正在被一个叫许惊鸿的变量,彻底颠覆。 第4章 薄荷糖与旧伤痕 许惊鸿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上盖着一条陌生的、带着冷淡香氛的灰色薄毯。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碎片化地涌来——创作的瓶颈、酗酒、哭泣,还有……林未晞。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女人,递给她一杯热牛奶,然后……自己好像抱住了她? 许惊鸿“噌”地坐起身,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还算完整,但地毯上那块明显的啤酒渍诉说着昨晚的失控。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林未晞的、干净又疏离的气息。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太丢人了。 厨房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许惊鸿做贼似的探头望去。 林未晞正站在料理台前准备早餐。她依旧穿着熨帖的居家服,背影挺直,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昨晚那个插曲从未发生。台面上放着两份简单的早餐:全麦面包,煎蛋,几片生菜,摆盘精致得像餐厅广告。 听到动静,林未晞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醒了?桌上有温水和解酒药。” 许惊鸿有些讪讪地走过去,端起那杯温度刚好的水,吞下药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那个……昨晚,谢谢。” 林未晞将一份早餐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另一份,走到小餐桌旁坐下,才抬眼看着她:“不客气。基于《临时同居守则》补充条款第叁条,在室友因非主观恶意原因导致行为能力暂时下降时,另一方有义务提供必要的人道主义援助。” 许惊鸿:“……” 她看着林未晞用刀叉精准地将煎蛋切成均匀的小块,然后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都像是经过计量。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她不喜欢这种被“定义”、被“处理”的感觉,仿佛昨晚那个脆弱的她,只是林未晞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许惊鸿忍不住打破沉默,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生菜。 林未晞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眼神里是纯粹的理性分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周期和压力源。如果你需要倾诉,我可以作为听众,但不会主动探询。这是基本尊重。” 又是尊重!许惊鸿几乎要咬牙切齿。她宁愿林未晞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好奇或怜悯来问她“你姐姐怎么了?”或者“为什么那么伤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层无形的、名为“尊重”的玻璃罩,把她隔绝在外。 她猛地放下叉子,金属与瓷盘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未晞,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麻烦?特别……不可理喻?” 林未晞微微蹙眉,似乎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我评估的是行为,不是人格。昨晚的行为确实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但尚在可处理范围内。” “呵。”许惊鸿冷笑一声,“所以在你眼里,所有东西都是可以‘评估’和‘处理’的?包括人?” 林未晞沉默了一下,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效率最高、伤害最小的方式,就是厘清边界,解决问题。” “那情感呢?”许惊鸿盯着她,目光灼灼,“情感也能被你‘厘清’和‘解决’吗?” 林未晞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说:“你的煎蛋要凉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许惊鸿泄了气,重新拿起叉子,恶狠狠地咀嚼着食物,仿佛在咀嚼林未晞那该死的理性。 餐后,林未晞开始收拾厨房,每一件物品都回归原位,台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许惊鸿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晚那个僵硬的、却最终落在她背上的轻拍。 那是不是……也算一种情感?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是她平时用来补充血糖的。她将那颗包装花哨的糖放在林未晞刚刚擦干净的流理台上。 “喏,谢礼。”她语气别扭,“柠檬薄荷味,醒脑。” 林未晞看着那颗与周围极简风格格格不入的糖,愣了一下。 许惊鸿不等她回应,转身就走,像是怕听到什么“糖分摄入过多有害健康”的分析。 林未晞看着那颗糖,包装纸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糖纸上停留片刻,然后拿起,放进了自己睡衣口袋。 动作轻微,近乎隐秘。 第5章 边界之下的暗流 接下来的几天,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许惊鸿不再酗酒,但创作依旧停滞。她有时会长时间地对着空画布发呆,有时又会烦躁地把音响开到最大,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 林未晞则维持着她的秩序,在家办公,开会,处理邮件。她对许惊鸿制造的噪音和混乱,表现出了惊人的容忍——仅限于之前约定的“画架一米内”。 但有些东西,还是在悄然改变。 比如,林未晞煮咖啡时,会顺手多做一杯,放在许惊鸿画架旁的小凳子上,不加糖不加奶,和她自己那杯一样。 比如,许惊鸿会在深夜肚子饿时,发现冰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用保鲜盒装好的、切好的水果,旁边贴着便签,打印体写着:“过期时间:24小时。” 她们像两个在雷区共舞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距离,却又无法控制地被对方的世界吸引。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六下午。 林未晞接到一个电话,是她的母亲打来的。隔着几步远,许惊鸿都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略带焦急和不满的声音,似乎在催促林未晞去参加某个相亲饭局。 林未晞的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克制:“妈,我现在有工作安排,去不了……不是借口……我知道……但他不合适……” 许惊鸿竖着耳朵,画笔在调色盘上无意识地搅动着。原来完美如林未晞,也有这样的烦恼。 电话终于挂了,林未晞揉了揉眉心,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惫。 许惊鸿凑过去,带着点八卦和好奇:“喂,被迫营业?” 林未晞看了她一眼,没否认。 “不想去就不去呗。”许惊鸿说得轻松。 “事情没那么简单。”林未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有些期望,不是简单拒绝就能解决的。需要考虑后果,平衡关系。” “所以你就永远在‘考虑’和‘平衡’?”许惊鸿走到她身边,靠在窗框上,歪头看她,“林未晞,你不累吗?为自己活一次会怎样?” 林未晞转头看她,夕阳的余晖给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也照进了她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映出里面一丝复杂的挣扎。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活得……无所顾忌。” “我这不是无所顾忌,是知道自己要什么。”许惊鸿反驳,随即眼睛一转,闪过一丝狡黠,“喂,想不想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林未晞眼中带着询问。 许惊鸿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帮你拉黑他?或者,我假装你女朋友,帮你挡箭?” 她说得半真半假,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目光紧紧锁住林未晞,捕捉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未晞明显愣住了。她看着许惊鸿带着戏谑又期待的眼神,那目光像小小的钩子,试图撬开她严密的防护壳。空气仿佛凝固了,某种暧昧的、危险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林未晞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答应这个荒唐的提议,将许惊鸿以“女友”的身份带到母亲面前,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内心深处,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声音,却在为这种可能的“失控”而隐隐躁动。 她看着许惊鸿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昨晚拥抱时那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仿佛再次袭来。 理智在与一种陌生的冲动激烈交锋。 良久,在林未晞几乎要以为时间静止的时候,她看到林未晞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那双恢复了清明和冷静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平稳地开口: “不必。我已经处理好了。” 许惊鸿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挫败感攫住了她。她扯了扯嘴角,后退一步,重新拉回安全距离。 “哦,好吧。”她转身,背对着林未晞,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看来林大律师,无所不能嘛。” 她走回自己的画架前,拿起画笔,却觉得手腕沉重,什么也画不出来。 林未晞站在原地,看着许惊鸿瞬间疏离的背影,口袋里那颗柠檬薄荷糖的棱角,似乎硌得她皮肤微微发疼。 她处理好了母亲的催促,用一种圆滑且不得罪人的方式。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她没能处理好。 比如,许惊鸿转身时,她心里那一闪而过的……怅然若失。 第6章 爆发前夜 自“假女友”提议被拒后,许惊鸿安静了很多。 她不再试图去挑衅林未晞的规则,也不再过问她的私事。大部分时间,她把自己关在画架那一米见方的“混沌”里,沉默地对着画布,或者干脆出门,很晚才回来。 那种刻意的、带着赌气性质的疏远,林未晞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依旧每天准备两份咖啡,但许惊鸿那杯,常常放到冷掉也没人动。冰箱里的水果,过了保质期,被许惊鸿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林未晞看着那盒被丢弃的水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滞闷。她试图用逻辑分析这种情绪来源——是因为资源浪费?还是因为自己的好意被无视? 结论模糊不清。 这天下午,林未晞需要找一份之前的纸质合同,记得是放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她打开行李箱,开始翻找。 许惊鸿刚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一个新买的画框。她看到林未晞摊开的行李箱,里面物品摆放得如同超市货架,目光无意中扫过箱底一个略显陈旧的丝绒盒子。 那盒子与林未晞其他简洁现代的物品格格不入。 林未晞找到了合同,正准备合上箱子,许惊鸿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丝绒盒子。 “那是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未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微一动,伸手将盒子拿了出来。“一些旧物。” 她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许惊鸿预想中的珠宝,而是一张有些褪色的照片,和一个小小的、编织粗糙的红色手绳。 照片上,是年轻几岁的林未晞,和一个气质温婉、长发及腰的女孩并肩站在一起,背景是大学的樱花树。林未晞的脸上,带着许惊鸿从未见过的、柔和甚至可以说是依赖的笑容。那个女孩的眉眼……许惊鸿呼吸一窒。 那眉眼,和自己,竟有五六分相似! 尤其是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翘的弧度。 电光火石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 林未晞初次在猫眼里看到她时,那一闪而过的愣怔。 她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容忍(除了她制造的麻烦,或许还因为这张脸?)。 她偶尔会看着自己出神,目光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一个冰冷刺骨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许惊鸿的脑海。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苍白,指着照片,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她……她是谁?” 林未晞看着许惊鸿骤变的脸色,意识到她的误解,眉头蹙起:“她是我……” “够了!”许惊鸿厉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被欺骗和羞辱的怒火,“所以……所以这就是真相?你对我所有的特别,所有的容忍,都是因为这张脸?!” 她指着自己的脸,笑声凄厉又讽刺:“因为我长得像她?林未晞,你把我当什么?一个替代品?一个因为你求而不得,所以找来慰藉寂寞的赝品?!”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未晞试图解释,语气带着惯有的冷静,但这冷静在此刻的许惊鸿听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不是那样是哪样?!”许惊鸿一步步逼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看着我!林未晞!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她?!” 她一把抓起那个旧丝绒盒子,狠狠摔在地上。照片和手绳散落出来。 “我真是瞎了眼……”许惊鸿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物证”,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还以为你只是理性……原来你根本就没有心!你只是在透过我,爱着另一个女人!” 吼出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不再看林未晞一眼,转身冲上了楼,“砰”地一声巨响,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整个房子似乎都在震动。 林未晞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照片和手绳,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温婉——那是她亲姐姐,林未晞,在她大三那年因意外去世的,唯一的双生姐姐。 那根红手绳,是姐姐去世前,为她编的,说是本命年保平安。 她张了张嘴,那句“她是我姐姐”的解释,被许惊鸿激烈的指控和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彻底堵了回去。 空气中,只剩下破碎的信任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姐妹合影,指尖拂过姐姐永远定格的笑容,又抬起眼,望向许惊鸿紧闭的房门。 理性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用逻辑修补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