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近了,近了,那个温柔如玉的少年就在眼前,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触摸到他俊朗的脸庞,可又好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他真的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吗?没来得及挥一挥衣袖,也没带走一片云彩,留下的,只有唇齿之间淡淡的微笑。
死亡,如雪的融化,如雾的消散,如云的流失,永远的没有了,没有了……
惨淡庄严的灵堂,供满了鲜花,挂满了素联,那里面充满了冷森、充满了凄伤、充满了同情。灵堂的正前方放着一口水晶棺材,透过棺壁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少年。一身黄色锦袍,体现着少年不同寻常的身份,俊美的容颜仿若玉雕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嘴角微微扬起,安详而静谧。
一群得道高僧围着水晶棺低声吟唱着,四周都是哀声,似有千万斤重的闸压着不能呼吸。
“云哥哥,你醒来好不好?妍儿弹琴给你听,你不睡了好不好?”幼嫩的童音在肃穆的灵堂内响起,悲伤肆无忌惮的蔓延着。
“乳母呢?快把公主带下去!”皇后看了看年仅八岁的独孤妍,转身不满的吩咐道。
“奴婢该死!”乳母三步并两步的跑进来,弯腰牵着独孤妍,带着她退出去。
“我不走,我要陪着云哥哥,我要弹琴给他听。”独孤妍拼命地挣扎着,一双清亮如碧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灵堂正中躺着的少年。
独孤星心头一酸,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走到独孤妍身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柔声哄道:“嘘!小声点,大哥在睡觉!二哥带你出去玩好吗?”边说边牵起她的小手向灵堂外走去。
“星王,太子的丧礼还没结束。”身后传来宦官的呼唤声,独孤星没有停下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淡淡的丢下一句,“皇兄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看到妍儿不开心!”伸手怜爱的抚了抚妹妹的头,带着她直径走出了灵堂。
“随他们去吧!仪式继续。”皇上略显疲惫的吩咐道。话音落,低沉的梵唱再次响起。
黑暗女神之手如缎之柔,无情的抹去了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夜是那样的深邃,漆黑的笼罩着大地,萧萧瑟瑟,寒风阵阵。
风,吹着灵堂内白帘翻飞,像是在被幽灵操控着。远远的还有箫声传来,幽怨、悲凉。守灵的宫人一阵哆嗦,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有些胆小的吓的围成了一团,忙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凉,仿佛从远古传来,穿越了洪荒,穿过了天地。“太子生前最喜欢箫了,不会是太子回来了吧?”一名宫人小声的说道。
“去,别在这儿危言耸听,怎么可能……”抬头突然看见门外多了个人影,他未说完的话被咽了回去。
素衣随风摆动,独孤妍吹着箫一步步走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看到妍儿过来,宫人们忙下跪行礼,“参见公主!”
缓缓将箫移开,独孤妍轻轻挥了挥手,“免礼,本宫来陪陪云哥哥,把琴拿来,你们都下去吧!”声音轻的像是从云端飘来,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众人有些诧异,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但被她警告的目光一扫,都乖乖闭上了嘴,起身告退。
伸手缓缓抚摸着棺面,似回想起了什么,嘴角渐渐扬起,眼神也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走至琴边坐下,手落,琴响,忧伤而华丽的音乐,如水般流淌在灵堂内,伴随着冬夜的寒风流进每个人心里。
琴声如低低絮语,似轻轻吟唱,勾起了心灵最深处的回忆,温软而绵长。忽如激流,铿锵激越,回忆里充满泪水与艰苦;忽又如细流,平缓温存,回忆里充满欢笑与幸福……手起,曲罢,已泪流满面。
弹了一曲又一曲,那一晚,域国皇宫内琴声不断,谁都没有去打扰,谁都不忍去打扰。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洁白而又晶莹,似初春的杨花柳絮,飘扬飞舞,搅动着整个天地。琴声依旧悠扬,再看琴弦时却觉得格外刺眼。红色妖娆,滴滴鲜血从琴边滑落……
“妍儿,停下!快停下!”守护在暗处的独孤月看的一阵惊心,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妍儿正在弹动的小手,触手不由打了个寒颤,那手的温度如这冬季里的寒冰。手背依旧白皙嫩滑,而手指却已血肉模糊,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妍儿,妍儿……”心疼的将妍儿拥在怀里,独孤月柔声的呼唤着,似想唤醒她那颗随着独孤云一起死去的心。
“他说他最喜欢我的笑,可是,这里真的好痛,我笑不出来。”独孤妍用仍在滴血的手按着自己的心房,泪,顺着尚未干涸的泪痕滑落。
“他说他活在这里,可是,我看不到他,再也看不到他了……”手仍放在心脏的位置,雪白的丧服已经染上了一片猩红。独孤妍抬头看着夜空,看着那些浮动的云,突然不再说话。
“孤空云散?”独孤月也抬头看了看夜空,伸手指着一片云说道:“妍儿,皇兄并没有离开我们,你看,他在上面看着我们,守护着我们,他那么疼你,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呢?”
“真的能看见吗?”视线依旧在那些浮动的云上,“那我要让他看到最美的妍儿!”说着,她一下从独孤月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身就往她住的烟雨阁跑。
独孤月急忙追上去,“妍儿,慢点!”
不久后独孤月的怒吼声从烟雨阁的寝室里传出:“妍公主呢?找不到公主你们都去给太子陪葬!”
“王爷息怒!奴才这就派人去找!”一群宫人逃命似的跑出去,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月王爷,那眼神似乎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可是一直以来月王不都是和云太子一样温和的人吗?
“妍儿,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独孤月一边往灵堂方向跑去,一边暗暗祈祷着。那一年,他也仅仅十二岁而已。
赶至灵堂,独孤月愣住了,只见妍儿身袭朱雀罗裙,艳如火,丽如霞;臂挽赤血丝带,凌空一绕,万缕柔情;云髻盘起,金钿珠花陪衬,美若神仙妃子。那一刻,灵堂的花为之黯然失色,夜空的月徒显苍白无力。
妍儿甜甜地笑着,和着月光的旋律,迎着星光的鼓点,翻飞、舞动,不时地掠过丝缕薄纱,氲开一抹魅惑的浅红,纷繁的舞衣肆意的翻涌,红的绚烂的血色漫天飞舞,挥手处,竟是更加妖治的色彩。只是,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既然决绝的滋味。
寒风呼啸,雪也骤然间密集起来,身上那点单薄的衣衫再也抵御不了那样的寒气。妍儿却还在继续舞着,似要舞至天荒地老,舞至海枯石烂。她如雪地里的一朵红莲,惊艳绝世,高贵无暇;又似孤空中的一只红蝶,清冷孤傲,遗世独立。
团团雪花簇拥而下,人却越聚越多,有域国的大小官员,也有其他国家前来参加云太子丧礼的王公贵族,还有江湖上仰慕云太子的名侠剑客。
近千人的场地,却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都被妍儿的舞姿所迷,精彩绝伦,美艳动人。没有人喊停,没有人忍心干扰那只悲愤的红蝶,没有人愿意破坏那朵绝世的红莲。直到那朵红莲无声的凋谢在雪地里……
那一刻,悲伤成了空气里的氧元素,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那一夜,深深印在了众人的脑海里,数年后,抱着孙儿在树下纳凉,述说着当时的情景,恍如发生在昨日。
那一日,域国“妍公主”正式改封号为“忆云公主”,以铭记云太子舍命相救的恩情。
那一月,忆云公主的才名在天下传开,惊鸿艳影,蕙质兰心。
那一年,域国、宁国、华国、颜城,展开了一场混战,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然而最终并没有胜负之说,惨胜犹败,青海头,白骨无人收。
那十年,没有再发生过大战,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各国都在招兵买马,为自己统一天下做着准备。一句“得颜城者得天下”,使本就存在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各方势力都将目光聚焦在颜城,战事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