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奚垂眸,假意推辞:“不过是顺手处理些家务,哪里值得……”
“值得。”费长玉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进了虞奚的耳里,“这个家因为有夫人在,才像个家了。”
虞奚捏着耳坠,想起自己当初的算计,又想到很多很多,突然有些恍惚。
“汤要凉了。”她回过神来,把剩下的汤都盛在碗汤里,往费长玉面前推去。
费长玉看着虞奚侧过去的脸。
虞奚并没有在感伤悲秋,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是这样,到最后也会是这样。
一段基于利益的感情,太假了,虞奚根本不信。
费长玉的态度一直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
虞奚不想再一直这么被动下去了,她要主动出击,主动挑明。
他们既然一开始就是利益关系,那就不要谈什么感情。
用过晚膳,碗筷被撤下,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虞奚替费长玉斟了杯热茶,在他身侧坐下。
“想必夫君已经知晓了。”虞奚说,“今日收到了皇后娘娘千秋宴的恩旨,明日初一,命夫君朝贺,需妾身和夫君同往。”
费长玉见她一直捏着那宫笺,以为她或许是紧张,声音便放得缓了些:“无妨,明日夫人跟在我身边即可。”
虞奚顿了顿,抬眼看他:“你我既为夫妻,一荣俱荣。这些场面上的往来,妾身不会让夫君失了体面的。”
她本不用说这些话的,但她的目的只是想强调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虞奚主动划下界限,不谈风月,只讲利益。
费长玉静静地听着,唇角那抹惯有的温和弧度一点点淡去,执着茶杯的手指泛白。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细微却尖锐的疼。
室内一瞬有些安静。
虞奚莫名有些心虚,别过眼,不敢看他。
她占了那么多好处……现在这么说,简直太不识好歹了。
虞奚踌躇了一下,准备表达歉意辩解一番,“若是夫君需要夫妻间的温情,妾身会好好扮演贤妻良母,毕竟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费长玉放下茶杯,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虞奚怔了一下。
费长玉起身,语气听不出喜怒,只余一片疏淡:“夫人思虑周全,很好,为夫很欣慰。”
他避开虞奚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我想起书房还有些公文亟待处理,今晚就不必等我了。”
说罢,不等虞奚回应,便转身出了内室。
他的步履依旧沉稳,但那背影在烛光摇曳中,竟透出几分寥落。
虞奚松懈下来,瘫在贵妃椅上。事情说完了,她本来应该轻松的,但是为什么有点心惊胆战呢。
虞奚大脑放空。
刚刚费长玉是生气了吗?还是说那只是他对待这段关系的真实态度。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费长玉生气,因为费长玉的脾气一直都很好的样子。
她或许不该这么步步紧逼的,毕竟占了大部分好处的是她。
书房里,冰冷的空气让费长玉清醒了几分。
他并未点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方才那份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涩意,此刻才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
“赵安。”他对着门外沉声唤道。
不过片刻,赵安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仿佛一直就在附近候着,“主君。”
费长玉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哑:“今日……夫人在府中如何?”
赵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谨。
“回主君,夫人今日处置了几桩家务,甚是妥当。不仅理顺了厨房采买的旧例,还为花园虫害想了极巧妙的法子,省下不少开销,下人们也都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奴瞧着,夫人是真心在为这个家打算,方方面面,都考量得极细。”
费长玉静静地听着。
“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他沉默良久,唇角突然绽开一丝笑意。
若她全然不在乎,又何必如此费心经营?那些精打细算,那些周全考量,即便都是为了利益,也是和他紧紧挂钩的。
她将他的体面,这个家的安稳都纳入她的谋划之中,不也说明她在乎自己吗?
费长玉缓缓呼出一口气,胸中的滞涩渐渐化开。
至少,她是在意的,这就够了。费长玉所求不多。
还不到睡觉的时辰,虞奚看着话本打发时间。
【话说江南第一绣娘苏婉儿,倾国倾城,一手绣技闻名天下。可她偏不爱才子爱银子,瞧中了城中首富李老爷家的傻儿子——李大元。
这李大元别的不识,只识得真心,被苏婉儿几句知冷知热的体贴话哄得团团转,三媒六聘娶回家当菩萨供着。
新婚夜,苏婉儿对着满屋金银珠宝拨算盘:“等他爹两腿一蹬,老娘卷了银子直奔江南……”
这话竟被窗外的李大元偷听了去,李大元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这个女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
月黑风高夜,李大元踹开房门,眼底翻涌着黑云:“娘子既贪我李家的富贵,连人带心,都给你!
“不要啊……夫君我错了……”
“娘子,这是你自找的!”
苏婉儿被逼到床前,屏风晃得叮当响……】
虞奚一噎,没敢再看下去。
这话本子写得也太刁钻了些吧,甚至这个故事还意外地眼熟,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虞奚思来想去,这不就是她跟费长玉嘛。
窗外忽传来脚步声,虞奚惊得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茶盏。
她循声望去,有些警惕,“谁在外面?”
费长玉站在窗外,屈指敲了敲窗沿,而后才开口:“夫人,是我,费长玉。”
“……夫君?”
虞奚定了定神才起身推开支摘窗,“夫君怎么在这里?公务处理完了吗?为何不从正门进?”
月光如水倾泻,映出费长玉的身影。他没穿外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立在窗外,墨发未束,几缕散在额前。
费长玉沉默地蹲在窗外,并未回话。他的长发垂在身前,虞奚一下子就闻到了他头顶的发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虞奚脑子里一团乱麻。
费长玉突然在窗外出现,真的很诡异啊,虞奚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话本里的李大元。
这话本,真真是看不得了!
费长玉微微仰着头看她,眸光湿润。
那神情里没有平日的沉稳温柔,只有一种淡淡的脆弱。
虞奚心头一跳。
夜风拂过,费长玉轻轻开口。
“夫人,你是在乎我的,对吧?”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虞奚完全怔住了,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有些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执拗的光,大脑一片空白。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是。”
话音刚落的瞬间,费长玉便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好看。
他好像是第一次笑得如此真心实意,虞奚有些看呆。
“我也是。”
费长玉认真的说了句。
而后他转身,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夜色中,衣角在月下翻飞,像个心愿得偿的青年。
窗户还开着,夜风徐徐灌入,吹动虞奚额前的碎发,留下她一人在风中独自凌乱。
这……算怎么回事?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个因为她更没头没脑的回答就心满意足离开的费长玉。
莫不是撞鬼了?
虞奚一个激灵,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烫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好险,差点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虞奚不敢再细想,锁好了窗,爬上床缩进被子里,蒙上眼就睡。
虞奚迷迷糊糊地就睡去了。
一人,一床,一夜。
寅时三刻,天光未亮,虞奚便被丫鬟们唤起。她睡意未消,眼睫半阖,由着她们为自己梳妆穿衣。
直到被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虞奚才稍稍清醒几分。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密的绒毯。
费长玉早已端坐车内。
他并未着平日官袍,而是一身绛紫色暗纹常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
此刻他正微微侧身靠着车窗,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似在闭目养神。
晨光透过绸帘缝隙,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连那微抿的薄唇和垂下的长睫,都在这朦胧光线下被渲染得恰到好处,清贵之中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
虞奚呼吸微微一滞,脚步顿在车门处,一时忘了动作。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费长玉缓缓睁开眼,转头向她看来,那双眸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亮,温柔又愉悦。
费长玉朝她伸出手,唇角牵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夫人,来我身边。”
虞奚恍恍惚惚地将手递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虞奚彻底清醒过来,昨夜窗前他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再次涌入脑海,让她耳根隐隐发烫。
马车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路面。
费长玉并未多言,只在她坐稳后,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时辰尚早,夫人若还困倦,可以在我怀中歇息片刻。”他声音低沉,在虞奚耳边响起,“到宫门还有一段路。”
虞奚哪里还睡得着。
她只得挺直背脊,端坐着,目光却忍不住悄悄瞟向他。
费长玉并未看她,目光投向窗外的街市,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清俊。
这费长玉……昨夜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今日便又恢复了这般从容矜贵,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倒让虞奚一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像是揣了个胡乱蹦跳的兔子。
马车平稳地向着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