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城就坏了,宋晚在李管事带领下,走过繁华长街。
“小少爷不必当心脚下,这条街的青石板,全是官窑特殊烧制,不仅美观大方,也结实平整,断不会让您摔着磕着。”
“那边是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招牌货只接受预定,如今秋高气爽,桂花糕粉糯香甜,最为应季适口……啊抱歉,小人多嘴,您暂时买不到尝不着的东西,不该胡乱提起。”
“那家铺子也不错,专司花植,这秋后赏菊,他家的品种最为稀奇,少爷若是好奇……家里夫人院里有,若想买来赏玩,怕得等明年才有机会了。”
留着一把山羊胡的李管事指点江山,得意洋洋,好似这寻常人享受不到的东西是他家田间地头似的,给不识好歹的乡下野小子开开眼:“……京城繁华盛殊,连天上的云都比外地白,小少爷之前怕是没见过,需得细细感受呢。”
“李管事说的是。”
宋晚视线掠过长街,笑得意味深长,还真是没见过。
点心铺旁边的医馆门可罗雀,不是没病人,是没人敢上门,里面的药材正在被翻出来搜查,乱糟糟倒了一地,官差耀武扬威刀兵相胁……哪个衙署在办事,这般不讲理?短短时间已经见了血。
隔壁花铺没人敢往外看,一株珍贵墨菊染了血,都没敢出来人搬回去,那菊花羽状浅裂,花瓣质薄,盛放反卷,紫黑透红,映暗芒光泽,透着‘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凌厉,漂亮是漂亮,一般人大约不敢久看欣赏。
连天上的云都铺开的张牙舞爪,看起来超凶……京城果然不同凡响。
‘啪’一声醒木脆响,街边茶楼有说书先生开始了场子——
“要说这玉三鼠,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结义三人,盗重宝劫官船无恶不作,偏又盗亦有道,劫富济贫,你道是为何?何以以玉为称,何以三人称三鼠,何以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就由小老儿为诸位解惑……”
捧场叫好声无数,打赏的铜板银角子不停的往上扔。
一条街的两边,一边鲜血染槛,一边欢呼高唱,有种讽刺的割裂感。
“这里离家尚远,车又坏了,得走到什么时候去?不若少爷先在此处休息,小人速速回去调车。”李管事想是显摆够了。
“不……”
“少爷可还是害怕?”李管事捋了捋山羊胡,一脸肃正,“小人之前已经宽慰少爷良久,再小家子气可是不好。”
宋晚:“我是想说,李管事不必着急,慌必出错,还是慢些的好,我左不过在这里喝茶歇息,出不了事。”
“少爷果然大度。”
李管事转身的干脆利落,抬脚就走。
帮忙抱着包袱的小厮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愁的不行:“他不会是不想让少爷回吧……”
宋晚差点笑出声。
这小厮长了对八字眉,叫小八,看起来傻乎乎,一脸倒霉相,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挑出来伺候他,瞧,连实话都敢说。
不仅李管事,整个莫家,怕是没人欢迎他这个新少爷。
不过没关系,他才不想去莫家。
拾阶走上茶楼二楼,隔窗遥遥看到城门……京城大门可不好进。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法子混进来,谁知拿出来的东西竟被当了真,姨母当年埋的东西,竟真与莫家有关?可惜姨母后脑曾受重伤,在他记事前就糊涂了,忘了过往,带着他逃荒几年又太辛苦,重病缠身,早早没了,她从没提过莫家,怎会有莫家失踪小少爷的东西?
阳光轻抚少年面庞,肤色白皙柔润,唇红齿白,瞳孔是清澈的琥珀色,眉眼灵动,卧蚕可爱,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照顾……小八默默执壶,给小少爷倒了盏茶。
宋晚接过茶,低眸看了眼小厮微红的脸,微笑:“和我说说府里吧。”
小八被这笑晃的走神了一瞬:“啊?”
小少爷却没怪他,笑的还是那么好看,似乎有几分羞涩担忧:“府里人……我都不认识,怕犯什么忌讳。”
小八保护欲立刻激起:“您别理那个破管事,他吓唬您呢!京城是繁华,大人物多,规矩也多,可家里没那么讲究,老太太可慈祥了,对小辈对下人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
“老爷有些不着调,呃……有些恣意,脾气上来连自己人都坑,外边得罪了一圈人,还不受岳家待见。”
“先夫人去世多年,掌家时慈恩体恤,府里老人们都记着呢,继夫人……段夫人是孙阁老保的媒,当时认了做干女儿的,孙阁老势力大……”
小八支着耳朵听了听门外动静,凑近些,压低声音:“全京城都知道,孙阁老和高国舅不对付多年,前几天高国舅连同五皇子一起死了,要不是有孙阁老镇着,京城必得大乱!这朝堂上的事,咱说不好,可嫌疑人直指孙阁老,孙阁老还能一点事没有,他的干女儿更……小少爷还是,还是……”
宋晚视线淡淡扫了眼一团血色的对面药铺:“还是不要得罪我这位厉害继母?”
小八叹气:“主子们的事,小人不敢混说,少爷见问,小人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如今府里段夫人当家,上下理的井井有条,名声在外,她当应当……应当不会真亏待了您,大少爷也不会允。”
“大少爷?”
“对啊,您的亲兄长!大少爷今年才二十六,就官至都察院都御史,京城上下谁不竖大拇指!”一提起大少爷莫无归,小八就难掩钦佩,拥护的很,“先夫人当年生产不利,大出血而亡,您紧跟着下落不明,大少爷一直耿耿于怀,段夫人抱着‘寻到’的琅少爷进门,所有人言之凿凿琅少爷就是先夫人生的那个婴儿,就大少爷不爱亲近,果然七年后,查出琅少爷是假的,这么多年,大少爷一直没忘了找您,而今终于找到了!”
“您这边递的东西,大少爷亲眼瞧了的,亲口认下了您,就是今日实在事忙,才没有亲自来接,让琅少爷抢了接您的活儿!”
“哦,是么。”
宋晚一个字都不信,真那么看重他,相信他,能允这个琅少爷来接?
这琅少爷也是个有本事的,以假子之身,在莫家混了这么多年,今日还能忍辱负重来接他,会是好心?
李管事,是谁的人呢?
“宗正寺办案,举凡抵抗者,杀无赦!”
窗外突然刀兵声起,显然一个药铺不够这群**祸了,开始追吓破了胆跑开的‘逃犯’。
小八赶紧出声安抚:“少爷别怕,这群人再怎么着也不敢惹到咱们头上,莫家门楣清贵,段夫人是阁老义女,大少爷还在都察院主职,再说那五皇子和高国舅是死于一种奇毒,叫什么牵火焚,御医都制不出来,邪性的很,这几天宗正寺都找疯了,可寻常人怎么可能接触到,您肯定连听都没听过,跟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宋晚指尖轻点桌面,牵火焚,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小八觉得小少爷笑的有点奇怪,心里直突突:“少爷!咱们好人可不能好奇那些!”
宋晚转头,讶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得让琅少爷亲自来这接?”
啊?
小八愣住,他说了……什么?
想起随证物一起送到府里的消息,他心里又是一痛,这么好的小少爷,怎么是个半聋呢!小时候得吃了多少苦啊!
他不由放轻声音哄:“是,说不准待会琅少爷就亲自来这接了。”
宋晚:“你想下楼买锅贴?”
小八:……
宋晚看向街角的小吃摊:“去呗,多买两个,我要带芝麻的,馅料要有小虾皮。”
小八:……
行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事。
“少爷稍候,我去去就回。”
……可算走了。
宋晚才不会在房间里呆着。
这点时间,已足够他观察四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一个轻灵鱼跃,跳出窗外,身形猫儿一样灵活,游走在栏边檐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跃腾挪,越来越远——
莫家不欢迎他,他也不愿意当冤大头,反正京城已经溜进来了,姨母与那莫家有什么恩怨纠缠,他回头再细查,届时有仇报仇,有恩偿恩!
他跑得很顺利,腰如软竹,轻功灵妙,身影飘渺无人能察。
“京城也没什么大不了嘛,这不随便我玩……”
不对,前方过不去,气场有些滞涩。
宋晚直觉不对劲,猫在檐底往远处探看。
这里竟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在悄悄干事。
与之前街上张牙舞爪的宗正寺不同,这支队伍穿着普通衣服,看上去与百姓并无不同,行事隐秘低调,并没有大肆抓人盘查,但封锁感很强,举凡有人路过,必不会逃开他们的视线,是在找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宋晚并不觉得跟自己有关,也自信能躲过,这些年过来,他什么场面没遇到过?
可还没跳到街上,有一道视线突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凌厉,冰冷,杀气十足。
不,不仅仅是看,那视线的主人似乎过来了!
非常快,杀伐果断,风声中劲力十足!
宋晚很信任自己赖以生存的本事,更信自己小兽般从未出过错的直觉,突然飙升的心跳提醒他,非常危险,必须躲避!
好汉不吃眼前亏——
宋晚拔腿就跑,轻功运到顶级,确保对方连自己的影子都捕捉不到,前路不明就往回跑……
京城似乎比他想的危险。
混进城门是目标,却不是最终目标,他想找的人还没找到,想做的事还没方向。
莫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就不去,这家小少爷反正出生就丢了,再丢一次,估计也习惯了,找也不会真心实意的找,他左不过躲两天,可要是混进去……是不是也能少点麻烦?有个朝廷实权的哥哥,应该能挡不少事,还方便他办自己的事。
思考着,腾挪着,观察着,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方才茶楼。
这茶楼还挺大,各个方向装饰不同,要不是他观察尤为细心,都认不出这是茶楼的另一面。
街上喊打喊杀,外面地毯式警戒侦查,这里竟风平浪静,未被侵扰,是什么风水宝地。
“……莫琅,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明日小郡王家花宴可是大事,孙家姑娘必得去,你若不想帮大家出主意,去接你的便宜弟弟就是,何必还来?”
莫琅?姓莫?
宋晚脚步一顿,停在房间外。
“诸位可莫要取笑我了,别人是亲生血脉,哪里会瞧得上我,我又做不来做小伏低的模样,想着两不想干,新弟弟许会更高兴。”
说话者声音略低,带着落寞苦笑,似乎连怨怼都不敢,卑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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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聋新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