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柳絮飞扬,应当是个好日子,于是有人煮茶对饮、弹琴下棋无不乐趣。
“兄台煮的茶真是好味道,与这棋甚是相配,想我独自一人在此处许久,未曾与人对饮,也未曾与人下棋,只有这柳常常倾听我的琴声。”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虽孤独了些,却并非无趣。”
惊尘此刻和一男子坐在柳树下品茶下棋呢,都是翩翩君子啊。
惊尘毕竟也算行简带出来的,行事作风倒也沾了些行简的味道,行简爱装,惊尘更甚。
惊尘就那样和对面的公子下棋,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反正这棋局是越下越乱如同一残局。
“世人爱将万物分为黑白两类,就连这棋子也是逃不掉的,兄台觉得这黑白当真是势不两立吗?”那位男子突然问了惊尘这样一个问题。
“世间之物自然有黑白之分,毕竟万物不可能全部都一样,只是黑与白本无区别,就像这世间男女一般,世人用一个字去区分不同事物,而不论字还是事物本身都是无意义的,毕竟人类的力量还未到主宰世界那一地步,即黑白不曾相对。”
“可世人总爱自以为是,黑白是他们创立的,于是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世人只信任自己眼睛看到的,于是任何事物都被赋予了黑白,于是任何事物都只剩黑白。
就像这世间男女,明明是世人自己区分的,可他们竟也能分个等级,男人大多养家糊口,女人大多相夫教子,本来分工合作也没什么不好,可突然这世界掌握到男子手里,男子便三妻四妾,女子便三从四德。于是男女这样本应公平的事物便也得分出差别了。不过不论男女毕竟是人,于是总有人会揭竿而起的,这世界也许有一天男女会反转过来。
那如果不是人呢?它们该如何?人类养猪是为裹腹、养狗是为守家、养花草是为消磨时光,那为何人偏偏要吃猪肉呢?似乎猪天生便应该被吃,为何猪就不能是宠物,或者为何人们吃的就不能是猫狗,有人看见路边猫狗总生怜爱之心,看见案板上的鱼却只想着鱼怎么做才好吃,有人吃鸡鸭那便是情理之中,有人吃猫狗那便是丧心病狂,人类如何定义区分它们?莫不是容颜?
人类喜欢如猫狗这般可爱的动物,惧怕蛇鼠此类动物,这难道不是人类自己以貌取物、自以为是吗?
人岂非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自以为站在最高点上评价所有,甚至连同类也不放过,非要分个高贵低贱出来,于那些无辜的万物来说岂非灭顶之灾?”
这位公子虽仪表堂堂,不过言语确实犀利了些啊。
“有趣。”
“什么?”
公子等了惊尘半天就听见了有趣,这人莫不是在挑衅吧。
“你似乎对人颇为不满,理由是你认为人太过自以为是了,总以自我为中心定义一切。不过,我不是好人,所以我不认为人类不对,毕竟适者生存。同时我也不想花费力气去劝慰你,毕竟你我一面之缘。
你非圣人,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妖物也有修仙之愿?还有,就算人类什么都不对,你又能如何?将这世人都杀尽?怪不得你被困于白吾仙山呢,你这一生还能出去吗?莫不是全杞人忧天去了?”
……此人真是贱啊,他就是在挑衅。
好嘴、好毒啊。
行简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你小子,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通通挑衅一番,用最平静的脸说出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接下来,两人的棋局下的更快了,棋依旧是残局,而落棋速度却快了起来。
“这妖心态这么好?被对面那小子怼得像孙子还能心平气和和人家下棋呢?”
“你是瞎了还是傻了?没看见棋子之间的灵气泳动吗?他们哪是在下棋啊,那不斗法呐嘛。”
“妙啊,将术法融于小小棋子之中,每一次落棋都是一次关于术法的决斗”幽璃幻境外的修者说道。
斗法让对面的妖都快入魔了,瞪着红腥的眼睛瞅着对面那个悠然自得喝茶的人。
“茶一般,不过还好某泡茶手艺非凡,这茶水竟也有些得救后的回甘呢。”
最后棋局结束了,依旧残局,其实本来不应该残局的,毕竟惊尘觉得自己棋艺还不错,只是对面这妖,人模狗样,先开始那叫一个文质彬彬,棋下得倒也舒心,以棋会友、以棋论道何不优雅,这是这妖心气浮躁,说几句话就跟个疯狗一样,棋子本蕴含了他们各自法力,后来,那妖觉得下棋这种事还是应选个品行端正的人,于是棋子变成了石子、石子变成了石块、石块又变成了石头。
反正最后下棋变成了搬石头,石头里面蕴含法术,以石头抛之,谁先死算谁输。
最后显而易见的是惊尘赢了,毕竟房子又不是惊尘的,他又不住,拆就拆了,反正行简担着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而那个妖就不一定了。
“你”
“嗯?”
“滚!”妖公子最后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一个字。
反正妖公子法术被惊尘干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就连站起来都是困扰。
惊尘居高临下“起来。”
妖公子不想动了,妖生无比凄凉。
惊尘将妖公子捞起来,放在大石头上“你想法可有改变?”
“啥啊?”
“我们下棋时,我从你棋中窥见了一丝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我看不清,你说吧。”
“我刚修炼成人形时曾遇见一个女人。”
“你们相爱?”
“不算”
“你一化人形就要犯花痴吗?”
“不是”
……
“反正,我遇见了,她是一个瞎眼的老婆婆,她说她儿子丢了,把我认成她儿子了,我没有母亲,既然化为人形那应该也要有一个母亲的,于是她就是我母亲了。
她对我很好的,会在儿子生日的时候煮一碗面,她说那是长寿面,我第一次吃,很好吃,就是味道有点清淡,可能她年纪大了吧,吃的就是清淡,不过没关系,清淡就清淡了吧。
她会把碗里的肉夹给我吃。夏天的时候天很热很热,她手很巧,自己做了一把蒲扇给我扇风,那时夏天我总能睡个好觉。还有冬天,家里的被子很暖和的,一睡进去就不想起来了。她虽然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身体也不行,不过她手脚麻利,能做好多我做不到的事。
像冬季的腊肉熏香、夏季的西瓜冰凉。人间有好多节日,像春节最热闹了,那天晚上她会做好多好吃的,尤其是腊肉香肠,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还有那个时期的烤红薯,红薯是地窖里面的,放进烤火盆里一会就能吃了,老太太牙都没了于是总是说不爱吃,都让我吃。
夏天最凉快的地方是井水,于是老太太会让我把西瓜放进井里去,晚上吃完饭了去散步,去田间小道走走,看着村头的娃娃和牛、狗,回来把西瓜取出来,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清明的时候,老太太会带上我去满山头的走,每个地方都有逝去的故人,我不懂人类的离别,老太太拜我也就拜,烧了纸钱。
中秋的时候老太太喜欢在晚上月圆的时候躺在院子里的那把躺椅上,我也陪着她一起看月亮,她还弄了月饼,可能是那种饼像月亮一样圆圆的吧,反正味道和月亮一样寡淡无比。
老太太会给人缝补衣裳,每件衣裳都能有几个铜板,老太太每次缝衣裳都要摸索半天,每一针都要找半天的位置,她害怕给人缝错了人家就不来了。
老太太生意不错的,虽然缝的慢吞吞的,但是她缝衣裳比别人便宜,好多人找她的。
反正她会做好多事情,她还带我去吃过席,是村里里面的男人女人结婚什么的,她那个时候也开玩笑的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不懂喜欢,那个新娘很好看,于是我说我喜欢人家,那些人都哈哈大笑,可能我喜欢错了人吧。”
妖公子酒这样絮絮叨叨将那些记忆里的陈年旧事说出来,那些事太遥远了,好像很久以前了,再不说就要忘记了。
“后来呢?”
“后来吗?”
“老太太去世了?你是妖,总会见证人的生死吧,何况一老人。”
“嗯,她是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
“嗯,她因我而死。”
妖公子脸上的柔软变成了挣扎,最后放下了挣扎,继续说道“我不是她的儿子,她有儿子的,只是天生痴傻,大人的身体、小孩的思想,本来她和她儿子过的很幸福,虽然日子紧巴巴,但是村里面人很好的,时常照拂一二,有一天她儿子跟着人出去打猎,不小心掉进了山崖,不知怎么着了魔没了意识,天天躺床上,她担心的不行,村里面那时候来了个道士,她病急乱投医去找了人家,那倒是说她儿子种了妖术,需要妖怪内丹方能救活,而那道士也告诉了她我的位置,让她来找我,动之以情,待到月圆之夜时机成熟刨出我的内丹。
那道士说我是妖却未经世事,只要老太太好好待我我就会放下戒备心,而妖有法力,没了内丹不过修为减少,大不了化为原形再修炼,不会死的,而老太太的儿子若是没有内丹不久于世。
于是老太太找到了我,于是我成为了老太太的儿子,老太太待我很好,村民也是,村民也都知道我不是老太太的儿子。
后来,三年吧,某一天的晚上,月亮好圆好圆,我喝了老太太给的酒,我醉了,老太太用刀刨开我的胸膛,想取出内丹,她是凡人,妖丹之力她扛不住的,于是她被反噬而死。
我的妖丹最后也没救到她儿子,那道士后来抢走了那颗妖丹,妖丹可助其修为。”
“那你的妖丹具体去了哪?若真被道士取走你怕是早就死了吧。”惊尘询问道。
“妖丹啊,放在山洞里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我怕她不久人世,我想让她活着,于是将九成妖丹的妖力分离体内放于山洞里用天地之气滋养,等那妖力变得纯净再让老人吃下妖丹就可以保她长命百岁、身体安康,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去剖丹,哪怕我体内妖丹妖力只有一成,可也终究是凡人不能挡的。
再后来我找到那个道士杀了他,老太太的儿子我也去看过的,我的妖力救不了他,那些村民谴责我杀了老太太却不就她儿子,哪怕老太太对我那么好,他们说我是白眼狼,养不熟的妖物,他们驱赶我,最后去白吾仙山请愿,让修者收了我。”
那一天,我也失去了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口味清淡的也是老太太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