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气氛在渐凉的晚风中蔓延，周且在大家地注视下，淡定地夹起一片酸汤鱼放到裴行简碗里，微微一笑：“因为我太聪明？”
裴行简不置可否，优雅地夹起鱼片放进嘴里，顶着十多道**辣的视线，旁若无人地继续用餐。当闲聊声恢复，他缓缓抬眸，透过眉峰落下的阴影望向周且。
周且身子微微前倾，正侧着脸倾听温旭讲着什么。柔和的灯光从侧后方落下来，将他的额头，鼻尖，再到微微扬起的下巴，勾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
他的肌肤是异于常人的雪白剔透，眉睫淡棕，瞳孔浅透，就连头发也是银白色。给人的感觉既不是冰雪的清冷，也不是金属的前卫，而是像个糯米团子，甜甜软软，撒着糖霜，还冒着热乎气。
对方突然猝不及防地转脸，和裴行简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亮闪闪的大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狡黠瞬间取代了甜美。
裴行简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撇开眼，面颊却似有火星在跳。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似有若无地轻笑，夹杂在众人的谈笑声里，是恶作剧得逞，孩子气得意的笑。
“我说咱们吃得差不多了，也该说正事了。” 说话地是王霈丽。
“我先说，我今天对周且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这么能干。你们知道吗？这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古莲也是他找到的，所以我支持他做队长，裴教授做副队长。”
“咔！周且不能选！”
齐端冷硬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压过了所有的赞同声：“队长和副队长都不行。理由，不用我明说了吧。”
空气死寂。所有人看向周且，其中也包括裴行简。他细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人却仿佛凝固了。那对总是闪着光芒的浅瞳被长长的睫毛遮住，看不清楚情绪，嘴角却还固定在上扬的弧度。
周且站起身，清透的大眼睛满是歉意，眼底闪着一抹坚定的光：“对不起，因为我的事一再耽误大家拍摄，我真地很抱歉。”
他深深一躬，缓缓直起身。裴行简注意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了，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着。与之相反地是，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恢复了甜美如初的笑容。
裴行简的目光忽然变得恍惚，眼前的笑脸和十六年前那个孩子的脸重合在一起。黑得看不见手指的暗夜里，借着一豆微弱的打火机光芒，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甚至没想过放弃。。。
“齐导，是您让我们自己选，我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王霈丽的声音不急不躁，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坚持。
零落地赞同声响起：“是啊，我们总不能造假吧？” 是李经和温旭。
齐端暴躁地抬起手，从眉尾沿着太阳穴搓到脸颊，用力到几乎要把脸皮搓下来。这三位是嘉宾中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更不用说李经还是最当红的年轻女演员。
他瓮声瓮气地说：“怪我事先没说清楚，除了周且，你们都可以选。” 眼见着三位不买账，刀子般的目光射向罪魁祸首：“周且，你先选，开始拍摄吧。”
周且的目光直直迎向他，屈辱不甘中掺杂了一丝讽刺，亮得简直穿透人心。
齐端心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个漂亮得和水晶手办一样的小东西，倒和其他脑袋空空的爱豆不一样。只可惜管不住裤腰带，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知道委屈个什么？
他扬起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怎么？不想录了吗？不想录就直说，我立即换人。”
“不！” 对方回答得斩钉截铁，眉目间的情绪消散无踪，只剩下无懈可击地微笑：“我没问题，齐导，开始吧。”
齐端脸颊上的肉跳了跳，周且已经面对镜头，落落大方地开口：“今天能圆满完成任务，我觉得每个人都很棒。尤其是霈姐，每次需要决断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真地起到了大姐的表率作用。”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王霈丽，对方微笑着点点头，他继续娓娓道：“我知道霈姐是想好好享受旅程，所以我推荐经姐当队长。”
目光随着悦耳的嗓音落在李经脸上：“经姐积极又沉稳，几通电话就搞定了校方。相信旅行中即使发生突发事件，她也能快速高效地处理。至于副队长，我选裴教授，专业能力和动手能力都没得说。”
王霈丽这时候已经缓和了脸色，情绪却依然不高：“我赞同，李经和裴教授都很适合。” 温旭，徐皎皎和陈敏捷见状也表示赞同。
李经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大家信任我，我也不推辞了。做得不好的地方，大家就直接说，另外，” 她看向周且，语调轻松地调侃道：“既然是你选我上来的，到时候你可要帮我忙啊。”
周且做了个OK的手势，眼睛亮晶晶的：“姐，绝对没问题！”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他看向裴行简：“裴教授，您有没有意见？”
裴行简缓缓看向他，像是从某种情绪中刚刚抽离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且直觉这个人好像变得更冷了，周身都被一种说不清的深沉又忧伤的氛围包裹着。
“队长我选你，副队长选我自己。”
周且怔了一下，还以为他刚才神游天外，没听到导演的话和他们的讨论。刚要解释，却猛地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不容错辨的坚定。
一个荒谬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个人，难道是在用这种近乎叛逆的方式肯定自己？支持自己？心底升起丝丝缕缕的暖意，看着裴行简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郑重，郑重又温暖。
让他意外地是，导演居然又没喊卡，默许了大教授的任性。用不快的声音提醒他们说结束语，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天的拍摄。
这下不光是他，其他嘉宾，甚至是脑回路清奇的陈敏捷，都发现裴行简的不同寻常了。所有人都暗自打量着他，王霈丽，李经和温旭的目光聚焦在裴行简的左手腕上，意味深长。
周且好奇地看过去，骨节清晰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黑色男表，等他看清楚，瞳孔也剧烈地震了一下。
经纪公司曾经给他们做过培训，认识各种豪车和名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只表的价格不低于千万。
那时他还没出道，穷得叮当乱响，每天就靠着馒头榨菜过日子。虽然一直知道穷人和有钱人的生活就像两个世界，还是忍不住愤愤地想，什么样的神经病能把一栋别墅戴在手腕上？
眼下，神经病居然就坐在他对面！而且，神经病还带着那只价值千万的手表，动作娴熟地收着脏盘子。
周且狗腿地去接他手上的盘子，说不清是感激他之前的支持，还是心疼那只手表。对方把盘子放到他手上，身体微微后仰和他拉开距离。
“注意，不要把菜汤撒在地上，学生们经常坐在地上休息。”
“哎，好嘞！” 周且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交给我您放心，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会干活！”
对方簇起浓黑的眉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摸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在讽刺。周且心说冤枉啊，我这颗心比珍珠都真。怪自己之前一直逗他，弄得人家都应激反应了，赶紧扬起最明媚的笑脸，结果热脸贴在钢板上，对方冷漠地别开脸。
周且浑不在意，听到工作人员喊备采，知道大家累了一天都着急回家，乖巧地说：“我晚上没事，安排我最后一个吧。”
哥哥姐姐们做完备采一个个乘车离开了，除了裴行简都过来打了声招呼。周且帮工作人员收完道具就坐在树影里发呆，听到手机铃声低下头。
看到爸爸两个字，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他默默将音量调成静音，心惊肉跳地举着手机，直到对方终于挂断。
“周老师，该您做备采了，周老师！”
“哦。。。好，谢谢你，晓薇。不好意思，我耽误你下班了。”
谭晓薇红着脸摇了摇头，她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所以周且这个烫手山芋就扔到了她手里。她本来也因为热搜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结果打脸比龙卷风来得还快还猛烈。
对方不但有礼貌情商高，而且意外地没有架子，居然还会帮工作人员抬道具。所以看到他因为备采内容敷衍，落寞地垂下眼睫，忍不住出声安慰。
“备采其实没那么重要，您在正片里表现那么好，观众们都能看得到。说不定看到您被不公对待，还会打抱不平呢，这不效果就来了！”
周且眼尾闪着光，满眼都是感激：“谢谢你，你的安慰对我很重要。。。” 谭晓薇有些感慨地看着他，觉得一个从高处跌落的人，还能保持现在这份心态，其实挺不容易的。
她开车把人送到校门口，还不放心地问：“您确定在这里等吗？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给助理？”
周且点点头，背上双肩包下了车，礼貌地和对方说再见。等到谭晓薇车子开远了，这才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他实在说不出口，助理在他爆上热搜第二天就辞职了，说看不到希望。公司告诉他，人不好招，让他先克服一下。这一克服，就克服了半个多月。
眼前突然黑影一晃，一道劲风袭来，还没等他看清楚，黑影已经扑到面前。啪地一声响亮无比，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刚捂住火辣辣的脸颊，耳边炸开熟悉的骂声：“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成心躲着老子？老子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他妈居然一个都不接！”
“你翅膀硬了！居然敢不管老子，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拳头暴雨般砸下来，周且从短暂的震惊里回过神，灵巧地闪躲着。眼角余光瞟到几个学生听到动静，纷纷往这边跑过来。
他吓得一边往暗处跑，一边说：“你别再胡闹了，难道你毁我毁得还不够吗？万一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我就真完了，到时候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腾空而起。电光火石间，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同时出现的还有裴行简那张火焰山都融化不了的冷脸。
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扯下来挡在身后。高大的身影完全把他覆盖住，心也跟着落回原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急促的脚步声纷杳而至，伴随着兴奋地叫声：“赶紧拍下来，好像是个明星！”
周且瞬间抖成一团，像个慌乱的幼兽，下意识贴紧那个温暖安全的来源，裴行简的后背。对方一下子僵住了，精悍的肌肉绷成一根弓弦，周且吓得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不能让他们拍到我，裴行简，求求你。。。”
尾音被从天而降的衣服闷在了喉咙里，整张脸陷入弥漫着草木香的黑暗。突然一阵天晕地转，他发觉自己被裴行简扛到了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