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耽搁了有七日,他虽将调查出的公事事无巨细写信报与开封府,可难免担心有仍未交代清楚的事宜,因此马不停蹄,将原来所需的时间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刚入府后,已是初鼓,天已掌灯。
他先是回自己院中,想简单休整后再去向包大人请罪,可没想甫一入院,公孙策便来了。并且在见到他的脸色后,周身气质一下变得冷厉起来,搭着那张仍然温厚儒雅的面容,更让人心里发惧。
“先生……?”展昭见了礼,下意识将手藏于身后,干巴巴问道,“可是桑河镇之事还有未明之处?”
“桑河镇一事大人已有定夺,你报来的证据也已派上用场,”公孙策向他走近一步,面上无悲无喜,更是让人摸不到头脑,“白少侠可无事了?”
“无事了……先生?!”自己的右手被公孙策以迅雷之势捉住,他吓了一跳,又万分庆幸不是左手,不然……
“先生什么先生,脸色如此难看,你可有把先生我的嘱托放在心上?”公孙策黑着脸训斥他,随着探脉,又拧起眉头,“可是受伤了?怎得气血亏空得如此厉害?”说着便要去捉他的左腕,被慌忙躲开,背在身后,竟是拽都拽不动。公孙策抬着眼目瞪他,威胁道:“你若不让我探,我便去禀告大人,让他在官家面前说你愿意到御前护卫,也省得你这三天两头的喝我那些个苦汤药。”
“万万不可!”展昭苦着脸任他扯过自己的手臂,小声嘟囔道,“您也知道我必是要跟着大人的……”
公孙策本想着就是探探左手脉,看看心肝等有无大事,却没想到袖子一撸,见腕处横着一条红痕,正巧落在动脉一处,应是用了上好的药膏,已落了痂,观那伤痕走向,不似他人所伤。思及至此,他竖眉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追歹人之时不小心划到的,恰好遇一游医替我止了血,所以并无大碍。”展昭转着眼珠子撒谎,公孙策盯了他一会儿,替他把袖子放下来,只说:“既然如此,那学生便去煎一副补气血的汤药来,展护卫就此歇息,大人那边无事,你若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展昭应声,将公孙策送走后,自己进了屋子,简单梳洗换了衣物,便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累。
之前还不觉得,当终于回到开封府,躺到床上后,才知身体已濒于临界,四肢酸软,头脑发昏,本想着再捋一捋白玉堂态度变化之事,却还没想了个一二,便沉入了梦乡,以至于公孙策来送药时,都未喊醒。
“怎么回事?”包拯站在公孙策身旁,小声问道。他听闻展昭又是带伤而归,便也随着来了。公孙策将药碗递给他,自己俯身去探脉,不多时,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把展昭的手轻轻放回被中,又将被子给他盖严实,也小声回道:“无妨,只是睡着了。怕是在外没有休息好。”
包拯点点头,将屋中烛火吹灭,二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次前去桑河镇寻那张家父子问话,理应无甚危险,怎得会累成这样?”包拯仍端着药碗,语带关切。
“怕不是问话所累,”公孙策摇头,“许是为白少侠一事,耗了心神。”
“我刚才见展护卫左腕处有一道伤痕,看着像是新伤,他可有说是如何伤的?”二人行至药房,包拯将手中汤药全数倒进杂物桶中,才将碗放到桌上。
“说了,不过是些搪塞之语,”公孙策将药壶中的药渣倒掉,又重新浸泡药材,一边忙活一边说,“看那伤口走向,必是自己所为,只不过不知是为了什么,学生斗胆猜想,估计也是与白少侠有关。”
“他这二人,倒也真是欢喜冤家,罢了,”包拯敛袖在一旁看公孙策忙碌,“桑河镇一事尘埃落定,府中近日也无要事,既是亏了气血,便好好补上一补,这段时间免了展护卫的巡察工作,让他在府里帮你整理书案,也好看着他,省得拿公差做借口躲药。”
故此,当第二日展昭已换好官服准备护送包拯上朝,却被公孙策直接拦住拽到了书房时,他是茫然的。而当公孙策不知从何处给他“变”出来一碗药让他一口气喝干时,他是无奈的。再当公孙策给他抱来快有六岁孩童高的案卷要他整理成册时,他只想哭着拒绝。
“先生……”他被按在书桌前,手里被强行塞入一支毛笔,欲哭无泪地望着一脸“理所应当”的公孙策,苦着脸道,“我不擅这个……”
公孙策在心里默默地笑开了一朵花。他想,正是知道你不擅如此,才偏要你做这差事。可他面上仍是一副儒雅可亲的正经模样。只见他捋着须,用眼神吓退了扒在门口看热闹的张龙赵虎,故作苦恼道:“学生也早说过展护卫不擅书文,可大人有命……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在看到展昭双目发亮、满怀希望地看过来时,微笑道,“大人也说,案卷整理耗时费力,故给你七日时限,不用担心做不完。”
展昭眼里的光几乎是瞬间熄灭,他将空洞的目光落在被放在他左手边那一厚摞案卷,片刻,才终于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感,伸手取下了第一本。
“是……”声音干涩,“展昭,定当遵命。”
整理案卷也没有那么难嘛,他安慰自己,看看,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只要照本宣科,照猫画虎,把案件详情和处理结果写明便可,没什么困难的,只要一天整理好三十份,不出三天,便可尽数完成!
嗯,这牛舌案,熟悉!就是那卜安因着取蚕茧,与刘全借柴薪未果结下仇怨,见人家的牛好好在山坡吃草,越想越气,就把牛舌头割了一事,结果是……哦,让卜安带着长枷干了一个月的活儿。
嗯,这花羞女案,记得!是那潘秀先与花羞互生情愫,有了夫妻之实,可提亲未果,转而迎娶他人,致使花羞女悔极忧深,气闷而亡,后遭李辛掘墓,花羞还魂,惹出一堆匪夷所思之事来,后来李辛处斩,潘秀免罪,不过听闻那潘秀也因忧念花羞,积病而死。
造孽啊……展昭心道,这世间情爱,果然还是从一而终最好。
时间过得很快,他也做得很快。当被差役喊着吃午饭时,他看了看被自己整理好放在右手边已有十余册的卷宗,满意地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肩背,骄傲之余,也就没看到差役在偷偷算他的进度。
所以,在午饭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彻底打破了他的完美计划,以至于都到了第八天,他那些一看就脑袋大的案卷,还有近乎三成没整理完。
“展大人!”赵虎扯着大嗓门儿,人还没进屋,声音已经传到了正在奋笔疾书赶进度的展昭耳朵里。
笔尖被这一嗓子吓得稍稍抖了抖,挑上去的弯钩便又多了一个小钩出来。展昭抬起头,板着一张脸,声音全无半点起伏:“怎么,又是哪位大娘家的虎妞、咪咪、小白跑丢了?”
赵虎闻言将笑意硬生生憋回去,轻咳一声,正经道:“不是,是大人让你去正厅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