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磕碰桌面的轻响落定,屋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清雪寒气的玉虚真人走了进来。他身着素色道袍,须发皆白,却不显老态,眼底的灵光流转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沈烬见师尊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师尊。”
玉虚真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顾妄身上。那目光温和却有穿透力,像是能看穿人周身的屏障,直抵内里。顾妄被这视线看得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指尖攥着棉袍的衣角,紧张地垂下了眼睫。
“身子可好些了?”玉虚真人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让顾妄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他抬眼看向玉虚,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传递谢意。
玉虚真人缓步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指尖悬在顾妄头顶三寸处,一道淡金色的灵力悄然散开,如同细密的网,轻轻覆在顾妄身上。顾妄只觉一股暖意顺着头顶往下走,所过之处,原本隐隐作痛的经脉竟舒服了不少,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片刻后,玉虚真人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看向沈烬:“这孩子的根骨,是千年难遇的剑修奇才。”
沈烬闻言一愣,随即有些惊喜地看向顾妄。他虽看出顾妄气质不凡,却没料到师尊会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师尊收徒向来严苛,这些年昆仑墟弟子虽多,能被他称为“奇才”的,也只有自己一人。
顾妄则是一脸茫然,他不懂什么是“根骨”,也不知道“剑修奇才”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位仙长的话,让旁边的少年露出了好看的笑容,那笑容比琉璃灯的光晕还要暖,让他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只是……”玉虚真人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妄的丹田处,眉头微蹙,“他丹田曾受过重创,虽未伤及根本,却也影响了灵力的汇聚。若想修习剑道,还需先用药石调理,再辅以心法疏导。”
说到这里,玉虚真人看向顾妄,语气放缓了些:“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昆仑墟外围,还带着一身伤?”
顾妄的身子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名字”“家”“伤”,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勾起了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往,陈爷爷冰冷的身体,归云村的惨状,黑衣人挥舞的刀,还有晓烟镇巷子里的饥饿与绝望。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眼底泛起水汽,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沈烬看出了他的窘迫与恐惧,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顾妄身前,对玉虚真人道:“师尊,他刚醒不久,嗓子还没好利索,许是记不太清了。不如等他再养些时日,能说话了再说不迟。”
玉虚真人看了沈烬一眼,又看了看躲在沈烬身后、只露出一双泛红眼睛的顾妄,轻轻叹了口气:“也好。你既救了他,往后便多照拂些。”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沈烬,“这里面是‘清灵丹’,每日一粒,能助他修复经脉,缓解伤势。”
沈烬接过瓷瓶,恭敬地应道:“是,弟子明白。”
玉虚真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屋门关上的瞬间,顾妄紧绷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后背抵着软枕,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沈烬连忙走到床边,拿出帕子,轻轻替他擦去额上的汗:“别怕,师尊没有恶意,只是关心你。对你恢复好了,若是不想说,便不说,想说了便说与我们听。”
顾妄抬起头,看向沈烬。少年的眼神依旧温和,没有半分催促与探究,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他心中的寒意。他忽然觉得,或许留在昆仑墟,留在这个人身边,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沈烬的衣角。沈烬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顾妄的嘴唇动了动,虽然依旧发不出声音,却用口型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沈烬望着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温声嘱了句“无事,安心养伤”,便转身出了房门。顾妄还陷在那抹笑意里怔忡未久,忽的记起常年贴身带着的木雕兔子,忙不迭在身上、被褥间翻找,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冰凉的锦缎。他抬眼扫过房间,终于在书桌上瞥见那抹熟悉的木色,刚想撑着身子下床,浑身伤口却骤然抽痛,只得咬着牙作罢。
门轴轻响时,顾妄正呆呆凝望着桌上的兔子。沈烬走近书桌,拾起木雕递向他,声音平静无波:“这是在你身上寻到的。”
两日前将顾妄救回,他曾让宗门小弟子代为收拾污损的衣物。便是那时,小弟子从顾妄破烂衣襟的夹层里,摸出了这只掌心大小的木雕兔子。当时接过兔子的瞬间,沈烬只觉心口猛地一沉——六年前,他随师尊在凡间小镇救过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为了让眼神呆滞的孩子开心些,曾亲手雕了两只兔子赠予顾妄其中一只。
这些年,他总以为那孩子早已不在人世,寻遍了当年途经的城镇,满心只剩自责:若那时执意将他带回宗门,或许便不会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场。此刻兔子在掌心温热,沈烬仍不敢确信眼前的顾妄,可能就是当年那个攥着兔子、眼里含着泪却不肯哭出声的孩子。
他走到床边,将木雕轻轻搁在顾妄枕边。顾妄动了动唇,无声说出“谢谢”二字,目光落在兔子身上时,眼底瞬间漫开化不开的温柔。沈烬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酸涩与茫然交织,翻涌成难以言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