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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祭坛惊魂

作者:陆什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冷的河水混杂着雨滴,疯狂地灌入口鼻,苏清晏在极致的窒息感中猛然惊醒。


    视线所及,不是法学院图书馆那排列整齐的书架,也不是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而是一片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她发现自己正被反绑着双手,跪在一个由粗糙木头搭建的高台上。身上穿着一件刺目的猩红色麻布长袍,被雨水浸透后,沉重又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台下,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穿着粗布古装,他们的眼神麻木、好奇,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


    “时辰已到!献祭河神,以平天怒!”


    一个尖锐到破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苏清晏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繁复诡异黑袍、脸上涂满五颜六色彩绘的祭司,正高举着一柄森白的骨杖,对着下方浑浊汹涌、奔腾不息的沧澜江念念有词。


    河?祭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部心神。她,苏清晏,顶尖法学院硕士,毕业论文答辩在即,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这种明显是封建迷信杀人现场的鬼地方?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图书馆赶写那篇关于“古代献祭习俗与法律萌芽”的论文,因为连续熬夜太过疲惫,才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


    这是梦吗?苏青晏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场景。可面前的真实感无法解释,只有一种可能,难道是……穿越了?


    纷乱的信息碎片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涌入脑海,打断了她的思考——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云微,是宫中浣衣局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因被指认以妖术蛊惑圣心,导致陛下连日昏聩、朝政荒废,故而被选为“祭品”,要在这沧澜河畔投入河中,以平息河神之怒,挽救倾颓的国运。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苏清晏在心中呐喊。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信奉证据、逻辑与法典的法学学子,这种用人命来讨好虚无缥缈神祇的行为,在她看来不仅是愚昧,更是**裸的谋杀!


    “投!”


    祭司一声令下,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如同石雕的刽子手大步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她湿透的身体,就要往台下那如同巨兽张口般的湍急河水中扔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苏清晏拼命挣扎,双腿乱蹬,但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虚弱无力,她的反抗在两名壮汉手中如同雏鸟振翅,微不足道。


    “等等!”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嘶喊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扭曲颤抖,却带着一种绝境中逼出的、孤注一掷的尖锐,“我不能死!我……我看见了!看见了未来的灾难!”


    祭司眉头狠狠一皱,布满油彩的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断仪式的愠怒和不耐。台下的骚动也略微一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妖女,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亵渎神明!”


    “我不是妖女!”苏清晏急速地喘息着,冰冷雨水流进眼睛也顾不上去擦,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她一一回想着所学的法学专业课程,法理学、法制史、行政法、宪法、刑法、还是民法,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甚至选修的民俗学和宗教学知识在她脑中疯狂碰撞、筛选、整合。


    她必须说出点什么,必须足够惊人、足够有说服力,才能撼动这群被愚昧和狂热支配的人,才能换来一线渺茫的生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锐利的目光飞速扫过现场——祭司华服下摆溅满的泥点,台下几位穿着官服者脸上那不耐却又隐隐带着恐惧的神情,以及这连续阴雨后异常闷热、随即又暴雨倾盆的诡异天气……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涣散恐惧,而是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逼视的锐利,直刺那祭司,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诡异的空灵感:


    “我看见了……灾难!即将降临这片土地的灾难!”


    她略微停顿,观察着祭司细微变化的脸色,一字一句道:“三日之内,京畿必有大雨,然非甘霖,乃酿洪灾!沧澜水涨三尺,淹没东岸良田千顷,屋舍无数!”


    这是基于对“锋面雨”持续性和现场河流水位、流速的观察,结合对古代水利工程普遍失修状况的判断,得出的高概率结论。


    祭司的脸色果然微变。京畿一带已连绵阴雨半月有余,水患之忧,朝野上下心知肚明,这妖女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苏清晏不等他反应,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台下那几个明显脑满肠肥、眼神闪烁的官员,继续抛出第二个炸弹:“我还看见……东南三州解往京城的税粮,船行至洛水段,已被驻虫吞没半数!账面做得再是花团锦簇,也掩不住底下粮仓的空虚与恶臭!”


    这是基于对官僚系统**规律的深刻认知。任何一个王朝末期,漕运和税粮都是贪腐的重灾区,尤其是在这种“礼崩乐坏”、监管必然松弛的时节,硕鼠们绝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此言一出,台下那几名相关官员的脸色瞬间煞白,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惊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最后,苏清晏将目光投向遥远皇城那模糊的轮廓方向,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刻意营造的模糊性与沉重感:“而宫中……紫气消散,黑云压顶!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应在……应在……”


    她适时地停住,留下一个令人浮想联翩、毛骨悚然的悬念和巨大的恐惧空间。


    全场哗然!


    洪灾、贪腐、宫闱血光……每一个“预言”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看向苏清晏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将死的祭品,而是充满了惊惧和审视。这女人,难道真的能通鬼神?否则如何能知道这等隐秘?


    “妖言惑众!快把她投下去!莫要让她再玷污仪式!”祭司气急败坏,他感受到仪式正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刽子手不再犹豫,猛地用力,苏清晏大半个身子已被凌空推出高台边缘,冰冷的河水气息夹杂着腥风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


    她绝望地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还是……失败了吗?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的男声,不高不扬,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雨声、河水的咆哮声以及现场的嘈杂喧哗,稳稳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动作,包括那两名刽子手,都是骤然一顿。


    苏清晏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循声望去。


    高台一侧,连接岸边的栈桥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那人撑着一把素雅至极的青色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隔绝了纷乱飘洒的雨丝。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袍角在风中微微拂动,却纤尘不染,与祭坛的混乱、肮脏、血腥形成了极致而刺目的反差。面容俊美近乎昳丽,肤色白皙,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因那双过于沉静、幽深如同古潭的眼眸而显得疏离淡漠,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冷眼旁观着此间的闹剧。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方天地,像一幅笔触清冷、意境深远的水墨画,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国师大人!”祭司和台下众官员纷纷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比面对那虚无的“河神”更甚。


    国师?苏清晏心中一震,立刻捕捉到这个极具分量的身份关键词。


    被称作国师的男子,目光淡淡地扫过脸色变幻不定的祭司,最终,落在了狼狈不堪、半个身子悬在台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望着他的苏清晏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质的审视力,让苏清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比被冰冷的河水浸透更甚。


    “玄知大人,此乃献祭河神之重要仪轨,此女妖言惑众,扰乱……”祭司稳住心神,试图解释,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天机已现。”国师玄知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女,杀不得。”


    他缓步上前,木质高台在他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苏清晏面前,微微俯身。距离近得苏清晏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与他带来的压迫感一样,无孔不入。


    “你所言之事,”他看着她,瞳孔深处似有幽暗的星河流转,能将人的心神吸入其中,“从何而知?”


    苏清晏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但眼前这个男人,比那祭司和昏官要危险千百倍。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竭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混杂着疲惫与高深莫测的神情,哑声道:“天机……混沌,不可尽泄。只窥得片段,已是……逆天而行。”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承认了“知道”,又为无法提供细节留下了余地。


    玄知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让苏清晏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快要被剥开,无所遁形。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下去,准备破罐子破摔时,他终于直起身,不再看她,而是对祭司和那两名刽子手吩咐道:“将此女带下,安置于观星台偏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探视。”


    他的话语带着绝对的权威,不容丝毫质疑。


    刽子手立刻松开了手,苏清晏腿一软,几乎瘫倒在湿滑的木台上,却被两名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同样穿着浅灰色道袍、面容沉静的童子一左一右稳稳扶住。


    在被带离这死亡祭坛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风雨依旧凄迷,浑浊的江水奔流不息,带着吞噬一切的声势。高台之上,那位国师玄知独立伞下,身形挺拔如孤松,也正遥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幽深难测,仿佛在审视一件终于到手……却又充满不确定性的重要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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