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挑了一家最便宜的民宿。刚开门便看到了惊喜,不到五平米的房间,摆着一张床,一个马桶,一个淋浴。淋浴的时候必须得拉上帘子,这样水才不会弄湿床单。
有一只蚊子不知道为什么,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床紧挨着墙边,正蹲着一只小蜘蛛。
林雨特别怕虫子,但这次他不再想着消灭它们了。那只蚊子静静地躺在地上,爪子抽搐着,好像就是为了等着见林雨这一面。
林雨放下了背包,脱下了已经湿透的衣服,坐在床边看着这只蚊子咽了气。身后的那只小蜘蛛也识相地躲了起来。
手机提示音响起,还是妈妈。
“雨,到住的地方了?”林雨刚哭了一大场,嗓子紧紧的,没法给妈妈打电话,回了一个嗯字。
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手里的三万块钱存款总不能跟着自己一起跳进大海吧?现在把钱转给妈妈,她一定会起疑心。
他拿着手机思量着,心想着公积金要离职半年后才能提取,里面还有一万多块钱,爸妈年纪大,应该不知道怎么操作。
他想起了老家的发小,他决定给银行卡设置了一个延迟转账,在明天决心跳下去的那一刻,再把钱都转给妈妈,然后告诉发小半年后记得带妈妈取出公积金的余额。
可是,他也明白,没有了他,爸妈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怎么会在乎他手里的几万块钱呢?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哭泣。
现在应该是旅游淡季,民宿并没有太多的人,他终于敢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还把蚊子的尸体扔进了马桶,他又洗了个澡。边洗边哭。
人们都说一个大男人不要总是掉眼泪,林雨知道的,在外面他从不掉眼泪,甚至在其他人的眼里林雨要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多,也坚强的多。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唯一不让自己破防的办法就是努力还有小心翼翼,不要陷入到困境和挫折之中。但是这样的期盼,非人力所能及。这个月对于他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洗完澡林雨也清醒了许多,他决定吃个晚饭,去看看夜晚的沙滩。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觉得饿,但也不饿。其实这是抑郁症躯体化的一个重要表现,食欲的丧失还有人体基本营养需要的抗争。
他还是走进了一家门口挂着平价餐馆牌子的饭馆。店里桌子很少,只有三四张,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蛋炒饭,要二十块。搭配个菜的话,可能都要三四十起,隔壁桌看起来是一家人,有老有少,他们坐在一起吃着海鲜锅,其乐融融。林雨这里,显得特别冷清。
对面的桌子坐着一个文静的女孩,戴着眼镜,看年龄应该和林雨差不多大。白白的脸,让林雨想起了他研究生时候喜欢的师姐,她们长得都是一个类型。但物是人非,师姐早已飞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两个人最近一次联系还是半年前,互相道一次新年快乐。
女孩的桌上放着几个烧烤,看样子饭量也不大,连主食也没有。林雨这边吃着蛋炒饭,但可能是因为没有配菜,也可能是因为抑郁躯体化的表现,他越吃越觉得恶心,最终坚持吃了半盘子后付账走人。
离开店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吃烧烤的女孩,女孩也正拿着木签子回头看她,林雨朝她笑了笑,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笑出声,然后林雨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脸颊,示意女孩的脸上有一个辣椒片。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的确也摸到了那个红色的小辣椒片,随即也笑出了声。
街上人来人往,他还看到好多师父在遛弯,夜晚的普陀镇,基调是暖黄色。
林雨沿着导航的提示,走到了晚间还会开放的百步沙沙滩,这里有好多的人啊。林雨爬过礁石,静静地坐到了离大海最近的地方。
妈妈辛苦了好久,她也没有看过海。
今晚的月亮特别特别圆,林雨给妈妈打了一个视频,夜色的缘故,妈妈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哽咽。
“怎么了雨?”妈妈焦急地问着。
“没什么妈,给你看看海边,你看今天月亮多圆,你听,这就是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林雨强忍着哽咽,继续和妈妈说着。
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妈妈察觉到自己在哭。视频打了十几分钟,林雨都没有在说话,妈妈也没有说话,和林雨一起听着这浪潮的声音。
“好了妈,挂了哈。”林雨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和妈妈说道。
“早点回去哈,回住的地方,告诉我一声。”妈妈回复说。
林雨在这块礁石上坐了一个小时,他朝着大海说了好多话,他觉得他做过了很多事,但是没做过什么太坏的事,他想做个好人的。
可是为什么,抑郁症要缠着他,那些坏人要逼迫他,他为什么,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说累了,也哭累了,又走回了民宿,严重的睡眠障碍又让他失眠到了凌晨两点。
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十点多,手机响了起来,是妈妈的电话。妈妈只是问了他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看到什么好玩的,记得告诉妈妈一声。
林雨答应了下来,看着快到了退房的时候,他收拾好了自己的双肩包,便朝着计划中的悬崖边走去。
民宿距离那块悬崖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需要爬一座小山,那时候将近十二点,太阳正当头,周围没什么人在。林雨终于见到了他魂牵梦绕的往生之地,他静静地走到崖边,看着面前空旷的大海,他在想,是不是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了。
他先是编辑了一条定时发送的微信,大概是半小时后,接收人是他的发小,上面嘱咐他半年后带着他爸妈取出他的公积金。
妈妈没有办理银行卡短信业务,所以把钱转到妈妈银行卡里的话,她应该不知道。
但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是不是该和妈妈说句什么,还有爸爸。
林雨说不出口,他感到自责,他没有当好一个儿子,现在,他决定去死,决定放弃了这一切。
他对不起所有人。
林雨在崖边,又开始哭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儿他便稳定了情绪,郑重地开始了他的计划。
“那个,你知不知道,自杀的人,会先要在死掉的地方,一直重复自己的死法,然后自己的魂魄还要下地狱,经过好久好久才能投胎,而且还只是先能投胎当一个小虫子。”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林雨的身后传来,林雨立刻清醒了过来,手机里的转账,自己马上就要按下确认键。
林雨回过头去,觉得这女孩看起来好眼熟,是昨天晚上在餐馆遇到的那个戴眼镜的姑娘!
“你,要不,先从崖边回来,我们再说说话?”女孩把语速放的很慢,然后对林雨投来善意的微笑。
林雨深呼吸了两下后也冷静了下来。
“你好,我叫迟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