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部审判室。
冰冷的黑色石墙巍然耸立,穹顶高远,将一切低语都吸纳殆尽。
这里是少数几个在食死徒肆虐期间未被彻底破坏的魔法部场所之一,或许正因它生来便是为了审判最穷凶极恶的罪犯,其坚固程度远超他处。
现在,这里弥漫着陈旧的羊皮纸气味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氛。
那些曾经在阴影中观望、犹豫的巫师们,如今终于又重新出现在工作岗位上,他们坐在环绕审判席的深色木椅上,神情肃穆,等待着又一场关乎命运裁决的开始。
战争结束了,而清算才刚刚开始。
新上任的女审判官站在高高的审判席后,她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倦,镜片后的双眼却依旧锐利。
这几周,她审理了堆积如山的案子,目睹了忏悔、狡辩、痛哭流涕,也做出了无数或艰难或果断的判决。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下方那个戴着圆眼镜、额上有道闪电形伤疤的年轻人身上。
哈利·波特,这位击败了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魔王的救世主,他此刻并非被告,而是主动要求出席的证人。
他要为那个既是食死徒也是凤凰社成员的男巫——西弗勒斯·斯内普辩护。
“斯内普教授一直是邓布利多的人!”哈利的声音清晰、坚定,在寂静的审判室里回荡,撞击着石壁,“他是我们的间谍!没有他,我们不可能成功。他保护了我,救了我的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击败伏地魔!”
那个人的名字被如此清晰地喊出,即使知道那个人已彻底消散,却还是让一些在场的巫师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斯内普本人则像一尊黑色的雕像,沉默地站在被告席上,听着哈利为他慷慨陈词。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挺拔的少年身影。
恍惚间,那身影似乎与记忆中另一个银白须发的老者重合了。上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在威森加摩面前竭力为他担保、洗刷嫌疑的,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而如今。
站在这里的人换成了哈利波特。原来,那个在霍格沃茨第一次见到的、瘦小的男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斯内普的指尖在黑袍下微微蜷缩。
哈利陈述完毕,女审判官低头,再次仔细审阅着面前厚厚一叠羊皮纸文书——那是邓布利多留下的证据、凤凰社成员的证词以及魔法部多方核查的记录。
审判室里坐满了旁听者,门外还挤着焦急等待结果的巫师记者。
在这个百废待兴、人心思定的时期,这位前食死徒、同时也是击败黑魔王关键人物的审判,正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终于,女审判官抬起头,她的目光扫过斯内普,又落在哈利身上,最后环视全场。
她继承了前任阿米莉亚·博恩斯的公正,个人也带着一份战争创伤后的宽容——她的姐姐便惨死在这场浩劫中。
她渴望尽快了结这些纷争的案子,让每一个受战争裹挟的灵魂,只要有一线可能,都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审判锤缓缓扣下,清脆的敲击声为一切争论画上句点。
“肃静!”她轻咳后宣布,“斯内普·西弗勒斯,鉴于现有证据以及哈利·波特先生的证词,魔法部现认定,你在对抗被称为‘伏地魔’的黑暗势力过程中,始终服务于凤凰社及已故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立下不可磨灭之功绩。因此,伦敦魔法部——宣告你无罪!具体的战功确定,请等候其余食死徒的案子结清,将由其余魔法部部门告知!”
“现在——散会!”
结果并不出斯内普所料,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多少喜悦或解脱,只是那紧绷的脸似乎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分。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哈利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穿透时光的审视。
哈利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翠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然后,他冲斯内普快速地眨了一下眼,嘴角勾起一个近乎顽皮的、无害的笑容。
他几步走到斯内普身边。
“散会!”审判官再次宣布。审判所的大门缓缓打开,其余的巫师逐渐四散退场。
斯内普在哈利对上自己视线后迅速地扭开头,避开了那个笑容。这个混蛋,越长越像他父亲詹姆了,尤其是那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样子。
想到这点,一股熟悉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几乎冲淡了方才那片刻的恍惚。
他暗自咬牙切齿地想着:够了,自己无论是与詹姆波特,还是与哈利波特,都到此为止了!
如果将来再有个什么黑魔王冒出来,气势汹汹地拿着魔杖要取这位波特先生的性命,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再插手!
说不定到时候他还会为那个黑魔王精湛的黑魔法鼓掌叫好。
哈利就站在他旁边,似乎能感受到身边男人身上正隐隐散发出的低气压。却不知道这个人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黑魔法击败的惨状了。
他默默地等待着这位教授和他一起走出去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记者们,最起码要帮他分担一些火力。
金妮昨天说好要来这里接他,自己又让她等了。他想,接下来两人去做什么呢?真希望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斯内普的拳头在黑袍的袖子里握紧又松开,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从牙缝里极其勉强地挤出来两个单词:“……谢谢。”
哈利明显愣住了。
他这几天设想过斯内普的各种反应,冷漠、讽刺,甚至直接拂袖而去,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尽管听起来如此不情不愿的“谢谢”。
片刻停顿后,哈利轻声回应,语气真诚:“我也是,教授。”为所有的一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压抑的审判室,门外早已守候多时的人群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蜂拥而上。
长枪短炮般的速记羽毛笔和魔法相机对准了他们,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声音嘈杂得几乎分辨不清。
“波特先生!请问您对那个人的最终覆灭有何看法?”
“哈利!接下来您有什么人生规划?会进入魔法部吗?”
“斯内普教授……”
问题如同雨点般砸来,但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了年轻的救世主身上。
对于旁边那位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前魔药课教授,记者们只敢远远拍照,没人真有胆量凑上去采访。
“抱歉,各位,抱歉!我们还有事!”哈利一边高声说着,一边努力推搡着人群。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视,最终,定格在一个显眼的红发身影上。
“哈利!”金妮奋力地挥着手。
霍格沃茨还在进行战后重建和休整,学生们都获得了一段长假。金妮打算利用这段时间自学完成落下的课程,而哈利则已经决定先协助魔法部处理一些战后事宜。
那些天天说着想要学校爆炸逃离课程的孩子们不知道学校真的爆炸要承担这么可怕的过程。
拥挤的人潮几乎将哈利和斯内普困在原地。
哈利和金妮隔着人群,努力向彼此靠近,用尽力气才挤到对方身边。他们站在人群的中心,两人迅速耳语了几句,金妮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玩意儿,塞到哈利手里。
哈利毫不犹豫地将那东西往地上一掷——噗的一声,一大团浓密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烟雾爆开,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迷鲁隐形烟雾弹!”有人惊呼。
然而,这烟雾弹似乎是乔治和弗雷德很久以前的旧存货,效果并不持久。没过几秒钟,烟雾就开始迅速变淡,哈利和金妮模糊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
“跑!”哈利反应极快,一把紧紧抓住金妮的手,趁着记者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拉着她冲出了逐渐稀薄的烟雾,沿着走廊狂奔起来。
他们像两道敏捷的风,把那些惊呼和追赶甩在身后,最终消失在魔法部大厅某个壁炉腾起的绿色火焰中。
某个机灵的八卦记者只来得及用相机拍下他们逃跑的最后瞬间。
照片上,黑发少年紧紧牵着红发少女的手,正在全力奔跑,他回眸看向女孩的侧脸上,没有惊慌,只有明亮的、毫无阴霾的笑意,而金妮也正仰头看着他,脸上是同样灿烂的笑容。
这张照片抓拍得妙极了。
记者心想。如今,战争的噩梦再也无法追上这位少年,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逼迫他松开爱人的手。
这张充满活力与希望的照片,足以振奋整个仍在舔舐伤口的巫师界。
再加上之前拍到的两人亲密耳语的照片,正好可以构成明天报纸的一个浪漫版面。
“救世主与他的挚爱!战争后的浪漫逃亡……嗯,这个标题不错。”记者已经开始构思头条。
年轻人的朝气与爱恋,在照片上展露无遗。
而另一边,剩余的记者们将目光投向了独自留在原地的斯内普。
然而,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黑眼睛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无人再敢上前叨扰。
斯内普没有丝毫停留,黑袍翻滚,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离开了魔法部。他需要尽快赶往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在那间熟悉的病房里,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床头的植物上——那是他新换的,长势不错,给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带来一丝生机。
弗里娜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她脖颈上那道可怖的伤口在魔药和治疗魔法的共同作用下,正在缓慢愈合。
圣芒戈的治疗师告诉他,她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但他的魔药和医院的魔法似乎只能治愈身体的创伤,却无法唤醒她沉睡的意识。
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那问题或许出在……灵魂上。
治疗师曾委婉地向他表示祝贺,祝贺他重获清白。斯内普对此毫无感觉,那些名誉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玛丽和亨利来过几次,他们商议后决定,在弗里娜苏醒之前,由他们暂时接手打理“零碎珍奇”店铺,等着它的女主人归来。
斯内普的目光落在弗里娜颈间那条项链上,宝石已经碎裂的不成样子,光芒也比之前更加黯淡了。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女巫平静的睡颜。
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一种他几乎不曾体验过的、名为“感动”的情绪,与沉重的自责、无奈交织在一起。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病房静谧的空气里。
如何面对?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等待。如同熬制一锅成分不明、不知期限的魔药,除了耐心守候,别无他法。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弗里娜微凉的手,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守护在病床旁的黑色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