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秋坐在驴车上和彩霞聊天,没一会儿就把彩霞的家底摸清楚了。彩霞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父女俩靠卖豆腐相依为命。
今天,彩霞还要去别的村子卖豆腐,这正中顾怀秋下怀。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她每到一个新地方必须做的事。
太阳越升越高,一上午她们走了五六个村子,豆腐还没有卖完。俩人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准备吃些彩霞带的干粮,也让驴吃些干草。
“每天做的豆腐都能卖完吗?”顾怀秋啃着干粮问道。
“哪有那般好事,有时能卖一半,好的时候能卖一大半,全部卖光的时候也有,但从年初到年尾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彩霞说道。
顾怀秋心里明白,生意好坏主要在于客人,不在于商家,没人买就没办法。
“那为何不少做一点?”
“有少做的时候。比方说今天做得少,那明天就稍微多做一点。”
“卖不完的怎么办?”
“自己吃,送街坊邻居,喂家里的鸡鸭。”
顾怀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臭豆腐,毛豆腐,冻豆腐,豆腐干,豆腐脑……等着本侠女吧!
俩人吃完干粮,又走了几个村庄,直到红日开始西沉,豆腐终于剩的不多了。俩人回到了彩霞家。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农家,土坯墙,茅草顶,门前挑着一面褪色的布幡,依稀可辨一个“豆”字。
彩霞将驴车赶进院子,大声喊道:“爹,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霞儿回来了?今日卖得咋样?”
“卖得不错!”俩人把驴车解下,将驴关进驴棚,又将剩下的豆腐抬进厨房。彩霞带着顾怀秋走进了堂屋。
“爹,我今日找了个帮手。这位姐姐来投亲,亲戚搬走了,她一时无处可去,我就带回来给咱家帮忙了。” 彩霞牵着顾怀秋的手走到床前,对她爹说道。
“伯伯好,奴叫顾怀秋。”顾怀秋连忙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将自己一路想好的说辞温声道出,“原是来此地投奔姑母,不想他们早已搬走,无处寻觅。今日幸得彩霞妹妹心善,带奴回来。奴什么活儿都能干,推磨、烧火、滤浆、卖豆腐,奴都会,定不会白吃白住的。”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彩霞爹是个身形干瘦、面色黝黑的老汉。原本靠墙坐着,此时坐起来,一双苍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顾怀秋,眉头微微蹙起。
看打扮倒像是个老实人,可自家这小豆腐坊,自家糊口都艰难,她又来路不明……
彩霞看着她爹的神情,帮腔道:“爹,顾姐姐一个人怪可怜的,您这两天又脚崴了,正好让她帮女儿磨豆腐呢!”
彩霞爹又看向顾怀秋,只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汗水灰尘交杂,洇成一道道难看的痕迹,眼中满是担忧和期盼,一时生出几分怜悯。
“罢了,住下吧,只要你不嫌苦!”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说道,“没有多余的屋子,你先和霞儿挤一挤,回头把那间堆放杂物的棚屋收拾一下搬过去吧!”
顾怀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立刻深深一福:“多谢伯伯!”说完又和彩霞相视一笑。
彩霞爹摆了摆手:“霞儿,带去你屋里吧,晚上你看着多烧个菜。”
“哎!”彩霞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顾怀秋出了堂屋。
彩霞带着顾怀秋去了她的房间。看来他们父女二人过得确实艰难,彩霞房间里的陈设还不如金莲在张老爷家住的,不过非常干净。
“委屈姐姐先和我挤一挤,明日回来早些,我帮姐姐收拾另一件屋子。”
“不委屈。能得伯伯和妹妹收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顾怀秋将包袱放在床头一个箱子上,继续道:“走吧,去烧饭”。
人生还真是没有白走的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偶尔会帮他们烧火,没想到命运在这儿等着。
彩霞原本觉得,顾怀秋可能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都会干,结果一顿饭做下来,看她烧火颠勺样样精通,微微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了——至少说明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当晚,饭桌就摆在堂屋里。饭菜很简单,一盆糙米粥,一大盆青菜炖豆腐,彩霞为了欢迎顾怀秋,还特意炒了一碗鸡蛋。彩霞的爹话不多,默默地喝着粥。彩霞边吃饭边向她爹汇报今天卖豆腐的情况,在哪个村子卖得最好,今晚大概要泡多少豆子等。
顾怀秋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一边听彩霞说话,一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饭后,顾怀秋和彩霞一起洗了碗,又将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终于歇了下来。彩霞烧了一锅热水,舀了一盆端去堂屋给她爹洗脚,剩下的热水够她俩洗漱。
顾怀秋打了一盆水,又从灶膛里找到一块烧饭剩下的炭,回到房间先洗了脸,然后在一个小竹筐子里找到一把剪刀。接着,她坐到铜镜前,对着镜子剪掉了自己的……睫毛……和眉毛。。。
果然,人的五官没有白长的,即使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来了,没有眉毛恐怕也评不上“四大美人”!
顾怀秋又拿起那块炭,把眉毛画得又粗又浓又短。这样看起来虽然憨,但比起完全没有眉毛还是正常多了。她又试着用那块炭往鼻梁和脸颊上涂了些“麻子”,这样看起来就更和“美人”这个词不沾边了。
行,以后她就长这样了!
……
彩霞回来后,看到顾怀秋的“真容”,心下有些狐疑——怎的洗了脸反倒变丑了?不过她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二人很快睡下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顾怀秋和彩霞挤在这张不大的床上。彩霞年纪小,又劳累了一天,几乎是头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顾怀秋虽然累,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清冷的月牙儿,回想着今天去过的村子的大概人数,以及思考着她的计划……
顾怀秋又是被鸡鸣叫醒的,彩霞也醒了,俩人穿好衣服一起走进豆腐房。
彩霞先在灶间生起了火,火光微微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顾怀秋观察了一圈,接着挽起袖子,熟练地开始将浸泡好的黄豆舀到石磨上,准备推磨。
彩霞生好火后看向顾怀秋,正想教她怎么帮忙,却见顾怀秋已经挽起袖子,神色自然地稳稳推起了磨杆。那动作,虽不似爹爹那般熟练,却很沉稳。彩霞惊讶地睁大了眼:“顾姐姐,你真的会呀!”
顾怀秋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怀念:“嗯,小时候家里也做这个,常在旁边搭把手。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便再没碰过了。”她语气里的那一丝黯然,完美地解释了之前的落魄,也彻底打消了彩霞心头最后一丝疑虑。
“怪不得呢!”彩霞信以为真,径直走到磨杆另一边,俩人一起推起磨来,“那咱们可快多了!”
两人合力,沉重的石磨仿佛也轻快了些,乳白色的生豆糊顺着磨盘缓缓流下,豆香渐渐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滤浆、煮浆,顾怀秋也都做得有模有样。尤其是在煮浆的大锅前,她能准确地判断“假沸”的时机,及时用勺子点入少许冷水压住泡沫,这让彩霞在惊讶之余又十分高兴,眼中掠过一丝明晃晃的赞许。
当滚烫的豆浆被舀到点浆缸里,稍稍降温后,最关键的一步来了——点浆。
彩霞拿着盐卤水碗,正准备上前。“彩霞,”顾怀秋忽然轻声开口,“有没有上次做豆腐剩下的浆水?”
“嗯?”彩霞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有用”
彩霞看着她,犹疑道:“有是有,那水都酸了,平日里都是喂猪或直接倒掉的。顾姐姐,你问它做什么?”
“我娘用过这种酸了的浆水点过豆腐,做出来的豆腐更韧一些,豆味也更浓。要不,我们舀一小缸试试?”
彩霞眉头微蹙:“这……这行吗?”她爹用了一辈子盐卤,从未听过用馊水点豆腐的。
“咱们可以试一小点!”顾怀秋看着彩霞,眼神坚定。彩霞看到她这么坚持,便跑到墙角,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些微带酸气的浆水过来。
顾怀秋接过碗,心中也略有忐忑。她知道原理——酸浆中的乳酸菌和酸性环境能使蛋白质凝固,这与内酯点豆腐的酸性凝固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具体效果如何,她并无十足把握。
她深吸一口气,在彩霞专注的注视下,将酸浆像点卤一样,缓慢而均匀地淋入温热的豆浆中,同时用长勺在缸内轻轻划着圈。很快,神奇的变化发生了——豆浆开始凝结成更加细腻、柔软的絮状物,与盐卤点出的豆花形态略有不同,析出的浆水也更加清澈。
“成了!”彩霞惊喜地低呼,她仔细看着缸内的变化,眼中充满了惊异。她跟着爹做了十几年豆腐,这景象与她熟悉的截然不同。
待压制成型后,打开豆腐箱,一块与众不同的豆腐呈现在眼前。它不像盐卤豆腐那样坚实,也不如石膏豆腐那般水嫩,而是呈现出一种柔韧的质感,颜色似乎也更白一些。
顾怀秋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分给彩霞品尝。入口之后,彩霞愣住了。这豆腐的口感非常独特,细腻绵密,带着一股盐卤豆腐所没有的、极其清淡的天然酸香,这酸味若有若无,反而更加衬托出豆子本身的浓郁醇厚,回味悠长。
“好奇特的味道!”彩霞眨着眼,“说不上来,但……越嚼越香!”
顾怀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