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恶女之潘金莲》 第1章 穿越 “金莲,醒醒!金莲,醒醒!” ——是梦吗?顾怀秋迷迷糊糊地想,连梦里都放不下毕业论文啊! “金莲,醒醒,醒醒啊,金莲!” 混沌中,有人在拍她的脸。胸口憋得几乎要炸开。 “哗啦——” 她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吐出了堵在胸口的东西——清水。 好受多了。 顾怀秋的意识渐渐聚拢,半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面前半跪着的人——穿古装的女生。 “金莲!”那女生眼睛一亮,“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快起来!”她嘴里不停说着,伸手就来搀扶。 等等…… 金莲? 顾怀秋一时懵了——自己不是叫顾怀秋吗,怎么又叫金莲了? 她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穿着古装。有人提着灯笼,昏黄的光在众人脸上跳动。 “阿嚏!” 冷风嗖嗖地往身上钻,顾怀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莲,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去投井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就是,快去换身干衣裳,井水这么凉,非染上风寒不可。” “对对对,快去吧!” …… 周围七嘴八舌,一片嘈杂。 这…… 是什么情况? 几个年轻女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扶她。顾怀秋刚借力站起身,迎面就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男声: “哟!没死啊?你倒是挺有骨气嘛!” 众人顿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福身行礼。 顾怀秋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另一个膀大腰圆。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麻杆儿是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而那个壮实的是个一脸刻薄的老婆子。两人正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哎呀,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咱们的小金莲这是怕她那好郎君缠得她出不了门呐!”老婆子拖长了调子,声音又尖又腻。 “出不了门?是怕下不了炕吧,哈哈哈……”麻杆儿立刻接上,猥琐的笑声在夜色里回荡。 顾怀秋冷冷地盯着二人,暗暗攥紧拳头——她本科时好歹也混到了跆拳道社副社长,虽然读研后没再练,但对付眼前这两根“老朽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 此刻的这具身体,用王熙凤形容林黛玉的话就是:“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她现在连拳头都握不紧。 左边扶她的女生,刚才一看到猥琐二人组就下意识松了手,只剩右边的女生稳稳扶着她。 “薛主管,贾嬷嬷,” 扶着她的女生朝二人微微欠身,语气恳切,“金莲才刚醒,这初春夜里寒气重,天也黑了,还是赶紧让她去换身衣裳吧!” “那是自然,总不能叫小金莲的好郎君明天接个病秧子回去,倒显得咱们张家不厚道,送了个病婆娘给人家。”老婆子嘿嘿一笑,和麻杆儿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眼神。 “去吧,给咱们的小烈女换身整齐衣裳,再给煮碗姜汤灌下去,明儿夜里就是咱们小烈女的好日子,可别死在大喜当前喽!”麻杆儿邪笑着挥了挥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生扶着顾怀秋向前走去。 与猥琐二人组擦身而过时,顾怀秋抬起眼,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把这两张丑脸牢牢刻进了心里。 顾怀秋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没错,穿越了! 她原本是L大研三的古代文学硕士,被某音搞得一到下雨天就盯着天空——找龙。那天下暴雨,她和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盯着天空观察。 突然,一道金色闪电疾掠而过,紧接着惊雷在她面前轰然炸响。她不知道是被雷劈晕了还是被吓晕了,总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仿佛坠入漆黑的漩涡,不知挣扎了多久。再睁眼时,耳边响起的,就是那一声声“金莲”。 毫无疑问,上下五千年,最有名的“金莲”只有一个,即所谓的“千古第一淫、妇”——潘金莲。 “你啊,就是太犟了,”远离了猥琐二人组,一直扶着她的女生便开口了,“你不愿意跟老爷,也不该直接向婆母告状啊,你这一状告上去,倒被老爷反咬一口,说是你勾引他。婆母就是心里再明白,也会向着自己的夫君,这下老爷和婆母都恼了你,可不就……唉!” 可不就被张老爷卖给武大郎了? …… 巧了吗这不是? 她的毕业论文题目,叫“性别研究视角下《水浒传》中女性形象研究”。她始终觉得,书中对潘金莲的塑造前后存在明显矛盾。 《水浒传》原著中对潘金莲的身世只有寥寥数语,说她是清河县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长得“颇有颜色”,因不肯顺从男主人的骚扰,直接向女主人告状,结果招来男主人的记恨。那男主人倒赔了一些嫁妆,把她嫁给了武大郎。 这就是矛盾所在! 一个丫鬟,敢于反抗男主人的威逼,还选择向女主人坦白——这样的行为,不正说明她本性刚烈、坚守尊严吗? 在封建社会,对于没有生产资料、难以独立谋生的贫寒女子而言,如果能成为男主人的妾室,往往是条不得已的出路。 后世很多古言小说中,勾引男主人的丫鬟常被塑造成反派;即便是“怜惜女儿”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那些不讨喜的角色里,也不乏企图攀附主子的丫鬟形象。 对比之下,潘金莲在绝境中仍选择反抗,不正是她骨气与勇气的体现吗? 顾怀秋始终认为,如果按照施耐庵为潘金莲设定的后续命运轨迹,那么她最初的形象设定就应该是“主动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发现后,怒而将其嫁与武大郎”,而不是“抗拒男主人的纠缠而遭报复下嫁”。唯有如此,人物行为逻辑才能前后一致。 这样看来,施耐庵对潘金莲的塑造,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最偏爱的武松,才刻意将潘金莲写成一个面目可憎的符号。 相较之下,98版电视剧《水浒传》的改编则更为客观、更具人性深度。剧中,潘金莲与武大郎因不堪地痞骚扰,从清河县搬到阳谷县。搬家后,她一心一意与武大郎安稳度日,终日闭门不出。 而她对武松的情感也并非世人所斥的“淫、念”,而是一段真挚却错付的倾慕。直到感情受挫,又被王婆与西门庆联手设计,才在心灰意冷中一步步走向堕落。 当然,杀人是不可饶恕的,但那些诱人堕落、推人入深渊的魔鬼,更加可恨!别忘了,那杀人的主意,正是王婆这个“马泊六”出的! 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进步女性,顾怀秋对封建制度下的所有女性抱有深刻的同情,对施耐庵笔下那种极端化、符号化的女性塑造实在难以认同。 或许正是“心诚则灵”,老天爷看她天天义愤填膺地砸键盘、查文献,于是特意安排她穿越时空,亲手改写这位所谓“千古第一淫、妇”的命运。 好,那就让她来改写这个可怜女子的结局吧! 顾怀秋被两个姑娘搀扶着,穿过几道回廊,走进一处院落的小屋。从房内的布置来看,应是下人住所。屋子中央摆着一个热气氤氲的浴桶,旁边木架上整齐叠放着干净衣物,澡豆、布巾等沐浴用具一应俱全。 看来,金莲还是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金莲,快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一进屋,始终扶着她那位姑娘便动手帮她解衣,又对另一人说,“锦儿,你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灯火通明中,她终于看清了二人的样貌。一直搀扶她的姑娘年纪稍长,容貌虽不惊艳却温婉端正;被唤作“锦儿”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稚气。 “知道了,秋霜姐姐,” 锦儿转向她轻声说,“金莲姐姐定是冻坏了,快沐浴吧,我去去便回。” 顾怀秋感激地点头示意,锦儿便轻手轻脚退出去,细心带上了门。 原来潘金莲一直在抗争。 不屈从男主人的威逼,毅然向女主人揭发;不甘心嫁与武大郎,宁可投井自尽。 哼!如果不是本女侠穿越过来,金莲恐怕要么香消玉殒,要么就是书中那个悲剧结局了! “金莲,别愣着了,快洗吧!”秋霜的催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外衣已经被秋霜脱下,只穿着贴身衣裳。她朝秋霜点点头,脱掉鞋袜,抬腿跨进浴桶。 不用看,没有缠足,这具身体完整得很。 据史料记载,宋神宗时期,缠足之风仅在贵族阶层零星出现,且只是对足部稍作束缚,并未伤及筋骨。而脚骨弯折形成的“三寸金莲”,实为十六世纪后随着高底鞋兴起才逐渐形成的陋习。 因此,像潘金莲这样的下人——不,这样的劳动人民! 像金莲这样的劳动人民,是没有缠足的“资格”的。 “我的头好像有点晕……”这是顾怀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着了凉,有点鼻塞,声音听起来像蒙着一层雾气。 她是河北保定人,清河县属于邢台市,且不说两地的方言本身差别就大,即使没有差别,但一个地方的方言古今差别那也是巨大的。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个舍友的研究方向恰好是“河北方言的历史演变”,当时还跟她分享过很多资料。 由于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水浒传》里的女性角色,当时便对宋代清河县方言研究过一阵子。 命运啊! “合乎尺寸的命运” 啊! “定是染了风寒,”秋霜柔声安慰,“待会儿喝碗姜汤,夜里捂紧被子发身汗便好了。” 顾怀秋轻轻“嗯”了一声。 秋霜帮她洗头发,大概是怕她想不开,便开口安慰她:“听说那武大郎虽然长得一般,但为人老实,虽算不上如意郎君,但也算有了依靠,好过在这儿累死累活,还要看人白眼,受人骚扰。” 顾怀秋希望她多说话,既为模仿当地方言,也为多探听些消息,便轻声问道:“秋霜,我们做姐妹多少年了?” 秋霜手上动作微顿,略作思忖答道:“整整十年了。我被买进府时十一岁,今年二十一。你年长我一岁,那时已被买来一年了。” 顾怀秋心中了然——原来金莲十岁就被卖作奴仆。《水浒传》中潘金莲曾问武松年纪,武松答二十五岁,潘金莲说比自己大三岁,算来她当时应是二十二岁。 而且,书中金莲与武松初见是在冬季,那时她与武大郎刚搬至阳谷县不久。眼下正值初春,明日便要嫁给武大郎,时间线上应该是同一年。 顾怀秋借口自己脑子混沌,又诱导秋霜聊其他话题,主要把清河县城的布局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沐浴完毕时,锦儿正好端来姜汤。顾怀秋依言饮下,由秋霜扶着躺下。秋霜又抱来一床棉被仔细为她盖上,轻声叮嘱好生睡一觉,发发汗。说罢便与锦儿掩门离去。 第2章 骗钱 顾怀秋躺在床上,思考着脱身之策。但这具身体大概太虚弱了,没多久她便睡了过去。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碎片。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下人衣服,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擦完又去洗衣服。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发僵,忍不住凑到嘴边哈气取暖。才哈了一下,旁边那老巫婆的棍子就狠狠抽在她身上…… 光阴流转,转眼间花红柳绿。她渐渐长大,开始学着做针线活。常常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揉揉肚子,端起水碗喝点水充饥。 这时,一个长相猥琐、大腹便便的老头出现在她身后。她正低头缝补,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吓得一颤,条件反射般挣脱,指尖却已被针扎破,渗出鲜红的血珠。她怒视对方,那恶心老头不知骂了句什么,悻悻离去。 场景再次转换。她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刚弯下腰,身后突然压来一座山——那恶心老头又来了。 “啪”的一声,水桶翻倒在地。她拼命挣扎,手伸到背后死死揪住老头的头发用力撕扯。老头吃痛,终于松手。 …… 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自她身形初长便不曾停止,一次次上演,一次次逃脱。 最后,她跪在一位老太太面前控诉。那恶心老头立在一旁狡辩,眼中凶光毕露,恶狠狠地指着她破口大骂。 最后的最后,是纵身投井的画面。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胸腔憋闷得几欲炸裂—— 顾怀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 看来这就是金莲的记忆了。 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虐待、羞辱、饥寒交迫中长大的。苦难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活得更加清白坚韧。 可在这样的世道,穷人家的漂亮女儿,拥有美貌本身就是错。除非你放弃所有尊严,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但金莲,你选择了尊严。现在我成了你,你的仇,就是我的仇。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怀秋转头看向窗外,月光不明亮,她也不知道现在大概几点。不过刚才在梦中出了一身汗,现在觉得身体轻松多了,只是有点口渴。她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喝水,突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动静。 顾怀秋略微思索,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索着走到桌前,抄起一个茶壶悄悄躲到门后。她洗澡时仔细观察过房间的布局,行动不是难事,而且现在也有力气了,因此她心里很淡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悄悄溜了进来。 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都把金莲卖了还不死心,想在婚前玷污她,让她以后在武大郎面前抬不起头。 死胖子轻轻关上门,摸索着向床的方向跨出一步。 这时,顾怀秋双手举起茶壶,照着他后脑勺就狠狠砸了下去。 “哗啦!”茶壶碎成片,死胖子“呀”的叫了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顾怀秋摸索到桌前,拿起火折子点上油灯。接着走到床前披上衣服,最后才来到趴在地上的死胖子面前,蹲了下来。 死胖子本来被砸晕了,但头上的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又把他刺激醒了。 顾怀秋将灯盏往前一送,昏黄的光晕下,果然是梦中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 老头被灯光刺得半眯着眼,又气又疼,梗着脖子叫骂:“你这个贱人,竟敢偷袭我!” “滋啦——” 顾怀秋“唰”地将灯盏凑到他下巴上,胡子瞬间就被燎着了。老头一边叫唤一边手忙脚乱地扑灭火苗。 “呦,这不是老爷嘛,”顾怀秋语带嘲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到我屋子里来,有何贵干?” “哼,小贱人,你……” “砰!” 顾怀秋照着他的左眼就是一拳,“嘴巴放干净点儿,否则我现在打死你,明日上了公堂,我也可以说以为是贼,不小心打死的!” “你敢!”老头儿咬牙切齿道。 “呵,要不你试试?”顾怀秋轻笑一声,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 老头微微一抖。眼前这小贱人此刻真像个恶鬼。不过他只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这是他的家宅,她若真有这胆量,当初就不会去投井了! 哼,虚张声势! “老爷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从了我,我就悄悄给你置座宅子,把你养在外面,再买两个丫鬟伺候你,叫你当奶奶。”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金莲”的表情,继续道,“你还没见过那武大郎吧?他是有名的‘三寸丁谷树皮’,你不跟我,难道就情愿跟他?” 顾怀秋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听他的,将计就计,先离开这儿,到时候再跑……不太行,到时候肯定有人看着她。 况且,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将来被人知道,金莲的清白就彻底毁了。既然要替她重活,那就从头到尾都要清白,不能有一点瑕疵。 “若是婆母知道了,又当如何?”片刻后,顾怀秋问道。 死胖子眼睛一亮,连忙殷勤道:“我小心些,不叫她知道。老爷我再加把劲儿,过个一年半载,你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就是被她知道又如何?只把你接回府来养着便罢了。” 尼玛的,还一男半女! 顾怀秋真想一灯盏把他的脑、浆砸出来! 她故意将眼神放柔和,笑道:“果真吗?” “真,比金子还真!”死老头儿立马指天发誓。 “既如此,空口无凭,你须得给我立个字据,再给我准备些盘缠,我二人再做计较。” “这有何难,拿纸笔来!”死老头心花怒放,也不记得伤口疼了,四肢并用,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怀秋料想金莲的房间也没有笔墨纸砚,便说:“我这儿没有,你回去写好了,备些金银一并带来。” “这……”死老头有些犹豫,黑灯瞎火的,还得让他跑一趟。 “怎么,不乐意?”顾怀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哼,果然是诓我的!” “怎会,只是现在黑灯瞎火……” “黑灯瞎火你不也过来了?哦,现在让你拿钱……就嫌黑灯瞎火了?”顾怀秋讥讽道。 眼看羊肉就要到嘴里了,怎能再让她溜走。死胖子心一横:“你且等着!”说完就要走。 “老爷,”顾怀秋叫住他,再次叮嘱:“金莲立等老爷,且看老爷的真心价值几何” “你放心!”死老头朝她色眯眯地一笑,忙不迭去了。 哼! 顾怀秋冷笑一声,走到床前扯过一床被子将自己裹住,大马金刀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这死胖子色令智昏,看着胖,跑起来倒挺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他怀里揣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一进门便往桌上一放,又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递到她面:“你看,这回总该安心了吧?” 顾怀秋接过那张纸,转念想起金莲应该不识字,便淡淡道:“你念给我听。” 死胖子一拍脑门——是了,她哪认得字!方才怎就没想到胡乱写几个字哄她,竟真给她立了字据?转念一想又安下心来:横竖她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里攥着。 “还不信老爷么?我念与你听便是。” 他呜哩呜啦地念了起来。趁这当口,顾怀秋解开包袱—— 好家伙! 这死老头真是色迷心窍了,里头不仅有金锭银锭,还有各式珠宝首饰。敢情这老东西随时备着这些,专用来诱骗小姑娘! “如何,老爷待你够诚心了吧?”死胖子念完字据,堆起谄笑凑过来。 顾怀秋粲然一笑:“老爷,您还没按手印呢?” 嗯? 死老头这才想起匆忙间忘了这茬。可这屋里哪来的印泥? “要不……先算了,回头再补?也省得老爷再跑一趟。”他试探着说道。 呵呵! 顾怀秋轻笑起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死老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以为免不了要再跑一趟,却听她悠悠开口:“这儿不就有现成的印泥么?” 嗯? “在哪儿,快拿出来,省得老爷再跑。” 死老头搓着手催促。 顾怀秋纹丝不动,目光却在他脑袋上游移。死老头见她迟迟不动,正要再催,突然一个激灵——他明白过来了。 天杀的! 这个小贱人,看老爷以后怎么收拾你! 他咬了咬牙,抬手在后脑勺上狠狠摸了一把,重重按在了字据上。 …… “那明日武大郎来接人时,我便推说你昨夜投井死了……” 话音未落,顾怀秋便一记眼刀甩了过去。死老头被她看得发毛,忙解释道:“只是假装,你假装死了,我让心腹将你抬出去,送到个稳妥的地方安置。” “什么地方算稳妥?” “西门外的观音庙” “不妥!” “为何?” 为何? 当然是因为卖身契还在你这小人手上。 “昨夜见过我的人不少,好好一个人喝了姜汤怎么就死了?若是婆母亲自来验,我可装不像死人。” “她不会亲自验的” “万一她让贾嬷嬷来查,我也瞒不过去。” “那……”死胖子一时语塞,他一时还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顾怀秋眼珠一转,朝他招了招手。死胖子凑近前来,她掩口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末了问道:“这般可好?” “这……”死胖子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不行?”顾怀秋佯装恼怒。 “万一你……” 顾怀秋把装钱的小包袱往前一推,“拿走吧,明日金莲便是武大郎之妻!” “别别别!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吗?”死胖子连忙哄道。 顾怀秋暗暗松了口气,刻意挤出一个自认妩媚的笑容,娇声道:“这还差不多!” 他爹的!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既已到手,顾怀秋便推说累了要早些歇息,得为明日养精蓄锐,三言两语将死胖子打发走了。 第3章 出逃 顾怀秋将包袱重新系好,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能用的东西全都打包好。本想坐等天亮,又怕这具身体吃不消,但睡下去又怕睡过头。想了想,她便穿好衣服,趴在桌子上睡了。 顾怀秋是被鸡鸣叫醒的。因为写论文,她考证过宋代劳动人民的生活作息,一般就是鸡叫第一遍,即四更末、五更初,也就是凌晨3点左右起床。 她正准备扎头发,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声:“金莲,你起来了吗?” 顾怀秋打开门,果然是秋霜和锦儿,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包袱。进门后,秋霜先开口了:“金莲,今天你便要走了,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这是两套衣裳,都是新的,你别嫌弃。”她将包袱递给顾怀秋。 顾怀秋心里感动,接过包袱,还没开口,锦儿也开口了,“金莲姐姐,我没有好针线,这是我攒的一点碎银子,还有前两日托人买的一点铅粉,姐姐别嫌弃。”锦儿将一个很小的包袱递给顾怀秋。(宋代的粉底有米粉和铅粉,铅粉属于高级化妆品) 顾怀秋笑着接过,将二人拉到桌前坐下。油灯下,三个命不由己的女子互相看着彼此。顾怀秋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道:“你们两个想离开这儿吗?” “离开?咱们这些人,哪里做得自己的主。”秋霜的声音里透着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只要想,就有机会,你们等着我,来日我定将你们救出去!”顾怀秋道。 两个人微微一愣,锦儿看了秋霜一眼,又看向顾怀秋。秋霜笑道:“我的好姐姐,等你赎我们,只怕我们的牙都掉光了。” “你们且忍耐些时日,不要被老爷收作房里人,快则一个月,最晚三个月,我一定将你们救出去!”顾怀秋分别看了二人一眼,“记住了吗?” 秋霜愣住了,此时金莲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就像……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投了一次井,脱胎换骨了? “我晓得了。”秋霜犹疑着答应了。 顾怀秋又看向锦儿,锦儿被她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潘烈女人呢?怎么还不起来?三寸丁都来接了!” 两人刚帮顾怀秋梳好头发,门外就传来老巫婆刺耳的声音。 踏马的! 顾怀秋将秋霜和锦儿送的东西装到自己的包袱里,扎扎实实的一个“百宝箱”便到手了。她挎起包袱,最后看了二人一眼,打开了门。 “还以为你死屋里了!”老巫婆身后跟着另外两个老巫婆,一看到她就大喊起来,“谁知道你这小蹄子偷了家里什么物件,且让我搜上一搜!” 她一挥手,身后的两个老巫婆便向顾怀秋走来。 顾怀秋冷冷地盯着她们。两个老巫婆走到她面前,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直接动手来抢她的包袱。 顾怀秋二话没说,一把摘下包袱,狠狠砸向其中一个老巫婆,同时猛地抬脚踹向另一个老巫婆。 两声“哎哟”接连响起,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气都不敢喘的小贱人居然敢打人,看来果然是要嫁人了,硬气了。 哼!也不想想自己嫁的是什么人! 贾嬷嬷大步走上前来,“小贱人,也不看看自己嫁的是什么人,能不能给你撑腰,敢在我面前撒野!”说着就要亲自动手来抢包袱。 这个死胖子可能踹不动,顾怀秋举起包袱打算砸她的头—— “住手!” 众人齐刷刷转身看去——老巫公来了。 “大清早的闹什么闹!”老巫公走近呵斥。 “哎呦薛主管呐!”老巫婆一拍大腿,屁颠儿屁颠儿地迎上去,“反了天了,我来看看这小贱人偷没偷家里的值钱物件,谁知这小贱人居然动手打人,哎呦呦,你快管管呐!” “她能偷什么,这个院儿里除了破衣烂衫,能有什么让她偷的!”老巫公戏谑一笑。 显然,老巫公是死老头的心腹,来替金莲解围的。 老巫婆当然知道没什么值钱的,只不过想恶心一下金莲,便继续说:“就是走个过场,谁知这小蹄子翅膀硬了,敢动手打人,还没出门子就敢这样,来日岂不是要抄家?” 哼,算你说对了!顾怀秋心想。 这时秋霜上前向猥琐二人组福了福身,求情道:“薛主管,贾嬷嬷,金莲实没有偷什么,包袱里就是几身换洗衣裳,时辰也不早了,就别让她耽误吉时了吧!” 老巫婆正想开口,老巫公挥挥手,说:“去吧,误了吉时可不得了,”又转头对老巫婆悄声嘀咕,“让她早点见到那好郎君,岂不比搜她身快活?”说罢朝老巫婆眨了眨眼,猥琐一笑。 老巫婆也嘿嘿笑了,大声对顾怀秋道:“既如此,老婆子也不搜你了,赶紧去吧,你那标致郎君在门外等着呢!”说完又和老巫公相视一笑。 顾怀秋没搭理他们,看了秋霜和锦儿一眼,两人上前搀扶着她往外走去。经过猥琐二人组时,老巫公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顾怀秋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大门外,一人一驴静静等候。人和驴的脖子上各自挂着一朵大红花。 啧! 98版电视剧的演员选得真好! 秋霜和锦儿看到武大郎这副模样,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顾怀秋。顾怀秋倒是无所谓,一脸淡定地看着武大郎。 武大郎看到“潘金莲”时,眼睛都直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怀秋今天特意挑了件素色衣服,头发也只是简单挽在脑后,更别提化妆了。可即使这样,都能把人“迷住”,她有什么办法。 “娘子,”武大郎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弯了弯腰,算是打招呼。顾怀秋也福了福身。 武大郎搓了搓手,犹豫着向顾怀秋伸出手,顾怀秋把包袱扔给他,自己走到毛驴前跳了上去。 三个人:…… “呦,这么急?”老巫公和老巫婆后脚到了。老巫公看了“潘金莲”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对武大郎道:“武大郎,这是你家娘子的卖身契,打今儿起,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武大郎走上前双手接过,殷勤地说道:“老爷安心,我必不负她。”说着略带害羞地看了“金莲”一眼,将卖身契揣进怀里。 “我们去了。”武大郎向众人道了个躬,走过来对顾怀秋笑了笑,牵起毛驴往前走。 顾怀秋最后看了秋霜和锦儿一眼,对她们笑了笑,骑着驴悠然离去。 张家位于县城西北角,离西门近,所以死老头说把金莲送到西门外的观音庙。顾怀秋早就想好往哪儿跑了。 “大郎,”拐出张家所在的巷子,顾怀秋开口了。 武大郎听到这声“大郎”,身子早酥了半边,忙回头讨好地笑问:“娘子有何事吩咐?” “咱们家在哪条街上?”顾怀秋语气随意,聊家常似的。 “在东南角的新月巷,”武大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中贫寒,委屈娘子了。” “无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说你做得一手好炊饼?”顾怀秋继续问道。 “娘子怎知?”武大郎显然有些惊喜。 “我平日虽出不得门,但也听人说起过,对了,我还吃过呢!”顾怀秋笑着说。 “果真?”武大郎那张丑脸瞬间容光焕发。 “嗯,一位嬷嬷给我的,大郎好手艺。”顾怀秋继续给他灌**汤。 武大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今日成亲,未做炊饼,娘子若是喜欢,到家我便做给你。” “好,”顾怀秋点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犹疑道:“只是……” 武大郎回头看向她,问道:“娘子怎的了?” 顾怀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后,迟疑道:“我早年在府中过得艰难,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望有朝一日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今日心愿得偿,须得去还了这个愿。”她说完一脸真诚地望着武大郎。 武大郎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所有的理智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这有何难,娘子备好纸烛了吗?”武大郎温柔地笑问。 “尚未” “那我带娘子去买?”武大郎眼睛一亮,很高兴能有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那多谢大郎了!”顾怀秋对他感激地笑了。 “以后便是一家人,娘子休要见外。”武大郎对她笑了笑,牵着毛驴转了个弯儿。 顾怀秋笑着说了声好。 时间还早,街上行人不算多,做生意的刚开门洒扫。顾怀秋假装咳嗽了两声,拿出一块帕子遮住了半张脸。 武大郎听见她咳嗽,忙转过头问她是不是生病了。顾怀秋说没事,吸了两口风呛着了。武大郎安慰了她两句,牵着驴快速走到一家纸烛铺,买了些香烛纸钱。二人一驴朝东门走去。 出了城大约走了两公里,远远看见岳庙矗立在春寒料峭中。顾怀秋四处张望,这个点儿没什么人,岳庙也还没开门。顾怀秋注意到左前方有片树林,这时节还光秃秃的。 “娘子,此时庙祝尚未起身,我先去叫门,娘子缓缓行来便是。”武大郎说着就把缰绳递给顾怀秋,自己打算跑过去叫门。 唉!顾怀秋在心里叹了口气。 武大郎现在的这个行为,倒颇有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那个意思,不过…… “我有些难受,大郎带我到前头林子里歇歇。”顾怀秋捂着胸口,一副胸闷气喘的样子。 武大郎立刻露出担忧的样子,问道:“娘子怎的了?” “可能着了点风寒,有些难受。”顾怀秋用帕子捂着口鼻,做出难受的表情。 “要不改日再来?娘子生了病,不好再奔波劳累。”武大郎体贴地说道。 “都到这儿了,懒得改天再跑,大郎带我到那片林子里坐坐,正好等庙祝开门。”顾怀秋坚持道。 武大郎本来还想再劝,但看到他娘子坚持的样子,便没再说什么,牵着驴往左前方的树林里走去。 “娘子,下来歇歇吧!”武大郎向顾怀秋伸出手。 顾怀秋没客气,抓住他的手跳了下来。武大郎握着顾怀秋的手不想松开,便将她牵到一棵老槐树旁,脱下自己的外衣叠起来放在槐树下,让顾怀秋坐下歇息。 顾怀秋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大郎,你真好。”说着捡起地上的衣服,继续道:“我坐了一路了,站站也好,你快把衣服穿上,当心着凉!” 顾怀秋一边说一边伸手帮武大郎披衣服。武大郎受宠若惊,忙推辞道:“我自己来,怎好让娘子为我做这种事。” “别客气,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听说你有个弟弟?”顾怀秋帮他披上衣服。 “娘子怎知?”武大郎一脸惊讶地望着顾怀秋。 “听人说的,听说是条好汉,能打死大虫?”顾怀秋一脸好奇加崇拜。 武大郎嘿嘿笑了,谦虚道:“倒是有一身牛力气,不过肯定打不死大虫。” “他能打死,我梦见他打死了大虫,还在阳谷县当了都头呢!”顾怀秋真诚地说。 “娘子怎会做这样的梦,二郎哪能成为公门中人呢!”武大郎只当听了个笑话。 “大郎,”顾怀秋帮武大郎理了理衣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要是哪天受了欺负,就去阳谷县找武都头,但……”顾怀秋将武大郎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的视线中,“千万千万……不要找我!” 武大郎眼中刚浮现出一丝不解,尚未蔓延开,只听“砰”的一声,武大郎瞳孔一缩,接着便软软倒了下去…… 顾怀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看向手中的灯盏——特意为这一刻准备的。 顾怀秋从武大郎怀中掏出金莲的卖身契,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唰”一下,火光在顾怀秋眼中跳动。 片刻后,光火熄灭。顾怀秋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一锭金子,想了想,又取出一锭银子,塞进武大郎怀里。 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顾怀秋将包袱重新扎好,往肩膀上一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子。 微风拂过,吹散了林子深处的薄雾。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静静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郎君,这小娘子下手忒狠,小人过去看看。”其中一人恭敬地说道。 “一起过去吧!”被称作“郎君”的男子面如冠玉,身形挺拔。“这清河县还真是‘卧虎藏龙’啊!”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这二人差距着实大,也难怪那小娘子要跑。” “嗯……只是……”这位郎君有些犹疑,“罢了,先过去看看吧!” 二人打马向前。 第4章 收留 春寒料峭,顾怀秋目光坚定,大步走在千年前的寒风中。 清河县北边贫瘠,南边富庶。如果武大郎大度一点,不去报官,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人心难测,她从来不对人性抱有过高的期待,所以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被通缉,那北边比南边能稍微安全点,毕竟像金莲这样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按照常理,在繁华的地方活下去的机会更大。所以她得“反其道而行”。 太阳渐渐升高,顾怀秋走了一身汗,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唉,唯一失策的就是没有提前准备点吃的。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山野茫茫,不知身寄何处。不过只要远离清河县,那就“此心安处是吾乡”了。 前方有座小土坡,按照《水浒传》里的套路,一般翻过坡就会有人家。顾怀秋拽住袖子擦了把汗,大步向坡上走去。 果然,坡下的大路旁有一家酒店。酒旗飘飘,周围柳树环绕,几缕青烟从烟囱钻出来,拐着弯儿飞上天空,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顾怀秋站在坡上仔细观察,心里祈祷着:这店可千万别是“母夜叉孙二娘”的那种黑店。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端着盆出来倒水。顾怀秋看到那个小姑娘,紧张的情绪稍微松懈了一点。虽然小姑娘不代表绝对安全,但总归稍微好一点点。 顾怀秋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就往脸上抹…… 好了,这下应该算是真正的“灰头土脸”了。她把包袱紧了紧,向坡下飞奔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顾怀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柴火味儿。 顾怀秋的爷爷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下到了“燕赵故地,督亢旧壤”的河北保定,在那儿娶了奶奶。奶奶家是卖豆腐的,奶奶年轻时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大美人儿,人称“豆腐西施”。当时爷爷就住在奶奶家隔壁。 后来,爷爷回北城继续教书,退休后和奶奶一起回到保定老家——继续磨豆腐。当然这时候磨豆腐就是个休闲活动了,隔几天做一次,做的也不多,都送给街坊邻居了。 顾怀秋的童年时代,基本上就浸在柴火和豆腐的气味儿里。 走到酒店门口,顾怀秋挑起帘子向内探视,迎面是一个陈旧的柜台,中间摆着几张黑乎乎的木桌椅。店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店家?”顾怀秋试探着喊道。 半天也没人应声。顾怀秋环视了一圈,向柜台旁边挂着帘子的小门走去。她挑起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几垄菜地,里面长着几排韭菜,还有两排绿绿的青菜。菜地旁是一个用篱笆圈出来的鸡窝,里面养着几只鸡鸭鹅,正在啄食。 左边是几间茅屋,其中一间大概是厨房,炊烟就是从那间房子的屋顶上飘出来的。 顾怀秋向那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那个小姑娘正好出来,看到顾怀秋,吓得大叫了一声。 “别怕,别怕,我是好人。”顾怀秋连忙一边解释一边后退,与小姑娘拉开距离。 “你……你是谁,从何处来,有甚事?”小姑娘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从冀州来清河县投靠亲戚,谁知亲戚早就搬到别处去了,我一时无处可去,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顾怀秋一双大眼睛里盛满真诚。这个理由应该就能解释自己的口音问题了吧! 小姑娘呆愣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怀秋,终于轻舒了一口气,道:“你是要打尖儿吗?” “腹中饥饿,妹妹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予我一些,”顿了顿,顾怀秋又补上一句:“不白吃,我付银子的。”这个小姑娘大约十六七岁,杏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警惕。 “无妨,有刚蒸好的馒头,菜汤也熟了,我先给你盛一碗。”小姑娘看了看顾怀秋的脸,说:“我先给你打水洗把脸。”说着就要转身去打水。 顾怀秋忙拦住她:“不用不用,我擦一擦就好,妹妹给我盛碗饭吧,我快饿昏了。”她讪讪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看到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厨房去盛饭了。 顾怀秋悄悄跟了上去——行走江湖,她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给她下蒙汗药就完蛋了。 不过还好,小姑娘直接从锅里舀了一碗饭,又从蒸笼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到盘子里端了起来。顾怀秋忙后退到刚才站的地方。 “去外面桌上吃吧!”小姑娘对顾怀秋说道。顾怀秋点点头,说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朝外面店里走去。 到了店里,小姑娘放下食物,又招呼了她一声,便又去柜台上提起茶壶,走过来给她倒了碗茶。顾怀秋对她感激地笑了笑,拿起馒头大吃起来。 小姑娘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又转身向后院走去。 片刻后,小姑娘又端出来一碗菜汤,两个馒头。这时候顾怀秋已经在吃第二个馒头,碗里的汤也只剩一点了。她看到面前的菜汤,微微一愣,随即抬头对小姑娘感激地笑了笑,将碗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次,她的吃相变斯文了。 唉!看来“斯文”这东西,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 “家中怎的就妹妹一人?”顾怀秋边吃边问小姑娘。 “爹下地去了,娘进城卖菜去了。”小姑娘答道。 “开酒店也要卖菜,我还以为只用买菜呢!”顾怀秋笑道。 “往来的客人不多,只靠这个店养活不了一家子,我还有个大哥等着娶媳妇。好在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能有些贴补。”小姑娘在顾怀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问道:“姐姐是一个人从冀州过来的?” “还有个弟弟,路上走散了。我打算找个营生,边干边等他。”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是孤身一人。 小姑娘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顾怀秋明白她的意思,像自己这样单薄的身板儿,恐怕不好找营生。 顾怀秋慢慢吃着馒头菜汤。片刻后,两个馒头两碗菜汤下肚,她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正打算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离清河县有多远,帘子突然被人挑起。 她转头看去——又是个小姑娘,穿着素布衣服,头上还缠着一块头巾,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的孩子。 “青杏姐姐!”小姑娘一进门就向酒店的小姑娘打招呼。 原来她叫青杏!顾怀秋心想,还挺好听的。 青杏站起来笑着回道:“彩霞妹妹,今天怎的是你来送豆腐?” “爹爹昨日夜里跌了一跤,崴了脚,便是我来送了。” “啊?”青杏惊讶地张大嘴巴,“那……要紧吗?” “没事,就是得耽误几天,我一个人少做点便罢了。”彩霞看了顾怀秋一眼,对青杏说:“我去搬豆腐。”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我帮你!”青杏也向门口走去。 顾怀秋拽住袖子擦了擦嘴,仔细观察着俩人的动静。不到一分钟俩人就抬进来一板豆腐,看样子打算往后院走去。顾怀秋忙站起身,走到柜台旁边的门口,挑起帘子。俩人对她笑了笑,将豆腐抬了进去。 顾怀秋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她环顾一圈,走到水井旁,从一个桶里舀出一瓢水倒进旁边的木盆,端起木盆向厨房走去。 青杏和彩霞放好豆腐,青杏让彩霞等着,说她去打水,俩人洗下手,结果刚走到门口顾怀秋就端着盆进来了。 “洗下手吧!”顾怀秋笑着将盆递给青杏。 青杏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接过盆道了声谢。她走到灶台旁,从另一个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进盆里,招呼彩霞洗手。 顾怀秋站在厨房门口,略显局促地抱着双手,一语不发。 两人洗完了手,青杏打算出去倒水,看到顾怀秋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将盆放下,对彩霞说道:“彩霞,刚才你说杨伯伯脚崴了,你一人做豆腐怕是有些为难吧?”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能少做些了。”彩霞无奈地说道。 青杏看了顾怀秋一眼,对彩霞道:“这位姐姐来投奔亲戚,目下正想找个活计,不如让她去帮你磨豆腐?” “啊?”彩霞闻言惊讶地看向顾怀秋,只见她身形纤细,不像是能干重活的样子,而且……脸上脏脏的,也看不出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一时有些犹豫。 顾怀秋看到她的神情,忙语气恳切地说:“你别怕,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来投奔亲戚,可亲戚搬家了,一时找不到落脚处。我家里原先也是做豆腐的,我有力气,能干活。” 彩霞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看青杏,不知道该不该收留她。 “我不要工钱,管个一日两餐粗茶淡饭就成。”顾怀秋一脸真诚地补充道。 一旁的青杏看到顾怀秋这副模样,转过头劝道:“彩霞,这事原本不该我说,但这位姐姐看着不像坏人,又千里迢迢地从冀州来寻亲,实为不易。要不……你就带她回去,让她帮你几天,等你爹脚好了再做计较?” 彩霞看看青杏,又看看眼神殷切的顾怀秋,想到家里堆积的豆子和卧病在床的爹爹……她也确实需要帮手,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姐姐愿意帮忙,自然是好的。只是磨豆腐是个苦活,怕委屈了姐姐。” “不委屈,不委屈!”顾怀秋连忙摆手,“穷人家的孩子哪那么多讲究,能有地方落脚,有口饭吃,我就感激不尽了。” 彩霞和青杏都笑了。 “还要去别家送豆腐,青杏姐姐,那我们就告辞了。”彩霞说完又看了顾怀秋一眼,说:“走吧!” 青杏“嗯”了一声,将二人送了出来。 顾怀秋拿起自己的包袱准备掏钱,青杏按住她的手,说:“姐姐切莫客气,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往后姐姐住在彩霞妹妹家,有空常来坐坐。” 顾怀秋心里感动,施公在《水浒传》里写的大都是黑暗的一面,温情的一面就用寥寥几笔带过。而她比较幸运,穿过来遇到的就是温情的一面。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青杏妹妹!” 接受别人的善意也是一种善良。 “青杏姐姐,我们去了。”彩霞跳上驴车。 顾怀秋走到另一边跳了上去。 双方挥了挥手,二人驾着驴车远去。青杏看她们走远了,也转身回了店里。 第5章 身手 顾怀秋坐在驴车上和彩霞聊天,没一会儿就把彩霞的家底摸清楚了。彩霞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父女俩靠卖豆腐相依为命。 今天,彩霞还要去别的村子卖豆腐,这正中顾怀秋下怀。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她每到一个新地方必须做的事。 太阳越升越高,一上午她们走了五六个村子,豆腐还没有卖完。俩人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准备吃些彩霞带的干粮,也让驴吃些干草。 “每天做的豆腐都能卖完吗?”顾怀秋啃着干粮问道。 “哪有那般好事,有时能卖一半,好的时候能卖一大半,全部卖光的时候也有,但从年初到年尾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彩霞说道。 顾怀秋心里明白,生意好坏主要在于客人,不在于商家,没人买就没办法。 “那为何不少做一点?” “有少做的时候。比方说今天做得少,那明天就稍微多做一点。” “卖不完的怎么办?” “自己吃,送街坊邻居,喂家里的鸡鸭。” 顾怀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臭豆腐,毛豆腐,冻豆腐,豆腐干,豆腐脑……等着本侠女吧! 俩人吃完干粮,又走了几个村庄,直到红日开始西沉,豆腐终于剩的不多了。俩人回到了彩霞家。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农家,土坯墙,茅草顶,门前挑着一面褪色的布幡,依稀可辨一个“豆”字。 彩霞将驴车赶进院子,大声喊道:“爹,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霞儿回来了?今日卖得咋样?” “卖得不错!”俩人把驴车解下,将驴关进驴棚,又将剩下的豆腐抬进厨房。彩霞带着顾怀秋走进了堂屋。 “爹,我今日找了个帮手。这位姐姐来投亲,亲戚搬走了,她一时无处可去,我就带回来给咱家帮忙了。” 彩霞牵着顾怀秋的手走到床前,对她爹说道。 “伯伯好,奴叫顾怀秋。”顾怀秋连忙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将自己一路想好的说辞温声道出,“原是来此地投奔姑母,不想他们早已搬走,无处寻觅。今日幸得彩霞妹妹心善,带奴回来。奴什么活儿都能干,推磨、烧火、滤浆、卖豆腐,奴都会,定不会白吃白住的。”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彩霞爹是个身形干瘦、面色黝黑的老汉。原本靠墙坐着,此时坐起来,一双苍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顾怀秋,眉头微微蹙起。 看打扮倒像是个老实人,可自家这小豆腐坊,自家糊口都艰难,她又来路不明…… 彩霞看着她爹的神情,帮腔道:“爹,顾姐姐一个人怪可怜的,您这两天又脚崴了,正好让她帮女儿磨豆腐呢!” 彩霞爹又看向顾怀秋,只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汗水灰尘交杂,洇成一道道难看的痕迹,眼中满是担忧和期盼,一时生出几分怜悯。 “罢了,住下吧,只要你不嫌苦!”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说道,“没有多余的屋子,你先和霞儿挤一挤,回头把那间堆放杂物的棚屋收拾一下搬过去吧!” 顾怀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立刻深深一福:“多谢伯伯!”说完又和彩霞相视一笑。 彩霞爹摆了摆手:“霞儿,带去你屋里吧,晚上你看着多烧个菜。” “哎!”彩霞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顾怀秋出了堂屋。 彩霞带着顾怀秋去了她的房间。看来他们父女二人过得确实艰难,彩霞房间里的陈设还不如金莲在张老爷家住的,不过非常干净。 “委屈姐姐先和我挤一挤,明日回来早些,我帮姐姐收拾另一件屋子。” “不委屈。能得伯伯和妹妹收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顾怀秋将包袱放在床头一个箱子上,继续道:“走吧,去烧饭”。 人生还真是没有白走的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偶尔会帮他们烧火,没想到命运在这儿等着。 彩霞原本觉得,顾怀秋可能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都会干,结果一顿饭做下来,看她烧火颠勺样样精通,微微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了——至少说明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当晚,饭桌就摆在堂屋里。饭菜很简单,一盆糙米粥,一大盆青菜炖豆腐,彩霞为了欢迎顾怀秋,还特意炒了一碗鸡蛋。彩霞的爹话不多,默默地喝着粥。彩霞边吃饭边向她爹汇报今天卖豆腐的情况,在哪个村子卖得最好,今晚大概要泡多少豆子等。 顾怀秋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一边听彩霞说话,一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饭后,顾怀秋和彩霞一起洗了碗,又将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终于歇了下来。彩霞烧了一锅热水,舀了一盆端去堂屋给她爹洗脚,剩下的热水够她俩洗漱。 顾怀秋打了一盆水,又从灶膛里找到一块烧饭剩下的炭,回到房间先洗了脸,然后在一个小竹筐子里找到一把剪刀。接着,她坐到铜镜前,对着镜子剪掉了自己的……睫毛……和眉毛。。。 果然,人的五官没有白长的,即使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来了,没有眉毛恐怕也评不上“四大美人”! 顾怀秋又拿起那块炭,把眉毛画得又粗又浓又短。这样看起来虽然憨,但比起完全没有眉毛还是正常多了。她又试着用那块炭往鼻梁和脸颊上涂了些“麻子”,这样看起来就更和“美人”这个词不沾边了。 行,以后她就长这样了! …… 彩霞回来后,看到顾怀秋的“真容”,心下有些狐疑——怎的洗了脸反倒变丑了?不过她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二人很快睡下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顾怀秋和彩霞挤在这张不大的床上。彩霞年纪小,又劳累了一天,几乎是头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顾怀秋虽然累,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清冷的月牙儿,回想着今天去过的村子的大概人数,以及思考着她的计划…… 顾怀秋又是被鸡鸣叫醒的,彩霞也醒了,俩人穿好衣服一起走进豆腐房。 彩霞先在灶间生起了火,火光微微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顾怀秋观察了一圈,接着挽起袖子,熟练地开始将浸泡好的黄豆舀到石磨上,准备推磨。 彩霞生好火后看向顾怀秋,正想教她怎么帮忙,却见顾怀秋已经挽起袖子,神色自然地稳稳推起了磨杆。那动作,虽不似爹爹那般熟练,却很沉稳。彩霞惊讶地睁大了眼:“顾姐姐,你真的会呀!” 顾怀秋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怀念:“嗯,小时候家里也做这个,常在旁边搭把手。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便再没碰过了。”她语气里的那一丝黯然,完美地解释了之前的落魄,也彻底打消了彩霞心头最后一丝疑虑。 “怪不得呢!”彩霞信以为真,径直走到磨杆另一边,俩人一起推起磨来,“那咱们可快多了!” 两人合力,沉重的石磨仿佛也轻快了些,乳白色的生豆糊顺着磨盘缓缓流下,豆香渐渐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滤浆、煮浆,顾怀秋也都做得有模有样。尤其是在煮浆的大锅前,她能准确地判断“假沸”的时机,及时用勺子点入少许冷水压住泡沫,这让彩霞在惊讶之余又十分高兴,眼中掠过一丝明晃晃的赞许。 当滚烫的豆浆被舀到点浆缸里,稍稍降温后,最关键的一步来了——点浆。 彩霞拿着盐卤水碗,正准备上前。“彩霞,”顾怀秋忽然轻声开口,“有没有上次做豆腐剩下的浆水?” “嗯?”彩霞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有用” 彩霞看着她,犹疑道:“有是有,那水都酸了,平日里都是喂猪或直接倒掉的。顾姐姐,你问它做什么?” “我娘用过这种酸了的浆水点过豆腐,做出来的豆腐更韧一些,豆味也更浓。要不,我们舀一小缸试试?” 彩霞眉头微蹙:“这……这行吗?”她爹用了一辈子盐卤,从未听过用馊水点豆腐的。 “咱们可以试一小点!”顾怀秋看着彩霞,眼神坚定。彩霞看到她这么坚持,便跑到墙角,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些微带酸气的浆水过来。 顾怀秋接过碗,心中也略有忐忑。她知道原理——酸浆中的乳酸菌和酸性环境能使蛋白质凝固,这与内酯点豆腐的酸性凝固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具体效果如何,她并无十足把握。 她深吸一口气,在彩霞专注的注视下,将酸浆像点卤一样,缓慢而均匀地淋入温热的豆浆中,同时用长勺在缸内轻轻划着圈。很快,神奇的变化发生了——豆浆开始凝结成更加细腻、柔软的絮状物,与盐卤点出的豆花形态略有不同,析出的浆水也更加清澈。 “成了!”彩霞惊喜地低呼,她仔细看着缸内的变化,眼中充满了惊异。她跟着爹做了十几年豆腐,这景象与她熟悉的截然不同。 待压制成型后,打开豆腐箱,一块与众不同的豆腐呈现在眼前。它不像盐卤豆腐那样坚实,也不如石膏豆腐那般水嫩,而是呈现出一种柔韧的质感,颜色似乎也更白一些。 顾怀秋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分给彩霞品尝。入口之后,彩霞愣住了。这豆腐的口感非常独特,细腻绵密,带着一股盐卤豆腐所没有的、极其清淡的天然酸香,这酸味若有若无,反而更加衬托出豆子本身的浓郁醇厚,回味悠长。 “好奇特的味道!”彩霞眨着眼,“说不上来,但……越嚼越香!” 顾怀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