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本提前算准了时间卯时末到兵仗局的容昭,结果因昨晚的事一闹就睡过了头。起来只觉头痛欲裂,磨磨蹭蹭好一会才洗漱完,出门时吩咐乔阅备的马车已候着他多时了。
兵仗局呲邻火药剧,正在京城西城区。外围每隔二十米便有神机营的士兵把守,因是军备机要重地,又在天子脚下,这里比朝廷其它的地方卫所都要守卫深严。
容昭进入兵仗局大门后绕过正殿长廊,经过三层磁石门,出示雕刻‘昭’字的青玉令牌后往地下三层,才来到兵仗局地下的实验室。
兵仗局分四大作,第一作兵器作、第二作火器作、第三作装备作、第四作辅佐作。一个火铳的制成须有四作配合,环环紧扣。
而一支火铳里面最要紧的部分就是铳管和火药的配置,也是容昭最常去的火器作分支下的铳炮作。
铳炮作的地处地下第三层,地方相当宽大,随着旋转的梯级步步往下,一股硝石也硫磺夹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烈地钻入鼻息。
容昭来的时候从金陵带来的技术匠头正在按照他的图纸督导住坐匠和轮班匠按模板日夜赶工打造火铳。如遇上紧急情况,需一天两班一班六个时辰不分昼夜地赶制。
袁封比容昭来得更早,得知容昭今天会来,他一早便在这侯着。容昭这边前脚还没踏进门口,那边耳边已经传来袁沣那爽朗又熟悉的声音。
“怎么平日素来守时的容大人也会迟到。你再不来,你那把掣焰铳再怎么催我可是都不管你咯。”
“回到京中想到这里有你帮我看着,我这才能睡了这段时间第一个好觉睡啊。”回京两天,这还是容昭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发自内心的笑意。
容昭在京中没多少个知心好友,在朝中因为赵徽的缘故,百官对他的态度讨好有之忌惮有之,就是没有交心的,久而久之,人缘也自然寡淡。说到朋友,袁封这个从小痴迷火器的直愣子倒是算一个。
与遍身绸罗的容昭迥异,袁封一身布衣早已洗的发白,脸上还有没拭擦干净的黑色火药碳灰,铳炮作的温度非常高,一直在这里待着的袁封已经满头大汗。
按理说按他的脾气早该发火,但此刻见到容昭却是迫不及待上去大大咧咧揽着他肩膀推着他往那摆着火铳模板的方向走。
“之前你在金陵给我寄的信件我收到之后可是马上按你说的让铁作那边备料了。给我说说吧,你那玩意,这次究竟要怎么弄。”
袁封兴致高涨,自昨天摸到从金陵带来的掣焰铳模具,就迫不及待要追问这新火铳的细节。
容昭随手拿起一个铁铸的零件,放手上掂了掂重量,笑道:“昨日你回京陈匠头以把你在金陵打的模板带回,我看你昨晚一晚也研究了个透了吧,那老匠头怕是被你吵着闹一晚了,你还要我交待什么。”
火铳作内气温甚高,即使在深秋待在里面一会也是满头薄汗,但明显袁封丝毫不在乎,说到火铳难得容昭的兴致也高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袁封负责火药作,又极度痴迷火药的各项武器调配和制造。对配置火药比例更是高要求到精细至纤毫不差,自然容昭很多铳管需要的火药配置都需要他负责监管过目。
容昭道:“我目前确定的是三千人。预计每营配掣焰铳二百六十门,子铳预装填制。鸟铳一千支,和之前浙江那次章玉的三段击战术图谱一样。之前在浙江的时候曾经十发有二三不燃,皆因海上潮湿,潮气侵蚀所导致,这次这个问题应该是会好很多。”
袁封追问道:“但是我看到铳膛的大小和长度和以往的也有差别。”
容昭又捡起了一个半成品铳管,道:“弹径和铳膛的比例做了调整。铳口径为一寸二,弹径十分,装药量八钱。”
“雨霰不可发,□□最怕就是吸湿,稍微致潮吸湿就会失败,这个你需要谨记。”
袁封抓了抓头发,脸上多了三分谨慎道:“现在的火铳皆是分段铸造。你此去辽东虽不会如在江浙般火药受潮,但那边昼夜温差大,这样下来铳管二百发内必裂。这是铁质铳管的弊端。你应该知道。”
“这我明白。”容昭了然,“此行时间紧,已无法再多重复试验改进,只能尽量控制好受潮和炸膛的问题。至于其他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既然你这边没问题,那我就帮你做监工,督促他们这段时间尽快完工。”
袁封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从金陵运回来的模具,双眼尽是印满了对这新火铳的欣赏,显然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嘻嘻道:“待这批掣焰铳出来,到试验场实验的时候你可记得带上我。”
“也不是不行”,容昭看着袁封这个样子嘴角也带上了笑意,话锋一转,“有件小事想找你帮个忙。”
袁封问言手一抖,马上就跳起脚来,有些气急,“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事成之后下次新改的子母铳试验也带上你。”
“说。”
容昭仿佛对拿捏袁封是一如既往的得心应手。这样的袁封对他来说简直是十年如一日地好说话,只见话音刚落,容昭就在袖口处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
“很早之前画的一小玩意儿。过几天你不是要去一趟江南制造所吗,帮我交给那边的蒋主事。做好之后我这边自会有人来取。”
袁封接过信封,道:“这是何物,搞得这般神神秘秘。”
“一些陈年的心头之好罢了。迟些日子一位朋友过生辰,做出来就当给他送个礼吧。”
虽都是朝廷的兵仗局,但江南制造所与京师兵仗局却有所不同。江南制造所本是前朝留下来由朝廷外包出去的一个武备厂,后也就一直沿用下来。
里面有不少江南一代技艺精湛的工匠,偶尔也会私下接一些订单,专帮一些大户人家或者皇亲贵族定做一些精美佩刀之类的小巧玩意,这事无伤大雅,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封举着那封信对着通风口的光亮处,试图想在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道:“你莫不是看上那家姑娘要送人家定情信物吧!不过姑娘都是喜欢些簪子啊胭脂水粉之类的,你怎么还送些刀刀剑剑。咦,喜欢舞刀弄枪的,难不成是莫统领家的那位姑娘...”
“莫统领家的姑娘才十二岁。”容昭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难不成是周国公家的孙女!”
“国公家的孙女下个月成亲,喜帖近日都已送到我府上了。”
“......”
袁封琢磨了好一圈,也没猜出什么所以然了,加上在容昭口中他一贯是敲不出什么话来,遂作罢。
“说起来,这次你去江南制造局,是有什么要事吗。别到时候真赶不上火铳的实验。”容昭与袁封二人走到了铳炮作中心的位置,那里正中央有一池铁水,容昭看到袁封的倒映,居然带上了两分愁容,正在微微出神。
只见袁封低头,环顾了一圈四周,斟酌了一下,又把容昭拉到了角落处,才压低了声音,道:
“前段时间中秋,我去醉然楼饮宴,多喝几杯下肚我似听闻那兵部侍郎齐栾和工部的莫裕说是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风声,朝廷有打算收回火器的制造权,包括地方卫所和江南工匠承包的那部分火铳的生产。之后看样子可能全部武备都要统一量产了。”
容昭闻言,脸色微变,道:“全都收归工部管?”
“不。”袁封低叹一口气,似不知该怎么开口,“据说是由、是由东厂派人来担任提督太监总领事务,另再下设监工、掌司等职。”
袁封此话一出,容昭望着眼前弥漫的碳灰烟尘,瞳孔猛然收缩起来!
袁封看到容昭这副神色,心头也不由得一阵紧张,“此事,还没下定论。只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传言,当不得真。”袁封担忧地看着容昭,“再说,现下朝廷又要派你出征,这事我看也就说说,一时三刻还没这个意思。”
容昭对袁封的话恍若未闻,眼中死死盯着手上随手拿起的一把已装上弹道的火铳,手指关节处有意无意一直重复着扣扳机的动作。
锦衣卫、东厂、江南制造处,这一圈圈一环环,分明就是赵徽早布置好的全套,瞄准他容昭有备而来的。
良久,容昭才把手上的火铳放下,神色自若地看着袁封说:“无事。即使真到那日,我也有我的办法。”
袁封看了一眼容昭,心下忍不住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坐在了一旁石阶上,轻轻拨弄着容昭系在腰带上的铜镜六分仪,道:“你总有你的办法。只是,明夷,万事务必务必要多加小心。这朝堂之事,有时候比沙场上的刀枪更让人防不胜防。”
容昭背过身,只见他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袁沣看着他的背影,刚想跟上去,只听到容昭在尽头处轻轻传来了一句话。
“宁致,昨天我白天刚进京。晚上我府中四周便已埋伏一众锦衣卫。”
袁封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时外边一个驻守的士兵已经匆匆带人来报。待容昭回到地面衙署时,只见盛春早已在候着。
“少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
“江公公来了。看那阵势,像是...像是冲着戚公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