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蒋峪的博士答辩终于提上正式日程了。
因为答辩是公开的,所以蒋峪邀请了我。
读研这两年,我旁听过几次师兄师姐的预答辩或者答辩,整个氛围是很紧张的,别说要人陪,甚至连自己都不想出席了,没想到蒋峪会邀请我,但我也是同意的。
头天晚上,我在睡前和蒋峪聊天,我问蒋峪现在是什么感觉,蒋峪给我总结了三个词:“紧张、焦虑、兴奋。”
已是晚上十一点,蒋峪还在背PPT,所以我们只简单说了几句。我希望蒋峪可以保持住现在的轻压力状态,然后平静如常地度过明天。
“晚安,10小时以后的蒋博士。”
“谢谢你,明天见。”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我想打扮一下,想以一个比较好的精神面貌出现在蒋峪和他同门面前。
蒋峪今天穿的衣服我也有数,他不准备穿全套的西装,而是只穿白衬衫和黑西裤,搭配的是一条我给他买的墨绿色领带,寓意一路绿灯。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蒋峪今天大概率是会通过答辩的,但我们还是想要运气好一点。
所以,我也穿了一件同色系连衣裙,而且它的裙摆很长,一直垂到脚面,这足够我久坐也方便找到最轻松舒适的姿势。
我下午还要去实习单位,在打扮这一身前,我的美丽羞耻症狠狠地发作了几秒,因为我每次出现在工位都是短袖长裤,一副很普通的学生模样,但是管他呢,我开心就好了。
答辩时间安排在上午九点左右,但受心理因素影响,蒋峪凌晨五六点就醒了。
起床,吃早餐,灌咖啡,蒋峪整理好自己心情的时候,我才刚起床。
他给我发了一张他的对镜穿搭自拍,干净柔软的头发,得体的白衬衫,还有优雅的领带,这是蒋峪牌温柔帅气穿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蒋峪的脸看上去有一点苍白,但我还是告诉他:非常完美,非常棒!
在蒋峪问我要不要去旁听他答辩之前,我问过他:“这样紧张的场合,我在的话,你会不会有压力啊?”
蒋峪比较自信地和我说:“大概率不会,但我觉得你在的话,会很有意义。”
正式开始后,蒋峪确实没看出紧张,虽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很严肃,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平静。
到他回答评委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他紧张了一把,但幸好整个过程很顺利,一切也都很完美。
还有致谢环节,因为时间有限,蒋峪只重点感谢了导师们和同门对他的帮助,轮到我和他爸妈以及他自己,只用简单一两句带过了。但是原文我看过,他写得情生意动,比我本科时对他的潦草几笔认真多了。
因为本科论文不上知网,所以我的致谢怎么写都可以,但蒋峪的博士论文和我的又不一样,他的要放到网上人人都能看到。
想到这,我真心问他:“要是我们以后分手了怎么办,谁都知道你有个写进毕业论文致谢的前女友了,这样不会很尴尬吗?”
我是绝对接受蒋峪不写我的,因为不是人人都喜欢公开个人**,但蒋峪听我这样讲了以后,他特别无奈地说:“小宝,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我:“我是说万一。”
蒋峪:“没有这种假设。”
我:“抱歉哦,我现在就认真看。”
蒋峪致谢原文提到我的部分是这样表述的:
感谢我的伴侣俞意点女士,你的聪明和优秀、努力和上进,是我读博期间的最大动力,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你曾问我人生一直是痛苦的吗?我并不能给出确切答案,但借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祝你的学术生涯一路顺利,愿我们携手并肩,在砥砺前行中勇敢向前。
......
在蒋峪提到“我的女友俞意点女士”的时候,我们隔着一个会议室的的距离,遥遥相望了一眼。
答辩要结束了,他的博士生涯也即将画上句号。这一刻,我想,蒋峪一定是如释重负,也如愿以偿的吧。
祝福他。
“经答辩委员会一致同意,通过该生博士学位论文答辩,建议授予经济学博士学位......”
最后宣读答辩决议的环节,听到这话,我没看出蒋峪有什么特别反应,他只是非常平静地俯身感谢,我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但起身给他拍照的时候,眼泪已经涌了上来。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失态。
一个年轻人,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本博九年,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岁都在这个地方度过了。
我甚至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明年即将毕业的我。
考研的时候我只想要考研,只有一个继续向上念书的概念,但我并不知道读研意味什么,读研要做什么。这两年,我遇到不少压力很大的事情,但咬咬牙,好像我也走了过来,甚至明年也要毕业了。
蒋峪总是说,读博和理想无关,他只是选择了做这件事。日复一日地学习、科研,在平静中孕育痛苦,在痛苦中充盈自身,无论得到了怎样的结果,但为了追求的付出是勇敢的,一切也都将过去了。
答辩结束以后的流程是送花和合影。
会议室后面放了很多花,有蒋峪买的,有蒋峪课题组师弟师妹买的,还有一束是我买的。鲜花传来传去,蒋峪最后手里拿的还是我送的那一束。
我为他准备的是一捧粉白色系的花,里面有粉色花苞玫瑰,紫色剑兰,白色蝴蝶兰,还有几支陪衬其中的绿色枝叶,外面用的是白色包装纸和柔美的粉色丝带,整体上是一束很优雅清新的花。
在花店卖家的朋友圈看宣传图的时候,注意到这么一束浪漫的花,我立刻想到了蒋峪在三年前送我的第一束紫色系鲜花,我的心马上就被俘获了,抓紧下单订了一束。
蒋峪师妹给我们两个拍合照,她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照相的时候,她不住地指挥我们:“男嘉宾要看镜头,不要看你女朋友了!”
“女嘉宾再往男嘉宾那边靠近一点,别不好意思啊。”
“哈哈。”
紧张过去,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息。
蒋峪过后还有课题组的其他事情,我下午则要去实习单位,我便先行离开了。
临告别前,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我们俩说上白天的第一句话。
还没等我说恭喜,蒋峪见到我,他第一句先认真地恭维道:“今天穿得很漂亮。”
“谢谢你,不对,是恭喜你。”我开他玩笑说:“现在不是soon-to-be Dr. Jiang了,现在就是Dr. Jiang了”
蒋峪也笑:“谢谢宝贝,明天一起吃饭?”
我点点头,但是,“蒋峪,我们这样说话好像大人啊。”
蒋峪今晚有课题组聚餐,我还要去实习单位,我们俩现在要一起做什么都要精准配合时间,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蒋峪的感情已经顺利过渡到这个成熟阶段了。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大人啊。”蒋峪摸了摸我的头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走廊上人来人往,我确实也要走了,想要和蒋峪拥抱一下,但又觉得害羞,于是低着头对他说:“再见。”
“只有再见吗?”蒋峪低头看我:“要不要抱一下?”
“为什么要抱一下啊?”
“可能因为我今天穿得很帅吧。”
我并没有拥抱蒋峪,而是凑近他,翻过他的墨绿色领带,轻轻亲了一下。
亲完我没有看他,拎起包便飞快地逃走了。一直跑到转角,回头看,蒋峪还在原地站着,他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看上去有害羞也有高兴,他的手放在耳侧,是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我们手机联系。
一楼大厅门口有燥热的风,热烈的,轻盈的,像我的心。
那一天,我的心都浸润在这种青涩的幸福里。
-
爱一个人,是一件特别主观的事情,但我确认我为何去爱。
想到蒋峪,想到他在某个地方,我心里便会升腾起一种生活还不错的轻盈之感,爱就是这样平静而又幸福的惦记。
很多人会讲一句话说“爱让人变成小孩”,我并不是特别赞同,我觉得爱是让人变成大人,变成勇敢、自信、坚强的大人。
这一天,我穿着得体的衣服,踩着高跟鞋,拎着包,从学校去实习单位。
我在部门里做数分岗位的实习生,报录比几百比一,也有可能上千比一,我不止卷了进去,我还拿到了组里唯一的转正hc,这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是不能想象的。
本科时期的我那么内向,会因模拟考研面试说不出话来而崩溃大哭,甚至在拟录取以后联系导师都提前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个人简历更是改了十几遍,哪怕要联系的是自己认识的本校老师。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二十几岁是这样的,是这样有学业、有工作、有存款的二十几岁。
曾经如烈火烧原般席卷过生命的风暴留在我身上的印迹早已淡去了,它变成一个坐标,分割着我的过去和现在,是永久地驻扎在我的记忆里的锚点。
那年夏天,我揣着邮箱里的某校入营通知,拎着行李箱,从青岛坐高铁去北京。
列车途径河北,窗外掠过一大片坦荡如砥的平原绿地,多像我梦里幻想过的广阔前途啊。
我心里也曾升起过微妙的期待,或许,我能拿到名额,顺利推免,或许,我能结束考研,自此高枕无虞。
我曾天真地以为,幸运之神即将眷顾我的付出,赏识我的努力。
但我还是失望了。
命运用痛苦嘉奖我的失败,它不允许我侥幸,也不允许我成功,它永远让我差一点点。
我恨这一点。
我总是处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里,转专业,失败;专业分流,失败;保研,失败;失败失败失败,我总是失败。
我很难形容这种水磨豆腐一样的煎熬,我当然很痛苦,痛苦到曾想过重生,但是我不敢,我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软弱的人,我爸是农场主,我阿姨是狼,他们一起把我逼得像绵羊。
这种常年对我的挖苦、打压,并没有把我磨练成一个抗压能力极强的人,反而导致,生活只要有一点困难,我就受不了了。
坦白来讲,我承认我在大学是个一般上进的人,不然实在没有办法解释,我在这样一个保研率相当高的名校,却没有拿到推免资格,我是承认这一点的。
我爸说我没有斗志,说我不努力。我只能跟他讲,我努力过了。这样的解释很苍白,但我并不知道该如何恰当表述我的感受。
苦学十几年,来到这所学校,如命运挂在我脖子上一块奖牌,告诉我:你胜利了。但下了领奖台以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不知道。
我长到这么大,除了学习,我其他什么都不会。我没有爱好,没有娱乐,也没有心气。我也只好按部就班地去上大学,我从不缺课,临近期末我也疯狂泡图书馆,其他各种活动或者实习我也有去参加,但我却从中体会不到成就感,我不感到快乐。
大二最轻松的时候,我也是背着一个双肩包,板着脸,每天晚上面无表情地从图书馆出来,我瘦高的身体薄如一片影子,轻如一只幽灵般游荡在校园里。
保研失败这件事,像一只最后落地的靴子,当它的发生,原来是这样的痛苦。
我虽然经常给蒋峪讲情话,说我的生活是遇见他以后变好的,其实我知道不是,我的生活是在我开始认识和正视我自己以后,才开始变好的。
可以因为蒋峪,但不是为了蒋峪,他是命运给予我的一个甜蜜礼物。而礼物之所以是惊喜,因为那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这一切出现得又那么恰当好处,我的世界很小,我也只需要这么一点点的甜。
其实我读研的大部分时间也是痛苦的,也是不快乐的,读研的唯一作用可能就是告诉我自己不要读研,但我仍将这一时期视作新生命的开始,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都是我自己负责和兜底的。
在我投第一段某厂实习的时候,我在简历上写自己精通并熟练掌握SQL,然后每天晚上抱着电脑敲键盘和刷题,那段疯狂熬夜的日子还是很辛苦的,但我的生活却不再虚浮,而是充满了生活的定点,因为它是现实的,是落地的。
我的家庭,我的过去,它们曾如我想象中的房间里的大象,带给我的恐惧也过于庞大,但当我凭借个人努力打开那盏人生的灯,戳破那个不存在的影子,原来什么都没有。
我以玩笑的口吻向蒋峪讲述过我曾经的连环失败,我以为蒋峪要安慰我,或者讲什么情话给我听,但没想到蒋峪说的却是:“宝贝,那说明你一直在尝试,一直没有放弃挑战自己啊。”
这句话差点让我掉下眼泪来,因为这真是一个好棒、好自信的思考角度。
我曾经一直觉得我的原生家庭是一本烂账,算来算去,好像只吃亏了我一个人。
只要用心想想就能发现,其实我早具备摆脱自怜境地的能力,并且跳出原生家庭的怪圈了,一如我身上这套精致的衣装,我早就有武装自己人生的本事了。
自信,勇敢,上进,我正以最大的努力经营着我的新生命,享受着自由掌握人生的从容和淡定。
走出原生家庭的风雨,我长大了,尽管它付出了很多的痛苦和眼泪,但我活了下来。我正站在我曾经幻想过的未来里,我永远爱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蒋峪博士答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