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娃娃一见那断了两截的树顿时急了,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短腿吧嗒吧嗒跑到那棵叫“树一”的苗苗跟前,想试着将那棵树扶起来。
发现那枝干断得太彻底,怎么也接不回去,那小孩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席地坐下哇哇哭了起来。
随后他指着许抚生道:“你个坏人,你害了我的树一!”
“呜哇!树一,我的树一!”
这孩子嚷得实在太大声,许抚生头疼本来就没好利索,而今被这孩子吵得像是要复发了般隐隐作痛。
“它叫树一?”许抚生按了按太阳穴,蹲下身来平视着那正在嚎啕哭着的孩子,他也不是没经历过童年的人,完全可以立即眼前这小孩因为棵树苗伤心成这般的心情。
“是……”对方已经哭得抽抽噎噎,但还是要坚持说话。
许抚生见状拉长声音继续和他商量:“如果我可以让你的这个树一活过来,你会不会原谅我?”
对面那小孩哪听过这番话,连哭声都止住了,他先是迟疑地看了许抚生好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许抚生松了口气,他上前去拾起树苗断裂的上半截,他敏锐地观察到这木条的断处实在是过于平整,不似自然断裂,反倒像是人为切割。
只是谁人又会发这闲心跟一个树苗过不去呢?许抚生也没多想,默不作声将之同断处接了起来,随后将仅剩的部分灵力注了些进去,原本损裂的断处从木质纤维开始延伸,随后树皮再外包裹弥合。
见到这个场景,小孩的哭声弱了下来,此时他的好奇心已经明显胜过了先前的伤心,不嚷不闹地蹲在许抚生身边看着自己的树苗苗逐渐恢复原样。
许抚生见状借机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他现在也通过周围的地势山峦逐渐辨认出来自己大抵上依然是在之前的村庄。
只是此刻布设风物略有不同,但又完全没到悉如外人的地步,似乎是几十年前的光景。
“承运历乙丑年。”那孩子回答道。
修士修的多是寿与天齐寒暑不论,但又怕将来修得痴呆了记不住自己年纪,因此多用了干支纪年,六十年为一历,甲子年为始循环往复。
乙丑?饶是许抚生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了这时间跨度也吃了一惊,许抚生心底默算了一番,他记得自己原先是处在是乙未,换算过来就是现在的三十年后。
许抚生五岁才以剑悟道入乾泽宗,而今年及弱冠,也就是说现在是他出生的十年前。
此处位于两宗门交界处,明面上也没什么值得被记载的什么大事发生,宗门里那些个典籍也没记载什么。
许抚生先前居住的地方也离乾泽宗较远,再加上他先前终日在乾泽宗里闭关,近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年乾泽宗发生的事情自然就更不了解。
他怎么就到了这一年?许抚生联想到自己先前黑暗中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到底是不是幻觉,这场错乱的时间是否也包含在了那人所说的“帮你最后一趟”里面。
眼下自己人生地不熟,唯一的入手点——
“你是神仙吗?”许抚生听到那个娃娃开口问他。
许抚生侧首看去,先前遇见的那个孩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棵死而复生的树苗,似乎难以相信原先的断裂已经彻底修复,还上手在树干上摸了摸,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许抚生听了这话啼笑皆非,他正想说句“不是”。
却不料那孩子自顾自抢过了话茬,那孩子看上去很兴奋,拽着许抚生的手:“我见过你们,你们都住在山里,先前我跟我哥去找过你们,看到你们都踩着个剑在天上飞。”
许抚生听明白了,这孩子兴许是把“仙长”和“神仙”搞混了,而这个“去山里找神仙”大概就是送他兄长入宗门。
“那你为什么要种这棵树?”许抚生尝试着找了个话题。
“它叫树一!”
“好的,树一。”许抚生应和,将先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许抚生:“那你为什么要种这个树?”
“先前我问我哥,我能不能也去当神仙,我哥跟我说,让我在地里栽棵树,每天尝试着从这树上跳过去,这样一来树长多高我跳多高,这样等树长高了,我就能飞了!”
似乎为了示范,那孩子说着还站起身,尝试着从那树苗苗上空跳了过去,不久又跳了回来,家里长辈似乎待这孩子不错,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里嵌套了个铃铛,走一路便欢快地响一路。
那孩子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再然后我也能像神仙一样,飞得高高的,然后走遍所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把我想见的人和事见个遍。”
这般天真的说辞令许抚生听得想笑,他从未想过这条道路还有这般的活法。
他自己尚未察觉到自己语气里带上了笑意,继续附和道:“你是想修仙?”
“是的,修仙!”那孩子像是终于记起了那个词叫什么。
“我夫子成天就这个事训我,说我不务正业,现在这个年纪读好圣贤书才是要紧,可是他自己就是修士啊,真搞不懂他们。”那孩子说着颇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腮帮。
许抚生听了这话后留了个心眼,一般人家请私塾不会请修士过来,也请不来修士,眼前这个孩子是认错了还是……
许抚生正打算问下去,却不料身后传来了声悠长的呼唤:“少爷,少爷。”
许抚生回头看过去,一个疑似书童的人正朝他们跑了过来,他里面穿了件朴素的衣衫,身外却披了件华丽精美的袍子。
书童身后还追出来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教书先生,那人生得有些眼熟,左手抄着把戒尺,右手将书册卷成了个长筒,大有要左右开弓的架势。
那老伯生气的怒喝生急随其后赶了过来:“你小子出息了是吧?让你家书童来糊弄我!”
那孩子见状立即躲到许抚生身后,大声喊道:“神仙救我!夫子他要捉我回去念书。”他动作幅度太大,带得脖子上那金长命锁哗啦啦成片地响。
第三次了。
许抚生见此情形突然感觉有些无语,先是樊夙,后是余微,然后又是这小娃娃,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往他身后躲。
许抚生观察了下目前的局势,又打量了下面前的二位来人,正好他对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那孩子的思维又太过跳脱,半天问不出来些什么。
而今又来几个人,可以说是瞌睡碰着枕头。
他正要上前去询问些更多的消息,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委实反应不过来。
“张祈!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那教书先生对着许抚生身后的娃娃喊道,这突如其来被念出来的名字像是道惊雷,顿时令许抚生的脑壳感到一阵空白。
这孩子……就是张祈?
许抚生错愕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抓着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此刻也正抬头仰视着他,那黑漆漆眸子正映着万里晴空倾倒下来的光,显得天真烂漫。
许抚生所认识的的那个张祈也有这样的眸子,只是因着偏执和思虑积压得太多,显得反倒是一种阴沉沉的死气。
眼前接二连三的事情委实令他应接不暇,此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有盘香在不疾不徐地燃着,猩色火光间一缕青烟直上,乱了云空。
此刻这病殃殃乌漆漆的眸子正盯着眼前燃烧的盘香,黑色的瞳仁映着燃香端头的一点猩红,眉眼间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个孩童张祈的影子,可是又面相上简直判若两人。
伴随着幽微的焦味,盘香最头部的那点灼热的红将周围腐蚀得发白发软。
“你什么时候和妖族有了联络?”伴随着身后有人剧烈开门带出来的风,正燃着的盘香像是受了惊吓般晃了晃,最终整头啪嗒落下,砸得灰烬火星同时向四周飞溅,像是场无比微渺无人在意的花落。
像是没猜到身后的人会来,又像是早就预想过那个人会来,张祈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灼得越来越短的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平愿追问道,他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竟然瞒了他那么久,久到他得知此时赶过来时,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为什么?”张祈终于开口,不同于先前的疯狂肆意,此刻他从语气到神色出奇的平静。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幽幽地说。
“整个地底的灵脉都是空的,我待在这儿也是苟延残喘,又为什么不能搏这一次呢?”
他目光没离开过面前那不断扑簌簌往下落灰的盘香,这香的断口令他想起他儿时亲手栽下的那棵树,某一天当他还像往日那般满心欢喜地跑去找那棵寄托了他整个童年夙愿的树苗。
可等他到了田间,只发现了断得干脆的两截枝条。
此事太过突兀,他还以为是什么山野兽类所为,直到有天他好端端的灵根突然碎裂的那一刻,他才得知了同时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张祈终于是回过头看向眼前的人。
张平愿没有作声,只是垂下眼帘将那双无比相似的黑眸敛了下去。
张祈自嘲地笑了,没人知道他每天往那棵树那儿跑是为了什么,更没人会知道这棵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除了这个人。
可也是这人就这样擅作主张地一同将树的青枝和他凭虚问天的未来斩了个彻底,最终只剩下这具空洞的躯壳。
张平愿哑然。
见对方不说话了,张祈心里只觉得讽刺,是因为歉疚吗?还是嫌弃?
“拜你所赐。”他头也不回,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盘算了无数遍的陈词,此刻到真正该说的时候,全然没有了预想中的慷慨激昂,只是死水般的麻木。
张祈苦笑,他背过身去不愿对方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平素心底积压的最久最激烈的情绪令他病容中难得透出了些鲜活。
可落到话语上,却又像是被满腔的情感攥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拜你所赐,我注定是活不成啊。”他说。
明天再改改
突然想到一个很老的梗
“贾君鹏,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终于有空了,抱歉各位久等了[可怜]下一章马上放上来[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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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