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悔不当初》 第1章 第一章 流云翻涌,残阳如血,余晖泼向乾泽宗层叠的山峦。 “唰——”乾泽宗门前,一道剑气凌空划过,破风声呼啸,寒刃携罡风掠起,惊醒得栖鸟振翅。 挥剑那人面若冠玉,相貌出众,眉眼微微上挑,像是一把藏锋的名剑,给人一种含蓄而不失锐利的惊艳感。 此人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剑道魁首许抚生。 上一站仙妖大战之后,乾泽宗的修士大能相继战死沙场,上一辈大能的只剩下了许抚生昏迷不醒的师傅。 乾泽宗一日不如一日,衰败到今天,就剩下他和几个内门弟子苦苦支撑。 屋漏偏逢连夜雨,日子过得本就落魄艰难,剑盟又开始落井下石,见乾泽宗凋敝,竟打上了灵脉的主意,三番五次来山门口闹事。 此刻,许抚生明显处于劣势,剑盟这趟来势汹汹,布下了杀阵,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为首的那个修士趁势说道:“剑盟规定,为犒劳天下修士奋战前线,每家宗门要多进献一条灵脉,特来向你们宗讨要。” 讨要?这么多人过来?这架势,怕不是打劫。许抚生听了仙盟这恬不知耻的发言,气得哂笑。 忽然,一声呼哨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伴随着这声呼哨,仙盟人所站的地方烟尘四起—— 伴随着弥漫的尘土,大阵之中的灵力波动剧变,阴阳翻转,攻守易形。 他们之前合力给许抚生施的杀阵层层龟裂粉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半空凝结。 最后竟是倒戈一击,反而朝着仙盟那边过去了。 剑盟众人防守不及,五脏六腑多少都受了点损伤。先前花了多少力气给许抚生施加威压,现在被反噬得就有多严重。 反观许抚生,除了因为灵力消耗太多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以外,稳如青山,毫发无伤。 “乾坤逆转阵?”剑盟里有人通过方才那腾起的尘土推断出了自己被反噬的原因。 原来自他们靠近乾泽宗山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许抚生布下的阵法当中。 以乾泽宗周围的地势为基础,借杀阵的灵力触发,时机一到,那就是乾坤逆转,杀阵反噬之时。 “许抚生,你玩阴的!”剑盟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眼前那白衣修士大骂道。 许抚生拿帕子擦去口中的血沫,只是淡淡地看着仙盟那群人:“是你们不仁在先。” 擦拭净血迹,许抚生缓缓抬起手腕,本命剑划过一道月弧般的寒芒。 许抚生语气冰冷:“你们口口声声说妖族为祸人间。我看你们那群畜生都不如,妖族起码不会闹道我们宗门来伤人夺宝。” “只要乾泽宗还有人,你们就别想打这儿灵脉的主意。”说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长剑一挥,剑气若长虹卷地,颇有摧枯拉朽之势。 剑锋所指,灵力裹挟着寒霜袭过,吓得仙盟乱了阵脚。 “给我滚出乾泽宗。”许抚生冷声厉喝,元婴之躯在一群化神长老面前屹然不惧,凛然不可犯,这一剑既是防卫,亦是警告。 许抚生的那句话语里夹带了灵力,盖过周遭的嘈杂,恨不能将一切睥睨成聒噪的蝼蚁。 云霞铺卷过来,风携林涛声拂过,带得他衣袂扬起,虽是穿得素净,却生生夺了其身后彩霞的明艳。 太惹眼了。 妖尊樊夙混在那群闹事的仙盟人群中,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他伤势过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乔装混迹在山林之中,误打误撞到了乾泽宗山门口,目睹了这一场闹剧。 许抚生这般的锐气,他先前从未见过。 好比那蜉蝣未曾朝生暮死,好比那夏虫冬生初识冰雪,这个白衣修士之于他,就像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像他打开了一条模糊的缝隙。 他头一回产生这么强烈的产生好奇心。 可惜剑盟的人太过识趣了,见这一趟打不过,放了几句狠话便落荒而逃。没了这么一大群人作遮掩,樊夙自己也容易暴露。 “后会有期。”樊夙玩味地注视着许抚生,妖族特有的竖瞳因为愉悦而被拉长。白发一闪,隐匿在了人群中。 “哐当!”支撑太久,过犹不及,见仙盟的人走远,许抚生的手顿时脱力,剑掉在地上,响声刺耳。 “撑,你就继续撑。你要是再这么透支下去,你那一身天灵根都得碎成沫子。”他身后传来一句不满的吐槽。 许抚生循声回头看去,是一个圆脸少年。他是许抚生的师弟,也是宗门最小的弟子,余微。 尽管许抚生努力藏起手上那染血的帕子被他掖在掌心,但还是被余微看见了。 余微顿时又气又心疼:“先前你叫我布置一个护山大阵,我信了你的鬼话,结果你转头用护山大阵的原料,改了个乾坤逆转阵!” 乾坤逆转阵,这个阵布置简单,成形却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不是实战上该用的阵。 许抚生倒好,一己之力扛了仙盟里大能的威压,一抗就是半个时辰,愣是熬到了阵成形的时机。 余微骂骂咧咧:“我当初就不该把这个阵法交给你。” 许抚生:“我心里有数。” 余微冷笑:“什么数?你死了以后的头七数吗?” 无论什么任务,许抚生总是揽下最危险的一环,余微对他这种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作风颇有意见,无奈自己修为又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许抚生见说不过他,索性也就不接话了,拿起身侧的竹篓就要下山。 “你又上哪去?”身后余微问道。 许抚生拿上背篓:“我去给我师傅采药,你留下来和你二师姐一起看门。”丢下这句话以后就出了门,像是不知道累一样,又去忙新的事了。 其实是个人都会累。可宗门还是要走下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但时间紧迫,连休息都来不及。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 许抚生背着满背篓的药草走在回宗门的路上,因灵力尚未恢复,不方便御剑,只能就近到宗门附近的山村采药。 忽然一道流矢携着破空之声从他脸侧呼啸而过,没进了身后的灌木丛中。 许抚生过去上前查看,那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许抚生立即闪身躲避,对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整个人“啪”一下砸在了地上。 许抚生注意到,那人生了一头显眼的白色长发,一身黑衣上沾满尘土,像是月光照进了淤泥。 一道箭矢竟从背后生生穿过那人的肩胛,血像一朵猩红的花在伤口处蔓延生长开来,又顺着箭矢滴落,铁锈味洇上土地,弥漫开来。 如此重的伤势,那人已经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了,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救命。 这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死在自己面前,许抚生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上前用灵力除掉了那道箭矢。 才为之敷上他方才采的草药,许抚生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人声。 “奇怪,我没看错啊。这畜生就是逃到这里来了。”远处可见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修士五感比较敏锐,许抚生隐隐辨认出过来的两人是猎户打扮,且这一身打扮有些熟悉。 那个受伤的人听到那句“畜生”,似乎是惊恐地瑟缩了一下。 不知是草药生效还是出于恐惧,他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跑,许抚生一把拉住了他。 看清了对方面容时,许抚生愣住了。 那是一个修为不到筑基的小妖,身高堪堪到他肩膀,面色因为失血显得苍白,五官精致,竖起的瞳孔更为这面庞添了几分非人的妖冶。 身上伤口的疼痛和未平定的恐惧使得他眉蹙起,小脸清瘦,唇瓣发白,更显得他脆弱可怜。 “仙长,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说道这儿,那小妖声音哽住,呜呃细碎。 随着远处那几位猎户逐渐逼近,那小妖攥着许抚生袖子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许抚生推断,那些猎户口中说的“畜生”,兴许就是指的这个小妖,许抚生当即将那小妖拉到自己身后,对方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但还是怕得呼吸不稳。 微弱的呼吸隔着布料喷洒在许抚生身后,拂过一阵带着温度的微风。月亮清辉洒落林间,夜色静谧,编织着这场幻梦。 “找到了!”幻梦很快被搅碎,那两个猎户发现了许抚生和那小妖的身影,大叫着赶了过来。 见许抚生拦在那小妖跟前,那二位猎户还威胁他道:“前面的,好狗不挡道,识相的就把那猎物交出——” “哗!”话音未落,对面的许抚生手中长剑出鞘,凌空一划,冰霜为界,阻隔了那两位猎户的身影。 小妖攥着许抚生袖子的手终于稍稍松开了些。 “什么人!”许抚生厉声问道。 那二位猎户见许抚生还是个练家子,顿时一改先前的嚣张气焰,点头哈腰对许抚生道:“仙长,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仙长不要计较。” 二位猎户还自报家门:“咱是这庄上张大人府上的门客,你身后那妖怪偷了我们府上的东西,大人特派我们过来缉拿。” “我没有,他们血口喷人。”小妖躲在许抚生身后努力解释。 却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体力不支,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知道,没事,别怕。”许抚生轻声安慰过那小妖,语气轻缓,令人心安。 随即转过头对着那二位猎户打扮的门客审问道:“张大人府上的?” 二位门客:“是的,就是张祈,张员外。” 许抚生微笑,语气却格外冰冷:“先前此人为求长生,求得疯魔了,广猎妖修来采妖丹,美其名曰以形补形。” 二位门客有些心虚:“这……” 月光照着他执剑而立的身影,长身玉立,剑光森冷,如同执断人间事的神祗。 许抚生冷冷看着他们:“所以,你们追这小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他继续回忆:“当初师门派我查出此事后,我念及他犯案未遂,只当他一时鬼迷心窍,这事也就揭了过去。” 二位门客松了口气,以为许抚生要放他们一马,正要离开。 却听见许抚生又说道:“当时张大人立了个誓说不会再犯,再犯就剁了他的手以偿罪孽。” 说着,许抚生语气突然加重:“今日再犯,又该当何罪!” 那二位门客顿时惊慌失措:“仙长,这……” 许抚生重新合上剑鞘,威胁道:“滚回你们府上,嘴放严实点。” 二位门客见状立即连声应下:“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然后头也不回地溜了。 许抚生只顾和眼前二人周旋,也因此未曾注意到,他的身后,掺入了一道炽热的目光。 装可怜对于这种善心泛滥的修士,还真是百试不厌的伎俩。 樊夙低下头遮掩自己计谋得逞的微笑,因为要表现得怯懦,只是低头看向面前人霜雪色的衣角。 空白的宣纸会让人想用墨笔书写,出尘的人会让人想用凡俗招惹。 就像是顽劣的孩童在一片泥泞中发现了一块新堆的雪,无比显眼地占据在视野的中心,想再凑近些去看看,看个分明。 比如现在。 近得能感受到衣袍牵动带来的风,让他产生一种掌心捧雪的错觉。 隔日更3k,不定期掉落新额外一章。 萌新一个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许抚生忽然感到肩头一沉,闻到铁腥味又加重了,他错愕地回过头,见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心猛然被揪紧。 那小妖捂住嘴频繁地呛咳着,鲜红的血迹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对方立马垂下眼帘,视线错开,那小妖掩住发白的唇瓣,他顺势靠在许抚生肩上,手紧紧捂着嘴,试图抑制从肺腑向口内翻涌的血。 加上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似乎他吐的不是血,而是命。 救人要紧,许抚生顾不上那么多了,管不上对方满手血渍,就将弟子令牌放到对方手中。 白玉令牌静静躺在血污中,莹润剔透,令牌之上,乾泽宗三字随月华流转,宣告着其归属。 莹润,温凉,像是握着一泓冰泉,那片触手不及的雪色猝不及防地降临掌心。 樊夙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递给自己令牌的人,却无意间瞧见对方的眸子,晶亮明净见之难忘。 樊夙回想起乾泽宗山门的那段初见,彼时群山割开昏晓,仙盟的一众被山峦的阴翳压下,夕阳在许抚生身后燃烧,灿烈而夺目。 像个修士里的异类。 在樊夙的认知里,修士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打着天下苍生的旗号,干着仗势欺人的勾当。 近日妖域内多名妖修修为尽失,最后线索查下来全都指向了人族。 他此次装成小妖混进此地,一为伤势所迫,二为查明真相,三为报仇雪恨。 谁承想竟让他遇到了这样的人,那人形会单影只抗下仙盟的杀阵,会义无反顾地挡在重伤的妖族面前,会毫不犹豫地递给他这块弟子令牌。 相比于那尔虞我诈的修真界,此人的存在就像是暗室里出现了一豆微弱的烛光。 “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拜我为师?”樊夙听见那人说道。 不顾满身的伤痕,樊夙郑重跪地,广袖翻飞如飞蛾赴火:“我叫甘遂,您唤我阿遂便是,弟子拜见师尊!” 语毕,他额头触地,眼帘垂下,虚情假意与虔诚衷情掺杂不明。 可惜。 樊夙眼中闪过一丝阴晦,倘若许抚生生在妖族,他兴许会愿意与这人多有些交集,但既然上苍注定他们处在对立的阵营,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止于利用。 一双手突然伸到他跟前将他搀起,这真切的触感打断了樊夙的思绪。 “随我回宗罢。”头顶传来许抚生的声音,清远如雪霁天晴时的长风过回廊,瑶台银阙之中碎玉琼花纷纷摇落。 闻言,樊夙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反手扣住对方的指节:“谢师尊。” 前路上枯叶积了得厚重,云遮雾绕不见明月清辉,二人相携而行于路无话,隐瞒的微妙心事,暗藏的筹划算计遮蔽得彻彻底底。 抵达宗门山脚下,沿着苍松翠柏行至云雾漫天,层云远黛之间一座木屋坐落其间,疑是仙人居所。 门虚掩着,许抚生上前轻叩几声柴扉。 “进。”屋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许抚生二人应声推开门进了屋。 房里清苦的药味扑面,就像山顶的云雾经久不散,药炉中煮药产生的白气时长飘出窗外,汇入窗外的层云,仿佛连接了遥遥的天宇与人间的烟火。 “哟,大师兄来了。”木制梯子边,一位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女修探出脑袋。 樊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想必这里便是乾泽宗的丹药房,而这位女修,应该就是乾泽宗这一辈的二师妹沈观。 “又捡人上来?”兴许是许抚生先前捡伤员带上山的次数多了,沈观早已习惯,对甘遗这样的妖族面容也是见怪不怪。 她拉来一把椅子撑着头坐下,边打着哈欠边替甘遗诊脉,困成这样了还不忘寒暄:“这小妖叫什么?看着挺面善的。” “甘遂。” 这化名和草药撞了名,沈观困得厉害,下意识地夸道:“消肿祛湿,好名字。” 许抚生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师妹,你要实在太困你就先去歇会。” “无妨无妨。”沈观一手替樊夙诊脉,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些。 “嘶,脉虽浮而有力,有伤但不算深,这小妖看着病殃殃的,想不到身子骨还不错。”沈观探脉时不禁啧啧称奇。 听了这话许抚生看着樊夙苍白如纸的脸色,语气颇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 都吐血了还叫伤得不深? “这伤势要是放到常人身上,连醒着都是问题,他这么神志清楚的我还是头回见。”沈观也寸步不让回怼了回去。 最后她得出结论:“并未伤及要害,我替他拿几副药,三餐后煎服即可。”说完她拿起手边炸了毛的墨笔,拟起了方子。 见这里也没他什么事,许抚生便打算先离开:“为了这趟采药方便,我从藏书阁拿了本药典,现在还回去。” “师傅,我就在这儿等您。”樊夙闻言,拉了拉许抚生的衣角。看见自己的灵力钻进交织的布料,嘴角扬起了得逞的笑意,松开拽着对方袖子的手。 许抚生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没安全感,对这样的小动作浑然不觉,丹房里直通藏书阁的传送法阵缓缓启动,周遭天地转换。 广圆的穹顶徐徐展开,书架古旧次第排列,排排取书的阶梯延伸出去,浩如烟海的书册横亘绵延,所有的嘈杂似乎都被这样浩渺庞杂的书海吞没。 乾泽宗辉煌时师傅曾说过,宗里有两样东西合称“天材地宝”,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底线,一个是地底下的灵脉,另一个就是这藏书阁中群贤遗落的矿山。 许抚生循着指引来到药典类的书架前,发现书架前的阶梯上落了几本零散的书籍和纸张,旁边就地摆着朱笔和砚台。 凭着同窗多年的情谊,许抚生当即认出这是沈观落下的医书和笔记,毕竟全宗门只有她喜欢在阶梯上研墨读书,美其名曰删繁就简。 许抚生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散落满地的笔记,上前去逐个拾起,打算帮着将这些笔记放回去。 古籍本就脆弱,装订有些松散,许抚生拿起书的时不慎将一张书页掉了出来。 似乎被沈观看了很多次了,边缘都更粗糙,纸上批注和折痕也格外多,似乎这页纸被沈观来回翻开过很多次了,不然这一页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掉出来。 许抚生重新拾起那张书页,那是张图文并行的草药图。 书上记载绘制的药材叶呈狭劈针形,密密匝匝绕了几大圈,根系张牙舞爪,有如墨云中绽开的雷霆。 视线无意间扫过书页上方的批注,沈观在上方留了几个字,朱字醒目: 【师叔的病症】 和他师傅有关? 许抚生的心狂跳起来,他仔细端详这张纸,发现沈观在纸的反面亲手留了段手记。 【此药名玄雷叶,师叔的伤非此方不得治,可惜地处旬空难以采摘,我试了多种替代之法,都不得用。】 许抚生不动声色地将书页放了回去。 沈观体质特殊,因此平日里很看重作息极少熬夜,除非是碰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凭心而论,换作是他检索到这个消息,肯定也同样也会选择按下不表。 这般的奇药异草必定取之不易,许抚生曾听一位师伯讲过,旬空谷有大妖驻守,无数修士奔着采药的目的过去,却都是有去无回,故以凶星旬空命名。 这位大能师伯曾去过那里,回来的时候筋脉受损,病榻上躺了好几天,以许抚生目前的修为过去,结局无非是九死一生。 宗门已经不能再少人了,这一线生机好似放了阵山火,谁也不知道山火过后,结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陷入大片注定的荒芜。 “你真打算收他当徒弟?”身后突然传来沈观的声音,许抚生被惊动,回过头看见沈观正看着他,抱臂倚靠在书架上。 “师妹你吓我一跳,”他故作镇定地从地上又拾起本药典。 许抚生:“我看你这书有些乱,帮忙收拾下。”他心里有了盘算,没有提自己看见那手记的事。 “没事你放那儿就行。”沈观来得比较晚,似乎并没看到许抚生放回书页的动作。 沈观继续说道:“那小妖我替他开了药,现在在丹房等你,我看他资质不错,当个徒弟也不是不行。” “我没打算真收,不过权宜之计罢了。”许抚生苦笑。 紧接着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剑盟和张祈那儿有些牵扯,倘若张祈那儿出事,剑盟自顾不暇,我们宗门也能挣上几天安生日子。” 只要他将这件事上报升仙阁,升仙阁再查下来,剑盟暂时也就顾不上找乾泽宗的麻烦。 “我留这小妖下来,就是要他当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证。”许抚生微笑,眸光暗沉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沈观微愣,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大师兄变得有些陌生:“你什么时候开始查这件事的?” “师妹你把我当什么了?”许抚生扶额将药典放回了书架。 他继续解释道:“张祈那边的事开始得不久,我也让余微去盯着了,不会伤及无辜。” “你啊,当真是。”沈观哑然,看着昔日沉心修炼的师兄如今变得步步算计,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清楚自家师兄的脾气,晓得他倔起来没人劝得动。 许抚生自知这事的确不算光彩,可现在这是乾泽宗仅有的出路,他只能叹了口气道:“穷则思变。” 窗外可见愁云惨淡,乌云在天边聚拢,遮蔽了本该漫天的曙光,留下灰蒙蒙晦暗的迷茫。 丹房外有落叶晃晃悠悠从枝头飘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下,指尖游走符纸落成,闪过的红光映照得手主人的相貌妖冶张扬。 “好一个穷则思变。”不同于先前唯唯诺诺的姿态,樊夙随意地倚靠窗前,山间的罡风吹得他雪色的长发飞扬。 先前他在许抚生袖口留下了妖族特有的秘术,能清楚了解对方在此刻看到什么了听到了什么。 既然许抚生利用在先,就休怪他“礼尚往来”。 符咒暗红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神情喜怒不辨,天边隐隐有闷雷声传来,猎猎风声中酝酿着一场倾天的骤雨。 许抚生和沈观回到丹房的时候,看见樊夙提着药包在丹房门前乖巧地等着他。 少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笑道:“师尊方才要上哪儿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第3章 第三章 自从在藏书阁里找到了救师傅的法子,许抚生便决定去碰碰运气,宗门里的日子也渐渐流逝过去。 樊夙被安排在他的那个院落里,的确如沈观所说的那样,他资质上佳肯吃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修为很快又上了一层。 许抚生灵力终于恢复的那天,他瞒着众人动身去了旬空谷,出发的时候天未破晓,油纸般泛着空蒙的白。 本来他今日便抵达山中,可惜天公不作美下了场大雨,于是行程暂缓,他就近找了个客栈歇息。 客栈庭院里的芭蕉长势正盛,在窗纱上映出绵延的绿意,雨季的潮湿中,像是洇了层薄薄的苔藓。 许抚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因为被雨打湿的缘故,墨色发丝柔软地垂落腰间,白衣胜雪的装束看上去给这闷热的雨天带来了难得透过气的清凉。 泡在这客栈楼下占着座也不太像话,许抚生便点了几份茶点,挑着杯子里的茶沫子打发因下雨滞留的光阴。 客栈门外忽然传来了阵脚步声,又有二人带着未褪的水气走进来,似乎来这里是为了躲雨。 其中一人径直走到许抚生跟前,酒葫芦“咚”突兀地在他面前放下,音色沉闷如石子掉落深井。 许抚生循声看去,来的二人长相相像年纪相仿,像是兄弟二人,都穿着紫黑色衣衫,手腕上缠着绷带,看不透门道师承。 其中那个看着年长些的圆脸少年开口:“这位小友你好啊,我和我兄长途径此地,看这店里别的座都满了,我看你这对面还有几个空着,不知小友这是在等人过来还是……” “就我一个人,我不介意,坐吧。”许抚生爽快答应,对面的人也不见外,他们仨就这样围着桌子交谈起来。 谈话中许抚生得知面前这位圆脸修士叫程峥,另一位看着年轻些的是他弟弟程峰,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和许抚生一样,二人行路途中忽逢大雨便到这店里歇脚避雨。 店里生意红火,本就是个市井客栈,顾客炊汤而饭也不讲究什么雅静,伙计的算盘敲得地碎响,茶碟子也时不时相碰,谈笑声就这样闹哄哄地弥散开来。 许抚生先前对这里喧嚣热闹的就已经心生疑窦,现在正好能问个清楚:“我记得这里以往都挺冷清的,而今怎么就这么多客人?” “小友有所不知。”程峥看着像是个话篓子,什么都往外面倒。 程峥:“这些时日有人传出消息,说这旬空谷里有大能留下的法宝,虽说这谷里凶险,但架不住这诱惑大。”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修真界的散修都疯魔般往这里涌。 “原来如此。”许抚生若有所思,这段时间他忙着手头的事务,无暇顾及外头的消息,自然也就对这些天兴起的风波浑然不知。 忽然窗外传来了“嘤嘤”的细叫,窗户倏地被打开,雨水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我天什么东西!”忽然窗户打开,有团白影猛地从窗外扑到桌子上,四人躲闪不及,被带进来的雨滴被溅了满身的水。 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来的是只白毛狐狸,被窗外的大雨淋得透彻。 湿冷的雨水和狐狸身上温热的体温同时贴上肌肤,激得他一个哆嗦。 小家伙顿时有些站不稳挣扎了起来,动作间许抚生注意到这团狐狸左肩胛还有道眼熟的伤。 他又帮着扶了把怀里的毛球,当低头对上对上那小家伙那泛着湖光的蓝眸时,他当即认出这是他先前喂过的那只狐狸。 昨日他在经过莲池镇的时候顺手帮它捉了条鱼。 当时这狐狸离开的时候就这么依依不舍凝望了他好久才转身离去,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手上残存的余温似乎还在毛乎乎地萦绕着。 隔着**的雨水,那熟悉触感的又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看着重又出现的白毛团子,许抚生只觉诧异,没想到小家伙竟然偷摸着跟到了这里。 那狐狸反倒丝毫不见外,满身湿哒哒的毛就往许抚生怀里钻。 “这是你的灵宠?”程峥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也挺意外的。”说着许抚生将那那团湿漉漉的毛球从怀里捞出来,小家伙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似乎有点怕生,不停地冲着对桌二人龇牙威胁。 “我先前救过它,没想到这狐狸竟然偷摸跟着我找过来,还把场面搞成这样。”许抚生有些心虚地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 他又捋了捋怀里罪魁祸首的毛,重新正色道:“还作为补偿,你们这顿的饭钱我请了。 ” 歉意给到了,程峰三人也没追究什么,本就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又聊了几句闲话,许抚生就替二人付了饭钱匆匆回了客房歇息。 翌日清早,许抚生抱着那只狐狸在出了客栈。 他想故技重施拿条鱼什么的将那狐狸打发走,可对方却想是下定了心要跟着他,死死咬住他的衣角不松口。 “你先松嘴。” 许抚生看着自己被咬得破烂漏风的衣角,只觉得头疼,他好不容易才将那家伙从袖口扒拉下来,还没抬脚离开,小家伙又拽住了他的衣摆。 许抚生:…… 他只得蹲下身哄小孩般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那狐狸眼神清澈地甩了甩脑袋,似乎是听懂了但没完全听懂,变得只有巴掌大小就往许抚生袖口钻。 眼见小家伙爪子就要扒不住袖口摔下去,许抚生眼疾手快托了它一把,防止了它四脚朝天砸到地上。 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要跟我一起过去?”许抚生试探地问。 袖子里的毛团这时又像突然听懂了他的话,嘤了声,尾巴痒酥酥扫过他的手腕,似乎是默认。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你别反悔。 ”见这毛团跟黏他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许抚生只得把它揣在袖子里进山。 此地群山蜿蜒连绵,顺着山路迤逦而上,云收雨散,彩彻区明。 行至半路身后突然传来耳熟的呼唤:“许小友好巧,又见面了。” 许抚生脚步顿住,回过头发现是程峰二人,程峥还笑嘻嘻地冲他招了招手。 他当即作了个揖回礼道:“程兄又见面了。” 世间巧事最难得,修士之间素来信奉缘分,昨日谈话间就知道彼此目的地相同,而今又碰巧重逢,索性就结个伴同行,也方便照应。 许抚生先前翻阅群书,推测玄雷叶应该是在谷中的暗河附近。 旬空谷位于群山之间,两侧山崖如悬屏矗立,深不见底。 程家二兄弟帮着在旁边山上栓好了攀缘的绳索,用基础阵法固定好。 他们修为不高,负责在山上守着,许抚生将袖子里的缩小版白毛狐狸捧出来托他们照料,交代完这些,他纵身从山崖跃下。 风声从耳畔略过,山石向上飞速移动,随着高度的骤减裂隙中的寒气愈发明显,以至于谷底雾气蒙蒙见不真切。 青云剑顺势出鞘向谷中劈砍而去,金石碰撞之声铛地腾起,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气吞山河的怒吼。 天地震颤中山石隐隐有松动的架势,发出可怖的“嘎吱”声。 许抚生随即旋身,借势松开手中的青云剑,借着前招的反冲踏上剑身御剑凌空。 “轰隆!”大块的山石坠下砸在他先前经过的位置,在谷底炸出哗啦啦的一片水花。 “许兄,你还好吗?”上空传来程峰的声音。 “我没事。”许抚生回应道,随后御剑在开始半空探查周遭的环境。 循着昏暗的光线向上看去,头顶只有狭长的一线长天,谷底有暗河潺潺地响着,澄莹如碧泛着幽幽的微光。 许抚生点亮手中的灯,黑暗渐渐淡去,在终于目睹面前实况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微光,分明是数不清的眼睛。 无数水蛇蛰伏在水下,仿若水草游动,阴冷地注视着许抚生这个闯进来的猎物,倘若不慎掉进去,十有**被吞得渣都不剩。 借着灯光,许抚生发现前方的礁石就上长了大丛的玄雷叶,像是命运难得的柳暗花明。 他当即御剑过去,眼看成功在即,水面上猝不及防冲出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扼住了采药的要道。 拦住去路的是条盘踞的黑蛇,鳞片熠耀着金属的光泽,眼大如灯,从额角的凸起可以看出境界已近化蛟。 它频频吐信头颅昂起,是很典型的蛇类进攻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许抚生这个不速之客。 “嘶嘶”声在如困囹圄的空间中回响,令人脊背生寒。 看来要想采到玄雷叶,这大妖不得不除。 他重又将青云剑撤到手中,借势蹬上最近的峭壁,踩着凸出的岩石一剑挥出,霜雪凌空刃光直逼对方面门。 挥完这一剑他又见准时机飞身躲过大蛇牙中的毒液,毒液打在他方才落脚的地方,伴随着一阵刺鼻的气味,石块很快消弭殆尽。 但这趟攻击也让蛇上空露了破绽,许抚这一跃径直落到了蛇头上,灵力淬过泛着寒光的剑刃,重重将剑往其脑颅扎去。 瞬间毙命。 蛇首顿时急急坠下,在暗河之中丈高的水花飞溅而起。 许抚生缓缓起身,抽出自己的青云剑,长剑沾腥白袍染殷,似菩提落血池。 他反身借力跃上礁石,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玄雷叶,苍翠的叶片摇曳着生机。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脖颈处突然一凉。 有人在他身后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动脉,那只熟悉的手上绷带松开,剑盟的标志暴露出来,泛着寒光。 “别动。”身后传来程峥的声音。 大意了。 原来所谓的巧遇不过是算计的结果。 许抚生琵琶骨传来剜痛,伤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搅,循着暴露的伤口往血肉里钻。 许抚生先前跟随师门历练的时候见过不少世面,他自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蛊毒。 蛊毒不为修士所容,遇难的弟子若是中了蛊毒,鲜少有人会怀疑到修士身上,没想到剑盟为了栽赃竟然学了这么下三滥的法子。 “杀人夺宝,你们剑盟就不怕遭报应吗?”许抚生气笑了,蛊毒锁人关窍,蛇窟毁尸灭迹,当真是够阴毒的手段。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谈何报应?”程峥阴鸷地说道。 颈侧的匕首拿开,蛊毒已经开始发作,许抚生此刻的丹田碎了似的疼,只能任人摆布趔趄着被推进河中。 意识开始模糊,识海被蛊毒搅得嗡鸣,眼前的景象被重影割得破碎。 不顾丹田中翻搅的痛楚,许抚生尝试着重新摧动灵力凝集冰面,求生欲在濒于溃散时变得格外强烈。 他还有师傅要救,他还有同门在等着他。 他要活着回宗。 可现实的残酷就像他在暗河上凝结的那层根本无济于事的薄冰,在他砸到冰面的那瞬间无情碎裂,他还是直直地坠入谷底的蛇窟。 许抚生立即翻身站起,丹田的巨痛令他几乎难以站稳,他攥紧手中的剑横档在身前,动作太大以至于剑刃将周遭的水花猛然掀起。 他本以为自己将要面临一场血战,却发现周围都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他脚边的蛇也似乎有什么忌惮似的逡巡不前,场面甚至变得有些滑稽。 上空有道白影被扔了下来。 “哗啦”许抚生听到身侧传来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他错愕地回过头,对上了那双意料之外的蓝眸。 少年执剑站在他身侧,白发有些晃眼,在倾洒下的细狭光线中熠耀如银练。 水中的碎冰随着樊夙挥出的剑气同时荡开,叮当作响,恍若漫长凛冬过后忽逢春风化冻。 第4章 第四章 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周遭原本虎视眈眈的蛇群像是得了调遣,识趣地随着水面的碎冰退散开来,围绕在距离他们半米开外的地方,逡巡着却不敢近身。 樊夙这一招许抚生见过,彼时山上季候偏逢暮春,千花成烬,他嫌这院落单调,信手召来了大批的蝶群。 愣是将柴屋点缀得像是怒发了满室的狂花,一隅春意再度燎原。 当时这幕碰巧被许抚生撞见,樊夙也没藏着掖着,解释说这是他们这个妖族天生的本领,可以统御那些灵智未开的妖兽。 许抚生先前只以为樊夙的本事只能差遣那些花鸟鱼虫之类的小物什,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这招式竟是还能驱赶谷中环伺的蛇群,这效果简直能媲美驭兽宗的弟子。 虽说此刻樊夙的突然出现和他所展现的能力令许抚生感到意外,但现在明显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 几道无比凌厉的剑意冷不丁从许抚生头顶袭来,角度刁钻难以躲避,尽管许抚生立即执剑抵挡,手上却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先前钻心的疼再一次沁入伤口,蛊毒又一次加重加量。 剑刃森森似雪,冒着晃眼的刀光,许抚生抬头时正看见程峰不知何时也顺着绳子攀缘下来,目光森冷如谷中成群的毒蛇,方才劈头降下的剑意正是他的手笔。 “许小友,我剑盟素来惜才,先前的事我们本不想计较,只可惜你知道太多。”程峰在山崖之上俯瞰,一如昔日许抚生在乾泽宗山门睥睨剑阁的众人,竟是浑然换了一副光景。 蛊术伤魂动魄,许抚生自知时间再拖下去他连挥剑都要成问题。 他重新定了定神,重新握住手中的剑柄,先前未曾触碰过的地方覆上一层新凉,透着属于兵戈的肃杀。 往日的师门像是个棚屋,确保了他们安然无恙,同时又遮蔽了他们见证这个世界的目光,见不到外面的风云暗涌。 棚屋塌陷之时也揭开了那粉饰太平的茅草,走出去的人一边要应付突如其来劈头砸下来的风雨,一边又对新滋生的的丑恶应接不暇。 而今种种都在催生褪去雏绒着长出练羽,再一次揪着一丝生机跌跌撞撞地闯出条路来。 现在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背水一战。 “退到我身后。”许抚生神情微肃,对着樊夙说道。 可樊夙照旧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到一样。 “甘遂。”他声音拔高了些许,他不理解,现在这危急关头这徒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对方头反手轻轻拨开了许抚生拦在他身前的执剑的手,径直站到了许抚生身前。 “你现在身中蛊毒,再动用灵力导致毒素扩散,神仙都救不了你。”樊夙一句话按住了许抚生,许抚生只觉手腕一轻,他现在无比诧异地看向樊夙。 对方此刻也回视着他。 “我来吧,师尊。”樊夙说道。 危急关头他镇定到无比反常,手中的铁剑使得不太利索,他换过许抚生手中的青云剑,气定神闲地走上前。 日光下澈,谷底盘踞的蛇群散开,退让开了一条路。 许抚生实在放心不下,哪有徒弟在前面迎敌,自己却只顾在后方调息的师傅?他手中铁剑微微侧过,剑芒流光,像是蓄势待发的箭矢。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侧的樊夙比他更快一步飞身上前,出手干脆利落,不像是才提起剑不久的学徒。 樊夙的剑法很难形容,的确看上去依然显得生疏,可这生疏像是刻意遮掩着其本质的狠辣一般,直来直去却招招抵人要害。 他剑若飞雪光,三下五除二破了程峰和程峥的夹击,将程峥打入谷底,蛇群围聚上来,其中是生是死见不分明。 “是你,你就是那个在客栈……”不知是哪个特征让程峰想起了什么,巨大的惊诧使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但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连同气息一块被阻断在了青云剑的寒光中。 怕自家徒弟出了闪失,许抚生在旁强撑着见证了这场结局,因为距离太远,他未曾听见这句话,毒邪开始蚀入肌腠,冷汗从额角不断渗出。 曾经程家兄弟害了多少无辜修士殒命于人迹罕至的谷底,而今命丧其间,也算得上是报应。 冤冤相报,善恶细分。 蛊毒已经搅得他识海混乱不堪,此刻千万楼宇在他头顶轰然坍圮,短兵相接时爆发的声响都足矣令他的神志经历一场翻江倒海的浩劫。 古今跳不出大轮回,修士之间最重因果,而今因果了结,这事也该告一段落。 可是。 许抚生闭上眼,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还要思考问题让他感到头像要炸了一样的疼。 不对劲。 他这个徒弟不对劲。 且不说他此次来旬空谷的计划先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以樊夙的修为能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过来还不被他发现,这事就已经很蹊跷了。 遑论此刻樊夙面对两个修为资历都高过他的修士,还能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是实现反杀。 他固然承认樊夙天资卓绝,但再卓绝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心头起了幽微的怀疑。 神魂被啃啮一般的疼痛,这种怀疑在他强撑着看到樊夙异常冷静地洗去青云剑上沾染的殷血,和他去采玄雷叶时那从容不迫的神情时愈发加深。 哐当。 他再也支持不住,手松了力道,当中的剑再次跌了出去,神经衰弱到觉得这种声音都刺耳得可怕。 “师尊。”樊夙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他身边,铁剑被他重新拾起提在手中,玄雷叶也完好无损地采摘到手。 外患已经解决,接下来就是搞清楚状况。 “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许抚生突然发问,此刻从樊夙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他,蛊毒发作显得他面色苍白,神情淡漠。 樊夙看着他坦白道:“你先前在莲池镇上捡的那只狐狸是我派出去找你的。” 说着他扶着许抚生御剑从谷底来到先前的山崖,藏着他袖子里跟过来的狐狸可能是眼线已经当完了,早就没了踪影。 他清楚自己方才的举止里有什么漏洞,现在是圆谎最好的时机,他滴水不漏地继续解释。 “我们那边比较尚武,我打小失了爹娘,跟着上过几次战场,所以攒了一些技巧下来,生死什么的也都见多了,还望师尊不要见怪。” 原先的那几处蹊跷被圆得合乎情理。 说罢他佯装平静地回视许抚生,打量着对方的反应。 许抚生现在有些虚弱,樊夙能感觉到对方此刻受蛊毒影响很深,胳膊搭上了他的肩颈,随后整个人的重量都偏了上来。 樊夙呼吸一滞。 此刻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覆在他背后汩动不息。 “别担心,为师不曾怀疑过你……”因为身中蛊毒的缘故,许抚生的气息断断续续的,他现在只能通过对话来维持意识的一霎清明。 毕竟他曾经也是这样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樊夙嘴角抽了抽,但也没说什么。 真是虚伪,他心想。 他总不能对许抚生说,别装了,你那情绪根本没藏住,全写脸上了。 许抚生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昏过去的了,也许是中毒太深,也许是心力憔悴。 模糊中他记得最后说嘱托了“去丹房”随后意识就彻底和外界断联。 混沌中他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畔 说了句“真傻”。 其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还知道醒啊。”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就听见沈观的声音。 许抚生木然睁着眼,伴随着一阵眩晕,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嗡鸣,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沈观还在旁边念叨:“你知不知道,你徒弟把你背回来的时候,你脉都快没了。” 她看到许抚生急切地开口想要说什么,以为是他的伤情有了什么变化,焦急地凑过去想听个分明。 结果听到许抚生缓缓吐出四个字:“师傅的伤……” “好差不多了。”沈观每次看到许抚生这副屡教不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都觉得心里无名火起,骂道。 “亏他有个好徒弟,瞒天过海,背着整个宗门,不惜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也要采了药回来,要不是先前灵力消耗太多恢复得慢了些,他能醒得比你早。” 床边伸出来双骨节分明的手,递了碗汤药过来,许抚生视线顺着转移过去,发现樊夙也在这丹房里。 “小遂啊。”沈观劝不动许抚生,只能转移目标。 她从樊夙手里接过汤碗,佯装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随后特意转过头对着樊夙嘱咐道:“你可别小小年纪不学好,像你师傅一样不把性命安危当回事。” 樊夙憋笑道:“好的二师叔。” 尽管沈观又抱怨了一大堆,但此刻许抚生被突然的惊喜砸得有些恍惚,沈观教训的那些话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师傅的伤好了? 等师傅醒了,宗门里好歹能有个大能坐镇,不用再战战兢兢过日子了。 许抚生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师叔侄在自己面一唱一和,只觉得冷寂多日的宗门里添了久违的热闹。 丹房里依旧是药味不散,水雾在薄光之中缓缓升腾,一切都像春光里安然停泊的船只,有一种终于能歇下来的庆幸。 不过这短暂温馨的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打破。 “二师姐,不好了。”嘎吱一声木门又一次被打开,余微咋咋呼呼跑了进来。 他刚学会御剑没多久,愣是一路跑上了山,上气不接下气道:“张……张祈那儿,出事了。” 第5章 第五章 “大人,出事了。”一名手下行色匆匆地步过错综的走廊,穿过堂屋来到一处暗室前,因为走得急,手里的纸张哗哗作响。 “何事这么惊慌?”张祈闻言悠悠侧过脸来,暗室中的,烛光打出的阴影衬得他瘦削的下颌更加分明,显得神情淡淡。 他生得一副多病寡情相,嘴唇极薄,鼻梁高挺,单薄的身子骨被厚重的衣衫笼着,像是为遮掩这白玉欲碎,宛若洋洋洒洒的荼蘼,下一秒就要长逝于东风,碾进暮春的遗骸。 手下拿出那张信纸,如实说道:“静齐长老拟了封信送来,上面说……” “行了,别念了。”听到那个名号,张祈便抬手打断了手下的话,他接过信纸,看也没看就将它喂进了桌案上的烛火,火光猝然变亮,将纸张搅碎成灰堆。 “静齐长老?现在都叫这么生分了吗?”火光点缀下,张祈一双墨眸亮得吓人 手下哑然,正要说些什么。 “算了。” 拂手掸去桌上残留的纸灰,张祈自嘲般勾了勾唇角,神色如常,轻飘飘地说道:“随他去吧。” 再度抬起手,他看见指上却又沾了些灰渍,他怔了瞬,有些晃神,最后还是寞寞地将飞灰拈落。 此刻正天色初晓,山静风微昼漏长,数声啼鸟上翠枝。 云山之中忽见道身影从其间穿梭而过。 “真的,我活这么大,又走过这么多地方,这天下的事我什么没见过,但今天就是这么稀奇……” 一路上余微嘴里一点也没闲着,絮絮叨叨地向前面御剑载着他的许抚生说着自己方才的见闻。 本来沈观是不想让许抚生出来的,许抚生这种情况必须得静养观察几天。 但许抚生当时所做的事实在超出了她意料之外,彼时许抚生坐起身冷静地同她解释了一句“其中的内情你们不清楚”。 随后看准时机下了榻身如鬼魅闪到了余微旁边,提着余微的后领子,召来自己的本命剑御着逃了出去,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抚生已经没影了。 唯一被许抚生提溜上剑的余微根本拗不过他,只得开始原原本本把事情同许抚生讲一遍。 “要不是我在那里蹲得久了,我都发现不了这件事。”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株禾苗递给许抚生。 许抚生接过手中端详,在他看到苗上已经卷曲的边时不禁神色凝重。 尽管他不通稼穑,但单从泛黄的叶片上看,也能知道事情不简单。 时值孟夏,早稻开始抽穗,禾苗本该是青翠如滴,但手中这株却显得枯黄,且迟迟不见稻穗。 “还不止。”行至田地上空,余微提醒道,“你往下看。” 许抚生依言望去,眼前的景象再次令他心颤。 这个季分的田野上弥望过去是大片的枯黄,失了生气般迟暮萧瑟。 “一夜之间。”余微补充道。 发现这件事之前余微正在回宗的路上,突然就被当地的村人拉了过去,然后就见到了这么个天降摧残般的场面。 五谷者,万民之命,而今禾稻濒临凋零,揪系着所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的心。 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像抓着仅有的希望般牵住他:“仙长,你能帮帮俺们吗?” 好端端的沃土万顷,终日无休地劳作不息,最终的结局却要落个粟粒无收,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心焦。 说道这里情难自抑,余微重重叹了口气:“我问过当地的村民,他们都说这一年风调雨顺无旱无灾,他们在这方面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余微:“我感觉不对劲,就布了个阵想看一下是什么问题,结果发现竟然是这底下的灵脉出了猫腻。” 许抚生闻言一怔。 大地吸收日月广布的精华,久而久之化生就化生成灵脉埋藏于地底,像张蛰伏在地下的巨网,源源不断地为天地间的生灵输送其所仰赖的本源。 每年都有旧的灵脉被消耗,也都有新的灵脉汇入大地之中,按理来说,只要取之有当,其生机自然是周而复始绵延不绝。 但每个地方蕴含的灵脉分布不均,也就导致了各个地域的分布用途不同。 灵脉丰沛的地方聚为宗门培育修士,次之则用作良田供给耕作,再次之聚为市井易物流通。 一个地方没了灵脉,那便像是人行将就木,茂林昼夜之间可变瘠土,河川只消瞬息涸陷枯竭。 “你觉得这件事和张祈有关?”结合余微当时急匆匆跑上山后所说,许抚生接着询问。 “十有**。”余微正色道,“我查下来发现这里田地里的灵脉特别稀薄,除了张祈。” 余微顿了一下:“越靠近张祈府邸的地方,灵脉越浓郁。” 就好像这处地方在以一种罔顾他人死活的方式,不断从周遭汲取灵脉供养自身。 又是灵脉?又是张祈?许抚生陷入沉思。 不是他多疑,可是这一切实在太巧了。 从剑盟来乾泽宗山门口劫灵脉,到得知张祈猎妖的行径,然后是旬空谷的埋伏圈套,最后到现如今灵脉的异常。 桩桩件件的中心全都指向了剑盟和张祈。 张祈猎妖不是初犯,而上次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这件事正是许抚生调查的,他对里面的门道摸得清楚了些。 首先当时仙妖大战在即各宗门分身乏术;其次张祈府邸所在的地方位于剑盟和乾泽宗管辖地带的交界处,致使这里即使出了事两方宗门的责任也厘定不清。 于是占尽天时地利,致使此事一时竟无人觉察。 直到某天其中一个妖族浑身是伤趁乱跑了出来,被许抚生师傅发现,整件事情这才被揭开一角。 许抚生也在跟着师傅查此案的过程中得知了张祈和剑盟的关系。 剑盟的首席长老张平愿是张祈的胞兄。 当时许抚生以为能顺着再找到剑盟和猎妖这件事的关系。 可当时所有线索都表明,尽管张祈和张平愿二人平日里往来甚密,张祈的修行多半都有张平愿的助力。 但单论猎妖一事,张平愿似乎从未插手过,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知情。 是他多虑了吗?许抚生皱眉。 每件事单拎出来似乎完全没有关联,但他总隐隐感觉所有事情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成丝成缕,正在某个角落悄然编织酝酿着。 “大师兄?大师兄!”余微一声呼唤将他思绪扯了回来,许抚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了许久。 许抚生出言解释道:“没事,刚才想到了些事情。” 余微没细问,只是蹙眉俯瞰着日益萧条的田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再在这附近打探下消息。”许抚生御剑挑了一处田埂降下,再度踏上大地,他抬眼看向远处的初阳,丹霞华云映染得长天如醉。 光线照到室内被屏风阻隔,不过张祈也习惯了这里昏暗的环境。 桌上杯盏已温,壶中煨着的茶叶像沉寂于湖底的荇藻,在变了色的泛着绿的茶水中扑朔翻沸。 “最近在乾泽宗待得怎么样?”待茶水冷却了些,张祈兀自沏了两杯茶,头也不抬地问。 “还行。”一个人影转出他身后的屏风,玄色衣袍如绛云滚落凡尘,银发柔顺随意披散,状若晶帘。 樊夙拿起桌案对面的茶盏轻抿一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了笑,随后继续说道:“没被发现。” 第6章 第六章 张祈轻叹一口气,烛光从下往上打过他的苍白的脸庞,显得他表情像是在笑:“不枉我当初费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几出戏。” 樊夙冷冷地看着他。他很清楚自己对面坐的是个什么东西,病骨里藏了个捉摸不定的疯子。 “不过就你最终目的来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乾泽宗这么个青黄不接的地方。”对面张祈还在点评,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语气轻快到好似只是在讲个笑话。 “不至于。”樊夙下意识说道。 看到对面张祈饶投过来的目光,樊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谈到乾泽宗时,竟是不自觉乱了心。 至少现在青接得上。 这想法冒出他脑海的时候他自己都怔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了些。 张祈还要说些什么,但樊夙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本就是他兄长交代给他的一场交易,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了才叫他过来看看。 樊夙懒得再去费什么唇舌,草草应付完几句后便迤迤然离去。 眼前景象迅速地换了又换,天光次第增亮,可有个恼人念头偏就乱线般缠住了他,怎样都不曾甩脱过。 他为什么会去乾泽宗。 可能他觉得身边事太乱太砸,正巧半路碰上剑盟拿群人,想去寻个乐子,于是便有了乾泽宗山门前的那次偶遇。 为了许抚生吗? 这段缘分连初遇都是假的,全是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关系,这种垒于朽木的高台,全部坍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场将错就错的师徒缘分能有什么善果?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个问题,樊夙心底没来由地起了异样,繁繁复复在脑子里打转,将接下来的思绪硬生生地绞断了。 “你是说,线索到这里就莫名其妙地断了?”许抚生在田埂边挑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等着方才布下的阵慢慢成型。 大地之上逐渐浮现出细碎的光,顺着稻禾的根系盘旋而上,恍若腐草为萤的幻境。 方才帮余微布的阵法太过复杂,一环套一圈,大阵法里有小阵法,小阵法里又嵌套了个复合阵法,一通套娃下来委实是累得够呛。 余微在阵法方面的学习能力很强,但无奈自身灵根差了些,经脉灵力运转不周,稳固阵法都需要许抚生来协助,花了二人不少心力。 随着阵法逐渐成型,灵脉流经过的地方微光越发明显,雪霰一样逸散在半空中。 “救命,救命啊!妖怪,有妖怪。”最后关头草垛后边猝不及防闪过个人影,大声呼救着,肉眼可见身后跟着团模糊的黑雾。 “当心!”眼见对方竟然是踏过了自己先前设下的禁制,朝着阵石奔了过去,许抚生疾声厉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道人疾跑竟是下掀了余微先前布置在晒谷场空地的乌木块。 许抚生心倏地一提,布阵最忌阵石挪位,轻则破坏阵型,重则导致布阵之人遭到反噬,更甚就是阵毁人亡。 他眼疾手快掏出一块新的乌木掷了过去,同时飞身过去闪到那道人身边,动作间趁势伸手将那块被掀飞的乌木稳稳接到手上。 只听咚一声破土的闷响,新的乌木很有准头地重新嵌入地面,阵法短时间内再度恢复了原样,同时青云破空,剑刃弧光向扑过来的诡物袭去。 那黑雾在剑光触及的瞬间滋啦一下凭空消失,像是水滴被滚烫的锅炉蒸发。 雾气散了的瞬间,浓烈的腥膻味扑鼻而来,许抚生下意识屏息,视线被遮蔽,耳畔炸起了无比尖锐的嘶鸣,伴随着金戈的嗡鸣,原本就初愈不久的识海又掀起一阵巨痛。 过了好一会儿,嘈杂声渐渐平息,就在许抚生觉得自己的识海又要裂开的时候,他听到道苍老的声音跟随在那嘈杂后,无缝衔接一般闯了进来。 “多谢,多谢贵人出手相助!” 许抚生重又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那老道人双手牵住他没有执剑的那个手腕,激动地握手一般上下晃动着。 许抚生一愣:“方才发生了什么?” “鄙人不慎被妖邪缠身,索性得了恩人相助,挥剑斩了那邪物,这才得以保全一条小命,怎么了恩人?” 许抚生这才发现对方身后依旧是原先那大片黄绿驳杂的田野,白云浮玉,和他视野陷入黑暗之前的景象一般无二。 “没什么。”许抚生嘴上这么应付,心里却觉得有些骇然。 整整半个时辰的混沌好似被缩成了旁人眼中的弹指一瞬。 究竟是怎么回事? “救命之恩,小道身上也没有什么,作为报答,我这张祖传的这张辟邪符就交给你们了。”思考被那道人的声音打断,许抚生也顺势看向那个道人。 因惊魂未定的缘故,那老道的山羊胡随着气息略微抖动着,手晃晃悠悠地从满身老旧的袍子里左翻翻右翻翻,扒拉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符纸。 “大师兄!”余微匆匆忙忙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 方才这段波折委实将余微惊得不轻,他从许抚生手里拿回乌木块的时候手还微微哆嗦,脸被吓了个煞白,到现在看着还像血色没来得及泛上来。 “嘿,巧了,巧了!”突然瞧清楚余微的面容时,那道人忽然莫名其妙地怪叫一声,撒了癔症般拉长了声神神叨叨地念。 “你这孩子骨骼清奇,倒是合我眼缘,本是只想拿几张普通符箓的,不过相逢即是缘分,那我这祖传的辟邪符权且先赠你了,哎呀呀吾道不孤……” “哦噢。”余微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大把的符纸。 “世间弃物不嫌多,酸酒也堪充醋卖。造化啊,造化!”与罢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随后许抚生和余微就这么见他竟是大笑着抚掌扬长而去。* 留下余微一头雾水呆愣在原地。 说来也怪,那道人溜得极快,竟是怎么也追不上,欻一下没了踪影,要不是手中的符纸,余微都快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先前惊吓过度,余微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目送着那人跑远后才开始打量这沓符纸,说道:“想不到这竟也是个重义之人,你说是吧,师兄。” 许抚生没搭话。 对方迟迟不应答,余微回过头,发现许抚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深切的“乾泽宗要完”的担忧。 宕机许久的灵光这才在脑子里闪回。 “鄙人方才被邪祟围困……” “辟邪符……” 屁用没有。 回想起这道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光怪陆离的行径,余微合理怀疑对方似是有那个脑疾。 余微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尴尬:“那师兄你要这个符纸干什么?” 许抚生问他:“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亲自固定的阵法,像今天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掀了的?” 余微默然,他从许抚生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怀疑? 不像是对自己本来擅长的能力突然感觉不自信的怀疑,而是那种怀疑人另有用心的怀疑。 “你是说方才那人……”再思考起来,余微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仔细打量看手中成沓的符纸。 那道人不简单,符纸也不简单。 余微思索了半晌,将手中的符纸理齐叠好,揣到袖子里:“这样吧,等师叔醒了,我拿这符纸去问问他老人家也不迟。” 说着他不在乎般伸了个懒腰“无非就是导向三个结果,要么是场天降的机缘,要么是个失心疯的废纸,要么是个埋下的祸根。”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也没几个新意。”余微像念画本子般拉长了声音调侃着,小孩子硬凹大人那样云淡风轻。 “哎呀!只顾着计较这事了,阵法现在差不多好了,师兄你灵力比我多,你帮我测下看看。” 田园之土所供跳不出五谷轮回,不过还有一处…… 许抚生看向光点重新集中的地方。 灵脉本身。 他将手掌覆上土壤,想再添道灵力将阵法看得更真切些。 余微的确像是特为阵道而生的,小小年纪布下的阵法灵力流通顺畅,藏微玄机。 余微得意道:“我这个新的勘测阵法范围更广,也能测得更准些,这些灵脉流通到了哪里,用在了哪儿,基本都能看个分明。” 似是为了应验他所说,稻田之中的光点更加密集起来,汇集成一条条细线,遥遥指着来处与归处。 可惜这帅没耍成,就被人拆了台。 “人小鬼大。”身后传来句熟悉的调侃。 “什么人!”余微素来厌烦别人拿他年纪小说他,顿时生气地转过身去看看那讨厌鬼是何许人也,结果却看见樊夙正抱着剑向他们走过来。 见来人自己打不过,余微也熄了火。 但阵修的智慧素来讲究生克有律道法自然,余微无愧为阵道奇才,小小年纪也参透了一物降一物的规则,他懒得和樊夙互呛。 而是仗着离得近扯了扯许抚生宽大的袖子,大声嚷道:“大师兄,你管管你徒弟,今天他敢忤逆我这个小师叔,明天他就敢忤逆你!” *出自《十二楼 生我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许抚生也不理解这俩人有什么好较劲的,不过现在见到这副场景他反而觉得种莫名的欣慰。 看来樊夙跟宗门里的人相处得还不错。 他起先将樊夙领进来的时候还担心相处不过来,结果发现这人就这么莫名地和谐,不多时就打成一片。 从入宗门时的缄默寡言到现在插科打诨拌嘴个个不落,与同门往来也是如鱼得水般的从容。 但现在也不是想着这些的时候,许抚生打了个圆场,对着余微哄道:“你大师侄那是夸你伶俐。” 余微年纪才过幼学,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骄傲地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在听到“大师侄”三个字的时候,樊夙原本淡定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时他一时兴起拜了许抚生当师傅,却没考虑到这个方面,自己现在要管这些后辈叫…… 念及往后多日都要给小辈当小辈,樊夙心里突然感觉不是滋味。 “怎么过来了?”他听到许抚生开口,依旧听上去没什么情绪,无波无澜。 “师尊怎么每次见我都说的这话。”樊夙见许抚生这副平静的样子想逗下他。 但在许抚生的注视下樊夙还是说了实话:“你前嫌太多,二师叔不放心你,她叫我来这防止你乱来。” 许抚生语噎。 好吧,这话他就不该问。 他承认他以身犯险的前科多了些,但他是什么心智不成熟的人吗,还要自己徒弟来看着? 许抚生现在只能装作没听见般,他尽量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的阵法上,可偏生就有抹红不识趣般浮到他耳尖上去了。 看着眼前人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闪过了丝尴尬而无奈的神情,樊夙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却不料正在勘探灵脉的许抚生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余微,撤阵!” 说着许抚生收了固定阵法的灵力,闪身至阵法最外缘,依次收起先前布下的阵石,眉心蹙起神情凝重,不敢松懈半分。 凭着多年的了解,余微深知许抚生这种反应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关键的大事,他没问什么,快速地指挥在场的人按序解阵。 啪嗒。 嗒。 伴随着方位的改变,三人隐隐听见了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似乎伴随着他们的脚步规律地响着。 许抚生眼尖地发现稻田里放的水莫名地浑浊了起来,大朵大朵地掀起土腥和污浊。 好像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藏在沃壤之中蠕动着搅拌着,沙土在此期间被松动,血般在水中扩散开来。 禾苗成茬成茬地倒下,埋进了泥水里。 地,是地动了。 整个田在蠕动。 许抚生突然感到背后有股力道传来,上一刻他还在还在帮忙解阵,眨眼间他就莫名出现在了阵外。 “余微!”许抚生知道这种平白无故的穿越意味着什么,心猛地一沉,他当即转过头去看向阵眼中心那个人。 余微收阵的法术还差最后几步,现在这里地动得厉害,来不及收起阵肯定会被毁,余微这个阵主怕阵中人被反噬,擅自动用法术将许抚生和樊夙送了出来。 而余微他自己单独承受毁阵的所有反噬。 许抚生见状什么也顾不上了,青云离鞘正要闯进去,却发现自己面前像是隔了道屏障,怎么也闯不到阵里去。 “没用的。”抬头时,他看见余微此刻也正笑着看向他,手上解阵的法术还在努力地画着。 “我每次布阵之前,都会留这么一招,被我逐出阵外的人都进不来。”余微继续说,反噬层层地积压上来。 许抚生自知就算他在阵里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余微面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手逐渐慢,慢下来,最终停下的时候,阵法随之消散开来,流萤样的法术弥散四周。 阵中央那个人也不省人事。 许抚生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走过去的了,反反复复的无力感压得他心头只觉是沉到麻木的酸。 许抚生气得想笑,但不知道该气什么。 上回余微还说他不惜命,现在碰到危险还不是同样擅自把险情都留给了自己担着? 乾泽宗这代内门弟子还真如出一辙地热衷于送命。 樊夙快许抚生一步扶起余微,就在他触到余微的那刻,有张什么东西从余微衣襟处扑簌簌飞了出来,随后哗地燃烧起来。 是那疯道人先前给的符。 那符纸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专程往着樊夙的手里飞去,怎么都烧不尽,怎么都挥不走,知道樊夙拿到它的时候,才化作道闪烁的火光,唰地消失了。 接过纸张的那瞬间,樊夙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的修为! 他那大乘期的修为! 在碰到符纸的时候,发觉自己灵力减弱了不少,自探下来发现竟是他现在那感觉到他的修为在流失。 对修仙的来说,不论是人是妖,修为这东西,那重要程度说句命根子都不为过,何况现在他的修为还连着跌了两个境界,可谓是杀人诛心。 是那张符纸的猫腻,那符纸打哪里来的?怎么会无端出现在余微身上? 樊夙反应过来。 樊夙现在心里想的这些许抚生无暇管,也管不着,他现在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忽地飘了,剩一个恍惚的空壳,此地不宜久留,他帮着扶起余微离开阵眼。 最终下定了决心般,手颤着去叹对方的鼻息。 “咳!”就在他手覆上去的时候,呛咳忽然冲过他的手掌,许抚生手里猝不及防地一暖。 一时间许抚生心底的希望和目光一同亮了起来。 有气,还有救。 许抚生长舒一口气,骤然的大悲大喜,后劲给缓过来时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气力。 他看到余微原本紧闭的的眼皮轻微动了动,随后重新缓缓睁开,见到许抚生师徒后,他动了动惨白如纸的嘴唇:“我还活着?” 此刻身份置换,许抚生也总算明白了当时宗门口余微看他改阵的心情,想唠叨的话到了嘴边,可一瞧对方伤重成这样,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诉什么衷情。 啪嚓啪嚓的湿黏声如图从地底追上来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比起先前余微自己草草布置的那个小阵法,这次他们布下的阵法规模更大,覆盖面更广,兴许正因为如此才惊扰了这个恶心的东西。 附近土层毫无预兆地开始上升,像是什么庞然大物蓄势着要挣开这土壤。 许抚生:“甘遂。” 樊夙本还在为他丢了的修为纳闷,听到许抚生叫他,他抬头依声望去,见许抚生此刻正紧盯着面前的一片翻腾,此刻他神情平静地可怕,灵力气息在周身缓缓流动。 “这个阵法反噬太过强烈,我怕余微有什么内伤,你先带他回宗门诊治。”许抚生对樊夙说道。 樊夙依言照做,临走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剑划过的风声,他回过头就看到许抚生举起青云剑,朝着尚在翻涌的地里劈了下去。 樊夙瞳孔一缩,他怎么也想不到许抚生能莽撞成这样。 樊夙猜测,可能是身为剑修又颇具天赋,前者让许抚生直来直去没有顾虑,后者又令他先前活得太过顺遂,这才导致了这家伙字典里全然没有三思而后行,全是不计后果地往前冲。 许抚生不清楚这里头藏的什么,可他却明白得很。 这些修士都是这么能作死的吗? 剑光剥开表层盖着的泥水,许抚生也见到了那作祟的东西。 一大团不可名状的红糊糊的东西,上面附着脉络状粗细不等的黑红的线,土腥味夹杂着腐烂的恶臭。 那团腐肉团山一般的东西见了光似乎收到了巨大的刺激,如同见了盐的蜗牛般急剧地收缩翻滚。 哗啦! 眼前的怪物分裂开来,其中一部分分身带着恶心黏糊的蠕动声窜上高空,又重鼓擂动般密集地砸了下来。 这些东西像是长了眼睛人般源源不断地朝着许抚生身上粘附过去,同时许抚生脚下所站的地面也开始缓缓松动,脚底开始下陷。 似乎要将人拉下这片泥沼,同化成那坨肉山的一部分。 许抚生当即挥剑抵挡,转头又一团便再次袭了下来,一时间竟是头晕眼花。 当事的横心一闯,反倒是旁观的腹热心煎。 樊夙本不想掺和这事,大可以袖手旁观放任不管,可鬼使神差他的动作先于他的理智闪身过去,抓住许抚生的手臂就将对方拽走。 “愣着干什么,御剑逃啊!”混乱中许抚生听见樊夙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 风声擦脸飞过,飞到半上空时,许抚生这才见到那怪物的全貌。 禾草尽数沉没下去,腐气翻腾,浊秽横生。 “这怪物我家乡曾闹过。”空中御剑风声太大,樊夙凑到许抚生耳边同他解释道。 樊夙:“我们那儿叫它‘灵盗’,专窝在地里吸食灵脉,被它寄生的灵脉很快会衰竭,照方才的情况看地下的灵脉已经满足不了它的需求,加之地上稼禾有灵脉的气息。” 于是这才有从地下爬了上来。 “可会伤及百姓?”许抚生突然开口发问。 “不会。” “那好。”许抚生情绪不稳,声音有点发哑,保险起见还是在四周围了一道禁止防止不知情的人误闯。 随后许抚生说道:“先回宗。” 一方面余微的伤情尚不确定,另一方面…… “布阵之前我和余微挨家挨户告知过当地的百姓,对他们的人数心里有个底。”说着许抚生看向下方俨然惨不忍睹的田地。 “我得去拿些辟谷丹。” 辟谷丹往往是专为未曾引气入体的刚入门的修士备着的,求仙访道的宗门往往山中无炊火,而那些新的修士又是**凡胎离不得五谷,辟谷丹便也应运而生。 服之可使人岁无饥馁。 赶到丹房的时候已近晌午,依旧是炉烟袅袅,将沈观的声音传得格外的远。 “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事?” 沈观:“是,丹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药因放置逾时被弃用,但这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你们也不用这么费劲心思上赶着受伤替我节省这些。” 说着,她想凿余微一个爆栗,但想到对方现在身体欠佳又收了手,愤愤地将手中的丹药瓶字拧得紧了些:“下次再这么瞎磕瞎碰,导致失血过多,你……” “等等。”许抚生突然出声。 许抚生:“你是说,外伤失血过多?” “不然呢?” “二师妹。”许抚生语气突然郑重,“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抚生指了指眼神闪躲心虚别过脸的余微:“他方才一人承受了十几道阵法的反噬。” “你说什么!”出于震惊,沈观声音明显拔高了不少,这件事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许抚生不会开什么玩笑,这点沈观非常确定,但见到像余微这样连遭十几道阵法反噬,还能喘气的,这事的离奇程度和亲眼见证死而复生没什么区别。 沈观立即坐不住了,她拧着眉又给余微检查了个遍,随后起身快步如梭地在走到丹房传送阵法。 眼见沈观就要去藏书阁翻个彻底,许抚生一把拉住她,先前那疯道人给的符纸还剩了一张,许抚生将那张纸递过去:“余微醒过来之前这张符纸无故地烧了,我怀疑这事和余微的伤有关。” 沈观接过那张符纸,黄纸发皱丹砂鲜红,怎么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物什。 沈观拈起符纸端详了一阵,摇了摇头,复又将它放了回去。“可惜师叔现在昏着,我们宗门里你看得懂符箓的只有他了。” “阿遂。”正巧此时樊夙也来了这儿,许抚生想着樊夙作为妖族,也许见识能和他们互补一些,便唤他过来询问道。 许抚生:“这符你可曾见过——哎你这脸色怎么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 第8章 第八章 “无事。”樊夙强颜笑着搪塞,“只是有些疲惫。” 接着樊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符我也不认得。” 才怪。 他费劲心思混进正道宗门,本就是为了查这张符的底细。 先前他那片领地出现了大批妖族无故暴毙的事情,寻常妖族走在街上好好的,忽然平白无故竟有幽蓝的烟火猛地从衣领子里燎了起来。 火焰蔓延得极快,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便只留下了散落一地的灰烬和满脸惊惶的人群。 后有人查验下来,发现这些火无一例外起于骨血,通俗来说就像是什么东西从骨头里往外一厘一毫地烧,及火焰现于皮肉的时候,内里就被燃蚀成了磷灰,早已是神仙难救。 一时间人人自危,妖族所有百姓都加固门窗,瞎买草药,那怕出门都要裹得严严实实,每家每户都恨不能备上几大缸水。 发生这样大的事,他当然没有坐以待毙,当即顺着追查下来,可在理出那些妖的身份后便再也进展不下去了,线索啪一下断了。 那些自燃的妖不分原型种族,不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不知起因缘由,均无牵扯瓜葛,却全都无故陨命。 直到某日半夜有个巡逻的妖卫在妖族结界边缘看到个抱着木头匣子鬼鬼祟祟的人族修士,觉得可疑便跟上去查看。 那修士受了惊,手一抖匣子便跌了出去,里头的部分符纸燃烧着从里头燃烧着乱飞,争先恐后冲着那妖卫的面门袭过去,触及肌肤即化作灰烬。 所幸那妖卫修为较高,也躲闪及时,这才保了条命下来,只是修为从元婴跌到了筑基。 后来有人拿那些剩余的符纸研究下来发现这玩意尤其邪门,平素里燧石柴火怎么都点不着,放久了便莫名其妙地着起来,燃烧了以后便往活物身上飞。 但凡被这烧着的符纸碰着,有修为的便拿修为来耗,修为不够用便焚烧骨血,妖族妖修也分禀赋,大多数都卡在筑基。 修为够这张符纸耗的妖修委实不多,只能和符纸一起归了尘,成了无端端枉死的无辜魂。 自然也是盘问过那修士,可自打那匣子打开后,那修士突然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变得语无伦次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流仙洲来的人,一口一个将那符纸唤作劳什子“奉心化赤”。 天下曾五分,流仙洲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沧海桑田,早已随着地貌变迁逐渐消失只剩一片汪洋,其间灵力枯竭,根本不可能立宗门育修士,什么劳什子流仙洲,分明胡扯。 见人突然疯了,无论如何也再问不出什么别的,最后还是樊夙他那当妖王的长兄懂得物尽其用,一句“为”便将当时在妖族已稍有声望的樊夙支到了修士的地盘去,后来也就顺势有了拜入乾泽宗这件事。 符纸打哪儿来的,怎么到那些受害的妖族身上的,全都问不出,只是见时间过得久了,族人平白无故自燃的事情也没再发生过,便也渐渐随着所有人回归正常生活以后平了,淡了。 风波的结尾也是结尾草率得很。 最终结果便是本就积怨已久的妖族和修士之间的恩怨谱上又添了这么不浓不淡定一笔。 先前那飞到手里的符纸,因为彼时已经烧了过半,导致樊夙一时竟是没有觉察出。 现如今他从许抚生手里看到了那张完好无损的符纸,他当即反应过来。 结合余微身上伤情的蹊跷,再想到自己连着跌了两大阶的修为…… 通了,都通了。 奉心化赤,奉的符纸,耗的修为,化的危重之人的性命,修为不够便是以命抵命。 旁边沈观翻书未果,索性将手头医案集猛地一各,身影又忙匆匆闪过去:“不行,我还得再看看,恐怕有什么内伤。” 还能有什么内伤?樊夙心道。 连用两张炼心符,相继耗了两大段大乘期的修为,那十几道阵法虽多,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阵法,抵御起来可谓绰绰有余。 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宗门,难怪他们几个能当同门当这么久,都是群不把从性命当回事的犟种。 樊夙只觉肉疼,自己两大阶的修为就这么赔了进去。 “那师妹,我还得返回去替给那边的百姓发放些辟谷丹,便先过去了。”许抚生说完这句话便御剑就要走。 “辟谷丹在右边那格子里,你多拿些。”先前的遭遇余微已经同沈观讲清楚了,沈观对那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想着反正是发丹药许抚生应当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豁命的事来,便也没拦着。 “我随师尊过去看看。”樊夙也提剑跟了上去。 听到樊夙的提议,许抚生没作什么反应,算是默许。 碧霄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再次启程,剑气凌空风声涌动,带起的气流层云之中曳出大段拖尾般的云霞。 身后丹房内传来沈观的声音:“一路顺风——甘师侄,你看着点你师尊,必要的时候拦着他点。” 前面那个身穿白衣的身影听了这话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樊夙看得想笑,眼前这人明明自己年纪不到弱冠,偏生要装个古板的样子,还装得连他都差点信了。 可是一想到此行他跟着过来的目的,樊夙神情有些复杂。 他感觉许抚生先前从阵里得知的恐怕不止有灵盗的行踪。 当时只顾着救人,他只以为许抚生那剑全是情绪驱使,现在回想起来他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许抚生再怎么意气用事,也不至于在当时余微已经重伤的时候,还要单挑一个能在田里掀起大片动静的庞然大物。 “灵盗”这个说法全是他顺口编的,半真半假,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有妖族还张祈知道。 那剑砍下的位置像是看准了的,要不是被挡着了,恐怕地下的关窍真的要被重见天日。 这应当不是什么偶然,想到这里,樊夙眼神暗了些,幽幽地看着眼前的许抚生。 许抚生对身后的事情浑然不觉,因为担忧着那灵盗恐出什么变动,许抚生御剑很急,数息之间便到了村民聚居的地方。 房屋依山路而建,一路蜿蜒着挨个走下来要费上不少力气,许抚生御剑至低处后一跃而下,召剑收回一气呵成。 “仙长这是要上哪儿去?”不料才方落地,便有人从身后喝住了他,因为久病耗气的缘故,听上去中气不足。 先前打过交道,许抚生自然辨得出这声音来自何人,他眼神都懒得给,头也不回:“都是问道的人,你资历还在我之前,这一声我可当不起。” 许抚生:“你说是吗,张祈?” 身后张祈负手而立,黑漆漆的眼睛,嘴唇微微勾起, 做戏做全套,在张祈出现的时候,樊夙便很惊慌般往许抚生身后躲过去,久违地揽上对方的肩头时,距离陡然过近,二人不约而同地身形一僵。 许抚生素来注重仪表整洁住所的清幽,时值后院离兰草萧艾疯长,平素又长期待在居所修炼,于是多少也沾了些。 凑近了能嗅到幽微的草木糯香。 樊夙听到身边那人轻声开口,嘴唇开合间吐息声像是一圈圈轻缓地在他耳边绕着,绕得他心绪鸦飞鹊乱。 “别怕。”樊夙听见被他揽住的那人怔了一会儿后便轻声安慰。 “你现在是我徒弟,他动不得你。”许抚生淡淡道。 看着眼前樊夙装得跟真的似的,张祈心里冷笑。 搞得像先前那些猎户和程家二兄弟不是这家伙派出去的一样,还害得他张祈白白折了两个人手。 “许小友这是收了个徒弟?”张祈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着。 “前辈您不认识?”许抚生没给他好脸色,带着樊夙就要走。 “二位且慢!”身后张祈突然拔高了声音,因为嗓子受了牵扯肺气供应不上,这具本就疾病缠身的躯壳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许抚生最后还是回过头,看向这个执念深重的人:“先前我宗门的丹修来给你看过,你这具身体先天之本就不好,偏要求这长生逆天而行……” “不是!”张祈脱口而出,语速很快,像是情绪随着声音一时收不住爆发了,语气干脆到令许抚生都愣住了半晌。 不是要求长生。 张祈走了过来:“听闻许小友为这里的人去拿了辟谷丹,我怕不够特给小友带来了些。” 许抚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个丹药瓷瓶,质地如玉,莹莹洁白。 许抚生接过瓷瓶,将丹药倒出了些,乌色的药丸滚落掌心,散发着特有的药味,当真是辟谷丹没错。 许抚生抬眼,正好撞见张祈的目光,对方竟像是恳切地看着他:“还望仙长能帮忙还我一个公道。” 许抚生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肩膀上樊夙的手兀地一紧,许抚生吃痛下意识看过去,是他这才注意到樊夙此刻握住他肩膀的手攥得骨节发白,像是阴霾未尽的恐慌。 樊夙本是恶趣味想着再演得像些,握住许抚生肩头的手收拢了些,却不料手背上突然笼过一片意料之外的温热,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抚生直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笼住樊夙那只放他肩头的手,想着这般做法虽老套肉麻了些,但聊胜于无。 借着许抚生抬眼看向张祈。 面前张祈貌似有什么苦衷,身侧樊夙的手因为惊慌紧紧攥着许抚生的肩膀。 但许抚生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是什么人什么话都会傻乎乎地相信。 许抚生难得笑了笑:“辟谷丹算是修士里最基础的丹药,以你的修为和前科……” 随后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从搜罗药材到炼制成丹,最多不过六个时辰。” 张祈笑着接话道:“所以我这才帮忙送了过来。” “前日。”许抚生将手中的药装了回去,丹药砸着平底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禾稻萎黄之事自前日开始业已发生,按照这个时间算下来,整整一天半,你一个离得最近的修士跟睡着了似的什么都没做,听闻此处消息闭塞,但也不至于闭塞成这般。” 张祈脸上的笑意明显地僵住了。 许抚生没搭理他,自顾自装好药后,他又将瓶子递了回去:“前辈既然要为自己正名,那你为何不亲手将这些丹药发下去,也好挽救一下你那岌岌可危的名声?” 第9章 第九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讲完这些许抚生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要拂袖离去。 这次张祈最终没追上来,也没拦着,许抚生心里正要感慨此人终于是消停了时,身后阴魂不散般传来对方的低笑:“你以为,事情当真有这么简单吗?” 怕莫不是脑子有疾。 许抚生腹诽,但他没有再理会,加快脚步离了这莫名其妙的纠缠。 不知是此刻情绪波动所致,还是往日习惯使然,拉着樊夙的手忘了松开,那成团成捧的温热就这么一直未曾离去。 看上去清冷如玉的人,手却是格外暖的。 樊夙本想出声提醒,眼前那个拽着他疾走的身影像是将他的目光连同着要说的话卷了去,脑海里空成一片,最后只是魂不守舍般任着对方拉着自己往前走,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草木香。 张祈微微眯了眯眼,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二人的身影逐渐被此处丛生的草木吞噬般渐渐远去,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许抚生对身后这一切全然不觉,眼下他正拉着樊夙拾级而上,零星地散落了几处人家,今日无风,但见袅袅炊烟垂直而上,柴火味掺着饭香飘散得极远,倒也是宗门里难见的场面。 已近晡食,人们也都开始烧锅起灶,那怕山石灌木掩映,循着味摸索着也能觅得人烟。 以往见此情形,常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感到熨帖,可今时不同往日,思及此,许抚生眉头一皱。 只是不知往后这情景还能再见到几时。 先前许抚生常来此处采药,也和当地的人混了个面熟,他在当地打梆子的一位老伯家门口站定,正打算敲门,此刻才发现自己有些腾不出手。 他现在左手拿着要发下去的丹药,至于这右手…… 许抚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拉着樊夙走了一路,虽说长期下来已是相熟,也没什么授受不亲的顾虑,但此等行为多少显得失态。 樊夙难得见对方有些慌忙地将手松开,和上回在田地里一样,这家伙也不辩解什么,只是装作无事发生般上前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见到前来开门的老伯的脸时,许抚生愣了下。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开门的那一刻有履淡淡的黑气嗖的一声从屋里飞了出来,待到他要定睛细看时,那黑影便失了踪迹。 “哎呀,许仙长你这是……”老伯的话将许抚生思绪扯了回来。 许抚生定了定神,将手中的丹药递了一枚过去:“先前听闻此处稼禾有恙,我取了些辟谷丹过来,服了它便不会饿肚子了。” “多谢许仙长的好意,只是……”与预想中的不同,老伯没接过药,反而有些面路难色,似乎想说什么。 但老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仙长你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你此番过来,可还是想托我帮忙穿个话?” 许抚生点头:“麻烦您了。” “行吧。”老伯爽快应下,拿出自己屋里的梆子,“老地方,你到村口等我就成!” “各位乡亲父老!”说着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一段消息便伴随着吆喝散了出去。 乡野之中房屋零星散落,消息想上传下达,那便是鸣鼓而聚击木而召,梆子声和吆喝声从东头响到西头,人也差不多在村口聚齐了。 许抚生感到有些奇怪,地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凡是从稼穑之事的人,都不该是现在这般反应。 余微也说过当初他见到村民的时候,众人那焦急的神情,和现在村中不忙不乱的氛围截然不同。 心里将此疑点暗暗记下,许抚生将药瓶拿了出来交给樊夙,托他帮忙分发下去,将丹药的功效解释了个分明,正要将丹药分下去,许抚生便听见人群里不知是谁出了道声音。 “仙长,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而今委实用不上这丹药。” 许抚生愣住:“为何?” 两颧浮现了一层潮红,眼神迷离中透着一丝亢奋:“那是稷师像显灵了!祂来帮我们了!” 稷师像?许抚生神色一凝。 这是何方神圣,他先前可从未听过。 再者说,许抚生看向面前众人痴醉般的神情心头一凛,这般反应属实也太诡异了些。 “可否带我去看看?”身边樊夙看上去比他还急,率先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领头的那人露出笑容,施施然带着他们穿过后山的丛林,趟过山石零落的溪流,最终停在了一个形状奇异的屋宇之前。 单从其上欲燃般的配色,泛着冷光的琉璃瓦,和隔了老远也能在耳边环绕不绝的诵经声中,也不难看出,这是个野庙。 这野庙的色彩委实过于鲜妍,艳得似山中坐落了个艳鬼。 越往前走,许抚生心头的怪异感越发明显。 路遇的野庙拜不得,寻常人不知道里头的路通向的是神圣还是地狱,泥胎塑的是神佛还是鬼魅。 但此刻许抚生心里明白自己出声提醒也只是徒劳,只能在一群人的簇拥带领下渐渐往前走着,愈向里走一步,遍愈觉身上的凉意添一分。 樊夙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先的淡定烟消云散,冰蓝的眸子里满是讶异,他对于张祈的计划了解过一二,但委实没想到这人竟然连这么出格的事都干得出来。 一行人各怀鬼胎跨过横栏的门槛,终得有览其中的乾坤。 佛堂之中香火缭绕,灰雾蒙蒙不见其中门道。 弥陀像多面带微笑,善目低垂,以彰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眼前的眉眼雕琢与寻常塑像一般无二,唯独那张嘴,咧开的弧度极不自然,显得那张笑面阴瘆瘆的,像是恶鬼带了张金塑泥胎的假面,屠刀未释便立地成佛。 显得那双垂下的眉目都想是对其之下众生不怀好意的打量,漆黑点墨的眼睛里像藏了幽深的恶意。 大把大把的香正烧着,森红森红的火星子将固体香料灼得蓬软塌陷,最后灰扑扑地折了下去,抖擞擞地瘫落成尘。 阳光穿不透过浓烟熏燎的香火,钟声撞不破萦绕不去的经诵。 身处其中,许抚生只觉头昏胀得厉害,脊背一阵发凉,胸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暗中隐隐操纵所有发生事情的结果,导向着这荒诞而狂热的虔诚。 尔为何前来…… 许抚生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来历不明的人声,乍一听肃穆威严,闻之若钟鸣。 吾可偿尔平生之愿…… 速速报来…… 许抚生感觉自己动作 嗡!轰鸣声再次炸响,伴随着细细密密的疼扎了下来,许抚生识海初愈,全然担不起这三番二次的嚣扰。 他听见了极其轻微的碎裂的咔嚓声,整个识海隐隐有溃散之势。 像是无形的手按着他,直到他应下才善罢甘休。 不知是痛觉使然,还是求生欲让他本能地抗拒,许抚生牙关死死地咬着,唇角溢出血的咸腥气味。 “哗啦”瓷瓶陡然落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神识也恢复了清明,许抚生低头循声瞧过去,才发现丹药瓶子被重重摔碎,瓷片飞溅满地狼籍。 诵经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回头将目光锁定在许抚生樊夙身上。 许抚生神智陡然恢复了清明,他回头看清是樊夙,妖族的嗅觉较常人灵敏,这番浓重的烟味熏起来当真是不太好受,对方此刻紧紧捂住了口鼻,但还是呛得厉害。 “抱歉师尊。”樊夙见状忙道。 樊夙:“我方才见你神色不太对,这才出此下策,瓶里的丹药已被我拿出来了。” “师尊,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樊夙凑近些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想到一块去了。 许抚生眉心一皱,从进门时开始,不管是脑海里出现的声音,还是此处众人无端的痴狂,一切似乎显得格外诡异。 许抚生简单扫了一圈周遭的情形,心中的疑问又添了几点。 这盘香和经文是哪里来的? 短短两日之内,又是怎么做到令全村的人都失了智般,信了个来历不明的野庙? “事情当真有这么简单吗?”张祈那最后一句话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像一阵后知后觉的凉意,悚然地窜上天灵盖,不合时宜地在许抚生脑海里想了起来。 不是乾泽宗发现了这件事,而是整个乾泽宗都被卷进了这件事,就好像踏入了一个行至中途无比庞杂的棋局。 而自己乃至整个乾泽宗,对于这其中的背景,门道一窍不通。 许抚生感觉此刻他的心跳重若擂鼓,他隐隐觉得,若是他再发现不了什么,那这一局中近乎毫不知情的乾泽宗便是类同砧板鱼肉的存在。 “阿遂。”许抚生唤道。 樊夙狐疑地看向他,不知许抚生又想到了什么妄为的计策。 许抚生:“晚上你随我来一趟。” 等到日落西山,星月顺着夜幕爬了上来,野庙里也熄了灯火,四下无人,两道身影轻功一使翻过高墙,来到了所谓的佛堂之前。 二人一个衣着醒目,一个发色显眼,明显都是头回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营生。 因为白天此处烧的香火过多,野庙之中又鲜见人会清扫,地上早就积了厚扑扑的一层香灰。 抱歉鸽了一天,明天加个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落地的瞬间飞尘惊起,许抚生站定后环顾四周,隔着昏黑的光线,白天那尊塑像更显诡异, 不同于白日的热闹,此处位于深山,月黑风高之时更显幽怖,青磷荒草浮,时有山风穿林打叶而来,又刮过窗棂阴嗖嗖呼啸而去。 许抚生边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边嘱托自家徒弟:“这里有些奇怪,莫要轻举妄……” 回过头却看见樊夙此刻正好毫不忌讳地拿起了供台上的一尊塑像。 似乎为了了解得清楚些,还将那塑像快速上下晃了晃。 塑像做工本就不精,再加上先前在这野庙里放的时间久了,镀再厚的金也变不了其久经风吹雨打的内里,只听又一声脆响,莲台哐当砸地,金屑泥屑混杂着碎了个彻底。 看着散落满地的碎片和供台上金箔剥离的塑像,哪怕许抚生不信这些,见到此景心里都不自觉默念了声“罪过”。 随后看向那闯了祸的罪魁祸首。 樊夙也飞速将残留的上部分放了回去,一双蓝眸无辜且歉疚地回视过来,就这么静静盯着许抚生看,仿佛刚才那声巨响真的只是他手滑造成的失误。 “师尊大可不必担心。”塑像摔了半截以后矮了下来,樊夙静静地俯视着那残留下来的塑像,唇角勾起,眼神却是冰冷的。 樊夙直言不讳,浅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晶亮:“要真这般小肚鸡肠,那这厮便配不上这高台,也受不起这万民香火。” 妖族素来聚天地精华而声,没有寻常修士“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天即为天,地即是地,素来不讲究什么神神鬼鬼弯弯绕绕的东西。 所以樊夙这么肆无忌惮地砸了那泥像也不算稀奇。 许抚生看他这样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憋半天只能说一句:“下次注意。” “好的师尊。” 话是这么说,可这事却不会像话语一样被轻飘飘揭过去,许抚生跟着看向被放回供台之上的塑像。 这雕塑这么一坏,被村民发现事小,怕的便是这塑像里要是当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尚未来得及细想,足下的地面拼命摇晃起来,本就架叩不牢的木材间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混乱中先前稻田里发出的诡异的啪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什么软塌塌黏腻的东西渗了进来,从墙根开始向上向中心蔓延,在露出地面的时候便宛有实质般缓慢地覆上纸窗,将仅有的那点光也挡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剩下大片蠕动般的声音不绝于耳地搅动着,令人有种被未知的庞然大物吞噬消化的错觉。 “阿遂。”许抚生见状第一反应冲向中央的供台前,这东西十有**是那碎了的泥像引出来的,倘若真是这样,那作为亲手毁了塑像的人,樊夙无疑会是众矢之的。 他救人心切,以至于灵力都未曾用上照明,险些被蒲团绊到。 直到一股力道将他抚稳,身侧传来樊夙的声音:“师尊,我无事。” 许抚生这才放下心来,可一波又起,有阵粘缠的触感覆上他的脚踝,似乎正在尝试着顺着他往上爬。 那东西移动速度极快,不一会儿许抚生便感觉整个小腿似乎都陷进了这片恶心黏腻的触感之中。 又是熟悉的腐臭味,许抚生不禁联想到先前稻田里那个诡异的怪物。 黑暗中人的感官会更加敏锐,先前移动过来的时候许抚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对于破局之法,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可无奈此刻腿脚活动受限,加上此番想法实在过于大胆,他不禁有些犹豫。 “我去放火。”樊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妖族听觉更灵敏些,他早就听出了其中关窍,语气也显得不疾不徐,“灵盗畏火,这法子应当有些用处。” “师尊有什么计划尽管做便是。” 心有灵犀一点通。 许抚生也没再迟疑,青云剑一斩断了桎梏着他的话那坨灵盗,随后纵身一跃上了供台。 “你们胆敢再近一步,我便砸了这装神弄鬼的东西!”灵力凝结成一团光球,强烈的光线照得堂前骤亮。 许抚生此刻举起手中的塑像,代为站在了供台之上,一手汇聚灵力集成光团,一手高高举起那诡异的泥塑身。 四周围聚的灵盗突然像是能听懂人言般陡然停下了蔓延扩散的架势。 甚至隐隐有后退的动作。 有用。 许抚生眼睛一亮,他和身后拿着燧石的樊夙交换了眼神,随后带着那金箔早已斑驳脱落的破落雕像,一步步逼近面前的灵盗。 啪嗒啪嗒。 这一大摊东西也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涌退的潮汐般避让开来。 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抚生屏息敛声,有条不紊地走着,周遭灵盗蠕动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动,慢慢地被驱赶成一个圈,层层叠叠围聚在供台边上。 眼见时机成熟,许抚生看向隐蔽于层层经幡之后的位置,按照计划,樊夙就在那个位置隐蔽着。 还未等他发话,樊夙一道引火诀起,霎时间滚滚浓烟卷地,只此一瞬,火光伴随着纷飞的尘屑席地而升,庭内顿见红光大绽,风声滚滚刮过,像一场清算的业火。 亦或者本就是如此。 灵盗上乌黑的脉络卷曲着翻滚着,滋啦一声的嚣叫将整个庙宇惊动得雕梁震荡,最终在一片火光之中发灰发白偃息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许抚生飞身拉起樊夙往门外跑去,胸中默念祛火诀,同时手中青云剑凌空一挥,火焰平息之后漫天霜雪落下,覆上了大火之后的余烬。 可就在跨过门槛的那刻,许抚生突然感觉手中蓦然一空,触感就好像水从指缝间流走般突然消失了。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樊夙的身影竟然莫名消失了,此时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周身火光再次亮起,天地转换,再睁眼时他发觉自己置身于先前那四方佛堂之中,周遭依旧是是翻滚的赤浪,火舌熊熊燃烧着,近乎爬上他的衣摆,好似他先前从未踏出过此处囹圄。 而樊夙则不知所踪。 许抚生不禁骇然,他隐约觉得不安,冥冥之中似乎有道目光正注视着他。 低下头时才发现手中本呈端坐姿态的泥塑不知何时侧过了头,漆黑的眼睛此时正幽幽地盯着许抚生,嘴角似乎咧得更厉害了些,近乎到了颧骨。 异样感细毛毛地从心底升上来,许抚生不禁皱眉,他这是撞上了什么邪祟?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色黑沉沉不辨昏昼,樊夙厉声发问,这意料之外的事情令他蓝眸之中瞳孔骤缩,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就站在原先野庙大门处的位置,可是先前矗立的野庙此刻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只留下山中的草木萧萧。 “怎么,你还想救他?”身后张祈正戏谑地盯着对方,昏黑的天色罩下,更显得这张脸几乎了无生气。 张祈:“倘若他当时接下了我给他的丹药,兴许他还能安稳地活过这一生,可惜啊……” 张祈话未说完,樊夙周身威压猝不及防袭了过来,张祈见状颇愉悦般弯了弯眉眼,抬只轻一便化了这迎面而来的攻击。 可下一瞬脖颈骤地一凉,樊夙的剑尖便抵到了脖子上。 “解阵。”樊夙冷冷命令道,说着剑刃又沁深了几毫,冷刃中隐隐透着杀机。 上次旬空谷一事樊夙就察觉到了不对,彼时他分明要求的是做戏一场,可剑盟的人却用了蛊毒想置人于死地,若非他及时赶到,许抚生当时恐怕就没命了。 他只以为是消息传达出了什么问题,直到今日图穷匕见,樊夙这才意识到,张祈这分明是下了死手。 要的便是许抚生身死道消。 樊夙气得嘴唇在抖,他知道许抚生是在利用他,他知道这段缘分注定殊途,但他从未想过要许抚生丧命。 当初答应和张祈合作时,他自作聪明以为算准了所有的结果。 背负骂名也好,乾泽宗将他逐出师门也好,自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可是他从未算到这段合作中许抚生会死。 对面张祈听到他说这话也明显怔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什么般抚掌笑了起来:“还真,呵,还真是……” “你以为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张祈语气突然平静下来,突然反问道,唇角扬起可双目睁大,衬得他这副病相浑似疯魔。 张祈:“自他步入此界的时候,‘他们’就没想过要放过他。” 樊夙细微地捕捉到一句“他们”,他眉头一皱,他这才意识到这场对弈中,自己也成了枚深陷其中的棋子。 “我的性命乃是这个阵法中的生灵所系,我死阵死,到时候谁也活不成。”此番话音落地,张祈便觉那剑力道正如他料想的那般松了几分。 张祈不屑抬眼地看向对面满眼震惊的樊夙,樊夙此刻全然没了先前的镇定,碧蓝的眸子仿佛濒临失控般紧紧盯着他。 “下手啊,怎么不敢了?”张祈低眸讥讽般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刃,漆黑的眸中没有丝毫忌惮,看着别人对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似乎反而令他语气中带上了让他病态的快意。 没想到放假事反而更杂了[小丑],明天保证日六(疯狂致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感受到脖颈上的剑被撤去,张祈嘴角的笑意更加夸张,掌控全局自信的和小人得志的猖狂齐齐出现在同一张病殃殃的脸上。 “这阵没人能解开,我也救不了他,他只能自求多福。”张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摸到渗出的血珠时,他故作疼痛长长“嘶”了一声,讲到这里,这句话里似乎什么词刺痛了他,张祈的笑容滞了一瞬。 不过很快又继续轻快地开口:“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好生报答你方才的不杀之恩。” 樊夙戒备地看着他。 突然之间他察觉到自己周身的威压似乎逐渐失控,灵力像是紊乱般向着四周乱窜着流失。 周遭花草树木一瞬间像是被吸干了生命般萎落,急唰唰地垂落下来,万叶凋零,青树荒芜。 就连樊夙也讶异地发觉,自己竟然调动不了任何的灵力,妖族仰赖天地灵气而生,灵力也是由周遭灵脉直接转化而成,故而对本地灵脉的情况再清楚不过。 而樊夙此刻感应到的情况,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将这里整个灵脉比作一口井,那这座井此刻已经再枯竭的边缘。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疯了吗?竭泽而渔,你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殊不知他这副反应反而令张祈笑得更加肆意:“这里已经成了死地,今日来这儿的人,都出不去了。” “是妖王授意我这么做的。” 都是口口声声道什么手足情深,背地里都是下最心肠狠绝的手。 似乎这勾起了什么张祈什么回忆,张祈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看向樊夙的目光里也带了一丝恶意的怜悯。 说完这些,没等樊夙反应过来,张地面上有道阵法亮起,张祈也不再多说什么,踏上传送阵法转瞬间人便没了影。 夜深露重,偌大的山间只听得草木摩挲的窸窸窣窣的响,只留下樊夙无措地站在原地,他自知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可他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追上去?可又能问出些什么?现在整个村庄都化为了阵法中的一部分,整个阵法的生杀之权都握在了他人手里,他也不过是其中无足轻重的部分。 谈何出路? 此时的夜色像张巨网罩在了樊夙的头顶,天地晦色中,他头一次发觉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这就是场死局。 根本无解。 许抚生此刻执剑立于火海之中,周遭的热浪阵阵袭来,反复不断试错,次次重蹈覆辙,直到他被困死在这一方天地里。 为什么偏偏是佛堂火起的那一瞬,为什么樊夙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离了那座庙宇,又再次鬼打墙般回到原地。 周遭灵盗蠕动的声音还在响着,这东西畏火但烧不死,反而随着他回到这里的次数增多,变得越发活跃起来,甚至离许抚生越来越近。 像是虎视眈眈地蛰伏在许抚生周围,就等他力竭的那刻围上去将他吞噬殆尽。 许抚生手中的塑像笑容越发诡异,唇角不断抬高,已经到了一个非人的弧度。 许抚生想到了樊夙先前说的那句: 要真这般小肚鸡肠,那这厮便配不上这高台,也受不起这万民香火。 谁能想到还真叫樊夙说中了。 许抚生低下头,手中那尊镀了金的泥像依旧瘆瘆地盯着他。 掐诀,布阵,蛮力破解,无数方法他先后都试过了,只剩—— 他错开视线看向那断裂的底座,按理讲底座断裂这件事十分罕见,事情的入手点应当就在此处。 莲台断裂处无比平整,好似本就是拼接上去的。 拼接。 许抚生眸色一凝。 他重新端详起那诡异的佛像,伸手去细细摸索上面的那层金面,在他触及泥像耳后的时候,他猛然愣住。 那有道极微的缝隙,极难辨认出来,哪怕摸上去的触感也是道金属表面极浅的凹痕。 许抚生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剥开表面的那层佛面,只听机关咔哒响起,从耳后那道缝隙裂到到泥像整个后脑的镀层应声落下,露出了其中白瓷光滑的釉面。 哗啦! 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反扑。身边灵盗蔓延的速度加快了,齐刷刷一改先前退避的模样,越来越多红呼呼一片,裹挟着满地的香灰和烈焰,的一团团突然发疯般涌了上来。 许抚生越发确定自己此刻判断对了,手中的这泥塑和灵盗定然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这才看清这泥像镀层背后的真面目。 面前火光大盛,许抚生即刻挥剑抵挡,雪意扑卷而去,可令他诧异的是,这些灵盗在即将触及他时便急刹在他面前堪堪停了下来,未曾伤他分毫。 借着最后一刻骤然亮起的的火光,许抚生也辨认出了那白釉面上雕刻的是什么东西。 那张长得和张祈一般无二的脸。 灵盗涌动间,许抚生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随后齐齐化作了漫天的飞灰,连同着他方才那道剑意带出的霜雪,伴随着凭空乍起的强光,灰灰白白掺杂着将他淹没。 尘屑之中,识海再次传来久违的嗡鸣,这次的声音比以往的都要强烈,伴随着锥心的抽痛,将许抚生的视野带入黑暗。 可先前那刺耳糟心的金戈声没有传来,他听见了声轻轻的叹息。 眉心传来一阵轻柔的痒意,像是被谁轻轻点了下,许抚生感觉自己的识海之中像是突然沁入一股暖流。 顿时识海中嚣杂的嗡鸣像是被抚平了,原本的疼痛也随之那丝暖意的流注逐渐缓解,最后竟是彻底平息了下去。 “我只能帮你这最后一趟了。”那人说。 和许抚生前两次被困一样,尽管这才已经没了那令人神经衰弱的响声,可血腥味依旧是无比浓烈,甚至这趟更重了些,就好像身侧站了个汩汩流血的伤口。 “你是谁?”许抚生发问。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他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明明自己先前从未听闻,可却又觉得莫名熟悉。 对方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抚生都以为那人已经离开或者消失了,才听到那人再次缓缓开口:“你以后不会再遇到我。” 许抚生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可就像开始那场突兀的遇见,对方的消失也同样是那般措手不及。 许抚生觉得自己就像是抓握住了阵留不住的春风,只在指尖弥留了极浅微的暖意,随后便消失在了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可就对方离去的那么一瞬间,许抚生心里莫名翻起阵酸酸麻麻的胀痛,好似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血的腥膻在不断的翻涌,只此错过的那瞬间隐约透着不详的预感。 只有方才那片暖风般的触觉似乎驻留着,让他有了片刻的晃神。 兀地。 只听一声巨响,黑暗中似乎整个天宇都朝他压了下来,血味越来越浓重,心底骤空的错觉和天塌地陷般的骇然令许抚生猛然惊醒。 “喂,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睡这儿!”迷迷蒙蒙间许抚生听见了道稚嫩的童声,胸口传来阵轻微的重量,似乎还有股力道在晃他。 现在似乎是白天,许抚生眼睛有点难以适应这突然增强的日光,他艰难地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得晃眼的天。 再往下便瞧见一片光洁的额头和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你醒啦?”还真是个小娃娃,见许抚生睁开眼,这娃娃冷不丁地凑了过来。 这小孩两颊圆滚滚的,活生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随着对方的凑近,有种冰凉的触感落到了他下巴上,许抚生后仰着避开些,这才发现原来那娃娃脖子里挂了个金色的长命锁。 稚子抱金过闹市定然不会为家人所允,再加上这孩子的穿着打扮得富丽光鲜,身后还没个人跟着,许抚生不禁怀疑对方是哪家的小公子偷摸着跑出来了。 “这是哪儿?”许抚生才从黑暗中挣脱出来,那段无疾而终的相遇令他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莫名地感到阵不知从何袭来的钝痛。 此刻再度醒来,眼前场景几经变幻,只让他觉得有种三魂七魄被反复抽离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抚生皱眉,他怀疑自己怕莫不是忙太多忙出了失心疯,痰蒙心神以致累出了幻觉。 这么说似乎一切都合理了,心中的钝痛合理了,黑暗中那来历不明的暖流和声音也合理了。 “喂,我问你话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小孩突然很不礼貌地凑到许抚生耳边大喊,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非常粗暴的将许抚生从先前的走神里拉了出来。 许抚生回过神,这才发现眼前小孩正瞪着自己,这个年纪正是藏不住情绪的时候,许抚生在见到小孩这副表情的时候当即敏锐地意识到。 自己似乎把这孩子惹恼了。 现在自己才醒过来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似乎只能从面前这位小孩嘴里问出来。 “你!”那娃娃短胖的小手指着许抚生,气得一字一顿。 小孩:“你,把我的树一压死了!” 许抚生愣住,听了这话他还以为自己无缘无故就背了条命在身上,也管不上什么身体不适了,立即站起身查看自己方才躺着的地方。 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他有些迷茫,因为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没有动物,没有血迹,甚至连虫蚁都未见一只。 只有一棵被压得折了的树苗苗。 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目睹了这场景,面上也难以怎么淡定。 这……叫树一? 就它? 白天头疼犯了,日六未遂orz 作为补偿玩个谐音梗吧: 这……叫数一? 就它?(疑似被逼疯前的幻想[摆手])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那娃娃一见那断了两截的树顿时急了,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短腿吧嗒吧嗒跑到那棵叫“树一”的苗苗跟前,想试着将那棵树扶起来。 发现那枝干断得太彻底,怎么也接不回去,那小孩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席地坐下哇哇哭了起来。 随后他指着许抚生道:“你个坏人,你害了我的树一!” “呜哇!树一,我的树一!” 这孩子嚷得实在太大声,许抚生头疼本来就没好利索,而今被这孩子吵得像是要复发了般隐隐作痛。 “它叫树一?”许抚生按了按太阳穴,蹲下身来平视着那正在嚎啕哭着的孩子,他也不是没经历过童年的人,完全可以立即眼前这小孩因为棵树苗伤心成这般的心情。 “是……”对方已经哭得抽抽噎噎,但还是要坚持说话。 许抚生见状拉长声音继续和他商量:“如果我可以让你的这个树一活过来,你会不会原谅我?” 对面那小孩哪听过这番话,连哭声都止住了,他先是迟疑地看了许抚生好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许抚生松了口气,他上前去拾起树苗断裂的上半截,他敏锐地观察到这木条的断处实在是过于平整,不似自然断裂,反倒像是人为切割。 只是谁人又会发这闲心跟一个树苗过不去呢?许抚生也没多想,默不作声将之同断处接了起来,随后将仅剩的部分灵力注了些进去,原本损裂的断处从木质纤维开始延伸,随后树皮再外包裹弥合。 见到这个场景,小孩的哭声弱了下来,此时他的好奇心已经明显胜过了先前的伤心,不嚷不闹地蹲在许抚生身边看着自己的树苗苗逐渐恢复原样。 许抚生见状借机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他现在也通过周围的地势山峦逐渐辨认出来自己大抵上依然是在之前的村庄。 只是此刻布设风物略有不同,但又完全没到悉如外人的地步,似乎是几十年前的光景。 “承运历乙丑年。”那孩子回答道。 修士修的多是寿与天齐寒暑不论,但又怕将来修得痴呆了记不住自己年纪,因此多用了干支纪年,六十年为一历,甲子年为始循环往复。 乙丑?饶是许抚生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了这时间跨度也吃了一惊,许抚生心底默算了一番,他记得自己原先是处在是乙未,换算过来就是现在的三十年后。 许抚生五岁才以剑悟道入乾泽宗,而今年及弱冠,也就是说现在是他出生的十年前。 此处位于两宗门交界处,明面上也没什么值得被记载的什么大事发生,宗门里那些个典籍也没记载什么。 许抚生先前居住的地方也离乾泽宗较远,再加上他先前终日在乾泽宗里闭关,近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年乾泽宗发生的事情自然就更不了解。 他怎么就到了这一年?许抚生联想到自己先前黑暗中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到底是不是幻觉,这场错乱的时间是否也包含在了那人所说的“帮你最后一趟”里面。 眼下自己人生地不熟,唯一的入手点—— “你是神仙吗?”许抚生听到那个娃娃开口问他。 许抚生侧首看去,先前遇见的那个孩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棵死而复生的树苗,似乎难以相信原先的断裂已经彻底修复,还上手在树干上摸了摸,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许抚生听了这话啼笑皆非,他正想说句“不是”。 却不料那孩子自顾自抢过了话茬,那孩子看上去很兴奋,拽着许抚生的手:“我见过你们,你们都住在山里,先前我跟我哥去找过你们,看到你们都踩着个剑在天上飞。” 许抚生听明白了,这孩子兴许是把“仙长”和“神仙”搞混了,而这个“去山里找神仙”大概就是送他兄长入宗门。 “那你为什么要种这棵树?”许抚生尝试着找了个话题。 “它叫树一!” “好的,树一。”许抚生应和,将先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许抚生:“那你为什么要种这个树?” “先前我问我哥,我能不能也去当神仙,我哥跟我说,让我在地里栽棵树,每天尝试着从这树上跳过去,这样一来树长多高我跳多高,这样等树长高了,我就能飞了!” 似乎为了示范,那孩子说着还站起身,尝试着从那树苗苗上空跳了过去,不久又跳了回来,家里长辈似乎待这孩子不错,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里嵌套了个铃铛,走一路便欢快地响一路。 那孩子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再然后我也能像神仙一样,飞得高高的,然后走遍所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把我想见的人和事见个遍。” 这般天真的说辞令许抚生听得想笑,他从未想过这条道路还有这般的活法。 他自己尚未察觉到自己语气里带上了笑意,继续附和道:“你是想修仙?” “是的,修仙!”那孩子像是终于记起了那个词叫什么。 “我夫子成天就这个事训我,说我不务正业,现在这个年纪读好圣贤书才是要紧,可是他自己就是修士啊,真搞不懂他们。”那孩子说着颇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腮帮。 许抚生听了这话后留了个心眼,一般人家请私塾不会请修士过来,也请不来修士,眼前这个孩子是认错了还是…… 许抚生正打算问下去,却不料身后传来了声悠长的呼唤:“少爷,少爷。” 许抚生回头看过去,一个疑似书童的人正朝他们跑了过来,他里面穿了件朴素的衣衫,身外却披了件华丽精美的袍子。 书童身后还追出来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教书先生,那人生得有些眼熟,左手抄着把戒尺,右手将书册卷成了个长筒,大有要左右开弓的架势。 那老伯生气的怒喝生急随其后赶了过来:“你小子出息了是吧?让你家书童来糊弄我!” 那孩子见状立即躲到许抚生身后,大声喊道:“神仙救我!夫子他要捉我回去念书。”他动作幅度太大,带得脖子上那金长命锁哗啦啦成片地响。 第三次了。 许抚生见此情形突然感觉有些无语,先是樊夙,后是余微,然后又是这小娃娃,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往他身后躲。 许抚生观察了下目前的局势,又打量了下面前的二位来人,正好他对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那孩子的思维又太过跳脱,半天问不出来些什么。 而今又来几个人,可以说是瞌睡碰着枕头。 他正要上前去询问些更多的消息,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委实反应不过来。 “张祈!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那教书先生对着许抚生身后的娃娃喊道,这突如其来被念出来的名字像是道惊雷,顿时令许抚生的脑壳感到一阵空白。 这孩子……就是张祈? 许抚生错愕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抓着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此刻也正抬头仰视着他,那黑漆漆眸子正映着万里晴空倾倒下来的光,显得天真烂漫。 许抚生所认识的的那个张祈也有这样的眸子,只是因着偏执和思虑积压得太多,显得反倒是一种阴沉沉的死气。 眼前接二连三的事情委实令他应接不暇,此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有盘香在不疾不徐地燃着,猩色火光间一缕青烟直上,乱了云空。 此刻这病殃殃乌漆漆的眸子正盯着眼前燃烧的盘香,黑色的瞳仁映着燃香端头的一点猩红,眉眼间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个孩童张祈的影子,可是又面相上简直判若两人。 伴随着幽微的焦味,盘香最头部的那点灼热的红将周围腐蚀得发白发软。 “你什么时候和妖族有了联络?”伴随着身后有人剧烈开门带出来的风,正燃着的盘香像是受了惊吓般晃了晃,最终整头啪嗒落下,砸得灰烬火星同时向四周飞溅,像是场无比微渺无人在意的花落。 像是没猜到身后的人会来,又像是早就预想过那个人会来,张祈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灼得越来越短的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平愿追问道,他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竟然瞒了他那么久,久到他得知此时赶过来时,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为什么?”张祈终于开口,不同于先前的疯狂肆意,此刻他从语气到神色出奇的平静。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幽幽地说。 “整个地底的灵脉都是空的,我待在这儿也是苟延残喘,又为什么不能搏这一次呢?” 他目光没离开过面前那不断扑簌簌往下落灰的盘香,这香的断口令他想起他儿时亲手栽下的那棵树,某一天当他还像往日那般满心欢喜地跑去找那棵寄托了他整个童年夙愿的树苗。 可等他到了田间,只发现了断得干脆的两截枝条。 此事太过突兀,他还以为是什么山野兽类所为,直到有天他好端端的灵根突然碎裂的那一刻,他才得知了同时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张祈终于是回过头看向眼前的人。 张平愿没有作声,只是垂下眼帘将那双无比相似的黑眸敛了下去。 张祈自嘲地笑了,没人知道他每天往那棵树那儿跑是为了什么,更没人会知道这棵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除了这个人。 可也是这人就这样擅作主张地一同将树的青枝和他凭虚问天的未来斩了个彻底,最终只剩下这具空洞的躯壳。 张平愿哑然。 见对方不说话了,张祈心里只觉得讽刺,是因为歉疚吗?还是嫌弃? “拜你所赐。”他头也不回,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盘算了无数遍的陈词,此刻到真正该说的时候,全然没有了预想中的慷慨激昂,只是死水般的麻木。 张祈苦笑,他背过身去不愿对方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平素心底积压的最久最激烈的情绪令他病容中难得透出了些鲜活。 可落到话语上,却又像是被满腔的情感攥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拜你所赐,我注定是活不成啊。”他说。 明天再改改 突然想到一个很老的梗 “贾君鹏,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终于有空了,抱歉各位久等了[可怜]下一章马上放上来[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伴随着他的话语,原本静静燃着的盘香如有应验般滋啦一声熄灭了,屋里没有点灯,顿时堕入了大片的黑暗。 随着香头上最后一丝灼红摔落下去,整个屋里安静得吓人。 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而今见面的情景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而今这般结果真正上演到他的身上,他竟离奇地感到一丝释然。 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只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面前张平愿剑眉拧起,看不穿究竟是什么心情,喃喃道:“你真的疯了。” 话音未落,只听有声巨响在天边炸起,余音嗡鸣未绝,令胸腔都感到阵阵震颤般的错觉和余响。 “也许吧。”这声音似乎明显是在张祈的意料之外,他猛地转过头循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厚云翻涌的血色的天,独属于妖族的灵力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这片小小的地界中聚拢。。 是樊夙,张祈瞳孔皱缩,是樊夙。 难怪先前找过来主动要求合作,难怪为了进乾泽宗不惜演那么一出苦肉计,原来这人根本目的就是在剑盟。 张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被人摆了一道,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此刻翻墨般的天大笑出声:“哥,我这可不敢当,你说的怕是另有其人。” 笑声中又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樊夙嘴唇翕张,轻声念诵了不知什么诀,脚下的土地应声而动,一团不可名状的腥红破土钻了出来,随后大片大片地往外涌,轰然崩圮塌地动山摇之间,天色巨变,日出时分上空却浓云团聚,隐隐可听见沉雷的闷响。 樊夙俯视着脚下滚成大片的团块,“灵盗”只是当初他信口编造的托辞,他很清楚这团块真正的来历和名字。 血浮屠。 眼见那大团的血浮屠就要扑上来,樊夙执剑的手腕猛地一抖,原本握在手中平平无奇的铁剑顿时淬了锋芒般锐不可当,剑身上的华美的花纹伴随着威压的层层展开释放出来,再次将那汹涌铺上来的团块逼退。 光华毕现,剑光映水,像是此刻才显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见眼前景象已经得了控制,樊夙不紧不慢地盘起腿坐在树上,要不是张祈这人不好糊弄,他也不至于要做这么一场戏,这么早就出手将底牌掀出来。 回想起截至目前发生的一切,樊夙感到一种看戏般的荒诞,他似是被这一切逗笑般勾起唇角,低下头去看那在树下盘踞不退却又畏葸不前的血浮屠。 这夜深无人,难得许抚生也不在身边,令他感到有些孤单了,环视周身也就只有血浮屠那团不可明状的东西趴在身边,樊夙觉得自己运筹帷幄至此,缺个观众实在是不太愉快,他看这血浮屠好歹能听得懂人话,做个伴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樊夙眼角弯了弯,碧蓝的眼眸中透出一种玩味的笑意,他俯下身子凑得近了些,同身边那团红呼呼的东西东西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樊夙:“放心吧,你们块解脱了。” 血浮屠依旧是发出了吧唧吧唧的黏腻的声音,自顾自地稍稍蔓延了些许。 樊夙贫嘴:“好吧,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血浮屠:…… 不知此身困在何处的许抚生对外头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现如今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突发的事件。 别看小张祈此刻生得圆滚滚的模样,身手却是格外的灵活,围着许抚生左躲右闪,完美地避开了教书先生的戒尺,愣是将颇有些秦王绕柱的架势。 最后还是许抚生帮着拦了一把,将那险些殃及到他的戒尺截在了半空,眼前闹剧这才稍稍止住了些。 “你是何人!”那教书先生似乎才意识到许抚生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他瞪了双眼瞧着许抚生这么个外人。 教书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许抚生这身装束,点评道:“穿得跟个大白鹅似的,来这儿是和居心!” 许抚生语塞,他现如今才意识到三十载时间变幻,修士都换了副风尚,此时的修士多衣着明艳,不似三十年后一水的素色衣衫。 但许抚生总不能说这身是半甲子以后时兴的衣着,只得应付道:“我正要去乾泽宗参加弟子擢选,途径此地,碰巧遇上这孩子。”说着他还指了指身后逃过一劫正无辜眨巴眼睛的小张祈,对方也配合般应和地点了点头。 小张祈也抓住机会帮忙辩解:“是的,这人还治好了我的树一。” 教书先生又讲许抚生仔细审视了一番,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后生虽是穿得奇装异服了些许,但生得不似恶人,且自家小少爷素来伶俐,也不会平白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迟疑着收了报官的心思。 许抚生应答的过程中飞快思索着,现在来了的几个人应当对这里的情况了解更多些,现在他该做的就是多得几个信息出来。 他想到了那铺天盖地的“灵盗”,还有黑暗中那个声音,他不信自己眼下所经历的这些和先前的事件毫无关联,于是旁敲侧击问道:“我初来乍到,对此地风物不大了解,先前在村口听这里似乎有什么‘稷师佛’,有求必应灵验得很。” 眼前的教书先生听了这话神色微妙地一动。 为了打消疑虑,许抚生继续说:“前辈你也是知道,我们这些要参加擢选的素来信奉这些,什么都想着要去拜一下,求的是个心安,敢问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孰料对方听了反应却是异常激烈:“什么东西,这玩意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听过,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别整天寄希望于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教书先生心虚般转头对着张祈大声训斥着,可听上去声音没根像是中气不足:“张祈!回去,别整天在外边瞎晃悠。” 许抚生意识到自己似是太心急问错了话,他正要继续辩解,眼前的空间就好像一汪皱了涟漪的池水般扭曲起来,将周遭的声音景致模糊成了一片。 再定睛看过去,又是副全新的景致。 久等了各位(非常抱歉)[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依旧是原来的地点,依旧是朗照的晴空,许抚生身前的那棵名唤“树一”的树苗却是明显长高了不少,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曳,像是在耳提面命地明示着许抚生此间跨过了多少的年岁。 天色阴沉得吓人,风声凛冽地呼啸而过,像是酝酿着一场令天幕倾泻的骤雨。 耳畔都被狂啸的风声灌满,许抚生颇有些艰难地辨认出眼前的所在,变化委实过大,若不是他认得眼前的这棵树上还有被他亲手接活的灵力,他当真不敢相信自己久在原地未曾挪动过。 一怪在原本成堆成垄的稼禾全都消失不见。 二怪在从温度看来,此时气候未至秋冬,却见草木摇落满目肃杀之景。 三怪在周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什么力量正在将他的意识剥离开这个世界,明明没有人提醒过他,可是这一刻起他打心底地清楚,这所有只是场来自过往的泡影。 好端端的田野平白无故变得如此萧条,许抚生不禁心生疑虑,旋即御剑便要去问个究竟。 风鬼哭狼嚎般刮过生机无存的土地,阴云密布的天空又平添了几分忧怖。 没人。 没人,还是没人。 许抚生在他曾熟悉的房屋聚落前飞速地依次转过寻觅,入目皆是人去楼空之景,哪还见得半点人烟? 最后一个找的地方是那野庙坐落的所在,许抚生还未靠近遍闻到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着眼瞧去的时候便见密密麻麻的灵盗糊墙般将野庙层层围了起来,蠕动翻涌的场景令他心里发毛。 细细密密的没来由的恐慌越来越甚,他现在孤身一人被困在这么个空间里,不知自己为何至此,又不知出路何在,只有灵盗挪动时的声音不断地响,像在侵蚀他的神经般不断地响。 正在许抚生无计可施之时,上空中有破空声传来,一道人影划了过去,明艳的服饰在灰蒙蒙的云层之中格外醒目,经过时御剑带起的气流令尚且纤细的树苗枝条一并刮得偏了过去。 这块地方经过的修士就不多,能御剑的也是屈指可数,天象异常,那人出现的时间也是蹊跷,许抚生来不及多想就御剑追了上去,此间风大得厉害,到了半空中尤甚,可他依旧隐隐听见有细碎的铃声混杂在风中。 叮铃铃,叮铃铃。 像是风中裹挟了混响。 天灵灵,地灵灵。 将眼前的天地隔得无比旷远。 似乎就是从眼前那个御剑的修士那儿传来的。 这个铃音实在太有辨识度,顿时触发了许抚生还脑子里还热乎着的记忆,令许抚生想到了先前那个孩子脖颈间挂着的金色长命锁,格外脆格外久地回荡着。 本就许抚生觉得眼睛几乎难以睁开,墨发被风吹得散开,此刻也被这联想惊得身躯一震,眼前那穿得艳丽的少年修士的身形和记忆中那个仰头看着他的小张祈像是重合了。 许抚生隐隐意识到那道声音所说的“最后再帮你一次”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会御剑的修士往往已经淬过了五感,许抚生这么大剌剌地跟在人后面这么久,怎么都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所以现如今的情形看,十有**是自己被卷入了什么大能捏造的幻境阵法之中。 他现在能旁观整件事的因果来由,而别人却觉察不到他的存在,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透过这个幻境,他此刻正在旁观着在此片地界上发生的一件不为人知的往昔,端的是身临其境历历在目。 步入了修士的地界,风暴被抛得远了,从他现在这个视角上来看,只能看到漩涡般疯狂旋涌的滚云,正在无声无息地飞速凝集着。 眼见自己要步入剑盟,剑盟速来以防守严密著称,可此刻许抚生这么一个外人大摇大摆地跟着张祈从其正门混了进去, 伴随着周身抽离感的加重,许抚生预感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他不知道出了这个幻境遇到的会是什么,但此刻这个了解真相的时机起码不容错过。 他这样想着,同时催动灵力想飞得快些。 他此刻所身处于剑盟之中,但见草木争妍,飞阁流丹,岚光锁翠。 天地灵气汇聚,像是上天将所有的眷顾与恩宠,毫不吝啬地赋予了这片山峦,是谓之物华天宝,钟灵毓秀。 穿行于层峦叠嶂之中,反倒有种飞鸟入屏风,人在画中行的错觉。 这景色再新奇瑰丽,许抚生此刻未敢分心半分,照旧是任其眼花缭乱地从两侧飞掠而过。 前面少年张祈御剑行得极快,像是不计后果地将灵力全砸了进去,就算许抚生修为跨了现在的张祈好些境界,跟上去也有些勉强。 眼下只见张祈轻车熟路地御剑在如画的群山之中疾疾穿梭而过,直往剑盟最中央矗立的最显巍峨壮丽的山峰处飞了过去。 许抚生曾在弟子大比之中来过剑盟,对其中的陈设也略有了解,剑盟中央自是其主峰伏仞峰坐落的所在,议事堂设于其峰顶,掌剑盟弟子擢选,灵脉开支等诸多决议,位置和地位都可谓都占据于整个剑盟的核心。 张平愿年方而立便入主剑盟,位居剑盟少长老,年纪轻轻便此成就,谁人见了都得夸上句人中龙凤,此事在当时也算是不小的轰动,张祈目前的年岁目测应当差不多及冠,算来应当也正好对上了那个时候。 此时张祈如此行色匆匆往伏仞峰飞将去,此行断然是去找张平愿无疑。 “站住!”有守在门人声色俱厉地喝道。 那门人见张祈对他的喝止充耳不闻,上前便要将此人拦下,可丝毫目光都落不到许抚生这个更“擅闯”的人身上,许抚生而今算是清楚,此情境中大抵是没人看得见他了。 少年张祈只顾着闷头往前赶路,头也不回地自顾自往前飞,一时间,还要继续往前冲,却终于被守门的弟子拦住。 门人:“请回吧,静齐长老说今日伏仞峰不见外人。” 张祈听了这话后面部表情显著地僵住了,愣怔许久才脸上挤出个歉意的笑:“无妨,多谢。”说着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门人正欲松一口气,不料下一瞬张祈不顾此刻身处半空,卸了剑便往下坠,在近地时提气抟身安稳落地,复又接了套诡谲的身法晃过了挡着路的门人,他此番出手实在有些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任由着张祈一剑砍了门闩将议事堂的门猛地踹开。 “张平愿!你给我滚出来!”门一开他往剑盟的议事堂里大步流星地走,分明是铁了心的要见人。 此刻剑盟顶上的天反倒是异常得干净,也不见片云朵。 许抚生跟到此处便看到这幕,眉心不可察地皱了下,虽说人家自家的纠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此刻搞明白各中原委才是要紧,便默不作声抬脚跟了过去。 而那守着的门人依旧眼盲了般放任着许抚生这么溜进了议事堂。 许抚生一路走一路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为哪般,按说这种情况只有□□是卷进了某个大能捏的幻境里,他先前在藏书阁也见过相关典籍有录,道是须弥幻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故局中人不见局外人,许抚生现在自然也不会被发现得了。 木已成舟,逝者如斯,后人可评说往事,却不可更改往事。 可是先前在小张祈那儿自己明明是能被看见的,他甚至还出手干扰因果接活了那棵本该催折的树苗。其缘由究竟为哪般,许抚生想不出,还未来得及继续思量,思路便被张祈疾言厉色的质问声打断。 “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眼前张祈一见那议事堂中端坐的人,话语便和利刃出鞘般刺了过去,黑漆漆的眼睛此刻被怒火灼得发亮。 张祈看情绪格外激动,相比于此,对面张平愿则显得格外沉默,一言不发。 这段兴师问罪般的画面看得许抚生云里雾里的。 张平愿看着张祈,半晌憋出四个字来:“仙凡有别。” 张祈听了这话都想笑,可中烧的怒火又由不得他,以至于说话的语速快的厉害:“你呢?你忘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张祈:“当年你小时候在险些从山上摔下来,被救的时候怎么没说仙凡有别?当年你被夫子训话不敢回家,躲村名家里吃百家饭的时候怎么没说天人殊途?” “当时他们从手头省下一口粮护着你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后人?” 和十几年后的张祈不同,现如今许抚生眼里这位少年张祈显然是良心胜了利益,这段话听得在一旁听着的许抚生都要给他鼓个掌支持下。 就是不知是怎么长歪成后来那个样子的。 许抚生没腹诽多少,便听见张祈继续说,此番委实是语出惊人:“你为何要挖空灵脉,断他们生路。” 这段话饶是令许抚生震惊了,他本以为村中灵脉只是略有亏损,不料张平愿竟是做得更极端,将本就不多的灵脉挖了个干净。 灵脉空绝,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小祈,”张祈愿叹了口气道,“你该知道,我也有苦衷。” 张祈失笑:“你能有什么苦衷?你的苦衷就是拿了整个村庄的生灵换你平步青云,拿了你骨肉亲人的所有前途替你遮掩。” 栖惯了梧桐,便要烧了来处的草席,饮了漓泉,便淡忘了昔日的山野川涧。 “第二趟了。”张祈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人,此时议事堂的门大开着,抬眼便可看见远处村庄上空离奇地聚了大片的阴翳。 “上趟用了十年,这趟用了九年,稷师像出来的时候,我都没做什么,他们就都疯魔了一样烧香祈福。” 张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恶狠狠地砸到了张平愿跟前的桌案上,许抚生对这东西实在太过熟悉,一眼就辨认出来那就是野庙里头供着的那尊稷师像。 可那雕像砸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巨响,像砸到了湿棉花上,发出了轻微的“咕唧”声,随后什么东西从塑像底座下方爬了出来。 许抚生的视线顺着看过去,他这时发现这个东西暗红的颜色和桌面近乎融合了,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到,而这个东西许抚生自己也是再熟悉不过,不是别的,正是困住他两次的“灵盗”。 张祈指着趴在桌面上的灵盗:“为何血浮屠还在侵蚀灵脉?” 许抚生反应过来,张祈口中的“血浮屠”应当指的就是灵盗,听这玩意的效用,看来樊夙给这东西命的名还挺形象。 “为何这个东西上面用的是我的脸?”张祈亲手拨开那张塑像上瘆人的金塑面具,其中那张雕琢得和他一般无二的面容见了天日。 张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我出生的那刻起,你们就打算拿我的性命去抵这空缺的灵脉了,可对?” “我走不远,我这辈子到死都会被困在村子到剑盟的这方天地里,可对?” “灵脉空了以后,这个塑像上所雕刻的人便是替死鬼,可对?” 句句询问,等来的回道却都是令他心悸的沉默。 他将那塑像望前推了些,使之正好摆在眼神躲闪的张平愿面前,质问声如同审判般从张平愿头顶传来:“你看着它,你说话呀?” “你看着我你说话!”最后一声话音落地,远处的天空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难以为继般,传出了一声天塌地陷般的巨响。 巨响之中许抚生的视野也开始晃动起来,陷入了模糊,等他能看清时,视角已经跟随着张祈置身于村庄之中。 灵脉枯竭,众生含灵无一幸免,尘归尘土归土,随着灵脉消逝在广袤天地之间。 只剩张祈此孓然一身。 按说算到今日,理应是一年一度的丰收节,五谷丰登在望,箫鼓追随,篝火载着笑语能燃很久。 按说这块土壤下的灵脉还算丰沃,若是取之有道,理应依旧是稻麦一岁一稔,风调雨顺,百姓数岁不饥,安居乐业。 可而今偌大的天地间像是只留下了他一人。 许抚生不知道张祈要干什么,现在这人失了魂般在原野中游荡,徘徊不停,实际也没了归处。 这片地上的风仍旧呼呼在吹,带的他脖颈间的长命锁又一次哗啦啦地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往前走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寸草不生的土壤见一小块巴掌大红呼呼的血浮屠探出了脑袋,还未挪动着到了他的脚边,便被张祈捡了起来。 张祈直勾勾地盯着它,此刻血浮屠小得可怜,只能软趴趴待在他的掌心,看上去还是人畜无害的模样,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东西,将地底的灵脉灵气夺了个干净。 张祈左手托起血浮屠,右手解下脖颈间还在叮当晃荡的长命锁,将之放到左手掌心。 这个挂饰被保存得很好,上面几乎不见什么划痕磨损,十几年前浇铸镂上去的字还是清晰可见,以至张祈看到的时候还愣住了一下,上面写了简单的四个字: 大富大贵。 大负大愧。 还未读完便被手上的血浮屠吞了个干净。 上空又是轰隆一声,像是天道的裁决在此刻无情落下。 灵台高坠,玉石俱碎。 再一次的地动山摇,再一次的风起云涌,天地轰鸣之中,许抚生亲眼目睹了四周的一切被压缩似的快速地缩小,就连矗立的山脉也跟着脚下土地的缩小在聚拢,最后整个村庄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在了许抚生面前。 只剩下了张祈和他手中挂着的血浮屠。 此刻的血浮屠明显是大了一大圈,湿答答软绵绵地挂在张祈的手臂上,场景顿时显得十分诡异。 这片震颤中,许抚生听到身后响起了轻而急的脚步声和碎碎的铃铛响。 他再次转过头,可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惊得近乎说不出话来,灵魂只剩下麻木般的震悚。 他看到小张祈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许抚生下意识看向自己脚边,和他开始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一样,地上“树一”已经成了两截,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只是。 许抚生伸手在小张祈身前晃了晃,对方此刻也看不见他了,只是沉默地用他黑洞洞的眸子看着地上那棵断成两截的树苗苗,一声不吭。 然后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小张祈在田里默不作声地挖了一个坑,将早已无法恢复的“树一”埋了进去,要填坑的那一瞬,他又蹲在坑边上抱着膝看了一会。 最后下定决心般解开长命锁挂坠上的卡扣,随着这金锁的最后一响,一对金木被他埋在了这个小小的土坑里。 虽然许抚生只看到了这幕情形,虽然眼前这个小张祈没有说话,可他立即辨认出,这个小张祈内里已经换了芯子。 换了个老了十几岁的芯子。 像是时间加快了流速,完整的过往就这样随着这段循环飞梭般呈现在许抚生跟前。 真相抽丝剥茧,真正显露出了其中一角。 许抚生此刻也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大多蹊跷此刻也依次有了解释。 许抚生记得,乾泽宗中到此季候便可听到雷鸣声很规律的隔几年就自这片上空中传来,以为这只是自然现象,孰料这其中竟是藏了那么多的玄机。 为什么一开始的小张祈能看到他? 因为这不是幻境,而是错乱而残酷的现实。 灵脉枯竭之地生机尽毁,张平愿在挖空灵脉之后,非但未曾停手,反而利用张祈的命格以人入阵,以稷师佛为阵眼,血浮屠为媒介,三番五次盗取灵脉以滋养剑盟。 当揭开稷师佛的那张假面的时候,张祈所经历的时间便会重置到“树一”被折断的那天,以彼为始,以灵脉枯竭为终,循环不止,像是道无以挣脱的枷锁。 而外界的时间还在正常流逝,整个村庄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樊笼之中的囚徒。 只有血浮屠在不断的轮回之中,次次吸收着地底的灵脉,次次发展壮大,潜滋暗长成了个庞然大物。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循环当中,张祈发现了道秘术,可以使自身的年龄跳出这个轮回的限制,自然地生长老死,他不假思索地就给自己用了上去,这才有了他现如今那副病怏怏的中年面容。 对张祈而言,曾长大的地方成了他毕生的囹圄,而那个伴着自己长大的人成了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得解脱般在这场浩劫之中不断地轮回。 血浮屠自此时起就被放进了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土壤里,日复一日地窃着地下潜藏的灵脉。 如隐疾般蛰伏着,就这样藏匿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里,伴随着平素乡里间的谈笑风生滋长着,伴随着朴实无华的一日三餐蔓延着,看似只是平淡如水的清欢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走向既定的终局,等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在许抚生想通这件事之后,周围情形就急剧地坍缩着,逐渐压缩凝聚,许抚生此刻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刀山炼狱之中,眼前是血海翻腾,耳畔有金石振声。 嗡鸣转为急啸,地转天旋,许抚生顿觉不妙,眼前翻涌的万象像是要将他也卷了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许抚生胸膛忽感到闷痛,像是有谁重重落了一掌将他往外推。 同时。 “师尊!” 伴随着樊夙的声音响起,许抚生顿觉身后传来阵拉力,猛地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有火光在身后亮起,许抚生再次看到失踪了了大半天的樊夙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拎了张燃烧的符纸,熊熊火光映得他本就妖冶的面容如绛云滚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烧焦的糊味,有些刺鼻,循着气味寻过去,还能看见 先前他召来的落雪此刻已尽数化开,雪水沁在土壤之中,映上了陌生的深色,土上被覆的萧艾草木此刻一如幻境中所见, 许抚生忽然觉得先前悬着的心在此刻落回了胸膛,他无比确信自己此刻算是从先前那无端回溯的过往中走了出来。 只是,许抚生强定心神,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翻起血色的天际,他现在才明白这片地界底下的灵脉早已空泛下去, 它可以出现在过往,可以出现在而今,却不会再出现在未来。 倘若今日整个地下的灵脉依旧空乏,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第二个流仙洲,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只存于书历典籍之中。 “师尊,这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许抚生听见自家徒弟正在问自己。 怎么做?许抚生此刻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他在宗门没落以后头一次执行这个任务,曾经满腔热忱,自以为修士踏上仙途之后天南海北任徜徉,朝餐霞而饮沆瀣。 实际舟大者任重,自踏入宗门的那一刻起,便是要忧社稷之忧,系生灵所系。 地下空缺的灵脉何解;地上所系的苍生何解?无一不是他此刻该顾虑的问题。 等等,灵脉。 这个词触电般从许抚生的脑海中闪过,原先滞结的思路突然被理通了些许。 为什么剑盟打上乾泽宗要的是灵脉?为什么 一张阴谋织就的巨网缓缓浮出了水面,巨网之中天罗的地困的,除了他那个式微的宗门,还能是什么? 明抢不过便用诈的。 许抚生终于明白了这桩桩件件事背后所指的是什么。 “去升仙阁。”他抬起头看向樊夙,洞察到真相后,他眸子都亮了些许,像是这个暗夜中唯一的光亮。 说出这个想法后他又低头沉思了片刻,立即否定了上个计划。 “不对。”许抚生说道,“回宗。” 樊夙正要应下,可此时猝然生变,有双枯瘦若木柴的手死死扒住了许抚生的手腕,别看那手指细弱枯木,可力气却大得厉害。 是先前赠符的疯道人。 许抚生数次尝试着挣脱无果,且更怪哉的地方是,许抚生此时竟是看不透了对方的修为。 修士看不透修为的情况只有一种,那便是对方的能力远远在自己之上。 那道人此刻攥着许抚生久久不松手,抬起双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认得你,你得先随我过来一趟。” 许抚生见应付不开,便要令樊夙先回宗先传个话,可下一秒那疯道人像是有预料般又伸手指了指樊夙:“你也是。” 乾泽宗丹房内,沈观若有感应般看向窗外的天,这片刻的分身却丝毫没干扰她此刻正在落针的手,伴随着最后一针刺入内关,原本榻上正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露了声息。 随即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若是许抚生在场,见此情形他定然能稍稍欣喜些。 那醒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抚生的师傅止戈长老。 见昏迷了许久的人终于醒来,沈观像是早已经预料般,神情漠然,不见丝毫喜色,像是正在看着件理所应当的事。 “如你所想,”沈观一双波澜不惊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升仙阁的人来了。” 有点赶时间,有些内容顾头不顾尾的,逻辑也不太清楚,明天再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应着她的话语,一张剪成了飞燕样的符纸从窗口逆着风飞了进来,那是升仙阁特有的传音符。 符纸扇着纸翅膀在床榻边缓缓降落,传来另一头的声音:“升仙阁来访,烦请尊者解阵。” 道的是尊者,但明眼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客套。 凡人人们眼中,修仙之人住的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举止高雅,不染纤尘,不为琐碎俗事而惊,不被七情六欲所扰。 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求仙访道的人多了,这条通天路存的日子久了,各大宗门之间难免有纠葛,世上能将心修得全然淡泊宁静的又能有几人? 于是各个宗门之间纠葛愈来愈深,就算再鸡毛蒜皮的小事积累多了,也成了心里难平的怨气,加之地界中的灵脉愈发不满足人不断膨胀的野心。 所以各宗门之间表面心平气和,背地里谁也不知道互捅了多少刀子。 于是升仙阁便应运而生,主司斡旋各大宗门之间的纠纷,监管天下诸多重大事宜,怕的就是哪个宗门沉不住气,天地赌一掷*,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才少难以服众,因此现如今升仙阁内掌事的,都是各大宗门里千挑万选出的奇才。 这些个奇才又各有各的宗门出生利益牵扯,长此以往发展下去,恐怕升仙阁里头的那些恩怨名堂比各大宗门还多了不少。 乾泽宗之中入主升仙阁的大能已陨于仙妖大战之中,这个主事的职位也一直空缺着。 谁人都知同出于乾泽宗的许抚生剑道卓绝,青云既出,覆载霜雪。甲子榜上凭剑胜过一众同僚,六十年内无人出其右者。 而今乾泽宗内止戈长老身负重伤损了根本,余微年纪尚浅,沈观先前一直被当作掌门培养,一人司两职不太妥当,且恐有包庇之嫌。 再加之升仙阁之中各大势力的权衡,虽说现如今乾泽宗式微,但终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被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乾泽宗豁出去了会干出什么事来。 因此这个主事的位置谁来坐,虽然表面上说是有待商榷,实际上谁都心知肚明,这个职责终究会落到许抚生身上。 出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