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霜台。
高耸阁楼之上,无窗更无四季,只有永恒、源自阵法脉络的幽蓝微光,映照着广阔得近乎空旷的三十三重离恨天。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穹顶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庞大阵盘,那些以仙力勾勒相接的星辰,若隐若现的符文永无休止地流转、推演,发出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四壁,乃至虚空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水镜,淡金色如瀑布般奔流而下,承载着三界六道、诸天万界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恩怨爱恨。
情之一字,过炽则焚身,过郁则伤神,仙神亦不能免俗。
自天庭改制后,为了给凡界和诸神提供更为良好的服务,细化各神职能,凡界缘生缘灭照旧由月老掌管,而神仙需历的情劫,则分至情劫司来管理。
神之情劫,承于天道,自她接手的前年来,从未出过差池,即便有清源妙道真君那般难摆平的硬角色,在历了一十三道情劫后,也成功渡了。
此番,哪吒也不会例外。
清元静立在中央主阵盘前,一身素净仙袍,她面容平静,眼神是纯粹的专注,眸中映照着轨迹偏移的星河,不起半点涟漪。周遭是万千情感洪流,她自身却如同一块投入沸水的万载玄冰,不仅不融,反而将那喧嚣躁动都镇压得沉寂下去。
她所修习的《太上忘情篇》,根基在于“观情”而非“绝情”。
唯有深入情海,遍览其波澜壮阔与暗流汹涌,知其所以然,明其必然律,方能最终超脱其上,不为所动。司职“情劫策划”,便是将此理念付诸实践——以精心设计的、可控的“劫难”,疏导仙神心中积郁的情感能量,防患于未然,维系其心神稳定,避免更大的、不可控的秩序崩坏。
首先第一步,便是要知己知彼。
她抬指,于虚空轻轻一划。右侧的水镜缓缓放大,其上符文跳跃,迅速锁定一个名号——李哪吒。
书卷徐徐展开。
首页自然是那些三界皆知的光辉履历:灵珠子转世,陈塘关总兵李靖第三子,封神榜上有名,如今尊号三坛海会大神,司职降妖伏魔,天庭先锋神将、中坛元帅。
这些皆是耳熟能详,若真要一页一页看,哪吒上万年间做的事够她看个三天三夜。
清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指尖再点,跳过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官方记录,直接调取了近百年,尤其是封神之战尘埃落定后的“非官方”行迹记录。
水镜上画面流转,逐渐浮现。
第一段影像:忘川河畔,亡魂往来。哪吒顶着两个临时幻化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犄角,蹲在奈何桥头,孟婆旁边,在面前摆着个小摊,挂一布幡,上书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孟婆汤特效解忧散,一碗管饱,记忆永葆!”引来一群浑噩新魂围观。孟婆拄着长勺,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汤勺都快捏碎了。画面旁标注着小字:“尝试解析孟婆汤成分未果,转而推销自研解药,扰乱地府轮回秩序,被十殿阎罗联名投诉至凌霄殿,被托塔天王收入玲珑宝塔数日以示惩戒。”
又一段影像:弱水之渊,黑沉沉的死寂之水,鹅毛不浮,仙佛难渡。哪吒躺在岸边,手中持着一根钓竿,鱼线垂入那能蚀魂销骨的弱水中。旁注:“驻守弱水之仙童于其侧静候三日,彭离仙君遂命仙童前往东海取鱼上其钩,三坛海会大神笑曰:‘此乃愿者上钩’。”
还有他闯入广寒宫,非要跟吴刚比赛砍树,结果月桂树没砍倒,溅飞的木屑差点把捣药的玉兔给埋了;溜进蟠桃园,不是偷吃,而是给未成熟的蟠桃嫁接各种奇奇怪怪的灵根,美其名曰“品种改良”,气得管理园子的七仙女到王母那儿去讨要说法;他甚至曾偷偷修改过雷部正神的行云布雨令,将一场本该落入凡界的甘霖变成了雷公仙府局部持续三个时辰的降雨……
一桩桩,一件件,水镜上快速闪过,堪称一部“天庭反骨仔的花式作死实录”。
清元静静看着,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太浅,消失得太快。原来威名赫赫的中坛元帅,无需演兵时,竟是在干这些事,他手下的天兵天将们知晓不?
可纵使哪吒再如何桀骜不驯,也不至于让天道直接降下劫数。
她眸光微凝,调出了那份被标记为“绝密·观察”的书卷。
水镜中心,一段模糊却无比震撼的影像开始播放——并非发生在过去或现在,而是被记录下的未来残影。
浩瀚天河,星辰璀璨。然而下一刻,毫无征兆地,赤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焚烧灼海。火焰如狂潮般席卷,所过之处,星辰黯淡,星云崩解,一片片虚空被烧融出扭曲的褶皱。那火焰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周身缠绕着毁灭性的力量。
水镜左下角,猩红色的字触目惊心:
【事件代号:业火焚天
威胁等级:殁世
破坏力评估:SSS级
根源追溯:情感能量剧烈波动,与其莲花化身本源所系之业火产生未知共鸣,形成恶性积蓄,致神力失控外溢,波及六界】
影像定格在哪吒于熊熊业火中,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被赤金火焰充斥,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撕裂苍穹的痛苦与暴戾。
万象星盘前一片死寂,只有阵盘运转的低鸣。
清元注视着那定格的毁灭景象,微微蹙眉,平静的分析原因。
“业火,因果之焰,焚尽罪业,亦反噬其身,”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在空旷的玄月霜台回荡,“哪吒的莲花化身,本就与业火同源而生。寻常仙神的情感郁结,或可经由岁月消磨,或经由点化疏导。但他的情况……”
露冥仙子闻言,忧心忡忡:“那仙子的意思是……?”
“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清元转身,面对主阵盘,眼神锐利。
就在她准备着手推演具体情节时,身后的雾气泛起涟漪,一道威严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传来:
“清元仙子,且慢!”
光芒忽闪,一位身着金星曜日袍、手持拂尘的老者显现,正是太白金星。
他面色凝重,快步走近,目光扫过水镜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业火焚天”残影,眉头紧锁。
“老夫刚自凌霄殿而来,”太白金星语气急促,“天道示警,星轨紊乱,皆指向中坛元帅。玉皇陛下已有所感,特命老夫前来询问,情劫司对此可有应对之策?陛下忧心,若哪吒失控,其业火恐延祸六界!”
清元面色不变,微微颔首:“星君来得正好,情劫司已查明根源,正在制定干预方案。”
“是何方案?需多久见效?”太白金星追问,“陛下之意,若能平稳度过,自是最好。若事不可为……或许需考虑请元始天尊出手,暂时封印哪吒部分神力,以防万一。”
“不必,”清元思索片刻,否决:“封印神力如同堵塞江河,只会让业火积蓄更深,下一次爆发将更加猛烈。唯有疏导,方是良策。”
“如何疏导?”太白金星目光如炬,“据老夫所知,哪吒他……寻常情劫怕是难动其分毫。”
清元抬手,指向主阵盘上开始重新汇聚推演的星河符文:“对特殊之人,自然需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太白金星面露疑惑,但看着清元那极致冷静的眼眸,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仙子,兹事体大,切不可儿戏。哪吒身份特殊,若处理不当,后果恐难以预料。”
“正因其特殊,才需特殊对待。”清元语气平稳,“星君可知,为何哪吒封神之后,看似顽劣,实则无大恶行,却会引动如此危急的业火反噬?”
太白金星沉吟片刻:“可是与他那莲花化身有关?”
“正是。”清元指尖划过,水镜上显现出哪吒莲花化身的构造图,以及与业火本源的关联脉络,“莲花化身,清净无垢,本应诸邪不侵。然哪吒本性至情至性,封神一战,恩怨情仇纠缠,无处宣泄,亦无法自然消解。”
她顿了顿,看向太白金星:“不过我尚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太白金星抬手:“仙子请讲。”
“经我推演,哪吒的业火本等不到今日,早该在六千年便失控焚天,”清元皱眉道,“所以这千年来,他是如何控制住的。”
太白金星抚须沉思,脸上阴晴不定:“这说来话长……”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化解哪吒业火一事,便有劳仙子。陛下那边,老夫会尽力周旋,但请仙子务必谨慎,把握分寸。”
“清元明白。”
送走忧心忡忡的太白金星,清元不再迟疑。她双手虚抬,十指如穿花蝴蝶般舞动,将周身仙力催动到极致。无数符文自万千水镜中剥离,如同受到吸引的星光,汇聚到主阵盘之上。
哪吒的情感波动频率、行为模式偏好、潜意识倾向、莲花化身与业火本源的共振节点……
阵盘中央,星光交织,演化出无数可能的情劫剧本脉络。
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细水长流,志同道合……这些常规剧本刚一生成,便被标记为“极低概率成功”,瞬间湮灭。
“果然不行……”露冥仙子在一旁看得分明,低声道,“三太子心性太过跳脱,常规手段难以切入。”
清元目光沉静,继续推动推演。
哪吒的情况同先前的成功案例——杨戬,还略有不同。
他需要一种……截然不同的互动。
推演持续着,无数可能性生灭。
清元指尖一点,水镜之上的星图骤然收缩,凝实,化作一道散发着淡淡银光的玉简虚影,悬浮在她面前。
“这是……”露冥仙子瞪大了眼睛。
玉简之上,四个古朴却又带着几分诡异气息的文字缓缓浮现——
《霸道龙王——凡人妻哪里逃》。
剧本择定完毕。
露冥仙子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霸……霸道龙王?凡人妻?仙子,这……三太子能配合吗?”
清元神色如常,伸手触碰那玉简虚影,开始逐字逐句审视其中初步构架的剧情脉络,眼神专注得如同匠人在打磨一件绝世珍品。
“他只能配合”她一边快速翻阅,一边平静道,“入我水镜幻象,情念便由不得他控制。”
天界散仙历情劫以求突破修为,需下凡界经八苦。而有神位的,若天道降下情劫,便由情劫司全权代掌,设水镜幻象,引需要历劫的神仙入幻境。
入幻境者,情念由幻境操控,为他们设定好身份和剧情走向,由他们自行体会八苦人生。
她指尖划过一行行闪烁的文字:“平淡如水不要,相濡以沫不行,这个之前试过,效果不佳;这个……核心剧情便不过。"
接着,她报出了一连串让露冥仙子头皮发麻的关键词。
“人外、强取豪夺、带球跑、异族恋、追妻火葬场……要素需齐全,可以试试。”
“仙子!”露冥仙子表情惊愕,随即劝道:“旁人也就罢了,可是三太子……若是让三太子知晓此番要历的是这情劫,怕是立马就要提着火尖枪打上玄月霜台啊!”
清元合上玉简虚影,银光没入她的指尖。
“等他反应过来,想打上玄月霜台的时候,”清元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章过渡一下,三太子的情劫已经在路上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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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劫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