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悦酒店那场暗流汹涌的晚宴回来后,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助理最后那句“小心着凉”像一句诅咒,萦绕在沈默心头。他知道,对方的耐心正在耗尽,而“过些时日”的承诺,更像是一张空头支票。
陆野的情绪明显比以往更加冷硬。他几乎不说话,只是反复检查武器,在平板电脑上调出滨城的详细地图,用红色的标记笔圈出几个可能与顾氏产业相关的隐秘地点,眼神里是猎手被激怒后的嗜血光芒。沈默知道,陆野的底线被触碰了,他准备用更直接、更危险的方式去撬开顾长明的硬壳。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沈默窒息。他敬佩陆野的决绝,甚至渴望与他并肩,用最激烈的方式撕开迷雾。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叫:不行!不能再让陆野为自己涉险了!
码头边的枪伤,废弃观测站的高烧,旅馆门口的围堵……每一次,都是陆野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欠陆野的,早已还不清。而顾长明和他背后的势力,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庞大、更残忍。下一次,陆野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沈默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滨城的夜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他看着玻璃上自己苍白疲惫的倒影,又透过倒影,看到身后那个沉默如山、却随时准备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男人。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悄然钻出,盘旋而上——离开他。
只有他离开,陆野才会安全。顾长明他们的目标是自己,是自己身上的秘密和那份执拗的追查。只要自己消失,陆野这块“绊脚石”就失去了价值,他们或许就不会再对他穷追不舍。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阵阵绞痛。离开陆野?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惧和窒息。从那个雨夜坐上他的出租车开始,这个男人已经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和锚。失去他,他将重新坠入无边孤寂的深渊。
可是,留下他,就可能看着他死。
沈默闭上眼,陆野额角带血却依旧坚定的眼神、那个山林木屋里滚烫的拥抱、露台上并肩而立时手臂传来的温度……无数画面在脑中翻涌。正是这些温暖得让他贪恋的时刻,让他无法承受失去它们的可能。
代价。追寻真相注定要付出代价。如果这代价是他的安宁,甚至是他的生命,他都可以承受。但这代价绝不能是陆野。
他必须走。而且,不能让陆野找到。否则,以陆野的性格,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沈默转过身,陆野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地图,肩背的线条紧绷如铁。沈默贪婪地看着这个背影,仿佛要将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拿起陆野为他准备的那柄弹簧刀,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然后,他极轻地抽走了陆野放在椅背上的旧皮夹——那里面有现金和一些不记名的交通工具卡,是他能想到最快离开的依仗。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阴影里,最后深深地看了陆野一眼。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掩盖了他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呜咽。
对不起,陆野。他在心里默念。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原谅我的懦弱。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的灼热,毅然决然地转身,像一缕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拧开门锁,闪身融入了门外湿冷的雨夜和昏暗的走廊。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几乎在门合上的瞬间,陆野猛地转过了身。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目光如电般射向空无一人的身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无尽的雨声。
桌上,沈默常用的水杯还带着余温。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决绝的气息。
陆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慌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走廊空荡,只有声控灯因为他的动作而亮起,映照着一地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向楼梯口,然后消失。
“沈默!”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破碎,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冲回房间,疯狂地寻找任何沈默可能留下的线索。没有纸条,没有信息。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弹簧刀,和他备用的皮夹,不见了。
陆野的呼吸猛地一窒,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不是被绑架,他是自己走的!
为什么?!
晚宴上的威胁?对前路的绝望?还是……厌倦了这种东躲西藏、时刻面临死亡的日子?
无数的猜测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但有一个念头最清晰、也最让他痛彻心扉——沈默认为,离开他,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混蛋……”陆野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愤怒、担忧、被抛弃的刺痛,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失控。
但他不能失控。他是陆野。他是那个即使在枪林弹雨里也能把车开出生路的陆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沈默身上有伤,现金不多,他对滨城并不熟悉。他能去哪里?车站?码头?机场?他会用皮夹里的不记名卡,选择最快离开滨城的方式。
陆野猛地抓起车钥匙和那个装有武器的背包,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冲出了安全屋。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但他浑然不觉。
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扭曲闪烁,车流如织。陆野将车开得飞快,在湿滑的街道上危险地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公交站、每一个地铁口、每一个可能出现那个清瘦身影的角落。
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心中的目标却异常清晰——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然后,他要亲口问问他,是谁给他的权力,擅自决定什么才是对他陆野“最好”的!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沈默将自己缩在一辆即将发往邻省长途汽车站的大巴最后排的阴影里。车窗上凝结着水汽,窗外是模糊而陌生的街景。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柄冰冷的弹簧刀,仿佛那是他与陆野之间最后的、微弱的联系。
汽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驶离站台。沈默将额头抵在冰凉潮湿的玻璃上,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入窗外无边的冷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