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的潮水终于退去,留下的是虚脱般的疲惫和意识的缓缓归位。沈默在一片朦胧的光感中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肩伤口钝重的痛,以及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他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天花板上陌生的、带着水渍的纹路,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废弃的观测站,冰冷的雨,还有……一个坚实可靠的背影。
他微微侧头,看见了陆野。
男人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着膝盖,似乎睡着了。晨光透过劣质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勾勒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和新冒出的、泛着青色的胡茬。他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习惯性地微微锁着,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警觉和疲惫。
沈默的目光细细描摹过这张脸。不同于平日里的疏离和野性,此刻的陆野,在沉睡中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柔和的脆弱感。是为了照顾他,才累得这样沉沉睡去吗?一股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地堵在喉咙口。
他试图动一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但仅仅是抬起右臂,就牵动了左肩的伤处,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陆野。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在初醒的瞬间锐利如鹰,但在对上沈默视线的那一刻,迅速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询问的平静。
“醒了?”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格外低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木质表面。他没等沈默回答,已经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自然地坐到了床边。
沈默想说自己来,但陆野已经将水杯递到了他唇边,动作不容拒绝。沈默垂下眼睫,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他的嘴唇无意间擦过陆野的手指,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喝完水,陆野放下杯子,却没有移开身体。他的目光落在沈默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伸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那触碰短暂而克制,却带着一种粗粝的温柔。
“烧退了。”他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语气平稳,但目光却停留在沈默脸上,没有移开。
“嗯。”沈默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他抬起眼,勇敢地迎上陆野的视线。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一些汹涌的、尚未命名的情绪。是高烧后的幻觉吗?还是……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有种奇怪的张力在悄然滋长。
陆野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被绷带包裹的肩膀上,然后又回到他的眼睛。他忽然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迟疑,轻轻拂开沈默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这个动作比之前的任何接触都更越界,更亲密,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怜惜。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他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陆野,眼神里褪去了所有防备,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全然的信任。
陆野的指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着他的鬓角,极轻地滑到他的脸颊,用指腹摩挲着那块因为虚弱而格外冰凉的皮肤。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还冷吗?”陆野问,声音低沉得几乎成了气音。
沈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身体或许不冷了,但陆野指尖带来的触感,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在他皮肤上点燃了一串灼热的痕迹。
看着他这副难得温顺又迷茫的样子,陆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让他俯下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他没有吻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上了沈默的额头。
这是一个比亲吻更富含依赖和确认意味的动作。皮肤相贴,呼吸交融,彼此的气息毫无阻隔地萦绕在一起。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陆野额头的温度,略微高于自己,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汗味,以及一种独属于陆野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沈默闭上了眼睛,任由这份亲昵的接触抚平他紧绷的神经。他甚至能感觉到陆野睫毛轻微的颤动,扫过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陆野……”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嗯。”陆野应着,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在这个破旧旅馆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两人相抵的额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伤口还在痛,危险仍未远离,但在这个清晨,他们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为彼此漂泊无依的灵魂,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和悸动,如同沈默肩上的灼痕,深深烙印在了彼此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