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选择的新落脚点是一个靠近运河的老旧仓库阁楼。空间狭小,只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渔具和蒙尘的帆布,但视野开阔,能观察到前后两条通道。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持续不断的嘈杂声响,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掩护。
他将沈默安置在一张用旧帆布和纸箱临时铺成的“床”上,动作算不上轻柔,但刻意避开了他受伤的左肩。沈默一路强撑着的力气终于耗尽,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陆野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翻出一卷相对干净的绷带和一小瓶碘伏——显然是他某个藏身点的常备物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一下。”他的语气是陈述句,不容拒绝。
沈默没有反对。他自己就是医生,知道在简陋环境下,及时清创的重要性。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试图去解病号服的扣子,但右手的颤抖和左肩的剧痛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
陆野看着他笨拙而徒劳的努力,眉头锁紧。他蹲下身,拨开沈默的手,沉声道:“别动。”
他的手指粗粝,带着室外的凉意,触碰到沈默颈侧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阁楼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码头灯塔偶尔扫过的微弱光柱,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陆野低下头,专注地解开那一粒粒纽扣。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耐心,指尖偶尔擦过沈默的锁骨或胸膛,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沈默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对方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衣服褪下,露出包扎伤口的纱布,边缘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色和污渍。陆野用剪刀小心地剪开旧纱布,那道缝合后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他用碘伏棉签仔细擦拭,冰凉的刺激让沈默肌肉猛地收缩,倒抽了一口冷气。
“忍着点。”陆野的声音低哑,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他低着头,沈默只能看到他硬朗的短发和专注的侧脸轮廓。在这个充满铁锈和灰尘气味的狭小空间里,一种超越言语的亲密感在无声地蔓延。
重新包扎好伤口,陆野已是满头细汗。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恰好对上沈默凝视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复杂,带着痛楚后的虚弱,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种连沈默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远处的汽笛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温热气息。
陆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沈默的眼睛,缓缓滑落到他因为失血和虚弱而缺乏血色的嘴唇上。一种强烈的、原始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确认这个冷静又倔强的男人是否真实地存在,是否真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抬起手,不是惯常的利落动作,而是带着一丝迟疑,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沈默额角快要滑落的冷汗。那触感冰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两人的皮肤。
沈默的身体僵住了,却没有躲闪。他看着陆野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疏离和野性,而是翻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暗流。是同情?是保护欲?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陆野的指尖即将离开他皮肤的那一刻,沈默忽然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心因为虚弱而微凉,力道也很轻,但那个动作本身,却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一种无声的许可。
陆野的呼吸骤然加重。他反手握住沈默的手,五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完成了一个紧密的十指相扣。肌肤大面积相贴,体温互相传递,在这个寒冷潮湿的雨夜,显得无比真实和灼热。
他们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只是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着对方,仿佛要从对方的眼眸里,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也看清这条未知的、凶险的道路上,唯一可以确定的同行者。
过了许久,陆野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拉过旁边的旧帆布,盖在沈默身上。
“睡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守着。”
沈默缓缓闭上眼睛,被陆野握住的手没有松开。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手心里传来的那份坚实而温暖的触感,却像风暴中唯一的锚,让他终于能够暂时卸下重负,沉入不安却并非孤独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