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从梦里惊醒。
心脏跳得厉害，像是被人掐着喉咙。
汗水沿着脊背滑下，枕头被冷意浸透。
——他还活着。
天光晃眼。
宿舍的老吊扇吱呀作响，阳光从半开的窗照进来，投下一格格的光影。
空气中飘着洗衣粉的味道，书桌上堆着崭新的教材。
最上面那本书的封面赫然写着——《C语言程序设计》。
陆泽怔住。
他记得这本书。
大一那年，军训结束没多久，他还嫌内容太多太难。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早就毕业、工作、恋爱、死亡。
——死亡。
陆泽猛地坐起。
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浮现——
夜色、雨声、车灯、刹车的尖啸。
还有白棠。
那个他前一秒还在寻找的人，正被一个Alpha抵在墙角。
白棠被亲得喘不过气，却仍笑着，柔声说：
“Beta不会标记我，多好啊。”
他站在转角，看着他们。
奶茶掉在地上，甜味弥漫。
Alpha低笑：“和那种人谈恋爱，有意思吗？”
——“他人好，会帮我写论文。”
那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耳膜。
那是陆泽死前最后记得的声音。
他从噩梦里醒来，身体仍在颤。
窗外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抬手，手腕上是那只便宜的电子表，屏幕光滑透亮。
连表带上的折痕都还没出现。
——他回来了。
重生在那一年的夏天。
那时一切都还没开始。
白棠还没笑着向他递出那封告白信。
他还没走错路。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泽哥，你在吗？我——我有东西想给你。”
那声音轻软、带着点怯意。
陆泽呼吸一紧，脊背瞬间绷直。
他闭上眼，掌心渗出冷汗。
每个字都像从梦里溢出的魔音。
上辈子，就是这句。
白棠站在宿舍门口，抱着粉色信封，冲他笑。
他说：“泽哥，我喜欢你。”
那一刻，陆泽什么都没想，甚至有点慌乱——
被人喜欢的感觉太新鲜了。
他是个Beta，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家里普通，成绩中上，不出众也不糟。
白棠漂亮、开朗，散发着诱人的软糖味，是无数Alpha追逐的Omega。
而他，却意外成了那个被选中的人。
于是他答应了。
那天阳光灼人，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年轻火热的味道。
白棠笑得甜，像一场令人神迷的梦。
梦太短，也太假。
再睁眼时，他只剩下车灯的白光和浑身的剧痛。
白棠在喊另一个名字。
没有人看他。
那是他的人生的终点。
——也是他新生的起点。
陆泽缓缓抬头，阳光在他瞳孔里倒映成一束冷光。
他站起来，压抑着痛意与恨意：“进来吧。”
门被推开。
白棠小心地探进半个身子。
少年穿着白衬衫，怀里捧着粉色信封。
阳光落在他头发上，细碎发光。
“泽哥，”他笑得有点紧张，“我……我喜欢你。”
那笑容，曾经让陆泽心动过。
现在，却只让他觉得冷。
无人接话。
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陆泽垂眸，看着那封信。
粉色的信纸被前世的他珍藏了整整两年。
到死之前，他都舍不得丢。
宿舍的门半掩着，风把走廊的脚步声卷进来。
“泽哥，我……我喜欢你。”白棠捧着粉色信封站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
陆泽平静地，将目光从信封上移开，再落到那张熟悉的脸。
“抱歉。”他伸手将信不紧不慢塞回去，“不接受。”
白棠愣住，像是难以置信：“泽哥……你、你开玩笑的，对吧？”
陆泽躲开他的眼光，后退一步：“没开玩笑，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白棠急了，眼眶一下就红了，“我可以改，我以后不黏人，不耽误你学习……”
“白棠。”陆泽冷不丁叫了他一声，语气仍旧温和，却像与他隔着一整个世界，“我不喜欢你。”
白棠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僵硬地捏着那封信。
他没想到陆泽竟会拒绝他。
一瞬间，无数杂乱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是因为那天的事？
他记得前几天和学长出去拍照时，那个Alpha拉了他一把，还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玩笑话。
他当时觉得没什么，可那一幕……会不会被陆泽看见了？
白棠的心开始乱跳。
如果陆泽真的误会了——那就糟了。
他不能失去这段关系。
这个Beta温顺又容易控制，长得还好看，和他在一起有面子，还不用担心被标记……他还没找到比陆泽更合适的对象。
想到这里，他眼眶酸涩，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慌乱。
“泽哥，我真的喜欢你……”
门外恰逢有人路过，脚步顿住，视线不自觉往里探。
“哎，这不是艺术系那个漂亮的Omega吗？”
“粉色信封……该不会是告白现场？”
“看样子是被拒了？！”
“那人是谁啊？拒绝白棠？他哪来的底气啊。”
低低的窃语像针一样扎人。
白棠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睫毛上晃，“泽哥，我真的喜欢你……”
陆泽没有再解释。他抬手，将门推开更大一些：“不好意思，请你让一让。”
说完，便从白棠身侧一擦而过。
身后传来一声哽咽的“你怎么能这样”，他没回头。
走廊有风，阳光横切过长长一条，灰尘在光里翻涌。
他跨过去时心口忽然松了，像一道旧锁在这一刻彻底断开。
整个下午，校园论坛都在发帖。
【#艺术系万人迷表白被当众拒绝#】
【#计算机系那个Beta好冷#】
【#到底是谁变了心#】
热帖下有人复述：“我亲眼看到，Omega哭得可可怜怜，Beta头也不回。”
也有人留言：“拒绝也没错吧？不喜欢就不喜欢，关你们什么事。”
陆泽把手机丢在桌上，没有打开论坛。
屏幕仍然亮了一下，是白棠发来的消息：
【泽哥，对不起，我没想给你添麻烦。】
【泽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泽哥，能见一面吗？我在宿舍楼下……】
陆泽指尖停了停，还是回复了一句：
【我们不熟。请不要再打扰我。】
“哦豁，狠。”同寝室的周齐鬼鬼祟祟探头，晃着拖鞋，笑得意味深长，“兄弟你终于开窍了。我早跟你说，那Omega不是个省油的灯。”
“以后别提他。”陆泽把手机收起来，语气比起往常有些重。
“成。我闭嘴。”周齐也痛快，“晚上食堂还是三楼？回锅肉拼酸辣土豆丝？”
“行。”
陆泽把万千思绪都甩开，逐渐找回了状态。
他知道，周齐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问——有时候这就是最好的朋友。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他直接把那个联系人拉黑。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傍晚去图书馆时，天色已经转凉。
S大的老图书馆有股木头被阳光晒久的香气，百叶窗投出斑驳的影子。
陆泽挑了靠窗的一张桌，放下本子和水杯，开始做《C语言程序设计》的习题。
他写字的姿势一向很端正，肩背挺得笔直，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轻轻的，字迹工整。
对他来说，这样认真做题，是少有的安全感来源。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座位有人拉开椅子，木脚与地面磨出细微的响。
那人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声音略低沉，带着习惯性的礼貌周到。
陆泽下意识抬头——
那是一张令人移不开眼的画面。
那人穿着白衬衫，领口松松敞着一指，袖口卷起，露出干净利落的手腕线条。
灯光下的眉眼清晰，轮廓分明，令人眼前一亮，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陆泽的心一下漏拍。
他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S大金融系的风云人物，家境优越的Alpha，传闻中冷漠、自律、几乎无懈可击。
——顾昭。
他的名字几乎成了顶尖Alpha的象征。
出身豪门，顾氏的继承人——从进校起，就注定被所有人仰望。
他沉默、理智，拒绝过无数追求者，是S大最年轻的学生会主席。
但陆泽印象更深的，是无数个午后，他偶尔在图书馆抬头，看见那张冷静的侧脸。
顾昭坐在窗边，光线从他眉骨落下，落在翻动的书页上。
这样的存在，他向来只敢远远看着。
“没有。”他轻声回答，然后快速低下头。
顾昭在一旁坐下，把书籍摞得很整齐。两人共沐一圈柔光，安静得像泡在水里。
陆泽努力让注意力回到书上。
笔尖在纸上划过，他写了一行又一行代码。
直到耳边传来那道低沉的嗓音——
“同学，你的水。”
陆泽一怔，抬眼，才发现自己的水杯放在桌沿，有倾倒的危险。
顾昭伸手稳住：“下次记得往里放一点。”
“谢谢。”陆泽声音有点发紧。
顾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看他。
陆泽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写题。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影停在桌边。
白棠。
他目光带着红，像是哭过，却愈发惹人怜爱。
白棠站在灯下，对陆泽小声说：“泽哥，能聊一下吗？就几分钟。”
陆泽不语。
“我昨天太冲动了。”白棠的声音发颤，“我以为……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我们之前不是还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你也会回我消息……”
“那是同学之间的礼貌。”陆泽平静。
“可我喜欢你。”白棠咬了咬唇，指尖揪着上衣下摆，“大家都在看着我，我真的很难过。你就算不喜欢，也别这么狠，好不好？”
他眼里氤氲着水光，抬头时可怜得正好。
周围已经有人朝这边看。
“对不起，”陆泽看着他，“不要再打扰我。”
白棠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干脆，眼泪一下掉下来，抬手就想去抓陆泽的袖口。
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手挡在两人之间。
“他说得不够清楚？”顾昭忽然开口，“叫你别打扰。”
顶级Alpha的气场不需要提高音量，静静站在那里就不容忽视。
白棠的笑凝在脸上。
——竟然是顾昭？！
他心底情绪翻腾。
那可是S大公认的顶级Alpha——他也曾偷偷关注过。
他不敢去想拥有，只能用崇拜替代。
所以他选择了陆泽——一个长得好看、温和、又不会标记自己的Beta。
安全、顺手、好用。
可现在，顾昭居然在这里，为陆泽说话。
白棠的指尖发凉，心底升起一种羞耻又扭曲的嫉妒。
他深吸气，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与慌乱：“泽哥，我真的喜欢你。你别因为我太主动就生气，好不好？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
“我、我今天只是想解释——”白棠试探着往前跨了一小步。
顾昭冷冷看他：“要我再说一遍吗？”
四周的目光迅速收回。
白棠嘴唇哆嗦了一下，眼泪更汹涌，转身跑了出去。
陆泽回过神，低声道：“对不起，让你被打扰了……谢谢。”
顾昭侧头看他，神色如常：“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看不惯。”
陆泽愣了愣：“……还是谢谢。”
顾昭没回应，只微微颔首，坐下来继续看书。
陆泽也坐下，胸口起伏仍未完全平复，却莫名觉得踏实。
他很少被人这样护在后面。
过去的他，总是在挡别人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