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抛向半空中的硬币闪着银光,噗通一声坠入金漆托盘。鲜嫩红润的金鱼迅速扫过尾巴,游得潇洒。
一口大缸。
苔藓覆盖在缸底,水面映照出张油画小脸。
额头眼尾嘴角连成一片,青的薄绿,紫的带粉,蘸着碘酒脂膏艳丽。
[贱骨头,真扛揍……]
是那枚停留在许愿相反面的硬币在缸底慵懒呻吟,还是那只甘心在缸里一生一世摆尾的金鱼发出讥讽?
他手指攀附在边缘,蠢蠢欲动。
“天老爷的!谁让你跑这儿玩水的!”
刺耳尖叫,老人上前捞起:“知不知道这乡下的大缸真淹死过小孩,捞起皮都给你泡脱了!我看你又想挨揍了!”
伸手去拉,她牵着的手却冰冰凉凉,像只小鬼,一动也不动僵持着。
他静静地抬头,只用完好无损的右眼望向她。
那是一只睫毛拔的稀缺但仍然天真漂亮的眼,仿佛在问:我挨的揍还不够多吗?
一时有些语塞,老人松弛的眼皮随着视线耷拉下来:“喝了酒气性大,男人都这样…乖乖,你爹、你爹那是担心你……”
这样一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女人,让她承认家里男人的错误,她的世界便要天崩地裂。
[要是他这样担心担心你就好了。]
似乎猛然意识到这恶毒的诅咒出自自己内心,他呆了呆,手指有点颤抖,在那张柔软布满老茧的手中蜷缩。
“奶奶,我们一直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好吗。”
“啊?”
慢慢在原地站稳了脚跟。
老人脸上先是惊诧,而后丝丝缕缕不易觉察的情绪从皱纹中渗透出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怆。
“可不能留在老家啊,乖乖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你以后可是要上好学校找好工作在大城市生活的。只听说苗从土里钻出来,哪里有钻回土里去的。这乡下死渠渠的有什盼头,能学到什么好东西?你可要听奶奶的话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了咱不聊这些了,这还余了好几天假呢,咱这几天啥也不练啥也不学、不理你爹好好玩行吗……”
高高肿起的左眼,那颗小痣要渗出毒汁般红的滴血,他脑袋低垂,轻答:“嗯。”
—————————
……
咚咚咚———
带着珠链的纤细手腕发出敲击,只有寥寥几道视线瞧来。
“请问…”
打开了化妆间的门,带着点跟的小皮鞋走在瓷砖上,声音清脆,她细细的嗓音也随之放大。
宛如投怀小燕,怯怯地,又带着期盼。
“李般在吗?”
———李般?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嘈杂的后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无数个脑袋齐刷刷抬起,无数双眼睛齐溜溜睁大看向同一个方向。
刚刚褪去舞台上的正装。凌乱的发丝,单薄一件校服短袖穿在身上,从那张脸上逼出了点儿学生该有的清纯。
好似红毯明星,他只是站在那里,所有模糊视线如白炽灯,滚烫吓人。
“你是?”
背对着光,那双瞳孔黑得发亮,如贝母鳞片,银光闪闪,把蔡闽云盯得头皮发麻。
“我是高二六班的蔡闽云,最近刚转学来。”
该怎么类比这种颤栗的感觉是好。满腹数计忘了个精光,蔡闽云语气都娇嗲不起来,只压着嗓子:“我是想加一下学长的联系方式什么的……”
“咔”的一声。
琴盒合上,她心跟着一抖。
“加完联系方式干什么呢。”
她听见他慢条斯理问道。
“呃想和学长交个朋友,请教一下。”是想这样说的吗,蔡闽云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已经完全失控。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瞬间。眼珠忐忑地转圈,绕来绕去却总摆脱不了停留在他身上。
“可以嘛?”
“不可以。”
冷冷一句话蓦地从缝隙直插进来,却是道男声。
蔡闽云吓了一大跳。
她咬着嘴唇上薄薄的痂看过去,一位穿着统一演出服的男生正抱臂倚在门后,阴霾弥漫。
“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几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挤出来的语气,嚼烂了。
瞳色偏棕,眼尾自然下垂,类似于网络上常说的狗狗眼。完全归于纯良的面相此刻却充斥着毫无掩饰的攻击性。
“———想撬墙角?动动脑子吧,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多到拉个□□流心得了。”
拉长声音**裸掰开了羞耻与心虚,完全一副正宫派头。
哪里来的野狗,又没有问你,你又不是他对象,难道要把每个追求者都撕咬一番?!
极力忍住反驳的冲动,蔡闽云手指抠着手心,故作镇定看向李般:“我并不知道呀…”
“绿茶?上世纪早过时了。”这次甚至不是下垂眼男生,只他开了个头,便有闲话大了些声,明显故意要让她听见,嘴脸掩饰不住的难看。
奇怪,你们哪里来的资格呷醋?
她愈发气恼,盈盈一双眼愈是浸出水来:“我刚转来这里不了解那么多,只是单纯的仰慕学长而已,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会打扰到别人……唔?”
一张纸巾,普普通通没有味道,忽抵在了唇中央。
李般低头,声音平和:“你的嘴唇咬破了。”
清楚看见每寸,在呼吸交融的空间里。
他的上下嘴唇说话时微微张合显露出细白尖锐的牙,类似于兽类的冰冷。
唇肉却鲜红,有引诱意味。
咬破了?
什么咬破了?
蔡闽云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已靠得如此近。
她嗅到他身上腻滞的松香味,这瞬间比在台下仰望时更叫人头晕目眩!
隔着薄薄一层,隔着男女界限的最后一道保护纱,犹如糖葫芦上粘着的糯米纸,依在唇舌间越贴越紧越难揭下。
含含糊糊地,说不出话,她下意识攥住李般的手腕,又触电般瞬间放开。
“你刚想说什么来着?算了,没关系。”左眼下的小痣随着眼睛弯弯,说话时也跟着蠕动。
李般收回手,朝一旁面色如霜的下垂眼男生柔声道:“钟雨,拿管没开封的润唇膏给她。”
蔡闽云涨红了脸看他,无需再伪装什么,她嘴唇嗫嚅,楚楚动人。
…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怎么能这样的好?这样的体贴呢?
她晕头转向地走了,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粘着血渍的纸巾与唇膏,完全忘记了自己自始至终都未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
“…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怎么能这样的好看?这样的完美呢?”
落紫添红的天空飘不起点滴,反而刮起潮热气息。风似乎无边落地,打着卷儿搜搂各个路人的身躯,蹭的钻进去。
下了晚自习,提着书包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走着,安静异常。眼睛和手上从始至终都未从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离开半秒,已自成个奇异境界。拉近距离,那些发着青白光芒的手机,依稀还能看见最顶的标题大字:【庆贺京兆二十五周年校庆圆满结束】
不知看的第几遍结束,在路边呆呆摁下暂停键,几个学生期期艾艾发出感叹。
“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瘆人…好瘆人!”
“男的还能长这样?跟我是一个性别吗。”
“你这话说的,我们还都是一个品种的人呢。。。”
“草,太厉害了,这才上传不到一个小时,这评论转发量全是活人啊。隔壁京兆到底哪个人才在社媒上传的,不是听说他们手机都不能带吗高清成这样。”
“也可能是外校的啊,我们学校光我认识的就有几个塞钱递情书的,翻个墙也简简单单吧!”
“谁懂哥们儿心情。”其中一个男生看完后更是悲愤交加,脸色像块切开的辣生姜:“今天才发现前女友朋友圈背景原来不是网图、是他日常照……”
“哥们儿我只懂一半。”另外一个边用手机截图边低声道:“用他当背景确实赏心悦目。”
“像他这样的人生赢家还会有什么烦恼吗?”
“———唉”
“还好跟我不在一个学校…”
“怎么能跟我不在一个学校呢?”
两人同时发出感慨,对视,而后则是一阵促狭漫长的沉默。
炸了!视频炸了!评论区更炸!
人呢??回个消息要死了,后台换个衣服用得着耽误那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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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人类吗
这么闲你怎么不去爬论坛
当我没翻?上台几分钟轻轻松松千楼,校园男神这一块./、不说废话,能卖咱家小李lxfs赚点外快吗?
想死吗你。。
目前不太想。喂,云翔网咖五缺二能喊李般来不?今天看得我心又痒了,开包厢,不抽烟,四保一
你让人家拉小提琴的手扣那么脏的键盘?不去
手机熄屏滑向口袋,钟雨一只手耷拉提着书包踢飞易拉罐。
苍蝇被嘣的嗡嗡作响,雨已渐停,紧挨墙角的垃圾桶却依旧散发着被水浸透的腥臭。
李般背着琴盒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是朱显光?”
嗯了一声,钟雨坚持着不与他对视,说话硬邦邦地:“他们那几个天天熬通宵的,今天校庆太晚了不跟他们打了。”
“哦。”很自然的回应。
“你…”钟雨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顿了两秒,又原封不动吞了下去。
天阴路漫,人罩在暗处只显出细腻的质地。
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露出的胳膊与脖颈都白的沁凉,叫人幻想着用盐水押送入口即化的滋味。
钟雨目光下移,看见了他左边锁骨那枚好似啃食的红斑。
小小的凹陷,时隐时现,它有个广而周知的好听称谓叫做琴吻。真暧昧…仔细想想,那段高级木头与他的距离竟比自己还近。
无从抒发的情绪在胸腔碰撞,钟雨小声道:“李般,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都不认识他们,干什么对他们态度那么好?”
好?
脚步一停,顿住。
李般忽地轻笑,带着微不可见的讥嘲:“你讲点逻辑吧,那么多人面前是你说话太过分了。校庆刚结束,蔡闽云只是搭讪而已。”
过分?我哪里过分…!她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心绪难平,钟雨忿忿:“有那么亲近的搭讪?蔡闽云~真不一般啊都记住名字了。”
“我记性好不行吗。”
侧过脸,他睫毛浸湿了般沉沉坠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让她当那么多人面来找我的?”
猛地攥紧了书包纽带。
“…我哪是那个意思”
被注视着,钟雨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只是,只是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隔壁学校有个也拉琴的叫陈知辉,他暗恋你,结果表白失败最后偏激的差点去死…很吓人啊。我的意思是——他们什么性格你又不知道,你对他们好说不定还是害了他们呢……?”
“那就让他们去死啊。”
嘶的破壳而出。
上翘的眼黢黑翻涌,里面有蜿蜒曲蟮迷迷蒙蒙将人卷进。涎水包裹着每一片试图伸展的肢脚虫翼,莹绿的血管,密集的气泡,统统淹没。
“哎。”
李般盯着他僵硬的神情,戏谑道:“开个玩笑。”
钟雨噎住,一阵短暂的沉默。
“都多久了还记得那么清。”李般语气反而轻松起来:“陈知辉…你跟他关系不错啊。也是,毕竟你们俩也认识,时间比我还要久。你替他打抱不平也是理所应当。”
他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我没有!”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俩男的能有什么关系…打过球而已,我跟他一点也不熟!”急切的话语表衷心似的,只懊悔身上没能添条会摇的尾巴,太披露…
钟雨并未发觉,下垂眼固执与他对视。
“是吗,那就好。”
他施施然扭过头:“不然真是太恶心了。”
脸色并没有因为前半句好到哪里去,愈发僵硬。
捏紧的书包纽带绞着手指,棱角轻而易举将指腹刮破了皮。可惜短短一节尼龙面料,并不能拥有亚当夏娃□□那片树叶遮羞包丑的作用。
“恶心。啊,为什么呢…”钟雨勉强道。
校园小道坑坑洼洼的水涡落日细碎,明晃晃亮汪汪,分割出冷漠的数只复眼。
李般微笑:“什么也不了解,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就黏了上来。你不觉得这种浮于表面,完全依靠想象的喜欢是在利用别人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吗?好卑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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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