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投入虚情假意》 第1章 既种孽因,便结恶果 雷劈的砸门声! 咚咚锵锵,要噬人血肉般。 闷热潮湿的空气从封堵严实的窗户缝渗进来,灯泡碎片撒落一地,斑斑点点。 他听见门外轰鸣的咆哮声。 “麻个巴子的!你看见没,这小畜生还敢锁门!给我开开!!妈的,成聋子了是不是,听不懂话是不是!” 奶奶凄厉地哭叫声像将死的鸟类:“李般!你这死孩子又干什么了!哎呦!李振华你个六叶子是不是又喝高了!你要打就打我这把老骨头,他哪里惹到你了!” 被子拖延到地下用枕头加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自己铸成的角落堡垒里,地砖被他捂的热乎。 那张乖巧雪白如洋娃娃般的脸蛋,像被主人用暴力硬生生撕破了针缝的面皮,露出里面鲜红艳丽的肌理。 [好丢脸!]他捂着耳朵把嘴巴抵在膝盖上压瘪。 到底是因为最近排名不够稳定还是因为他忘记藏好嘉南送的漫画书啊… 又或者是因为他没完整背下来那篇琴谱?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爸爸心情不好吗… 培训班门口那巴掌好像打得人灵魂出窍似的,麻木的游魂飘在半空,慢慢回想。 一旦开始回想,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就仿佛要从皮肉渗透进血液再进灵魂。 在那一刹那,一切都变得头晕目眩起来,所有的声音和气味都远去。他就像刮刮乐三等奖赠送的小陀螺,被主人抽的飞起! 老师和周围人似乎尖叫的非常大声,嘉南好像被吓到了,一直哭,立马就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他明天还会愿意跟自己说话吗? 结实的房间门被踹的一圈墙灰扑落,奶奶还在继续哀嚎:“乖孙!我的乖孙!命怎么那么苦!一个短命娘就够了,爹还是个窝里横的戳气疙瘩!” “妈你就惯着他吧!”爸爸气喘吁吁,语气恶狠狠地。 “我不惯他还有谁惯!狗日的啊你敢不敢把李般的脸拉出去给亲戚领居看看给你领导看看!你这畜生心咋能这么硬啊…?” 奶奶声音越来越低,她几乎祈求着,嗓子眼儿上像吊着根尖尖的绣花针,快要穿透喉管,最终凄厉一转:“振华,算我求你了,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你知不知道人家徐老师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说要报警。我说什么,我说好,给你抓进去正好!你饭碗也别要了,我带着李般回老家,哪怕捡垃圾也饿不死……” [丢人现眼?] 肚子嗡嗡乱叫,因为没吃晚饭。用舌头舔舔上嘴唇,好像还可以尝到干涸的鼻血味道。 屈辱,反胃,愤怒,数不清的情绪浸泡在心中发酵,灼烧五脏六腑。这是一种很难言明的痛楚,甚至远比脸上的巴掌毒辣。 李般绞紧了双膝。 门外窸窸窣窣。 踢踹的声音消失了,奶奶似乎已劝服了爸爸。 “小般,小般…”她呼唤着:“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呢,你把门开开吧,人是铁饭是钢…” [我都被当成钢板打了]他呆呆地想。 可听着那疲惫沙哑的声音,李般还是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嘎哒,门露出条细缝。 黏成簇簇的睫毛,黑色眼睛耷拉着试探露了出来。 “啊…!” ———巨大身影骤然笼罩在眼前。 嘴唇发麻,剧烈颤抖着!他一点一点抬起头,与眼前那双不知等了多久,红的发黑、黑的发亮、与恶鬼别无二致的阴鸷眼珠对视。 无法言说的恐惧使李般猛地跌倒在地。 ————————— 酷夏。 梅子黄时雨,细细麻麻的雨打的叶子抬不起头,细啮老天心胸令大地斑驳留痕还不够,贪心把人也搂缠。 溅湿的墙面深浅不一,用红色正楷体书写着“明德至善”四个大字,往下看又是一道醒目的横幅:热烈庆贺京兆中学二十五周年校庆! 蛞蝓般的黏腻感来自同伴身上半干的校服衬衣和滴着水的发尾。 蔡闽云轻轻甩开梁美玉挽着的手臂,佯装扇风道:“又潮又热!要死了…也就我们这校长想出来下雨天来办这土了吧唧的校庆!” “唬,领导不都这样,心思全放在能不能出风头上。”梁美玉心大的毫不在意,掏出兜里被皱巴巴纸巾包裹的手机开了机。 说实话,梁美玉此人与其名在蔡闽云看来无半点儿联系。 她微胖的小脸上密密麻麻的雀斑从腮边一路狂奔到山根,肥润臂膀从袖口两边伸出像冻腻的年糕。 她连性格都俗气,见到因父亲工作调遣中途转校而来的自己第一句话是:“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第二句话是“啊,你真有钱,居然喝星巴克!” 面对这样的人,蔡闽云每天只是敷衍的对话都已经要耗尽所有精力。 此刻她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对方夹带的手机一眼,便自顾自从口袋抽出面小镜。 双肘支在桌上,矜傲地抬起下巴,蔡闽云仔细擦拭着这张如沾露珠,漂亮如花瓣儿的脸。 有几分动人就令她多出几分苦闷。 没有蛇蟒的攻击性也并无凶猛,就像一朵徐徐盛开的玉兰花,洁白柔滑。既是如此,她的社交圈为什么还是暂且只有老师钦定的同桌梁美玉一人呢… 美目正思绪万千,一声短促尖叫却霎时令其倾侧。 “天!” 蔡闽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一把拉起。 “怎么了?我们班的座位就划片儿在这块呢!”她不解道。 “李般。” 梁美玉痴痴的喃喃:“论坛上说李般今天居然要上台……近水楼台多窥月呀,我们来的早赶紧往前坐几排,不然一会儿前排都要被那群人抢光了。” 又开始了。 蔡闽云强压着,动了动嘴唇没出声。 李般。 呵呵,多么一般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个月已听见多少次。 这样的学校,这样的环境能生出什么天仙啊?天上月也不过是水潭倒影,蚊蚋衬着飞蛾罢了。 她眼神笼罩在梁美玉身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怜悯。这人大概是觉得长得白净点五官端正就算男神了吧! 于是手臂一扭:“美玉!你花痴也有个限度啦,老师等会来了查人看不见我们怎么办?” “管他呢!” 梁美玉竟少见忤逆了她的意见,脸上仍挂着蠢呵呵的笑,小声与她咬着耳朵:“等会老师们也要往前迈几排,人挤人,要是没人打小报告谁能瞅见咱俩呢?” 哇,这花痴没救了! 细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蔡闽云脸气的粉扑扑,终究还是随了她的意。 …… 旧教堂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腐朽,加盖砖瓦摇身一变改造成了举办活动的室内大厅。 翻新铺上的红木地板一路水淋淋,压满数不清的黑色鞋印,十分肮脏。 被迅速填满的场内人挤人,远比预想的还要多。中央空调饶是调再高档也难吹散空气中弥漫揉杂的各式人味儿。 黑压压的前排坐席颗颗人头攒动,翘首以盼被撒上光的孜然。 不仅闻起来像烧烤摊,听起来也像!蔡闽云神情十分难以下咽。 蹭——— 主舞台的小灯突然亮起,空气里灰尘停滞。 四周男男女女,老师都压制不住的喧哗声此起彼伏! “终于…?” “是不是要来了?” “不是压轴吗?”“有人发了偷拍的节目单,压轴是师生大合唱,他今天是独奏,应该马上来了!” “独奏还不如主持人好呀,主持人是要经常上台串场的,去年他不就是主持嘛。”“你倒是好好想想去年他搭档被喷成什么样了吧!” “你们看过他拉小提琴么,跟神没区别的。”“有福了有福了,我屏保还是上次运动会时截的小图呢。”“啊啊别说了我要抓心挠肝了…” “对,木子李,就是论坛上高三理科班的那个李般,校门口荣誉榜手指头数不到十个就能找见他名字。”“你太低估了吧!他在隔壁几个学校都是出了名的。” 所有声音似乎都变成了烤架上脂肪燃烧滋滋的尖叫。而梁美玉这块外酥里嫩的苕皮依旧在与第二排的陌生女同学嬉闹。听见那两个字蔡闽云就意兴阑珊。 真能聊啊,逮着个男的使劲花痴,不知道的还以为演唱会呢。学校这什么草台班子,前排压根儿都没几个按班级排列坐的,老师呢也不来管管,好几个都快上演全武行了! 蔡闽云气闷地用脚尖蹭着木地板写出李般两个字。 都怪你,不然此时此刻,我怎会被梁美玉拉来受此苦楚!她暗自腹诽。 就在漆皮皮鞋即将画完“又”的最后一笔时,一抹阴影却悄无声息地盖住了她的头顶。 “大家往后退一下,可以吗。” 梁美玉挑选的座位离得如此之近,他发声时呼吸通过空气流通,胸腔的震动都如此清晰。 蔡闽云抬头。 … 重点高中里成绩拔尖的理科班男生,这句形容贸然出现在多数人脑海会有怎样的雏形?在她的刻板印象里多该是朴素土气的、戴眼镜的、猥琐的甚至是有汗臭味儿的。 太奇怪了,多少同龄男生还在因为激素与内分泌失调被冒头胡茬与痘印困扰的年龄,他却像是与男性物种隔绝了生物链一样,让人用鹤立鸡群这个词来形容都有点贬低这只鹤的程度。 一颗痣不偏不倚点在左卧蚕下方,被睫毛半遮,随着眨动辗转成为深色。 从下往上看的角度,处在青春发育期的脸颊没有一丝婴儿肥的痕迹,薄薄面皮绷紧贴着骨头,连下巴也是尖的。 凄艳诡谲的美感仿佛镶嵌于他的胎体,痴痴地无法转移。 女娲造人,哪里有公平可言。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那双漆黑的瞳仁正视时会多出一圈眼白,像一圈盘起的白蛇。蔡闽云与他对视,感到被蛇信子舔舐般瘆人的痒。 砰——砰—— 短短一秒,他收回目光。 也就在这时,蔡闽云才后知后觉起来。 “他,就是李般?” 失魂落魄、伙同着身侧人群。她呆滞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走上台的人,脸颊上羞郝的桃红一点点晕染开。 “他怎么能这样的……” 随着报幕者低语,嗡的一声,轻轻。 收音支架被掰正,那只红褐色的琴弓在他手中像借机攀附似的反攥住了修长手指。 这本是一张不笑时非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美面容。 但当李般微笑地站在那里时,竟让旁观者产生了一股接近死亡,梦幻、凄迷的欢愉。 观众席慢慢沉默,直至寂静如坟场。 凌厉的肩颈。 他目光下视,眼睫如蝶翼在面颊稍作歇落,洒下重灰色阴翳。 一秒, 两秒, 不知时间停滞了多久… 瞬间跃入,精准而迅疾的跳弓。 并不轻盈,这几乎窒息的开头奠定了整首曲子的基调。 弓尾松香粉末升腾,左手指快速切换把位,右手小臂主导,框架紧凑。 细细弓弦仿佛扣在听者脖颈,像一条逐渐勒紧的项链,柔韧酥麻。他摆弄着这无形的枷锁,以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姿态。 宛如机械般的精密性使共振自无名指的血管直达,颗颗如珠溅落,几乎以飘堕的姿态环绕大厅。 金徽玉轸。 如刀割似针绞,浑然一梦中剥离了现世。 旧教堂四周斑驳陆离的浮雕依稀可见圣母哀悼侧颜,他在台上如蜕皮熏神,被虔诚信徒包围着。 象牙色十字架在穹顶上方,仿佛正察看、试验、熬炼所有肺腑心肠。 李般,李般。 蔡闽云默默咀嚼着他的姓名,嘴唇已情不自禁微张。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白骨化灰,魂魄化蝶,当他长长睫毛眨动时她也跟着翩飞。 蔡闽云感到自己的心脏化成了一颗熟透即将爆裂的石榴!透亮,饱满的果实挤压在一起,浓浆似蜜,沉沉渗透进五脏六腑。 “心动了?”右侧,梁美玉忽然用一种很轻飘飘的语气说道。 蔡闽云心猛地一跳。 “怎么?不可以?”她难得如此坦诚。 梁美玉有些哑然失笑,“这怎么能问我呢?只是…” 她稍作停顿,微妙的眼神看向蔡闽云:“他有女朋友了呀!” 怔忡,蔡闽云咬着唇。淡淡的疼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插进了她的身体、她深感自己那颗如石榴般的心脏被一粒粒榨干… 没有声响,梁美玉轻轻地贴近。 那双滑润的手臂贴在她的脖颈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哎,我悄悄的、悄悄的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论坛匿名区上可有不少人说他跟女朋友好久没联系,毕竟在两个学校嘛,管得严一点跟异地没区别。分不分什么的嘛我可就不知道啦,也许…” 也许什么呢?她这半句话就这样干巴巴的断了弦。 那痛楚被逼迁似的用力脱离了身体,蔡闽云问道:“你还记得你遇见我时第一句话说了什么吗?”她咬破了皮的嘴唇粘着血,语气却格外温柔:“你觉得我和她比,谁更漂亮?” “——不得了了你!”梁美玉做作地捂着嘴,低低压嗓子尖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既种孽因,便结恶果 第2章 般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抛向半空中的硬币闪着银光,噗通一声坠入金漆托盘。鲜嫩红润的金鱼迅速扫过尾巴,游得潇洒。 一口大缸。 苔藓覆盖在缸底,水面映照出张油画小脸。 额头眼尾嘴角连成一片,青的薄绿,紫的带粉,蘸着碘酒脂膏艳丽。 [贱骨头,真扛揍……] 是那枚停留在许愿相反面的硬币在缸底慵懒呻吟,还是那只甘心在缸里一生一世摆尾的金鱼发出讥讽? 他手指攀附在边缘,蠢蠢欲动。 “天老爷的!谁让你跑这儿玩水的!” 刺耳尖叫,老人上前捞起:“知不知道这乡下的大缸真淹死过小孩,捞起皮都给你泡脱了!我看你又想挨揍了!” 伸手去拉,她牵着的手却冰冰凉凉,像只小鬼,一动也不动僵持着。 他静静地抬头,只用完好无损的右眼望向她。 那是一只睫毛拔的稀缺但仍然天真漂亮的眼,仿佛在问:我挨的揍还不够多吗? 一时有些语塞,老人松弛的眼皮随着视线耷拉下来:“喝了酒气性大,男人都这样…乖乖,你爹、你爹那是担心你……” 这样一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女人,让她承认家里男人的错误,她的世界便要天崩地裂。 [要是他这样担心担心你就好了。] 似乎猛然意识到这恶毒的诅咒出自自己内心,他呆了呆,手指有点颤抖,在那张柔软布满老茧的手中蜷缩。 “奶奶,我们一直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好吗。” “啊?” 慢慢在原地站稳了脚跟。 老人脸上先是惊诧,而后丝丝缕缕不易觉察的情绪从皱纹中渗透出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凄怆。 “可不能留在老家啊,乖乖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你以后可是要上好学校找好工作在大城市生活的。只听说苗从土里钻出来,哪里有钻回土里去的。这乡下死渠渠的有什盼头,能学到什么好东西?你可要听奶奶的话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了咱不聊这些了,这还余了好几天假呢,咱这几天啥也不练啥也不学、不理你爹好好玩行吗……” 高高肿起的左眼,那颗小痣要渗出毒汁般红的滴血,他脑袋低垂,轻答:“嗯。” ————————— …… 咚咚咚——— 带着珠链的纤细手腕发出敲击,只有寥寥几道视线瞧来。 “请问…” 打开了化妆间的门,带着点跟的小皮鞋走在瓷砖上,声音清脆,她细细的嗓音也随之放大。 宛如投怀小燕,怯怯地,又带着期盼。 “李般在吗?” ———李般? 这两个字一出口,原本嘈杂的后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无数个脑袋齐刷刷抬起,无数双眼睛齐溜溜睁大看向同一个方向。 刚刚褪去舞台上的正装。凌乱的发丝,单薄一件校服短袖穿在身上,从那张脸上逼出了点儿学生该有的清纯。 好似红毯明星,他只是站在那里,所有模糊视线如白炽灯,滚烫吓人。 “你是?” 背对着光,那双瞳孔黑得发亮,如贝母鳞片,银光闪闪,把蔡闽云盯得头皮发麻。 “我是高二六班的蔡闽云,最近刚转学来。” 该怎么类比这种颤栗的感觉是好。满腹数计忘了个精光,蔡闽云语气都娇嗲不起来,只压着嗓子:“我是想加一下学长的联系方式什么的……” “咔”的一声。 琴盒合上,她心跟着一抖。 “加完联系方式干什么呢。” 她听见他慢条斯理问道。 “呃想和学长交个朋友,请教一下。”是想这样说的吗,蔡闽云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已经完全失控。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瞬间。眼珠忐忑地转圈,绕来绕去却总摆脱不了停留在他身上。 “可以嘛?” “不可以。” 冷冷一句话蓦地从缝隙直插进来,却是道男声。 蔡闽云吓了一大跳。 她咬着嘴唇上薄薄的痂看过去,一位穿着统一演出服的男生正抱臂倚在门后,阴霾弥漫。 “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几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挤出来的语气,嚼烂了。 瞳色偏棕,眼尾自然下垂,类似于网络上常说的狗狗眼。完全归于纯良的面相此刻却充斥着毫无掩饰的攻击性。 “———想撬墙角?动动脑子吧,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多到拉个□□流心得了。” 拉长声音**裸掰开了羞耻与心虚,完全一副正宫派头。 哪里来的野狗,又没有问你,你又不是他对象,难道要把每个追求者都撕咬一番?! 极力忍住反驳的冲动,蔡闽云手指抠着手心,故作镇定看向李般:“我并不知道呀…” “绿茶?上世纪早过时了。”这次甚至不是下垂眼男生,只他开了个头,便有闲话大了些声,明显故意要让她听见,嘴脸掩饰不住的难看。 奇怪,你们哪里来的资格呷醋? 她愈发气恼,盈盈一双眼愈是浸出水来:“我刚转来这里不了解那么多,只是单纯的仰慕学长而已,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会打扰到别人……唔?” 一张纸巾,普普通通没有味道,忽抵在了唇中央。 李般低头,声音平和:“你的嘴唇咬破了。” 清楚看见每寸,在呼吸交融的空间里。 他的上下嘴唇说话时微微张合显露出细白尖锐的牙,类似于兽类的冰冷。 唇肉却鲜红,有引诱意味。 咬破了? 什么咬破了? 蔡闽云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已靠得如此近。 她嗅到他身上腻滞的松香味,这瞬间比在台下仰望时更叫人头晕目眩! 隔着薄薄一层,隔着男女界限的最后一道保护纱,犹如糖葫芦上粘着的糯米纸,依在唇舌间越贴越紧越难揭下。 含含糊糊地,说不出话,她下意识攥住李般的手腕,又触电般瞬间放开。 “你刚想说什么来着?算了,没关系。”左眼下的小痣随着眼睛弯弯,说话时也跟着蠕动。 李般收回手,朝一旁面色如霜的下垂眼男生柔声道:“钟雨,拿管没开封的润唇膏给她。” 蔡闽云涨红了脸看他,无需再伪装什么,她嘴唇嗫嚅,楚楚动人。 …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怎么能这样的好?这样的体贴呢? 她晕头转向地走了,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粘着血渍的纸巾与唇膏,完全忘记了自己自始至终都未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 “…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怎么能这样的好看?这样的完美呢?” 落紫添红的天空飘不起点滴,反而刮起潮热气息。风似乎无边落地,打着卷儿搜搂各个路人的身躯,蹭的钻进去。 下了晚自习,提着书包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走着,安静异常。眼睛和手上从始至终都未从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离开半秒,已自成个奇异境界。拉近距离,那些发着青白光芒的手机,依稀还能看见最顶的标题大字:【庆贺京兆二十五周年校庆圆满结束】 不知看的第几遍结束,在路边呆呆摁下暂停键,几个学生期期艾艾发出感叹。 “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瘆人…好瘆人!” “男的还能长这样?跟我是一个性别吗。” “你这话说的,我们还都是一个品种的人呢。。。” “草,太厉害了,这才上传不到一个小时,这评论转发量全是活人啊。隔壁京兆到底哪个人才在社媒上传的,不是听说他们手机都不能带吗高清成这样。” “也可能是外校的啊,我们学校光我认识的就有几个塞钱递情书的,翻个墙也简简单单吧!” “谁懂哥们儿心情。”其中一个男生看完后更是悲愤交加,脸色像块切开的辣生姜:“今天才发现前女友朋友圈背景原来不是网图、是他日常照……” “哥们儿我只懂一半。”另外一个边用手机截图边低声道:“用他当背景确实赏心悦目。” “像他这样的人生赢家还会有什么烦恼吗?” “———唉” “还好跟我不在一个学校…” “怎么能跟我不在一个学校呢?” 两人同时发出感慨,对视,而后则是一阵促狭漫长的沉默。 炸了!视频炸了!评论区更炸! 人呢??回个消息要死了,后台换个衣服用得着耽误那么久吗 1 还是人类吗 这么闲你怎么不去爬论坛 当我没翻?上台几分钟轻轻松松千楼,校园男神这一块./、不说废话,能卖咱家小李lxfs赚点外快吗? 想死吗你。。 目前不太想。喂,云翔网咖五缺二能喊李般来不?今天看得我心又痒了,开包厢,不抽烟,四保一 你让人家拉小提琴的手扣那么脏的键盘?不去 手机熄屏滑向口袋,钟雨一只手耷拉提着书包踢飞易拉罐。 苍蝇被嘣的嗡嗡作响,雨已渐停,紧挨墙角的垃圾桶却依旧散发着被水浸透的腥臭。 李般背着琴盒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是朱显光?” 嗯了一声,钟雨坚持着不与他对视,说话硬邦邦地:“他们那几个天天熬通宵的,今天校庆太晚了不跟他们打了。” “哦。”很自然的回应。 “你…”钟雨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顿了两秒,又原封不动吞了下去。 天阴路漫,人罩在暗处只显出细腻的质地。 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露出的胳膊与脖颈都白的沁凉,叫人幻想着用盐水押送入口即化的滋味。 钟雨目光下移,看见了他左边锁骨那枚好似啃食的红斑。 小小的凹陷,时隐时现,它有个广而周知的好听称谓叫做琴吻。真暧昧…仔细想想,那段高级木头与他的距离竟比自己还近。 无从抒发的情绪在胸腔碰撞,钟雨小声道:“李般,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都不认识他们,干什么对他们态度那么好?” 好? 脚步一停,顿住。 李般忽地轻笑,带着微不可见的讥嘲:“你讲点逻辑吧,那么多人面前是你说话太过分了。校庆刚结束,蔡闽云只是搭讪而已。” 过分?我哪里过分…!她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心绪难平,钟雨忿忿:“有那么亲近的搭讪?蔡闽云~真不一般啊都记住名字了。” “我记性好不行吗。” 侧过脸,他睫毛浸湿了般沉沉坠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让她当那么多人面来找我的?” 猛地攥紧了书包纽带。 “…我哪是那个意思” 被注视着,钟雨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只是,只是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隔壁学校有个也拉琴的叫陈知辉,他暗恋你,结果表白失败最后偏激的差点去死…很吓人啊。我的意思是——他们什么性格你又不知道,你对他们好说不定还是害了他们呢……?” “那就让他们去死啊。” 嘶的破壳而出。 上翘的眼黢黑翻涌,里面有蜿蜒曲蟮迷迷蒙蒙将人卷进。涎水包裹着每一片试图伸展的肢脚虫翼,莹绿的血管,密集的气泡,统统淹没。 “哎。” 李般盯着他僵硬的神情,戏谑道:“开个玩笑。” 钟雨噎住,一阵短暂的沉默。 “都多久了还记得那么清。”李般语气反而轻松起来:“陈知辉…你跟他关系不错啊。也是,毕竟你们俩也认识,时间比我还要久。你替他打抱不平也是理所应当。” 他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我没有!”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俩男的能有什么关系…打过球而已,我跟他一点也不熟!”急切的话语表衷心似的,只懊悔身上没能添条会摇的尾巴,太披露… 钟雨并未发觉,下垂眼固执与他对视。 “是吗,那就好。” 他施施然扭过头:“不然真是太恶心了。” 脸色并没有因为前半句好到哪里去,愈发僵硬。 捏紧的书包纽带绞着手指,棱角轻而易举将指腹刮破了皮。可惜短短一节尼龙面料,并不能拥有亚当夏娃□□那片树叶遮羞包丑的作用。 “恶心。啊,为什么呢…”钟雨勉强道。 校园小道坑坑洼洼的水涡落日细碎,明晃晃亮汪汪,分割出冷漠的数只复眼。 李般微笑:“什么也不了解,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就黏了上来。你不觉得这种浮于表面,完全依靠想象的喜欢是在利用别人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吗?好卑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般若 第3章 山阴阴地轻轻 方方正正的桌上一小碗蘸碟飘着葱花麻油香,垫高的钩织杯垫另摆一壶升迁被赠的茅台。 电视正播着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咯哒。 雪白的外壳沿着桌角轻轻一敲,柔软的质地流淌出。 嫩生生、未死的胚胎透过一层鲜活薄膜去看,绒毛收敛湿润,黑眸半阖,宛若处子般恬静。 真正的吃家嘴法并不比解剖容易多少。 用舌头抵着牙关先吸吮胎盘里的汁液,正如吸引管连接着负压器。再顺着蛋壳卷入,组织在口腔咽喉打碎,宛若刮宫。 脑花的口感,温热。 女人已习惯男人的吃相,却依旧心生惙惙:“旧时代时总有人说想运气好的人一定要少杀生,活珠子跟打胎一样的,怨气很大。” 李振华用桌布捻了捻手指,微笑。人吃饱时心情总是愉悦的。“旧时代?那些人不也早死光了嘛。” “叮叮、叮叮”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先两下,停一会儿再两下。 “呀,你继续吃吧,我去开门!”女人拦住起身的男人,双手先在围裙上擦了擦,再扭开门锁。 果不其然是他。 面对面,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女人身体下意识摆正了些。 “你也在啊。”他静静道。 三百平左右的大平层,装修算不上特别精致但也井井有条。男人背对着大门正大快朵颐。鹅黄花布垫在沙发,餐桌上新鲜绿植作点缀,站在门槛可以嗅到厨房内飘来的淡淡食物焦香。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温馨,宛如眼前娟秀文雅带着烟火气的女人。 身上沾着雨水仍半干不干,黑油油生锈了的潮湿气味散开。 手指被背带勒的通红,李般孤零零站在门槛处。 “是呀小般…这么晚回来吃东西没有,饿不饿?饭都煮好很久了都是为了等你。”她薄薄的单眼皮眨动,有不易察觉的喜悦。 “嗯。”冰冰凉凉的吐出个字,那眼攫住她。 手抚下女人的手,轻轻一拧,门锁上。 欲接过重物的双手僵在原地,汪悦扭头看着那双运动鞋绕过她放在地上的拖鞋径直走进屋子。 涩然一笑,没说话,她转过身来面上依旧温婉。 … “今天有比赛?怎么回来那么晚。” 吃饱便要喝足,李振华照常倒出一小口酒抿在唇间。一开口,酒气混杂着不知名的腥气,熏得人捂鼻子。 褪去西装,挺括的名牌衬衣大肆敞开,毫不掩饰暗结之珠胎。他在单位里堪称儒雅,在家中倒是从不避讳。 黑压压的琴盒猛架在椅子上发出微弱呻吟。 李般垂下眼帘:“校庆活动,同学顺道送我回来的。” “同学?男的女的。” 逐渐烧红的眼珠聚焦在翳腻面皮,往下又往上看了半天,忽地冷笑。 “老子警告你,最好给我收起那点小心思,少跟不干不净的人厮混。你们这年纪哪有情爱,全是生殖冲动!哪天别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要几千块钱送去妇产科。” 汪悦重新倒匀了喝剩的酒杯,张嘴又闭嘴,最后柔顺跟着点头。 年轻女人对中年男人的肯定如同万艾可。李振华享受着:“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像你这样的年纪最容易走歪路,你一定记住了。你爹我行得端做得正,熬到现在位置凭的不是本事大,是本分两个字。瞧瞧古往今来寡陋愚笨的,想一朝化龙的也不是没有,呵!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许我儿子成那样。” 他正颜厉色:“李般,听你爹的话,只有家里人不会害你。” [只有家里人不会害你!] 讥讽像倒刺,争先恐后冲出身体扎的脓水溢出。 手上茧子掐的发白,李般在心中极冷极慢重复了一遍。 “今儿表演的怎么样?弹的什么曲,贝多芬还是巴赫…呵,其他的老外我倒记不住名字了,反正下面又没专业的,对牛谈琴也不用挑曲子。总之是给你老师又长脸了吧。”贪吃的唇舌如饥似渴地咀嚼,一句连着一句。 汪悦插进嘴来,咯咯笑:“瞧你嘚瑟的,这不是当然的。隔壁卢婆去给孙子开家长会,说他们学校都晓得小般名字,跟明星似的。连不同级老师都拿小般当模版夸人的,才貌双全嘛,稀罕的不行了。” “是。”他得意道:“小般这名字还是专门找人花钱取的咧,说命太好,一定要用这个字来压一压!他刚出生那会儿就我们乡下那窝老疙瘩常对我说:振华啊,谁能想到你个土匪生儿子倒一副十足机灵儿样,怕是没心思好好念书的咯。我当时燥气的不行碍着面子没骂,现在那群八婆都死的差不多啦———哪里知道我儿子这么有出息!” 说罢,浮肿的脑袋愈发涨红,脚伸进拖鞋,又嘬饮口小酒,精品茅台甘辣香滑,身心都妥妥帖帖。 咦?似乎少了点什么。 李振华这时才忽发现儿子竟跟条死鱼般一言未发。 电视里仍在播:“明月森森暗稠无边,殷切切盼怯怯,夜来促织亦成双,蛐蛐叫不停———”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他抬眼,有点不满的看向李般。 素素薄薄的一张面皮,小时是精灵可爱,长大了反而多了恼人的妖艳。 抬起头。 环形眼白衬得黑愈发黑,那颗痣蛰伏着伸向睫毛根茎向上翻。 李般面无表情,没什么波澜道:“光听就已经很费力了,要我评价什么。” …… 一阵死寂。 汪悦有几分惊诧的抬起了头。 “———呵” 嘴唇轻轻翕动着,男人放下了酒杯。 “小般,说什么呢…”在这漫长到让人心悸的沉默里,站在一旁的汪悦都未曾预料到,面上还带着缓解尴尬的生硬笑容。 陡地变色! 眨眼间,一记窝心脚竟突然袭来重重踹在校服上。 “……啊”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对方便极其熟练的侧身躲开。只是那灰扑扑的半个鞋印终究还是擦在了衣角边缘。 看着身侧李般稀疏平常的神情,汪悦眼皮打着战栗。 “会不会好好说话。” 男人低斥道:“没家教的东西!” 拍了拍身上的灰。 李般忽地笑了出来,蔑视的冷意:“哎,爸!谁让我妈死的早没人教嘛。” “哐当”的一声很轻盈,蘸碟兜着边摔出了好听脆响。如同男人的天性,稍加刺激便全盘破裂。 浓郁的麻油香气从桌面流淌到地板缝。 汪悦沉默片刻,犹犹豫豫地开口:“李哥,你别动肝火,碎东西放那别动…我等会儿扫。” 这柔顺的话语却似火上浇油般。 “小笔崽子你他妈再耍你那吊脾气试试看。”男人语气突然变得极为阴冷。 浑浊空气催发,那双因为喝了酒愈发黑红、黑亮的眼珠瞪着人时隐藏不住的暴虐,几乎欲生食啮髓! 又开始了。 蛰伏已久的虫卵孵化,从胃开始流窜,途径心肺最后扼在咽喉处。 扑通、扑通、嘴唇发麻,他紧紧咬着后槽牙试图抑制住,可苍白而惶然的声音再次出现。 [长大了难道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怕疼吗?] 李般抓住桌角,面色幽幽,宛如骷髅裹着败絮。 三 二 一刹那、他将酒瓶猛地砸向对面。 “啊!” 极重!凄厉地终于叫出了声,汪悦看向猝不及防被砸的满身狼狈的李振华。 那身挺括、洁白、敞开了的衬衣此时浑浊不堪。铁铮铮的皮被陶瓷砸破了相,酒精熏染的眼眶猩红,淌着血的男人脸上神情陌生的让她发怵,手指头揪住纸巾却不敢递上去。 在这令她窒息的短短几秒内,李振华缓缓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躯似乎把客厅的吊灯都衬得黯淡了些,在汪悦心惊肉跳的眼神里他扯住了李般的后领。 红的发热,白的发冷。 在此刻,两张截然不同的脸,神情竟诡异般的相像。 汪悦小腿肚都打着颤,她悚然央求道:“李哥…他说胡话呢……” 并无用处。 她接着又牢牢地抱住了李振华的手臂,对李般声嘶力竭:“你就认个错吧,小般!小般!” [是的,家庭里的过错是沉淀多年的淀粉,是不可分解的,你认错吧] “我有什么错。” 轻飘飘一句话,细嫩的、幼稚的、带着若有若无的仿徨,多像一句童音。 汪悦心一颤,嘴唇微张,还要再说时,忽的就看见了李般那双细细的、上翘的漂亮眼睛。 它一眨不眨,用种接近怨毒的眼神与李振华对视。 那种轻红的、烧冷的眼神圈在瞳仁之间,瞪着人活脱脱像具烧死的阴尸,仿佛在濒死尖叫:错的、该死的明明就是你! 女人脸庞煞白,在李振华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我他妈的给你吃给你穿,供你学高档东西,长那么大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你看我什么眼神?不得了了呀,居然知道咬人了呀…” 李振华挣脱开无力的汪悦,挽起袖子粗声大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你爹这样说话!妈的还敢瞪老子!” 掀开桌椅掀开盖,他手臂高高举了起来:“老子看你活腻了!认不清谁是谁了!” 狠戾如鞭。 啪的一声巨响,吃了十成十力气的开弓! 那把体身润泽、红褐色的,几个小时前仍在灯光下动人心弦的琴弓已然化身为李振华最趁手的武器,直直抽在了李般的脸上! 耳边蜂鸣嗡嗡,头顶吊灯光怪陆离,荡漾出六边形光晕。 见到这一幕的汪悦整个人都吓懵了,她呆呆地站在餐桌边,手紧紧揪着那块泛黄的蕾丝餐布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发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 汪悦眼珠僵硬朝李般看过去,客厅没有很大,汪悦可以清晰可见一道深深的红从额角延长到下颚,红的滴血,红的凄艳! 破皮挤胆。 鲜红啪嗒啪嗒止不住,顺着尖尖的下巴流淌到校服领口。丝丝缕缕、那道琴弓像是融入了他的肌肤…肤愈冷朱弦愈深… 只是看着,便有感同身受、密密麻麻的刺痛…… “呵。” 很不屑的一声讥讽。 李振华如常胜将军站立,长枪折戟,睥睨:“对你稍微好点就要造反了,妈的,看看你这表子样。” 不知不觉间电视已播至黑屏,地板乱糟糟的,三片四片薄薄的陶瓷碎片露了尖削的边,是纵然破碎、依旧锋利的白。 多糟糕,它都摔成了这样还那么明净,衬得一切颜色都不如它。 “别说了…住手吧…”汪悦啜泣着,可是声太模糊,没人听见。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结满血迹的手掌黏糊糊的粘在虎纹面板上。在碰到的那一刹那,长舌微露,冰冷的腥气。 骨节分明的手结着茧糊着血,提起华丽的木材。 硬抑一口气,李般抬起头喃喃:“让我想想,我是小畜生、我是白眼狼、是表子…那您呢?老畜生老白眼狼老表子?” 他脸上还淌着血丝,面无表情的,却让李振华疑心是在笑。 反了天了!!! “他妈的…!”李振华气的彪不出其他脏话来。 他竟不认错?他竟要反驳? 双目炯炯,呼吸剧烈颤动,李振华从未如此愤怒过,他感到自己那雄厚的权威在这一刻被打破很彻底!下一秒,那条神圣的教鞭将要再次降临之际。 “———哐啷!” 多么灿烂的重击。 他惶惶的血,他刚硬的肉,被优雅的器物融合链接,宛如血缘。 汪悦眼睁睁看着李振华倒了下去。 李般居高临下站着。 微笑着。 那隐隐约约透着甜的湿漉面容,娇艳欲滴,滋润齁人,简直要将她气管堵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山阴阴地轻轻 第4章 谁在制造他的眼泪 “你错了么。” “我没错。” “啪”的清脆一声。 “他妈的再敢给我顶嘴试试?你错了么!” “我没错!”他嘶声。 又是“啪”的一声,覆盖在上个掌印上,更重更响,接着就是振聋发聩的谩骂与摔门声。 火辣辣的灼烧感使他疼得丧失了知觉,可比起脸皮,更难受的是体内无处宣泄的愤怒与无助。 眼泪濡湿了整张脸,泪水流过脸颊像浸了道盐水,更痛更麻木。 从小制用的手工琴整齐划一摆在架上,与满墙的奖状十分匹配,在黑暗的房间里光鲜亮丽,夺目璀璨。 “———凭什么”他头脑混乱的看着,他不明白。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拉断的琴弦、卷边的课本、翻烂的谱页。明明什么也没做错,难道他生下来就活该被打么?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你是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 [胆小鬼] “我不是!”他带着哭腔尖叫。 [那你怎么没勇气去死] 猝然荡来的声音阴阴,不遗余力地将心腐蚀。 窗纱映夜色照进,唯美意境与狼狈的房间格格不入。 倒退几步,他满面泪痕怔怔地呆立在原地。 “去死太疼了,很让人害怕…” [可是被打也很疼,等待被打更叫人害怕…只要死了就什么也不怕了…他们会伤心…他们会后悔……] 耳畔的呢喃温柔了起来,与他合二为一。 眼泪干涸,月亮剜在脸庞迸发出雪白的光,冰冷色调朦朦胧胧照得人皮半透明。 不去管那一地狼藉。 木头的面板碎片,鲜明的青筋。 血管粉红,嘴唇艳丽。 弱者鼓起勇气与之抗衡之法美丽的令人头晕目眩,像个梦。 静悄悄的房间,月光越来越模糊… 一只手突然擒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你做了噩梦?” 温热的触感,女孩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 … 今日已不再下雨。 十五块半小时的游船横亘在空荡荡的小湖中间。 碧波粼粼,青绿浮藻颠簸如丝,游鱼万年如一日的吐着水泡,眼球凸起。 乔雅霖叹气:“是不是钟雨又找你打游戏?这人真讨人嫌…明知道我们学校管得严不给批假还来找我炫耀!炫耀半天还藏着掖着你表演照不发。聊天框一打开就知道说些让我醋酸的事,没人性…” 长发随着脑袋转动流淌,她絮絮说着:“你们校庆很热闹吧,真是的,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还是好羡慕你们学校的学生能现场看见你表演,我们这甚至都没有那么大的室内厅。” 像块丝滑的缎,她手在他脸颊摩挲,十分柔软。 这种摩挲不能抹平什么,也没有疗愈的作用,只是种抚慰。 李般垂着眼睫,自然而然蹭了蹭她手心,像小动物,“香味总比滋味好,如果可以挑选的话大家都巴不得互换吧。” “别撒娇。”乔雅霖浑身一酥麻,“你说的什么话嘛,你们学校好歹也是重高,我那成绩要是能换进去我爹妈要烧高香了…” 李般轻轻地笑:“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每天都和朋友开开心心,没有压力。你以后会了解到的,竞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 “可是这不一样啊,比起这些我更想和你!” 捧着他的脸,乔雅霖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眼神不自觉挪移到他额角的敷贴,心一抽搐…抿上了唇。 船上下仅仅一线之隔,攀援藕节浸泡时间太漫长,清新被荷花尽数收下,路人骤见莫不惊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盛开,谁会追根溯源它们干瘪的那面。 “那天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忽道。 含着倔强的眼看向他,即使什么也没说也能使人看懂。 “后来,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嘛。”李般依旧笑盈盈地,语气也格外轻盈,一笔带过。 风裹挟着不详掠过船上,他看向湖面的眼珠转成了涟漪的花纹,随着湖水瑟瑟乱颤。 乔雅霖用手拢住,感受到颤巍巍的睫毛起伏,痒痒的。 她声音温柔,带着女性独有的慈:“很快就会好的。” 不知说的是哪里的伤疤。 手柔软,细腻,温暖。 似乎能抹去所有痛苦。 不管内里如何翻腾,嘴角的窝,咬紧的腮,通通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内溶解。 表情消失。 李般手指猛地自顾自紧握成一团,像要攥住什么再无觅处即将烟消云散的事物,用力地指节都泛白。 乔雅霖发觉掌心濡湿了。 她想要抱住他,却被推开。 … 在乔雅霖的眼里每件事物都有自己的所属,如珍珠于牡蛎、婴胎于子宫、麦田于大地。 她私心自己钟爱着什么便一定要成为它的依附之物,尽管它过于脆弱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崩断线头,露出狰狞孔洞。 她很笨拙,只能尝试拆解又重缝。 又很坚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这种重复周而复始,直到某一天,它突然开口了:“你做的已经够好了,换一个吧。” “我们分手吧。” 如此突如其来。 李般表情诡异的平静,因为过分平静甚至显得残忍。 乔雅霖怔住。 “娃子们时间快到了!但也别急,慢慢慢慢地往回划啊!”岸边钓鱼老头扯着嗓子喊道。 船头仍一往直前,船上的一切却戛然而止。 ————————— 夏季的天白的很早。 往日被阳光直射的玻璃窗掀开窗帘被乌压压的绿遮掩,街上噪杂鸣笛声在这里细若游丝。 “这真是你们年纪排名榜单?” 大太阳的天,虽被树荫掩映仍是晒。夏侯转了转带着硕大金表有些累赘的手腕,终于舍得放下手机。 他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玻璃。 印刷清晰的蓝底二寸照,黑发衬着白校服,跟旁边一溜儿串比像过了好几道精修美颜。 侄子拍开他乱戳的手指头:“你进圈以后俩眼珠子退化的只会看脸了?难道后面写的总分是点赞量吗。” “嘿,臭小子翻了天,不是你老叔谁给你应付班主任?打那么大劲儿干嘛。”夏侯咂嘴,眼珠子转都没转依旧盯着那张二寸照:“名字还挺有意思,我看不一般啊。” “原来你还记得我喊你来干嘛的…你能不能别犯职业病了,他又不可能进圈,走啦。”侄子推搡起来。 “为什么。”夏侯杵在原地不肯动弹,“知道那条视频现在多少播放量,热榜自来水挂了多久么?你不觉得这照片应该挂更大更高点吗。” “你看了视频更该明白吧!”见实在推不动他,侄子冷笑道:“他那琴可是家里从小供他学的,要不是他爸管得严大约不用高考就出国了。谁都知道娱乐圈有多乱,别把人一辈子都高高在上的拖下水啊。” “高高在上?” 夏侯忍不住讥笑出声:“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么?这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狗嘴里吐出来这样白的象牙。” “呵,我真的懒得同你计较。” “我看是你没词儿了…”粗黑的眉挑起,夏侯正要乘胜追击——— 松香送风。 比视线先来到的是气息。 惊心动魄的距离,擦肩而过。 看不太清具体长相,因为长时间跑动吸收了汗液的敷贴半挂在额头,唯有那横跨的伤痕在晶莹肌肤上格外显著。 并不丑,因为肤色的衬托,它反倒像朱砂描出的刀锋,是一种更为奇异、摄人的美。 教学楼的拐角,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走的很快。 恋恋依依,奇妙的宛如逐帧播放的电影画面。 视线不由自主地黏了过去,夏侯到嘴边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咽下。 高挑的身材原来连阴影都是加倍拉长的。 校服紧贴腰身,纤瘦,连接着的锁骨被一层皮覆盖,恰似乱爬的绿藤,突兀峭拔。 在家肯定不怎么好好吃饭。 这是夏侯的第一反应。随即他那被文娱寄生的脑子又很快诞生了另一个念头:简直恰到好处,在镜头下肯定很漂亮。 无端咽了咽口水。 掏出手机刚要按下,下一秒对方竟敏锐的转头与他对视了上。 “咔擦”一声。 湿漉漉的上翘眼,滚烫又动荡,筛出潋滟。卧蚕眼睫被通通煮沸,浴在一片水红之中。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红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连凌厉都蒸发殆尽。 谁在制造他的眼泪? 夏侯觉得真不可原谅。 痴愣愣地,他顿了好一会儿,直到背影消逝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喂!” 侄子远远一道声,并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 刚移植来不久的香樟树干还捆着营养液和麻条,枝叶已经葱郁蔓延到了教室里。 荫翳将随着下课铃声逐渐扩大的喧哗嬉闹声温和的包裹,只余下振动鸣膜、凄叫的雄蝉。 “同学!” “同学…” 与脚步同时拦截的声音急切。 腿长走的就是快。 扶着膝盖,鼻尖烧的冒出汗珠,好不容易追上的夏侯喇着嗓子:“同学,停一停好么。” 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抖擞几下才夹起薄薄名片。 面对驻足之人他扬脸硬憋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门口那照片、小提琴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一眼就认了出来!你是李般吧。” 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眼睫黏成湿红色,眼珠里血丝未褪如蛇纹游走,室外这么高的温度莫名发寒,冷冷地。 他反问道:“我们认识吗。” 小小一张纸片精心装潢着一个人的所有,他却不肯施舍丝毫。 手臂杵立在空中,分外尴尬。掌心与头脑齐齐发热,夏侯这时才知道害臊。 完蛋,他一定误会了觉得我是来搭讪的…不对,我就是来搭讪的…不是,我只是单纯的…真的单纯吗? “不认识…”一额头的汗,夏侯没擦,“不好意思同学,我本想问的是你有兴趣当演员吗……” “……” 额角那道新鲜又死气沉沉的裂缝跟着视线瞄准了,头歪向一边,李般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离得越近越是难捱。 没人能在他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夏侯喉咙动了动:“我名字是夏侯,职业编导,目前正投身于部长篇制作任副导,如不觉得冒昧,可以换个地方说话么。” “抱歉。”礼貌的语气。 “你是否有喜爱的影片或明星?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眼下有个绝佳的机会…” “我还要上课。” 推开名片。 一个很淡的表情,眉头压低,稍微挤出唇角的弧。 与亲和毫无关联,连发丝都透着强烈的冷漠。正因如此,他表情只需略微生动些便活色生香。 呆呆地,半晌看定了,夏侯忍不住咬牙——有这样拒绝人的么,这不是欲拒还迎? “哦、上课对学生是大事确实急不得,但机会不等人,先收下名片咱们之后再聊好吗。” 他语速更快,不肯放弃,只迅速采用缓兵之计。 “比起那些荧幕常客我或许面生不少,但当红大花鲁月芯成名剧《曾种蓝田》便是她在学生时期由我引荐参演的,包括暑期热播的《洛神计》…...” “我不怎么看电视剧。” “不管哪类,我手上现有几个资源任你挑捡,我有把握你会红!” “红?”看他一眼,李般轻飘飘道:“现在网上那视频还不算红吗?我以为你找我的缘由正是因为这个呢。” 脸色几度变幻,精彩纷呈。 雾里看花,再高傲也不免偃旗息鼓。夏侯现在倒是与侄子共情了许多。 “那小子说的倒真没错,你确实是该高高在上的。” 各觉各味串在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么想,就这么说了出来。 ———高高在上 李般摸了摸敷贴。 又麻又痒,短短几天那条疤已经结痂,比想象中还要快,真堪称耐造的典范。 “是吗。”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又仿佛汹涌起伏。 “是啊。” 夏侯盯着这张无动于衷的脸庞,语气忽然轻了许多,低低地像是诱导: “只是站得一般高对你而言真的够么?山外仍有高山,这四周却只是树,光以我短浅的目光看待都觉得可惜。且不说钱这东西,谁会嫌多…” “最重要的是,像你这种人怎么能只甘于汲取丁点爱意……演的也好,假的也罢,你该被所有人真情实意包围着才对!” 影子与树荫融为一体,扭曲变形。 李般静静看着他,在夏侯额汗要被蒸发殆尽之际终于开口了。 “真情实意?” 他在重复念这四个字时声音飘忽,如梦如幻。 更新速度目前是隔日更,感谢宝宝宝贝们收藏和营养液灌溉!爱你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谁在制造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