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霭没有等来雾尘亲昵的称呼,却等来了被吴家家丁簇拥来的软轿。
昨日吴夫人当街抬来几个大箱子的行为在庄子上引来了不少非议,今日晨起更是让家丁抬着顶软轿顶门等在了她家门外。
“夫人吩咐我等前来迎两位小姐,两位小姐要是梳洗齐整了便随我们走吧,不好让夫人久等。”下人猫着腰对沈宥霭低眉顺目,语气恭顺,可字里行间都没有将沈宥霭两人当做什么宾客来迎,只是寻常顾着夫人吩咐,全没把她们的意愿放在眼中。
被顶了家门的沈宥霭还被家丁的言语逼迫有些无奈,此时正是各户人家出门营生的时间,她家门口正在主街,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邻里乡亲看见她家门口停着的软轿都不免多看两眼,想起昨天听到的传言。
“好啦,不过晌午,吴夫人派软轿来接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说你…奥,不对,是说你我攀附权贵,要去吴家做妾喽。”雾尘本是出来找沈宥霭的,迎着也看见了堵在门口吴家下人。二人的对话也自然听了全程
“真想不明白,吴家家大业大怎么不强权示下,偏这么折腾,难不成还要赚个两情相悦的佳话不成?”
雾尘认识的字不多,嘲讽奚落却张嘴就来。门外的吴家家丁听见雾尘如此信口开河,奚落主家,脸面上挂不住,刚要反刺几句,就见沈宥霭回头轻轻拍了拍雾尘的头,推着人回屋。
“快去收拾洗漱,我一会就进屋。”
雾尘不和沈宥霭犟,那双手暖暖和和的盖在她肩膀上把她往里推,想要避开她和吴家家丁拌嘴,雾尘自然领情。
吴家家丁被沈宥霭堵住了回话的嘴,只愤恨的盯着雾尘进屋的背景,暗自看不上这牙尖嘴利的妮子。
“吴夫人一心向佛,真叫我等敬佩。还请几位略等一等,我姊妹两人收拾妥当,就随几位赴约。”
沈宥霭回神,错步挡住了家丁的目光。家丁笑着回了一礼,心里不屑一顾,笑话沈宥霭事到此时还顾忌几分没用的脸面。
今日良家女,谁知明日会不会是沈姨娘?
念到此处,家丁和周遭几个同来的仆从相视一笑,满目讥讽。
重新关上门的沈宥霭看着院中陈列整齐的几个大箱子实在头疼。这吴夫人也是被无数经典熏出来的才学,抬来的佛学经典堆了满满一箱,哪一本不够发人深省?
可再观吴夫人此人做事,除了拙劣沈宥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任重而道远啊~”上扬的语调飘进沈宥霭耳中,顺着院子望去,雾尘正坐在堂屋门槛上看她。
“怎么还穿的这么少。”沈宥霭皱眉看着穿着单薄的雾尘,快步进屋寻了自己的外衣出来,兜头给雾尘裹了个严实。“有这贫嘴的功夫,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披件衣服?”
完全没把雾尘的玩笑放在心上,只着急她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这样体贴让嘴不饶人的雾尘也难说些什么嘲弄,抿着嘴乖乖巧巧低下头,拢着衣领裹紧自己。
“要是不想去就在家里等我,我去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的主意都放在明面上了,姐姐怎么就是看不明白?”本被温情裹的熨帖的雾尘被沈宥霭这句话气的胸堵。她有时候是真分不清,沈宥霭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吴夫人多番刻意偶遇在前,败坏她们声誉在后。求的无非就是逼的她们走投无路,自己求进府中做个妾室安身。这算盘都打在明处了,沈宥霭经还能装作不知道,几次三番给她们攀上来的机会。
“是,可这番心思没有明说,事情也没有做下实质的伤害,所有因由就只能是揣测,不能定论。君子论迹不论心。”
沈宥霭垂着眼帘止住了后面还想再说的话,她不想再在这种事情上同雾尘争辩了。
很难得,雾尘没有一定要论个对错,沈宥霭还没说完雾尘就已经别开了眼。
沈宥霭看她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就知道这是雾尘的退让,不愿同自己争辩但同样自己的话也没听进去多少。
“天冷,进屋吧,还能再睡一觉。”沈宥霭哄着雾尘,雾尘没动。两人就这么耗着,直到沈宥霭实在没有时间陪她,转身准备去迎吴府下人的时候,雾尘伸手拽住了沈宥霭身后的衣服。
“除了讲道理,你就不能和我说点别的?”似是觉得这话揉捏,雾尘站起身松开了抓着沈宥霭衣服的手“自己去也不怕被吴府的人吃了。等会我换件衣服,很快。”说着雾尘转身进了屋子。
没片刻,便穿着整齐出来。
“走吧姐姐,去讲经论道,去度化凡人啦。”雾尘还是仰着嘲讽,只是拉着沈宥霭的手格外的紧。
吴家护院簇拥着软轿走在长街上,雾尘好奇的拉开软轿上的帘子看着窗外。沈宥霭坐在她身后,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一眼不错。
“人世间的热闹真是无处可比,怪不得神话志异上总是写神仙思凡,这般盛景谁能不思?”
雾尘放下帘子将市井叫卖隔绝在轿帘外,沈宥霭被她突然转身的举动惊醒,慌忙转过头看着轿门。
雾尘没看见她眼神中被强行压制的执拗,那是沈宥霭自己都没意识的牢笼。
“你想好怎么去面对吴夫人了吗,只是讲那些故事一样的经书?”雾尘不觉得简单的语言对人性的教化和干预有什么作用,所以说起这种事也总用一种轻佻的语气。
这段时间的通吃同住让沈宥霭发现,雾尘对于人性的好奇远远消磨不掉她对于人性的鄙夷,她不相信人天生的劣根可以仅仅凭借语言消磨干净。
“用那些经典唤起她的良知,还是用她虔诚信仰的佛母感化他们这种明知圣贤却依旧作奸犯科的劣行?”雾尘丝毫不在意外面的轿夫都是吴府的家丁,而她的这些话会被原封不动传进吴夫人的耳朵里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沈宥霭蹙着眉,想要教训雾尘口无遮拦,可是猫儿满不在乎的神色和看向她带着挑衅的眼神让她的训斥说不出口。
怎么变成人形还能带着猫儿样的骄矜,这般可怜可爱。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雾尘这模样堵了回去,堵在沈宥霭胸口,又在那骄矜印在她眼中的时候发酵膨胀,酸涩难消。
“……怎么了?”本以为会迎来一番训斥的雾尘没有听见沈宥霭开口,回头看去,就见沈宥霭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她,有点像…
像是锁链。
雾尘搜肠刮肚在心中想该怎么形容这让她背脊发凉的感觉。
“没什么。”沈宥霭飞快的垂下眼帘,她眼中紧锁的执拗好似只是雾尘的幻觉一般。本还想聊一聊吴家夫人的两人,一个重新看向窗外,一个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鞋面。
沈宥霭的眼神让雾尘心有余悸;她觉得自己被搅进了一个脱不出的漩涡中,可沈宥霭怎么会害她?
比起雾尘的犹不解,沈宥霭则蹙着眉,消化着对雾尘涌起的妄想。方才她看雾尘仰着小脸辩驳自己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脖子,太适合扣上锁链了。
手指粗的链子锁在脖颈上,缀着绿松、蜜蜡、玛瑙这类的宝石,只要那张嘴再顶撞她就拽紧链子…
沈宥霭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制止自己这些败坏的想法。雾尘不知她怎么了,以为她想事想的头疼,上手搀她却被沈宥霭扭身躲开。
“别动我。我没事。”
咬牙切齿的话顿住了雾尘的动作,手就这般抬着不知所措。最后只默默地坐了回去,连句哦都不愿再回给沈宥霭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的坐着轿子被抬进吴府。
从繁华的街道进到安静的院落。
沈宥霭挑开轿帘,一个小丫头就机灵的上前要搀扶她,被她婉言谢绝,自己提着裙子走下轿子。回头正要去扶雾尘,谁知雾尘赌气路上她避开自己,非要还回来一样,也避开了她的搀扶两步跳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美艳温婉,一个伶俐灵动。一嗔一怒,一言一行都落在了远处盯着她们的吴老爷眼中。
“客人来了,还要有劳夫人。”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没从两个人身上移开。吴夫人早已经习惯了丈夫眼中没有自己的这件事情,唯唯诺诺的应下丈夫的吩咐,带着侍女就像是领了东家命令似的去迎沈宥霭和雾尘。
“两位小姐且到花厅一等,夫人马上便来。”刚刚被沈宥霭拒绝的婢女见两个人都下了车,福了福身说着吴夫人的吩咐。
沈宥霭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劳烦便让婢女带路。顺手拉起雾尘的手腕,将人拉着贴在自己身边。这次雾尘没有拒绝,甚至自己环上了沈宥霭手臂,同人贴的极近。
远远看去,姊妹情深。
看在远处吴老爷眼中,却不亚于,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