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无生》 第1章 三千世界一清风 三千世界,幻象变法无穷。 婆刹明见佛母高座八角银月莲台,左有金眼孔雀唱经,展金翅挟光,护佑其法;右有吉祥宝象伏瓶,寓四海之境,太平有象。 光明天境,云雾缭绕,殿宇临立,高耸藏入云间。无数比丘持颂佛法,跪坐佛母莲台四周,以求明智见法。莲台之下,金鼓法坛上,肋生双翅的羽人翻腾欢舞,环绕莲台吹奏《光明曲》,助佛母持佛经传法。浮云散去,佛光众显,有无数佛僧求光明法,聆听佛母颂戒,飞天羽人展翅徜徉云间,四散金花,生光明盛景。 “须臾妙见,以光之一瞬、暗之一瞬,交融所界;刹那一瞬,非明灭、非生死、无血融至亲挂碍、无情爱纠葛分身……” 念及此,婆刹明见佛母的声音一瞬顿塞,片刻接上后文。 “见光明身则如我身,见黑暗身亦如我身,见光明如我,见黑暗亦如我。无忧无惧,光暗同名,无业法煎熬、无忧怖随形。光暗须臾如浮游轻浅亦如佛法恒久,三千光载,不区所别。” 声似清泉,语如金钟。众比丘尼虔诚悟法,无一抬首看高座上的佛母究竟因为什么而语顿言塞。 婆刹明见佛母左手捻着重瓣莲花,右手搭于膝头。光明界本无风云侵扰之忧患,可云雾绕霭间,佛母面前飘荡过一阵清风。这缕清风从遥远的人间携带着林间水气,悠悠荡荡来到三千界外。 像是顽皮的狸奴,叼着在花圃精心寻找的明艳花朵,不辞辛劳地跑了很久很久,给心爱的人送了一件礼物。 这清风似佛母一位故人,也同狸奴一般的脾性,晃着大大的尾巴,行走于山野,或是看看山峦叠嶂或是团在安全的地方休憩。 只不过比起狸奴,故人实在更是野性难驯,时到如今都让她束手无策。 也许是清风的到来让她想起了无边佛法外的冗杂,也许是回忆中故人的尾巴勾着她想回到人间的山林,她有些看腻了光明界的万世如一。 婆刹明见看着四下虔诚的比丘尼和朝拜她以求见法的佛陀菩萨罗汉众。她许久未曾离开这莲台了,再她得证妙法莲华后,莲台便是她的牢笼,这些眼睛就是注视她的官差。她的悲喜都被注释成了佛经中的典故,她就像经文所说,她身即光明,她身即法众。 她低语莲生明的法号,莲生明度母应声显现。 比丘尼停止了诵读佛法,羽人也止住了乐曲歌舞,他们自莲台下仰望着佛母。 高座莲台的婆刹明见摘下重莲上的一朵花瓣捻到身前松了手。粉白色的莲花瓣被光晕包裹轻盈摇落,停在了莲生明度母前。 莲生明度母乃是婆刹明见佛母见人受烈火灼烧,苦难难脱以致哀戚落泪而生的仁慈化身。众人传颂莲生明度母是身藏佛母意志之化身,乃是佛母本心之体现。 半跏趺坐姿坐在吉象背上的度母双手过头,将花瓣接入掌心。这花瓣沉甸甸的,她感受到了佛母心中的波折和惦念。度母将花瓣拢在手心收回,护在身前。 “遵法旨。” 度母垂首念定后离了光明天。二人未曾明言法旨内容,只靠花瓣中传出的心绪完成了神识交流。周遭围观的比丘尼众,僧人众不知道佛母法旨的内容。可度母的现身,于他们眼中是无上光明咒的体现,是佛母护佑人间的恩赐。 羽人为此欢快起来,重新歌舞,他们演奏着喜悦,唱着对佛母的颂词。比丘尼、僧佛众也在孔雀的欢快啼鸣中赞颂着佛母功德。婆刹明见什么也没做就获得了称颂,这是被写进经文中的光辉所赋予的枷锁。 佛母不在垂眸看这荒唐的世间,她的法还远没有涤尽众生的心魂。 水牢山,莺飞草长,被寒冬封存的山林因为润雨刚过被唤起了生机。晨曦后的林子蒸腾着水雾,影影绰绰的将花草笼罩,恍惚看去似成了人间书生话本中精魅。 莲生明度母化身成凡间的姑娘,穿着天蓝色的短褂挎着一个旧布包,走在雾影中。她手心中攥着带着佛母意志的莲花瓣,她跟随着莲花的指引,寻觅着误上高天那缕清风的来处。 拨开雾霭,穿过草林,一条蜿蜒的小路展现在面前。很难想象,这样的深山密林究竟是怎么被人发现还走出了一条明显道路。莲生明度母跟随着小路前行,她未曾设想花瓣的指引和这条路不谋而合。她跟着花走,周遭虫鸣鸟啼都极为自由欢快,不似天上金翅鸟得矜持婉转,这里的鸟儿是生于荒野养出的随性与不拘一格。莲生明想,自然的孩子还是应该还给自然而非束于高阁,褪变成供人赏玩的玩物。 重山叠木,随着人群蹚出来的路,莲生明看到了尽头的终点。一座搭建简单的庙宇。隔几步便有檀香烧灼的味道传来,是这深山里少见还有香火的庙宇。 行至寺庙正门,简朴的门楣上挂着用木板雕刻描墨的匾,上书“云霁寺”三字。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山叫水牢山,寺却名云霁寺。山水为牢,牢内却云开雨霁。这寺庙的主持想来是个豁达之人。 初阳懒散,还没照透山林层叠树叶。人们不会这么早来探访这座无名的寺庙。只有一个洒扫师父在殿内,应是这里的值殿。 手中的莲花花瓣自她迈进庙门便没了声息,度母知道,今天的终点便是这间小小的寺庙。 这寺庙装潢质朴,神像牌位却一个不缺,甚至连四面的墙壁都被有心人画上了壁画。顺着墙面,莲生明度母挨个看去。 墙壁上,笔触简略地绘写了《婆刹明见佛母本生图》。这则故事莲生明再熟悉不过。粗糙的寥寥几笔,简单地画出了辽阔的海面在金乌垂落,日夜相接之时,感应须臾变法从而诞生了婆刹明见。众佛感其法,知其性,尊其为佛母。佛母随应天时,感疾苦,渡众生。 这故事在人间极尽家喻户晓,佛修禅宗无人不知。度母随壁画上的绘制顺序走,可小小的房间再绘不下其他的内容,一眼就能看遍。可她不厌其烦,一则一则细细看去,随着故事的发展绕到佛母像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墙壁抹角处,发现了一则从没看过的故事。 画面是一只豹子奔跑于雷雨春雪之中,它周遭的风里裹挟了四季变幻。最终,豹子停在一片山前。 壁画上,山上的云中电闪雷鸣,豹子在山火之间翻腾。直到一缕佛光降临,带来甘露,浇灭了山火。 度母凑上前,指尖描摹上那只顽劣的豹子。自山火熄灭后,那豹子似瘸了腿,往海边而去。 再后面,壁画就同脱落的墙皮一起斑驳消弭,看不出痕迹。度母不知道后续,急切地寻找和豹子有关的其他画面。找寻到壁画最后,才有一点点笔墨,描绘着豹子团着一个佛母神像藏在山洞中。 “这壁画绘的是《伽缇瓦加缇娜往生》。因为寺庙年久失修,有一大部分壁画脱落。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只是太过不切实际,慢慢的传言也少了。” 殿中值殿的僧人拿着扫帚走过来,看度母驻足在这副不起眼的壁画前良久,特意上前解惑。 度母感谢行了平礼,手指却没有停止摩挲那豹子。 “伽缇瓦加缇娜?”度母念了一遍这个绕口的名字。她记忆中,这墙壁上的豹子并不叫这个名字。 “是,传闻这庙建造的位置就是那豹子怀抱佛母金身酣睡之地。因为豹子身下有一张金贴,上面以梵语写着离生,后来人绘制壁画取名时,便把豹子的名字音译成了伽缇瓦加缇娜。传闻豹子醒后口吐人言,人们感念其灵性叩首下拜将她的故事记录了下来,绘制成了这幅壁画。” 僧人的讲述之中,编造故事的成分占了大部分。按传法的习惯,每一段典故佛经,总会引入这样一个传道受业的角色来传颂解读佛法的深奥,让念经之人更好理解那些繁琐的道理。 度母明白传经惯用的手段,可记忆中的那只豹子,断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她只会说一声麻烦,然后转过身重新窝回山洞偷懒。 心中描绘的景象真实的像是发生在了面前,度母失笑。她记忆里的狸奴是欢快机敏的山中精灵,而不是壁画上如一汪死水般冷冰冰的传道者。 “您说这壁画消失的另一种说法是?” 度母好奇另一个传言。 “另一种说法是…”僧人看着墙壁上刻画的豹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另一种说法是伽缇瓦加缇娜不喜这壁画,趁人不在之时偷偷抹掉了。” 像是孩子玩闹一样随意的做法,不像是有了神通灵识的神兽会干的事情。所以僧众们的口耳相传都把这当做笑话去听,无人当真。他们心中更愿意相信怀抱佛母之人必然有着神奇且慈悲的往事,而不是像个顽劣的狸奴,擦除掉自己不喜欢的情节。 这般则传闻听在度母耳中,重叠记忆中的故人性情,反而显得这离谱的传闻有理有据,那猫儿可不就是这不讲理的性子?一味由着自己,纵着自己。 最后把自己纵到不知天高地厚,诸天可除的地步。 第2章 万般因果不曾虚 “鹿隐山地处东北,山高千丈,连绵山头大半隐入云间,以至于山顶常年积雪不化。有了雪水滋润,山间仙草便涨势迅猛,引来无数灵兽寄居。山脚下的村庄同这些灵兽一样,傍山而生,受到山林无数馈赠,因此村中人都格外敬重山中生灵。巡山人总是最早出现在山间,在花草奇石间,他们总能收获丰厚的馈赠,巡山人把这当做是山中落客歇脚的仙人对于他们勤劳的恩赐。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鹿隐山中有仙人的传闻,变得家喻户晓。” 樵夫对着面前孤身上山的僧人解释到。 “我观小师傅品貌不凡,莫不是也上山来寻仙人?只不过小师傅一个人万万小心,听最近上山的巡山人说,这山中不知从哪来了只豹子,白皮黑斑,立起来有丈来许,凶神恶煞唬人的很!” 化作凡间和尚前来问路的婆刹明见听着樵夫的话不以为意,这山林纵深隐秘,有些什么山君猛兽都不稀奇,何况是只豹子。 “那豹子可伤过人?” 小和尚感念樵夫善意相告,不惧猛兽之凶,反而生了些好奇。樵夫瞧着小和尚白净面皮,心说这人年岁不大,胆子不小。 “倒是未曾听说这豹子伤人,但是这般巨兽总是危险,而且听巡山人,这豹子能口吐人言,总是爱跟在人身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会不会哪日发性突然扑上来咬人一口!” 樵夫说的声情并茂,像是生怕吓唬不到小和尚一般。婆刹明见欣慰樵夫善意,向他行了一礼。 “多谢老伯告知,小僧必然小心,躲那豹子远远的。” 樵夫看他听了自己的话才和缓下神色,挑着肩上的柴火,迎着早上的炊烟向山下走去。婆刹明见目送樵夫走远,这般平静安宁的生活,太多人求不到,便是求到了也会被心中欲念滋生的不甘冲散殆尽。像樵夫般,知足常乐得,太过少见。 等到樵夫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婆刹明见才一晃身形恢复了女儿模样。 佛本无相,不过是万象心生,心动则像生。 人间久居后,婆刹明见发现,若行走于荒野,男身最为便捷,过往之人总会因为男身对她多些坦诚和忌惮;若是女身,不管他人善恶之心,行为言谈上总是受约礼教或人类本身欲念,徒增无数麻烦。 可即便男身有无数好处,若非必要,婆刹明见还是最喜女相,女性母性的体现正对她初悟佛法之本心;更因为女身最历人间苦,却仍持人心善,让她感念非常。 婆刹明见的化身身着天蓝色短褂,斜挎着一个粗布包,头上没什么发饰,只编了个辫子盘起来。简单的衣饰,像是寻常人家里爱玩闹的大胆姑娘,灵动非常。 她本就是来寻四季变换,访民情百态,听闻这山钟灵毓秀便来踏访,没什么目的拘束。只是步履间,身后带起了些不似风声的晃动,一直随着她,引她注意。 那声响不大,不细查根本发觉不了。怎奈婆刹明见非凡人耳力,一下便捕捉到了这细微之声。细辨那声响,安稳不急切,婆刹明见心觉那跟着她的人应该没什么恶意,她便也没出声。 愈往深林内走,植被愈发茂密,半人高的草叶遮住路面,不细察根本看不清下脚的路。走着走着,一截被风雨吹断的断树拦了去路,她停下脚步,刚想找一处绕过断木,身后那脚步声似抓住了机会,脚步声趁这时骤然变大,带着一阵劲风向她扑来。 婆刹明见瞬时转身,向侧边错了半步,再看去,她方才站的地方此时正被一只通体雪白,身上带着黑色斑点的豹子霸占。不过这豹子没像其他野兽那般为了捕食而目露凶光,湛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些探究打量着她。似是再说… “我为什么没被你吓到?” 豹子那快赶上人半个脑袋大的爪子看上去柔软异常,踩在拦路的断木上回望婆刹明见。见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豹子收回脚凑到她身前。 若是寻常的姑娘,见到这般满口獠牙身形高大的猛兽,便是不吓的腿脚发软,怕也要惊叫着四处奔逃。 “山中那些传言,便是你如此吓唬人才传出来的吧。” 婆刹明见对那对圆溜溜的耳朵极为心动,克制地捻了捻手指。那豹子胆大不避,仰着头一步一步凑上来,见婆刹明见不怕她,开心的把脑袋凑到婆刹明见手心下。 “你只是为了寻人亲近,不是刻意吓唬他们,是吗。” 婆刹明见克制了一瞬,还是摸上了送到手边的耳朵,有些硬的绒毛下覆着软软一层,手指伸进去仿佛陷进一团棉花里,豹子歪着头,蹭着婆刹明见干燥柔软的掌心,被摸的舒服,连眼睛也眯了起来,嘴里呜呜的声音反而显得敷衍。 “说人话”婆刹明见抓了抓她的耳朵,手指尖点着她的鼻子,湿湿凉凉的像只大了许多的温顺狸奴,“我知道你会说话,你修为臻至,不过差个机遇便可跨步登天,还做如此狸奴举动,过于顽皮。” “……” 豹子蹭人的举动顿下,随后全当自己是个没开灵智的豹子听不懂婆刹明见的话,只一味的撒娇,蹭在人脚边翻了肚皮。婆刹明见看的心软,蹲下身揉着豹子的肚子,肚子上的绒毛细密厚重,柔软的像天边的云朵。婆刹明见爱不释手,豹子也赖在她面前不走,还圈着粗壮的尾巴垫在婆刹明见蹭在地上的衣衫下面,不让那湿润的泥土沾上她的衣摆。 佛陀说,世上万般皆是缘法,不结因,无有果。 婆刹明见看着手下和顺的豹子心中明白,她们的相遇似是被浅薄的因缘牵了线,后续的果正在顺着这根线暗自孕结,不知好坏。可未来之路万般变化,非圣人不可测,婆刹明见不能预见未来却知道自己,她知道自己生于三十三天光明境,短暂的人间之旅是她无边佛法修行路上不起眼的一点。在她未来漫长沉寂的修行中翻不起丝毫波澜。 如此平静、无趣且无尽头的路程何苦还要累得这可爱顽皮的豹子与她结下因果。 “你虽无心,但以后切莫如此贪玩。人并不像寻常的生灵,他们心思的善恶都不过是一瞬的抉择,那些瞬间动心的因果,不止他们自己会背负,也会卷进无辜之人同担因果。若是因你好奇卷了你一起,可怜的岂不是你?” 豹子看婆刹明见不知怎么忧患了起来,摸她的手也缓了。到最后只摸了摸她的下巴做收尾就抽回了手,语重心长的讲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 可这不对,豹子觉得婆刹明见说的不对。但没等她和婆刹明见辩一辩不对的因由,婆刹明见已经起身走了。 豹子身形敏捷,见婆刹明见真的走了,一个翻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沾着的草屑泥土,小跑几步跟在婆刹明见身后,去咬她跨着的小布包拦她。 许是真的心急,豹子跑来得几步都没有控制脚步的音量,一阵窸窣的泥土草叶声响起后婆刹明见就感觉背包一沉,被拽住了脚步。 “不行”婆刹明见转身,从豹子嘴里解下自己的包“你我萍水相逢,如今也该各行其路,莫要再跟着我了。”说完婆刹明见转身便走,耳朵却听着身后的声音。 那豹子真有灵性,听的懂人言,她见婆刹明见不愿久留,也不强求,随她的意愿不在追她,就站在原地看她远去,没进深林。 第3章 地狱荡荡何日空 鹿隐山,白日的云雾灵气,在阳光消退后就变成了阴森可怖的遮布。 繁密的丛林在白雾的遮盖下传出断续尖锐的鸟鸣。若是此时抬头看去,葱茏树叶遮盖掩映的并非是如垠月光,而是一双幽绿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树下的行人。 一阵风动,虫鸣在黑暗的映衬下变成了恐怖的陪衬。 婆刹明见走在山间,听晚风带动树枝摇曳响起簌簌声。她想起看过的人间话本,书生们在描写鬼怪出场前,总是习惯把先把深夜的山林写的渗人非常,一阵风过都似鬼鸣。但抛除那些夸张的比喻,安静沉寂的林子与活动于夜间的虫蚁鸟兽都不是恶的帮凶,他们像是掩映在外的壳子,像白日遇见的那只大猫一样,只是顽皮好奇人类的行径,借着黑暗贪玩的精灵罢了。 道心不被外物所动,婆刹明见坦然行于山林间。山中的生灵所求只是温饱,纯粹灵动的心里填不下更多的**。不像人类…… 人类的心中填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求金银、求吃喝、求皮囊。**装填的太满,落下脚的每一步都会变沉,沉的婆刹明见不用细听,就发觉了身后意图不轨的人。 最开始他们只是缓慢的靠近,试探婆刹明见的警觉,再发现婆刹明见无知无觉后渐渐大胆起来,甚至故意踩着枯败的树枝,发出响动。 对于这样近乎挑衅恐吓的举动,婆刹明见不想理会,只埋头走自己的路。她要在太阳东升前登上山顶,去看第一缕日光。 这样近乎无视的举动激怒了这群无知的狂徒,他们挂在脸上等着看婆刹明见惊慌的嬉闹神态紧了下去,愤怒爬了上来,几个人大喊一声 “喂!” 伴着这一声,他们身形同时猛窜出来,粗粝的厚掌欲要抓住婆刹明见的手腕。婆刹明见身形灵敏,躲开了为首大汉抓来的手,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三人。 “三位何故留我?” 婆刹明见是三人见过为数不多见到他们不惊慌、不恐惧的女人。为首的大汉压下身后两兄弟的污言秽语,带着几番哄劝。 “小娘子,深夜山路难行,不如我们兄弟几个保护你?毕竟这林子里都是猛兽,听闻最近还有豹子出没,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多谢几位壮士,不过我独身前行无碍,不劳几位。” “你这小娘子,夜深露重,独自出门不就是来寻爷们几个快活,如今找上你可莫要不知好歹,败了叔叔们的兴致!”一个留着须髯的黑皮大汉嘴里没什么荤素忌讳,开口就是嚷嚷,惊得林中鸟儿四散。为首的大哥乐着哎了一声摆摆手,便没了再多制止。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婆刹明见听到这时秀眉方蹙,眼睑低垂面带哀色。 “小娘子蹙起眉真是我见犹怜,只是这半夜不于深闺却跑出来,难不成…”三人之中最精瘦的汉子说着话,还冲同伴挤眉弄眼,满目□□“不是深闺的娇娘子,是妓馆中的□□□□,专来寻痛快。” 三人为这侮辱的言谈爆出一阵哄笑,在面对比他们更柔弱的人面前,他们放纵羞辱凌虐的**。 很悲哀的是,婆刹明见来到人间至今,所见之事,人皆如此,无男女之分,只是在力量的支持下男人比女人更加习惯于这种凌虐的举措,还没有丝丝羞愧。 “尔等满嘴污言秽语,可知因果随行,不怕遭报应吗?” 婆刹明见手中攥着腰包的袋子,恶言恶语无鹅毛片羽之重,但因果从不论轻重,只分始末。 三名大汉听婆刹明见憋了半天,只有这么几句话,哈哈笑得更是猖狂,周遭的静谧给了他们底气,自身的力量也让他们忘却甚至蔑视因果发生。 猛虎怎会因浮游而放弃捕猎? 就在三人搓手欲扑向婆刹明见之时,树上那双幽绿的眼睛晃了晃,迅猛的自树上一跃而下,为首的大汉被这极重的一扑扑倒在地,后背上一双利爪摁的他动弹不得。挣动间,那双爪子上的指甲深深勾着衣服下的皮肉,向里深嵌。 背上的猛兽无声无息似有千斤,被压在底下的汉子感觉着脖颈间属于野兽湿热的呼吸,怕的一动不敢动。瞬间的攻守倒置让他心中惊颤,他的喉咙面对猛兽的利齿,折断不过瞬息。 “大哥!大哥!似…似豹子!白豹子!” 满脸须髯的大汉指着男人背上,张着嘴弓着背随时准备扑他们的豹子惊恐道。 这豹子不似寻常大小,弓着身子比半人都高,露出的牙齿锋利,双眸泛着幽绿的光,压着男人的两双爪子和镶了钢似的,锋利无比。 刚刚对着女子逞凶斗狠的男人嘴巴软了,气都不敢出大声,扭头恨不得四肢着地,手脚并用跑的连滚带爬。那豹子眼睛一直盯着那精瘦的男人,看他转身跑走,那豹子噌的一声,迅捷似电光般窜了出去,被压在底下的大汉觉得身上的皮肉都被爪子带离一块,疼的龇牙咧嘴。须髯汉子眼前似滚过了一团雪,花了一瞬。再回头,就见那精瘦汉子歪着脖子吐着舌头,被豹子压制住。豹子也不急着吃人,就像寻常的猫咪抓住老鼠总爱先玩弄一般一样,叼着精瘦男人的后驳领,一步一步悠悠的往回走,丝毫不见费力。 两个汉子看着豹子,谁也不敢再发出声音,怕真惊了她,自己也会和她嘴里那个一样不知生死。豹子叼着人,走到婆刹明见旁边松了嘴,听“哐”的一声,精瘦的男人被她仍在地上。豹子犹自晃悠着大脑袋凑到了婆刹明见手心下,像只温顺的狸奴,等着女人抚摸。 三个大汉看见温驯的豹子一时沉默无言,等他们醒过神,不再沉浸在被野兽震慑的恐惧中时,被戏耍的愤怒重回大脑。 人的脑子很奇怪,当他们单独看到强悍的野兽时,他们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被威胁生命的恐惧会让他们四处逃散。但是当这份震慑在弱小的生命前展现出温驯后,他们又会忽视恐惧,甚至自动将温驯的野兽与弱小规划为同一类别。 “嫩个小娘们,嫩敢耍唔老子!”为首的大汉爬起身,暴怒的指着婆刹明见。围着婆刹明见绕尾巴的豹子看他暴起,不慌不忙的环着婆刹明见走了一圈,一双兽瞳紧紧盯着大汉。婆刹明见能感受到,豹子虽然看上去悠哉,但是她手下触碰到的肌肉都极为紧实,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婆刹明见确认如果这个大汉敢暴起冲过来,比他拳头更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他被咬断喉管泵出的鲜血。 “三位壮汉这是何苦,我与三位远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在此多番为难?难不成真是为了心中一时激愤,愤愤不平?我奉劝三位不如就此作罢,我不追究,三位早早离去,莫因逞强败了性命。” 婆刹明见好意相劝,但还醒着的两个恶汉却苦苦相逼。他们看着野兽在婆刹明见手下温驯似狸奴,想起方才被这野兽吓破胆子的情景,直觉丢人,发了狠要在这柔弱女子面前找回面子。 “小娘们!老子今天不剥了嫩滴皮,爷几个跟你姓!” 说罢便扑了上来,就着月光,能看见几个男人肌肉勃发,其中充斥的力量感远非一个纤细女子可以比拟。豹子见他们冲来作势要扑,却不想被婆刹明见一下子捏住了嘴筒子。 幽绿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不知道婆刹明见抽的什么风。难不成这个弱女子还想硬挑两个壮汉?这姑娘莫不是没有看上去的灵性而是个傻的? 还是说...... 她还想着和三个人和解,不伤他们性命? 豹子不是很认同,甚至收住了前扑的架势一屁股坐在地上,粗大的尾巴盘到了身前,如果真是上面两种情况,那她对婆刹明见很失望也没了一开始探究她的好奇。 可让豹子没想到的时,她只晃了晃耳朵的功夫,两个大汉也同昏迷未醒的那个一样趴在了地上。粗壮的胳膊被反剪在身后,手腕明显错位,疼的嗷嗷叫喊,似鬼一般。 再看婆刹明见,一身衣服不染分毫尘埃,夜深的露水都没有沾湿她的衣襟。脸侧垂着的发丝微微摇晃,大气都不出。似只是轻轻松松摘了片叶子,侍弄了花草般,极为闲适。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豹子呆愣愣的,站直身子凑过去,贴着几人瞅了瞅颇有些意外。 两个壮汉的手腕都被拧伤,便是接好了也会落下顽疾。婆刹明见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哀嚎的人落下一句“冥顽不灵”后,便从背包中掏出一个看上去比婆刹明见一身穿着加一起都金贵不少的本子。 织金穿银的布料内里包着竹皮做成封面,外面绣着锦绣花纹。莹白的内页不似生宣,几乎看不出纹理,更像是织就出来的软缎。 “段虎彪、李二由,许丁武,你三人逞凶斗狠,吾本念你三人无有前科,欲饶尔等。但不想你们冥顽不灵,若真是纵着你们如此,不知后面还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老弱受你们欺凌!” 婆刹明见的声音此刻听着极为庄重,没什么起伏。比起强势的威严震慑,听在几人耳中更像是沉闷的古钟,诵读着他们的审判。 话音刚落,醒着的两个人眼前景象变换,像是被人从山崖推落,投入炼狱。 失重感消失后,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幽冥鬼府,耳中是罪人嘶吼,眼前是飘荡的鬼灯。他们颤抖呜咽,没了逞凶斗狠的劲头。眼前场景不断转换,到最后停在了一汪翻腾着的血红池水前。 池水中沉浮着一个个似枯木一样了无生机的人头。那些伸着手挣扎叫喊的人都被翻腾的血水,掀起的浪头拍下。他们如浮萍般,滚在血水中翻涌,看着一个个不人不鬼的魂灵在池水中挣扎。他们费劲的游着,向岸边游。可一个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红衣女子,正坐在岸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待到他们随着翻涌的血河飘到女子面前时,他们看清了,那兜帽下的另半张脸变得逐渐腐烂,最后竟化成了一个骷髅! 三个人嗷的一嗓子,伸腿翻眼晕了过去,那精瘦的男子甚至裤子里都憋了一股子腥臊。豹子嗅了嗅,不住的刨爪子翻土想给人埋了。 眼见三人晕倒,婆刹明见合上手中本子。 “便是这三个吗?” 阴柔女声响起在婆刹明见和豹子身后。 第4章 血河滚过无名女 四周浓雾渐起,一股阴寒之气顺着豹子的四肢蔓延,冷得豹子噌的跳了起来,看着地面诧异。随着那女声传近,周遭的雾气也变得愈发浓郁,顺着浓雾蔓延来的寒气似将周遭的土地都变成了极寒之地的冰壤,让习惯北地酷寒的灵兽都耐不住。婆刹明见见此上前两步,摸了摸豹子耳朵,浓雾带来的诡异阴寒竟随着手掌的触摸消退下去。豹子好奇,抬头抵着那掌心嗅了嗅,并没发现什么不一般之处,也不知为什么那双手摸一摸,寒冷便能轻易消退。 不过错眼的工夫,雾气便将林子淹没,在雾影恍惚之间,一个红衣女人缓缓显出身形。 红衣女子左手提着一盏泛着绿光的纸灯笼,右手拖着一支银质烟杆。行动间,整个身体都被一件红色拖地的巨大斗篷掩盖。豹子一双天生属于黑夜狩猎的眼睛看去,也只能模糊看见白似张纸的脸上,抹的极艳的红唇,是山中野兽刚刚咬死羊羔,被羊羔血液涂满的那种红。 “你唤我来,是因为这几个人?” 红衣女子脚步停在了三个昏死的男人前,手中提着灯笼一一照过三人的脸。 “呀,这都是壮年的男子,不归我管呀。” 豹子听惯了北地人说话,头次听这般软绵的口音。红衣女人说话软黏,像是每个字都粘黏在了一起,听上去酥酥软软。但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她软绵的腔调刻意带着一股子阴鸷,听上去凉风袭袭,阴寒彻骨。 “仗势欺人,欺辱独行孤女,这般罪行也不受夫人你的管制?” 婆刹明见知她性情,将方才拿的本子放进随身背包“方才小女独行夜路,遇这三人口出恶言辱我,仗自身之力欺我。还望血河夫人明察秋毫,护佑小女。” 血河夫人? 豹子猛然抬头,正对上血河夫人望过来的目光。那宽大的红色兜帽下遮盖住的脸因为这抬头的动作显露大半。惨白的面色,艳红的嘴唇,再往上看一双红色重瞳赫然对视!如挂在天上的血月,洞察着对视人的心底,不容欺瞒。 豹子被这一眼看的不住退后一步,这红衣女子是血河地狱之主,血河夫人? “呀,如此大的罪责?” 血河夫人蹲下身,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手指上的长指甲如锋利的刀片,轻轻挑起大汉的黑髯,艳红随着她的动作在人身上滑动,如随时取人性命的女鬼。 那手指最后巡到大汉头顶,指尖点在大汉额头像是捻线一般,两根手指揉搓着,随后猛地一抽拽出一缕明明暗暗的细线。随着血河夫人指尖晃晃荡荡,顺着牵引飘进了她举着的那盏灯中。 灯中的火焰无风晃动了一阵后忽然放大,变成了红色。 “喔,确实不敬。欺辱女子这条罪孽虽未成,但其行以起,罪责成立。念其初犯,便让他们在这荒郊野岭待上一晚,去血河地狱打打滚,涨涨教训。” 说罢,血河夫人如法炮制,从另外一个人额头前也捻出一股细线,投进灯笼。灯笼幽绿的火光慢慢变红,与第一人一般的颜色。 “都是一般罪责…嗯?” 血河夫人阴柔的语调一转,她最后投入的是从那精瘦男人脑中捻出来的回忆线。那细若游丝的线萦绕进灯笼的烛火中竟缠着那火苗无风摇动,绿色的弱光慢慢晃成红色。再众人以为火苗不会再有所变动之后,蝇豆般的火苗猛地变成拳头般大。焰火窜的极高,险些要碰到灯笼顶。里面火焰还在不断跳跃,甚至逐渐扭曲。 血河夫人看着火苗本还玩笑的面色崩了起来,红色的唇角虽然挂着笑,但那表情只有面皮牵着,冰冷的很。 豹子趴在了婆刹明见身后,好奇的看着血河夫人的那盏灯。 “这倒是个漏网之鱼。”血河夫人盯着灯笼中的火苗,不断跳跃的火苗形状不定,像是千百只手向上攀着妄图抓住什么一般。 “你这灯笼是个好物。” 婆刹明见看血河夫人用灯笼在许丁武那精瘦汉子头顶上悬着,松手后那灯笼也不动,兀自自己飘了起来。豹子看着新奇,上前凑了两步伸爪子就要扒拉,被婆刹明见眼疾手快地弯腰捞了回来。一手抓着一只爪子拽起来。 豹子还没反应过来,两只前爪就离了地面。不解地抬起脑袋蹭着婆刹明见的脖颈,婆刹明见知她示好,也蹭了回去,嘴上却没软分毫地训道 “怎么如此好奇,那灯笼也是可以随意动的?”豹子冲她眨了眨眼装傻“那是血河夫人鉴别魂魄灵体生前罪恶的引路灯,从人脑海中将此生记忆牵出放进灯中,那灯心便能根据此人生平映出功过,以此定罪。方才那人的记忆明显映出了诸多罪过,才使得灯芯摇曳不定。”婆刹明见知道这狸奴是因为好奇才上手试探,特意解释给她听。 解释的功夫,血河夫人已经审查过许丁武此人生平。 “此人年幼犯偷盗、窥视等罪,中年还恶意劫掠、伤人,甚至因酗酒好赌以致其妻子流产,真真罪大恶极,死后要下血河地狱,忏悔罪孽的。只是此人命途未断。”血河夫人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也罢,既然命途未断那就活着偿罪。”说罢,抬手接过灯笼,另一只手,端着烟杆倒着点了点,烟灰落在土中,转瞬那土中就钻出了一株小苗。小苗以极快的速度开花结果,最后一个长得像葫芦样的果子咕咚坠地,啊啊的发出孩子样的哭嚎 “好孩子,好孩子,快来见见你未谋面的爹。” 血河夫人慈母般唤着。 “你那命苦的娘亲舍了命换不得你睁眼,莫恨她,莫怪她,都是这酗酒的爹要了你们娘儿俩的命,我苦命的好孩子呦。快来见见你这狠心的爹!” 那葫芦就在血河夫人这般念叨中长出了手脚,圆乎乎的葫芦上有看不清的五官。听着血河夫人儿歌似的话语往这没良心的爹身边爬。 那孩子还是葫芦时生得白嫩,可长出了手脚后皮肤上就爬满了诡异的红线,血糊糊的像盘肉酱。豹子看他害怕,惊得在原地直蹬后脚,大尾巴都炸起了毛。婆刹明见却误以为她顽皮,还想要去摸那婴鬼,更攥紧了那双大爪子。 谁能想到婆刹明见那细瘦的胳膊,豹子几番挣扎竟挣不脱她。 “呜呜!”豹子使劲瞪着两个后爪,整个身子向上窜想要躲开那爬成一坨看不出模样的婴鬼,婆刹明见就是不放他,急得豹子呜呜直叫。血河夫人看着两人好笑,敲了敲烟杆,凑到嘴边嘬了一口,吐了口白烟飘飘渺渺。 那婴鬼自然知道是谁害他睁不开眼,害的他和他娘共走黄泉。裂开嘴吖吖的爬向许丁武,一把包住男人小腿。 “好孩子,要记得,解愁解怨都是你二人的因果。伤了他人性命,我饶你不得。” 血河夫人笑吟吟的嘱托着,那孩子听懂了血河夫人的嘱托或者说是威慑乖巧地点了点头,扒在男人身上。 再抬头看婆刹明见和那豹子,婆刹明见怕豹子伸手都快将豹子勒死在怀里了,滑稽极了。 “这猫儿害怕鬼童,你还偏要抱着她看,小心一会发性咬你。” 血河夫人这么一说,婆刹明见才明白过来,赶紧松开豹子。那豹子扭头就窜到婆刹明见身后离那鬼童远远的。婆刹明见见她是真的害怕,不是玩闹的心思,愧疚的伸手想摸摸豹子脑袋道歉,谁知道手还没伸过去,豹子抬头就是一口,咬在了婆刹明见手腕上。 血河夫人见如此言出法随笑得更加开怀,婆刹明见嘶了一声,也没把手抽出来,由着豹子发性。豹子也不是真咬,只是叼在嘴里,几颗尖牙力都没用就吐了出来。看那手腕上还是留了浅浅的一圈牙印反而愧疚了起来,伸着大舌头给人舔。只是舌头刚刮过一下,就被婆刹明见制止了。 “好了,好了,你这个舌头舔过去像一排小针似得,算了吧,你要是生气还是咬一口吧,比你舔人和缓多了。” 婆刹明见玩笑着,还是摸上了豹子的脑袋。血河夫人挑了挑眉毛,用银烟杆点了点豹子。 “一步登天的灵兽,难得的修为,心甘情愿给你做坐骑不成?” “岂敢,是她刚刚从这三人手中救了我,难得的灵性。” 婆刹明见说着叹了口气,白日的时候她还不想和这豹子有什么因果瓜葛,如今不想有怕是都难了。 果真是天命难违。 “喔,救命恩兽”血河夫人点了点头,“罢了,那你就好好报恩吧,我先走了,日游夜游那两个还等着和我点卯判鬼呢,我先走了。” 血河夫人摇了摇手中的烟杆,一盏幽绿的灯光就被她举在前面。周遭的雾气在她转身后围了上来,随着她走远,吞没她的身形。 豹子看着血河夫人消失的身影,又抬头盯着婆刹明见。 “有道是礼尚往来,你好奇我怎样喊来的血河夫人,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比起不想结缘时的分寸,彻底看开随天而行的婆刹明见少了拘束,蹲下身迎着豹子的目光。豹子甩了甩尾巴,没有理她,只是不错眼的看着她。 “我…”婆刹明见犹豫了一下“我叫沈宥霭。”婆刹明见说了自己在人间名字“宽宥的宥,雾霭的霭。是名修士,修禅宗。”豹子听着晃了晃尾巴 。“刚刚那不过是血河夫人于人间赏善罚恶的化身罢了。” 沈宥霭自我介绍的坦诚,豹子盯着她眼睛很久才些微放下戒心。 真是难得,这豹子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来回贴蹭,她还以为是只没戒心的灵兽,怕她被歹人骗去。 “现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豹子围着沈宥霭转了一圈,像是狸奴将气味蹭到人身上打下标记一般,端庄的坐在她面前,挺着胸膛,很是正式。 “雾尘,我名雾尘。” 第5章 何日不束女子行 生机伊始,晨光高悬天际,浓雾消褪于太阳初升。沈宥霭坐在鹿隐山望尘崖上,高耸的山崖直面着太阳从滚滚而过的云中升起,天际如深海一般寂寥的蓝色被暖橙驱散。 光明,穿云而现。 “人间光明与黑暗地轮回从未停滞,明暗交织时最动人心。” 沈宥霭盘腿坐在石头上,雾尘趴在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从她手肘间穿过搭在她腿上。雾尘是雪山的精灵,她踏过恢弘雪山每一寸的晨辉落霞,早习惯了山间景色,她不懂婆刹明见在感叹什么。 “呜…”雾尘眯着眼点了点头,她陪着沈宥霭爬了一宿的山,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只是不想冷落她得开心,才敷衍的呜呜两声。见此,沈宥霭笑着摸把她抖动的圆耳,望着远处升起地太阳。 “生于须臾方知瞬息万变,短如眨眼,长过恒远;一介之间,千百轮回瞬息已过,非时间之长短,乃因果之瞬息。”沈宥霭讲经似没什么波澜起伏的言语在雾尘耳边变得遥远模糊,长短因果都不是她考虑的东西。雾尘迷迷糊糊得,没再应答,沈宥霭也不再说话扰她清梦。 这些不是雾尘路,是她自己的,是捆住她的锁。 她们坐在山崖上待了很久,沈宥霭看着云海翻涌,雾尘在她腿上睡的安心。呼吸落在手上都是暖的。 人间很好,阳光很暖。 “你应该叫醒我,我很沉,你这细瘦的胳膊腿怎么经的住!”雾尘跟在沈宥霭身后,一人一豹往山下走。 山巅上,沈宥霭就像是入定一样,一动不动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待到雾尘醒来,早已到了晌午,大猫脑子没甚清醒,眼也没睁开就抬头凑过去舔沈宥霭的脸,之后下意识地走到一旁,伸着硕大的爪子塌下腰,和狸奴一般开始伸懒腰。活动过一圈再回来,看沈宥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才察觉出不对劲。 “你怎么了?”雾尘凑上去,沈宥霭却伸手不让她靠近,一脸僵硬的回了句“腿麻了。”雾尘不敢动她,着急的围着她直转圈试图帮她起身,一边自责道歉,一边又怪沈宥霭,腿麻了也不知道喊自己起来,就硬挺着。 “我看你睡得好。”沈宥霭拄着雾尘寻来粗树枝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往山下走,雾尘还在耳边不停地念念叨叨。“好啦,没事啦,也是我看景色忘了神。不怪你。”沈宥霭走了一段,感觉把气血走通腿就没那么麻了。站在原地试着抬了抬腿动了动,觉得没什么事后便将拐杖背在背后,靠自己走剩下的路。雾尘担心她逞强,走在沈宥霭身旁,走两步就停下看看她,生怕她摔了。 “好了,不用担心,没事的。”好看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沈宥霭面庞上,树叶晃动的明暗见,沈宥霭笑容和煦似春风。雾尘一抬头便是这样的好颜色。“你便这么陪我下山回到庄上,怕是要吓退好多人,可别告诉我你不会化形。” “你是禅宗弟子?禅宗还有女弟子?”雾尘没顺着沈宥霭的话说,抛出了另一个疑问。她印象中的禅宗大多都是裹着褴褛衫的男子,是面色沉寂,无悲无喜,张嘴众生闭嘴因果的刻板人,少见沈宥霭这样,两句话间还能见些笑模样的。 “佛本无相,而生万象,既如此我是男是女又有何所谓。难不成,女子就修不得禅宗?”正午的阳光太烈,沈宥霭用手遮住眼前才能看清前面的路。“世间女子诸多不易,何苦再受性别拖累,也太凄苦了些。” 后面这话,沈宥霭念得声音低了很多,垂眸后的神态很像禅宗寺庙中那些高坐莲台的佛像,低垂着慈悲莲眼,受人香火朝拜。 “你既然是禅宗,为何还穿得像个商贾?嘴里也不像那些僧人念叨着诸多禁忌。” 沈宥霭心说这猫儿问题真多,不知因为好奇心重还是心中谨慎一直未曾放下。 “凡间之人多有不易,尤其是女子。所以我想入世体会她们的不易,如此才能知道如何出世,渡化众生。就如佛有万象,唯有历经万象,方能知万象,生万象,化万象以渡万象。”沈宥霭说着本真之心,没发现身旁的雾尘没有跟上来“所以我才入世,体验人间。这次的身份是个沽酒女,你要随我回去就得换个形态,不然定会吓到人… ”沈宥霭想和大猫讲道理,一回头却根本没见到雾尘的身影,不知这大猫又跑到哪去了。 “雾尘?”沈宥霭站在原地,喊着雾尘的名字,在喊到第三声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雾尘叼着一捧柞树叶探出头,汪蓝汪蓝的眼睛灵动无垢,完全不似夜晚幽绿渗人。“你去干什么了,一身草叶。”雾尘在沈宥霭招手,从草丛一跃而出。这时沈宥霭才看见雾尘嘴里叼的是用柞树叶子一叶一叶交织出的大叶片,一时不解这有什么用。 雾尘悠悠走过来把叶片递到她手心,沈宥霭不解却不好不接,接过来时正看见阳光投下照在叶片上,叶片下形成的连片阴影。福至心灵道“这是给我遮阳的吗?” 大猫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善意,只是呜呜了两声重新走回沈宥霭身旁,抖着毛甩掉一身草叶。 “人修炼为了出世,你却要入世,真是奇怪。”雾尘故意不回头看沈宥霭,但是余光里沈宥霭很开心地举着大叶子遮在额前,投下的强光不会再照的她睁不开眼。 见此,雾尘才放心收回目光,一步一步雍容的迈着,是猫儿习惯的矜贵步态。 “我修法理,只为渡人。” 渡人。 雾尘想明白为什么她觉得沈宥霭像是禅宗们祭拜的佛像菩萨,可细究后又不像了。泥塑的佛像高坐莲台,受人香火,祂们是死物,不会走下来,莲台上的佛像垂眸只见虔诚,不见疾苦。沈宥霭不是,她是走下莲台的佛法身,沾着人气,眼中心中念着的都是众生悲苦。 “你不要回避话题,豹子出村会吓到人的。” “呜…” 雾尘像是一只没有什么灵识的豹子,呜呜的表示自己听见了,但始终没有化成人形。沈宥霭不依她耍赖,她们快走到山脚了,她不能让村名看见雾尘这猛兽样,免得人心激荡受了惊吓。 雾尘无法,晃了晃毛茸茸的大尾巴后,原地只剩下了一只圆头圆脑的豹崽,圆圆的耳朵和粗长的尾巴。沈宥霭蹲下身,笑着扒拉着雾尘,稍一大力豹崽就被推倒摔在草中,借机翻了肚皮。 揉着软乎乎的肚子,嘴上还是不满“你这一身皮毛似锦似缎,寻常猫儿岂会有你这毛色”。 雾尘全当听不懂她的挑剔。变成小豹子已经是她对沈宥霭意见的妥协,她是断然不会变成人形的,至于原因… 见她不语,沈宥霭一把将雾尘抄起来抱在怀里,当真是爱不释手,小小的一只猫崽,便是皮毛同寻常狸奴不同,在人的眼中也会下意识忽略弱小动物这些差别,只会当做是哪里抱来的新种。 乖巧的豹儿搂在怀里不沉,一身皮毛蹭着极暖。沈宥霭就这样一手抱着雾尘一手举着叶子遮阳往庄子走。 她们下山之时就已是晌午,再等走到山脚下几近黄昏。到了人来人往的山下村庄,术法以不能再轻易使用,免得被人发现。也不能像山上一样,变成个男身和尚找个牛车带她一程。 “女子的身份在礼教约束下真是诸多不便啊。”沈宥霭胡撸了一把雾尘的小圆脑袋感慨道。 受困名声负累,她不能轻易上陌生男人的车,哪怕只是简单的搭乘;她也不能夜不归宿,不然被相熟的人看见就会背上无礼轻浮的罪责,哪怕这些罪责最开始的来源只是揣测,而这些揣测之人同她一样,都是女子。 赖在她怀里的雾尘悠哉伸了个懒腰,卷着尾巴看沈宥霭为难。瞧她得意的模样,沈宥霭没忍住,狠狠揉了揉她脑袋,顺手又捋了一把尾巴。“走吧,我带你走回去,认认家门。” 于是,十几里的山路,沈宥霭真就抱着她,拄着山上雾尘为她寻来的树枝拐杖走回庄上。 从天光尚足,走到夜幕漆黑,挨家挨户的炊烟都灭了火星,窗户纸中透亮的油豆灯也熄了光亮。 进了自家小院,沈宥霭便松了大半力气,抱着雾尘的手往下一送,怀里的猫儿就自己跳到地上,在她脚边担忧地看她拖着腿往前走。 沈宥霭的小屋铺陈很简单,白色围墙围着的院里种满了蔬菜和鲜艳的时令花果,一排排酒缸整齐地码在墙边的竹架上,码了三层高。旁边地上是正在曝晒的粮食,想来应该是酿酒用的。 院子内只有两间小屋,雾尘随着沈宥霭进到正屋,这间应该是用来起居睡觉的,干净宽敞,外面还有一间偏房,黑漆漆的雾尘看不见里面的陈设。 “到自己家中了,你随意便好。”沈宥霭当真累了,走进屋子摘下没离身的挎包随意放在桌上,拿了一个木桶出去打水。雾尘一步一颠的跟在她脚边,看她走到酒架侧边的一口水井边,用辘轳费力摇上一桶井水倒进木桶中,就着凉水洗脸。 凉水扑醒了沈宥霭的困倦,趁着擦脸的功夫,猛然想起院中铺了一地的谷子。 “坏了,”说着赶紧抬头看天,夜色深透,漫天的星子没有云雾遮盖,想来今夜应当是没雨。 “怎么了?”雾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看她担心的看天,也随她看去。“无事,上山前忘了在晒谷子,幸亏没有下雨,不然这批谷子便糟蹋了。”沈宥霭用布巾揉了把脸后随意把布巾挽在小臂上,木桶里的水往菜地一泼,浇溉果蔬。最后一把捞起脚边的雾尘夹在怀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走吧,夜深该睡了,只是睡觉之前要先给你把爪子擦了。”沈宥霭边说边夹着雾尘往屋里带,也不管她挣扎抵抗呜呜个不停的哼唧。 第6章 平凡人家最难求 第二日,天光正好。总会在卯时起身做早课的沈宥霭难得贪睡,一直到巳时才睁开眼。透光窗棂,阳光正好透过床帐铺了满床。坐起身,抻个懒腰。沈宥霭这一觉睡得安逸,还有个小暖炉子偎在身边,格外好梦。 掀开被子,小暖炉正缩在墙边酣睡,小脑袋团进尾巴里,整个豹子和个绒球一样。沈宥霭手痒,轻手轻脚的扒拉了两下塌着的小圆耳朵,小圆耳朵受到触摸忽闪的动了动,沈宥霭怕吵醒雾尘便不再动作,轻手轻脚下了床。 昨日归家太晚,加上白日赶路太久,身上疲乏的厉害,没顾上收拾家宅。幸而她往日勤勉,离了两天屋中也不是很乱。今日的活计只有院中需要收拾的谷子,顺手再扫扫两日不在家中积下的尘灰就行。 说动就动,沈宥霭从床头的衣架上找来襻脖将袖子整理好,嘴里叼着发带盘着头发往屋外走。 屋外的时令鲜花花开正盛,菜地里的土壤也湿润的有些汪水,难不成昨晚下雨了?沈宥霭赶忙转身去屋侧看自己的谷子。 那大片的谷子,原本铺了满地,现在却一粒不剩。地上只有一把竹编的扫帚被扔在原地。再细找,谷子都被装到一旁湿润没有擦水的大缸里面。一眼便知这颠三倒四的倒忙是谁帮的,难怪大猫睡到现在还没起身。沈宥霭笑着叹了口气捡起扫帚,重新去翻缸里的谷子。 等她处理完稻谷,收拾完工具,拯救完快被水泡死的蔬果后,悬着的日头已爬到正当空。拍了拍手上和衣襟上的灰,婆刹明见往屋里去。 屋里的大猫不知昨晚忙到几时,困得晌午都起不来身。沈宥霭觉得自己像极了养个未长大的孩子般操心。有心纵着猫儿睡,却不能不顾她吃喝时辰,颠了黑白。 这般操心之时,沈宥霭完全忘记了,雾尘这般的山间灵兽,作息与人本就不同,何须她如此记挂。 进到屋内,床上本是蜷着的豹崽完全睡展了身形,不知何时变成了本体,硕大的一只,铺满了床铺。可能是豹子天生体热,沈宥霭起身前为她盖上的薄被如今已经团成一团,被豹子囫囵塞在身下。 “怎得睡得…这般乱。”沈宥霭看的忍俊不禁,雾尘睡得很沉,莲有人坐到床边都没醒,惹得沈宥霭实在忍不住,抓着雾尘那对毛茸茸的圆耳朵狠狠揉着。沈宥霭撸猫天生有手法,只用拇指根搓着她的耳根,揉舒服了,见大猫眼珠再动似要醒了才俯身低声唤她,唤了许多声,雾尘才舍得睁开睡眼,看是沈宥霭,打着哈欠蹭进人怀里,侧躺着蹬着前后腿伸懒腰,又要闭眼睡去。 “好了,晌午了,吃完午饭在睡。”雾尘呜呜两声应着,看她又不会说人话了,沈宥霭狠搓了两把雾尘脑袋。雾尘抖着毛躲开,围着床转了一圈窝在床角,开始打理被揉乱的毛。沈宥霭看她不走也不出声,就坐在那,看雾尘舔着大爪子,给爪子上的毛舔湿后再蹭脸,爱干净的很。 “想吃些什么?禅宗诸多忌讳,你住在这里只能委屈你陪我吃些素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沈宥霭给雾尘挨个说着菜园子的蔬菜能做的出来的菜肴。说来说去,院中的菜园也就那么大,能吃的时令蔬菜就那几种。雾尘已经没什么饮食的需求,她的修为已经可以靠吐纳灵气来完成自身的运转。但是婆刹明见似乎不是,她对仅有的食材能做出的菜品如数家珍,不像禁欲的禅宗,反而像个平凡的普通沽酒女。 雾尘给不出什么有利于决定她们午饭的建议,只能沈宥霭自己拿主意。反正蔬菜就这些,也做不出其他花样。“你在这等我,我去做些小菜。”沈宥霭起身,本还舔毛的雾尘也随她站起来,一跃跳到地上抖了抖毛。看她庞大的身形,沈宥霭想起了她见过的,寻常家的狸奴,白绒绒的一团,好看是真好看,只是抖毛时和杨絮团一样四处乱飞的猫毛,也真恼人。 不似雾尘,这么大只,也不掉毛。 来到人间后便能发现,人间的烟火气很简单。 柴火噼啪,暖灶热锅,豆油激出蔬菜的水汽;炊烟袭袭,叫卖声歇,饭菜的香气就像是温情化作的线,将一个堂屋下围坐的人缠连。 两人没有拘束着人间刻板分食饭菜的礼节,沈宥霭从屋外棚屋的锅灶里盛出饭菜,很简单的一碗豆油炒时蔬和豆皮青椒,加上两个婆刹明见来人间后学会的蒸馍馍,一小碟腌制的酱菜和就着残油煮出的菜汤,是寻常人家中很丰盛的一餐。 沈宥霭怕雾尘不习惯坐在棚屋外的小椅,就着锅灶吃饭的习惯。特意将饭菜盛出端好放在内室的桌上,拿着碗筷兴致勃勃的喊大猫来尝试她的手艺。 等雾尘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餐桌时,沈宥霭才反应过来一件事。雾尘没化人形,怎么同她一起吃饭? “你真的不打算化成人形吗,应该会方便很多。”沈宥霭放下筷子,看着门口的大猫思索这顿饭究竟该怎么吃,并且试图通过讲解人形的好处来劝说大猫变成人身,让自己拥有一个人形的食客。 可猫儿明显不吃这套,晃悠着大尾巴在餐桌四周巡视,两只前爪轻松向上一搭,凑到桌面前看沈宥霭做的饭。 湿湿的鼻子轻碰着碗沿嗅闻。闻到汤时,雾尘鼻子皱了皱,动作突然忙乱了起来,往后仰着下了桌。往外没走两步就垂着头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吃不得胡椒?”沈宥霭快步跟过去,大猫一连串的喷嚏没停,还埋着头不让她看“以后做菜不放了,我给你找些清水。”说罢赶忙出去给猫儿拿瓷碗接了一碗水。 接水的时沈宥霭还在犹豫,到底是打井水还是煮开的清水。 等找来水,大猫猛猛喝了两口,缓下喷嚏,两个人才塌心下来吃饭。 吃的时候,两人的分布也很奇怪,沈宥霭坐在桌边,夹着菜从清水碗里涮过放到雾尘碗里,雾尘便卷着舌头把菜吃到嘴里嚼。沈宥霭便在这空隙自己吃两口饭。 本来沈宥霭还有很多话想趁着吃饭的时候和雾尘嘱托,毕竟生活在人间和在山里不同,她不能强行要求山中的精灵习惯人间的嘈杂,但是同样也不能让猛兽的习惯,打破人群赖以生存的规则。她需要和雾尘沟通,来平和这两种关系。 这一顿饭沈宥霭吃的心事重重,她发现雾尘真的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受,比如一口菜吃到味道重的也不说话,只皱着眉头嚼也不嚼把不爱吃的吞下去。没辙,沈宥霭只能一边注意着雾尘的饮食,一边思索该怎么和雾尘谈。 她摸不准雾尘同她下山的目的,她们之间谁都没有说未来的行程和目的,机缘巧合的遇见,机缘巧合的产生好奇然后同行一路,就像故友知己,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就稀里糊涂一起进了家门住下。沈宥霭是生于瞬息的佛,天生明悟佛法千言,但是对于因缘,对于这种未知的发生,不管多少次还是会觉得神奇。 就好像似乎一切注定,又似乎因果无序。在命定的时候重合,又在叙写的篇章中分离。 “吃饭都能走神?”雾尘吃饱了,她对人的饭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看沈宥霭喜欢才凑上去吃两口。雾尘偏中性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我吃饱了”大猫看她回神,舔了舔嘴退下桌,往沈宥霭脚边一趴舔着爪子洗脸。沈宥霭看她懒散的动作只心疼她肚子上的白毛,亏她勤勉,每日打扫,不然这一肚子白毛怕就要糟践成抹布了。 雾尘吃完就歪在沈宥霭脚边迷瞪,沈宥霭用衣带晃她鼻子也不见恼,只是歪了脖子换一边趴。两人都不是食量大的,沈宥霭夹了两口菜,吃完剩下的半口馍馍也结束了一顿饭食。 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送到外面篷房中洗涮,等擦干了手回过头,就见那大猫一动不动蹲坐在屋子门口,盯着苗圃中一处。没等她开口询问,豹子有力的后腿就撑着身体扑了出去,沈宥霭见眼前晃过一道白,在看清时,雾尘已经一头扎进了她的菜地。 沈宥霭眼皮跳了跳,她觉得自己佛法修炼醇熟,应当早已万事不过心,坦然处之,但现下,她有一种给大猫打一顿的冲动。 雾尘不关心她那些心思,方才一只白色菜蝶在她面前来回的晃,挑衅似的。雾尘便坐着等机会,等那菜蝶放松警惕再窜出去,一掌扑住。 但枝叶盘亘的菜地阻碍了雾尘,等她再想抬爪去扑时,沈宥霭已经上来拧住了大猫的耳朵。 雾尘也不反抗,顺着她的力道一颠一颠的出了菜地,沈宥霭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低头看雾尘腹部的白毛。不出所料,早上被大猫浇多水的地已经塌成了泥,再等雾尘进去滚一遭,白兮兮的毛彻底成为了拖地的抹布。 第7章 融入人类的第一件事? 看着全是污泥的白毛毛,沈宥霭真是眼前一黑又一黑。雾尘不明就里跟着沈宥霭,眨着一双大眼睛极为无辜。“菜园子不是随便玩耍的游戏场,里面泥泞沾身,弄脏了还要费劲清洗,歪倒的黄瓜架还要重新扶起来,很繁琐的。”沈宥霭沉了口气,带着雾尘到院中空地,干脆席地而坐,对视着雾尘同她讲道理。 “山里的瓜果都是随树枝傍生,何须竹架支撑,如此脆弱倒了也便倒了。”大猫端坐着,这时候沈宥霭才在她眼中看到了属于山林野兽的一份孤傲。刚刚吃饭间没有说出的话,这时候也有了开口的由头,“人的环境和山林的环境不同,山林中,你可以仗着自己的能力获得领土;在人中不行,人学得会团结,他们明白一群人的力量永远比一个人的力量多,同样的,这份力量带来的就是规矩。” 在人间的日子,沈宥霭经历过很多身份,她发现人类是个矛盾的群体,他们可以团结一心面对困难,也会杀尽亲朋只为单独吃下利益,无畏和自私是人心中信念天平两端上很轻又很重的两个砝码。 “融入人群就是要遵循这里的规矩,在这里单枪作战没有任何好处。人类的可怕,在于他们的力量团结一起,神亦可杀。”沈宥霭顿了顿,抬起手想要摸大猫的脑袋,却被雾尘躲过。雾尘习惯了一个人的领地,她不理解人类,但是她想留在人间就是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这是到哪都不变的道理。 可规矩,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世间女子诸多不易,你不忍心看她们泥泞挣扎;现在却说着让我融入规矩,这是什么道理?”豹子声音明显低沉了很多,她不开心。沈宥霭感觉的明显。 “是的,这不冲突。”沈宥霭解释的有些着急“人类的规矩是他们团结的根本,礼教是他们尊重自然,尊重他物的自我约束,我想要改变的是借着礼教之名压迫女子的不公。” 雾尘直视着沈宥霭的眼睛,她见过人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她不希望沈宥霭也是这样的,她直视这双眼睛想看看眼睛下是什么,是纯澈的愿景还是肮脏的人性? 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很黑,看不到什么光亮,里面虚混沌,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呢。” 两个人静谧了很久雾尘问出了这句。 “如若未行渡救众生之宏愿,请天降罚,落无间阿鼻,以魂化雨,身化土,度化恶鬼,不存此间。”沈宥霭三指对天发愿,但豹子满身泥泞与她沉默对坐没有表示,知她不信天命,沈宥霭又道“若天不降罚,我之性命随你处置。” 大猫的性情太过于好猜,她没有脱离动物的认知,绝对的信任着自己的力量,敬畏天地却不信服天地。 “如此,可好?” 大猫似很纠结的看着沈宥霭发愿一时未语,可她不动,沈宥霭就一直举着手也不动,没办法,雾尘不情不愿的起身用头轻轻顶了顶沈宥霭举着得手。沈宥霭就势放手,摸到了心心念念的耳朵。 “你若失信,我就吃了你。”雾尘威胁着对沈宥霭呲牙,但是她一身泥泞还被沈宥霭摸着,威信全无。 “好。我答应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是在人间融入规矩,还是回到山林,自由自在。”雾尘心里别扭着,赌气的抬起泥泞的爪子落在沈宥霭腿上,看着一个大爪印落在她衣服上才出了一口气,任她揉头。 “我自然得看着你,不然你要是违约了骗我怎么办!”说着豹子抬爪拉下沈宥霭的手咬她,可以轻易撕开人喉管咬碎人骨头的利爪和尖牙没带一点力气,就叼着那双手含着。 沈宥霭看着脏兮兮的衣服和耍赖的大猫不觉恼火,温软的眉间藏了些不忍。 山间的风,飘到了人间,是囹圄还是草场,她不知,雾尘也不知。只能任由这风,随着因缘的细线去吹,去飘,飘到哪处便是哪处。 “好,你不后悔就好。”话至最后,沈宥霭和蔼的摸了摸雾霭的耳朵“现在我们来融入人间第一步,去沐浴。” 不等雾尘反应过来从她怀里逃出去,沈宥霭就一把圈住她的肚子,不管泥会不会落得她满身都是,按住大猫就拖她去沐浴。雾尘挣扎的格外激烈,嗷嗷的叫着,门外听着和杀猫一样。 “叫也没用,这么脏,不许上床睡觉!”沈宥霭说着,喘着粗气费力拖着雾尘往黑着的小屋走。 那小屋不点灯,推开门左边是一扇屏风遮挡,墙角放置着衣架和搁皂角的矮柜。大猫被沈宥霭摁在门口,指着说不许动,自己去打井水烧水。 雾尘被沈宥霭的怪力吓得有点后悔要留在人间的这个决定,而且为什么人要频繁的用水清洗?贫苦人家哪里置办的起这样的挑费!沈宥霭就是浪费!雾尘在屋子里逡巡着,心里骂骂咧咧的念着沈宥霭,猫讨厌水真是天生的,豹子也不例外。 她怪着沈宥霭,身子却坦诚的就在屋子里等着。屋子不大,她转一圈就大概看明白了,这平日应该就是沈宥霭沐浴的房间,另一边墙边的大柜子,应是储藏东西用的。雾尘凑上去嗅了嗅,有些潮。 “没脑子,和浴桶放在一起也不怕东西受潮。” 雾尘在屋子里面巡视,屋外的沈宥霭擦了擦手便去井里打水。她从没给这么大的动物洗过澡,总觉得是按照给人洗澡的步骤就可以了,所以燃起了锅灶开始烧水。一桶一桶的往小屋里提。雾尘很乖,也不再四处跑走,就在那里看着。等水装满浴桶,调节好水温,沈宥霭已经跑了三四趟。 “呼”看着装满的浴桶,沈宥霭深深呼了口气。提着满桶的水还是很消耗体力的。“好啦”沈宥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着大猫蹲坐在身后又犯了难。总感觉豹子洗澡应该用不上浴桶,但是如果用不上,自己这些水不是白提了?沈宥霭不愿面对这个问题,撸起了袖子。 “这样吧,我先帮你把毛冲干净,你再去浴桶里自己泡。”虽然不知道雾尘一只豹子泡澡能不能泡明白,但是自己水都提了,总不能放着不用吧。 “来吧,”沈宥霭将剩余准备给雾尘添水的木桶放在旁边,捞了一块布巾投了水拧干,搬了个小板凳坐着等雾尘上前。雾尘看跑是跑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拖着尾巴往前挪。最后走到沈宥霭前面。任由她摆布,沈宥霭看出来雾尘不喜欢水,就干脆把水拧干了用布巾帮她擦,实在擦不干净了,才用瓢舀一点点水把粘连的毛浇开。等着一切干完,沈宥霭已经一头汗了。 “好了,泥都冲掉了,你进去泡水,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来!” 雾尘连忙打断沈宥霭,沈宥霭还想问她自己怎么洗的,但看雾尘一脸坚持便也作罢。站起身,提起水桶。“好吧,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喊我,我就在外面。” 雾尘闷闷的应了一声全当听见了,沈宥霭不再多说,自己走了出去。 外面还有很多活计要收拾,比如明天要卖的酒,比如刚刚被雾尘扑倒的黄瓜架,再比如雾尘住下后她的一应吃住。沈宥霭平时不会计算这么多,毕竟只有自己一个人,凑合着过。如今有了雾尘,总不能继续凑合。 偏房里的雾尘没什么动静,趁着这个时候沈宥霭将明日准备售卖的酒品准备好,一坛一坛的酒搬下来去看成色,随后就是被豹子扑歪的菜园,歪倒的黄瓜架要重新扶起来埋好土。这些都做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沈宥霭看看日头。心觉雾尘无声无息的似乎待了太久。 “莫不是水气太多晕里面了,或者是太讨厌水,自己跑了?”沈宥霭设想着偏房里面的场景,越想越心慌。赶忙扔下手里面的扫帚,去敲偏房的门。 可铛铛铛敲了一会,屋里没有半分回馈,便是水声都没有。沈宥霭心慌,莫不是真如她所想,水汽太大,晕在里面了? 沈宥霭不敢再有半分犹豫,推开门便走了进去。门内的地上只有刚刚她替雾尘冲污泥的水渍,木桶氤氲的热气也消散了大半。沈宥霭害怕,赶紧绕过屏风。 屏风后,木桶中。 一个长发的女子坐在浴桶中,氤氲的水雾遮住了大半的身形,只是那身形不似人,黑乌乌的头发上一对小白耳朵听见声音抖了抖。随后浴桶中的女子便站了起来,背对着沈宥霭,恍惚间沈宥霭看见,女子的尾椎上有一条粗壮的尾巴,晃来晃去,和雾尘一样。 “你…”雾尘一直都很抗拒化形为人,所以沈宥霭没有想到,推开门是这样的光景。 沈宥霭没有说完,她没有表述出的疑问感情藏不住。浴桶里的女子听她含含糊糊的不言语似有点委屈,就连尾巴都耷拉了下去。 “是你说的,要融入人类的。” 第8章 繁育之责如何论 如果是面对只豹子,沈宥霭倒没什么羞赧的,但现在是个大活人赤条条的站在她眼前。沈宥霭一时便手足无措,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眼神没了落点。雾尘不知道她的想法,问了话半天没有回应,沈宥霭看她不看自己。是她说要融入人自己才化成人形的,如今这是嫌弃她?雾尘有些委屈。 也许是自己生的不够好看吧。 雾尘眼中的沈宥霭五官秀丽,似潋滟的春花。可再看看自己,连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人不人妖不妖的。 就在雾尘心里酸涩,想要变回豹子的时候,沈宥霭一把攥住了雾尘的尾巴,给人吓得一机灵。 “你坐下,我帮你洗头发,这样露在水面外面会着凉的。”终究还是沈宥霭先做好了心理建设,顺手捋了一把粗壮耷拉的大尾巴,搭上雾尘的肩膀让她坐下。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摸自己的时候没什么感触,但是搭上别人的肩膀,沈宥霭不禁感叹。缎子一样的皮毛变幻完的肌肤也是嫩滑柔软。雾尘喔了一声,顺着力道坐回水里,随着她的动作,水荡出了桶外,溅湿了沈宥霭的裤子和鞋。沈宥霭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从旁边的柜子上取来了水瓢,一手遮盖着雾尘的前额,一手往头发上淋水。 “闭上眼睛。”她在雾尘耳边轻轻说了句,雾尘很听话,乖乖的闭上眼睛。任由沈宥霭摆布。雾尘的长发有些卷,水不容易打湿,沈宥霭一手拿瓢一手疏通着长发一点点洇湿,是对自己都没有的细致。洇湿后取手边的皂荚,涂抹在长发上。 皂荚的味道初闻是清淡的花香,细闻后就透出一些药材的清苦。雾尘嗅了嗅鼻子,闻着难受也没多说。沈宥霭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也没什么举措,专心的打理着雾尘的头发。 因为头发太长,中间沈宥霭出去换了几次水,才将将冲干净了皂荚打起来的泡沫,等帮人冲洗干净,又过去了很久。期间除了沈宥霭下达指令,雾尘应答外,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因为羞得,一个因为嫌自己丑。 “我去帮你找身衣服,你我身形相当,我的衣服应当能穿,明日我再带你去裁剪新衣。”沈宥霭替雾尘将满头青丝挽起,用干布巾包好吸水后才出门去找衣服。 她不愿委屈雾尘,想要努力带她看看人间的美好,所以极尽努力给她更好的穿着事物,让她体验当人的好处。可雾尘不这么想,做人还是做兽在雾尘眼中没什么分别,她只是不明白,沈宥霭为什么这么喜欢人,所以她想看看。只是再融入人群的第一步时就遭遇到了难题。 她迈出浴桶,想要通过水面看看自己的容貌。她不知道人类定义美丑的标准是什么,但是在她眼里沈宥霭很好看,她用看沈宥霭的标准看自己。没有沈宥霭清瘦,也没她一样标志的五官。总的来说,不是很好看。 雾尘有些低沉,成人的相貌是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变换,但是她不愿那样,她喜欢本真的东西,变化之时也没有刻意幻化,完全就是随着自己形体的特色改变。但现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调整一下长相。 要是知道她脑子里的思考,沈宥霭一定带她先去治治眼睛。 另一头,沈宥霭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想着雾尘的长相翻着衣服,雾尘比她稍矮一些,但没有矮很多,穿上鞋几乎就看不出来差距。所以她的衣服,雾尘穿着不会不方便。雾尘的五官很有特色,像她兽形一样,狭长的眼眸配上斜飞入鬓,似剑锋锐的眉毛及富有攻击性。这样的长相穿云红便是艳丽无匹,穿鸦青又是英姿飒爽。沈宥霭不愿糟践这样的好容貌,翻遍了箱底,找到一件年节才穿的霞红窄袖袍。一边找出衣服抖开褶子,一边寻摸着明天带雾尘去裁几匹什么颜色的布来做衣裳。 等沈宥霭抱着叠好的衣服走进屋子,看见的就是雾尘赤着脚没穿衣服背对着她,在那低头看着浴桶里面的水发呆。 “这是怎么了?”沈宥霭赶忙上前拿布巾包裹着她,擦干了身上水迹一件一件给她套衣服“人身不比兽形,脆弱的很,这样不擦干了站着容易受寒!你还不穿鞋!快快,穿上!”沈宥霭真的觉得自己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亏了雾尘听话,像个大布娃娃一样任由她摆弄,她才没这么疲累。 等收拾好大布娃娃,处理了偏房洗完澡的水,沈宥霭拉着雾尘一间屋子一间屋的转,告诉她哪里是厨房,什么工具怎么用。雾尘听得认真,说什么都点头,认真的有些呆。 “要记着,对了,你是不是还不会写字?”雾尘呆呆的摇了摇头,沈宥霭心中有了数,她这个老妈子看来要开始一点一点的教学生。“无妨,你会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可以想象从此她们的生活似乎除了一日三餐和挣钱的营生又加入了教雾尘识文断字这一项内容。 “每日咱们摆摊回来,要跟我好好练字,不然你就算成了仙,不会写字也是要被笑话的。” “为什么要被笑话?”沈宥霭只是玩笑,雾尘却很认真的问“我有所短亦有所长,仙人不学我之长而笑我之短,是仙人无德。若仙人都如此,成仙何为?” 沈宥霭知道说错话了,忙拉住人道歉。 “是我的错,雾尘说得对。但是,即便不会有人笑你,你也要学。习己所不能,是为丰沛自身。”这个道理雾尘很认同,便没有抓着不放只是点了点头。沈宥霭松了口气,显然她的学生很聪明,虽然不会写字,但识文知理。可是似乎太认死理了。 沈宥霭有些担心但是也没有太过干涉。毕竟雾尘只是一只豹子,她的很多理解是基于动物本事看待人世的角度,没办法以人情太过苛求。也许融入人间后就会好了。沈宥霭这么安慰着自己。 两个人讲解过生活的基本需求,沈宥霭又用软尺替雾尘量过各处的尺寸,心中大概有了布匹的需求。这就是她在人间时间久的好处,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来解决。 因为处理的事情有些多,两个人真的吃完饭躺在床上的时间就晚了很多。沈宥霭特意找了宽松的寝衣给雾尘,生怕她太拘束,不舒服。雾尘倒没什么,吃完饭乖乖的上了床。沈宥霭在床头点了一盏油灯,捧着一本游记看着,雾尘没什么做的,就窝在她旁边玩着她的衣带。她不言不语,乖得有些可怜。但是玩沈宥霭衣带的举措又实在让沈宥霭难以集中精神。 “这么无聊?”沈宥霭放下书,抓住雾尘的手“这么无聊我给你讲故事吧?” 雾尘看着沈宥霭认真的神色,怕她反悔甚至替她合上了腿上放置书放到了一旁。 “我想听你认识血河夫人的故事。” 没想到还能点故事?沈宥霭挑了挑眉毛,她觉得这猫儿就等着这机会。但是这本也没什么忌讳,她理了理思绪,想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始。 “那时候啊…” 那时候,婆刹明见正在听地藏菩萨的讲经布道,她听见了自血河传来的哭嚎。她拜别地藏菩萨来到了血河地狱,那里满目通红,便是飘来的风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汹涌的血河永无宁日,里面飘荡的枯瘦躯体似断折的浮木,那些被折磨的只剩一把枯骨的鬼魂们极近哀嚎,婆刹明见不忍,找到了此间地狱之主,血河夫人。 “为何要如此折磨这些人,他们的罪孽如此之重?” 血河夫人听到婆刹明见的提问哂笑一声,问婆刹明见可曾见过人间女子?婆刹明见摇了摇头。血河夫人笑容咧的更大。“人间产难的女子比他们痛苦千百倍,他们在此不过偿还罪孽。佛母与其在这里无端端的指责我,不如去看看人间那些因产难而死的女人后,再来与我讨论他们应该受的刑法。” 血河夫人话说的冰冷,婆刹明见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婆刹明见决定,去看看人间。 “佛母感念人间悲苦便点化我去体验人间女子之苦难,以便度化。” “她为什么自己不去让你去?”雾尘不解甚至有些生气,“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自己不知道人间疾苦,自己不去让你去是什么道理,就算你体验之后告诉她,她没有自己经历那也是不知道的啊!”沈宥霭听着雾尘的埋怨有苦难言,她不想告知雾尘她的身份才编了这样一个谎话,谁知反倒惹得豹子激愤。 “体验嘛,也是我自己求得,不算佛母推脱。”沈宥霭赶紧截断雾尘的话,扯开她的注意力。顺手捂住雾尘的眼睛,盼她早早入睡。 “我便化做渔村妇人,嫁于一人间男子。我们相敬如宾,孝敬父母,努力维持生活,不久后我以灵气入体孕育了一个孩子。全家人都很开心…” 所有人都很开心,开心血脉的传承,开心男人家中有后,在开心的同时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婆刹明见。没有人问她的意愿,所有人都默认她也想要这个孩子。亲戚邻里闲谈,与她说话都是再说,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就有指望了。在一个未嫁依父,出嫁随夫,夫死从子的时代,女子的孕育孩子的宫腔才是生活的保障。 婆刹明见觉得这不对。 “人们崇敬孕育子嗣,因为有德行的家庭有了传承,贫苦的家庭获得了劳动力。但是这份崇敬并没有分给孕育子嗣的人分毫。” 沈宥霭说的沉重,痛心。她缓了缓心绪,松开了手,她手掌下的大猫听话的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她平复。沈宥霭觉得可爱,揉了揉那头顶的耳朵,甚至没忍住亲了一口。雾尘打了个激灵,但也没有躲闪,沈宥霭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现在该睡觉了,”沈宥霭吹灭了矮桌上的灯“剩下的,明天再讲。” 第9章 声名狼藉沈家女 过了晨起炊烟的忙碌,街上的热闹就被人生衬起,推车的叫卖和摊贩的吆喝此起彼伏。沈宥霭早早的推着推车,装着一坛坛的酒来到自己出摊的摊位上。雾尘就按照她的指挥把酒搬到特定的地方,有相熟的摊主看见两日没来的沈宥霭今日新带了一个姑娘一起出摊,好奇的询问。 “老板娘,许久不见你了,这是从哪寻来的帮手,同你一般的漂亮。”这话也就是因为相熟才夸得坦然。沈宥霭擦了把额间的汗笑着回应。 “这是我家中小妹,家里回不去了来投奔我了。”沈宥霭本想拉着雾尘来打个招呼,可雾尘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闷头做自己手上的活也不理会。沈宥霭由着她,适应人类的生活是个过程,而且还有自己再前面挡着,雾尘做个闷葫芦也没什么事。 等摊子支起来,街上往来的人也更多了。各种吆喝充斥了整条街,沈宥霭站在摊位前,向来往宾客介绍着酒水,雾尘就坐在她后面不言不语。她大致看了一圈,这街上出摊的大多都是男人,便是有女子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穿着朴素的老妪,像沈宥霭这样年轻的女子,基本没有出来的。 这就是人所说的,不让女子抛头露面。雾尘心中嗤笑人的礼教,从女人的肚子中爬出来,却还妄想控制女子的子宫的去向。 打发了一波来买酒的人,沈宥霭眼见的开心,回头看着发呆的雾尘,替她将头上包着的头巾整理好。 “看看街上有没有想吃想玩的,等收了摊子,我带你去买。”像极了一个尽心尽力的姐姐,雾尘摇了摇头。她对人的好奇真的很低。 “呀,沈家妹子,两日没见你,是去哪了?”一个上街买菜的婶子看见沈宥霭惊喜的上前,“见你两天没来,家中也不点灯烧火我可是担心了一阵,今儿见你没什么事,真是太好了。”买菜的老姐姐热络拉着沈宥霭东问西问,沈宥霭也笑着回她,只说是家里出了些事,没来是去接家中小妹了。 “也是个标志孩子!”妇人抻着脖子看了眼摊位后面坐着不言不语的雾尘,拉着沈宥霭的手一阵惊叹。沈宥霭这时才真心实意的应了妇人一声“确实好看。” 本没怎么仔细听她们说话的雾尘听见这话,头垂得更低。沈宥霭笑着同妇人致歉,说妹妹没怎么出过门害羞,妇人也没怎么在意,只拉着沈宥霭东聊西说。 “对了,近日你没在不知道,你们临街那户姓许的汉子疯了!每日就在那对着院子里的老槐树磕头哭嚎,她家的婆娘之前难产死了,这家中就他一个,实在吓人得很,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病。” 姓许。沈宥霭想起了那日山中被血河夫人定罪的男人,自是知道原因。 “就说院子中种槐树招阴,他偏是不信,如今撞见厉害的了吧!就说这人莫要欺人太甚,人不收他,天也不饶!只是可怜了他旁边姓武的那户人家。” “怎么呢?”沈宥霭不太好奇这种家长理短,但是怕许丁武身上的婴鬼贪恋人间,害人性命,还是留心多问了几句。 “哎呦,造了孽了!“一听她问,妇人当即来了说话的心气,说话语气都夸张的不行”你不多留心所以不知道,姓武的那户人年年前结了亲,取了林木匠的女儿,这不没几月那小娘子的肚子就听闻了好信,一家子高兴的不行。日日烧香拜佛,就求个男丁,前几日,那小娘子出门上寺庙拜菩萨,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撞上了许丁武,许丁武那疯汉指着那小娘子的肚子就大喊什么婴鬼,别找他什么的。可那小娘子吓坏了,赶紧跑回家。” 妇人挎着菜篮,状似小声的说着“就说这女人别老是抛头露面的,这不就出了事!”妇人看了眼沈宥霭和雾尘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面色紧张的赔笑“当然了,不是说你,沈家妹子,你别往心里去。” 沈宥霭又不在意这些,说着妇人多心,让她赶紧接着说。那妇人看她真不在意,说起旁人的闲杂又来了兴趣。 “也是那娘子倒霉,听街坊邻居说,许丁武那院子总是听到婴鬼的哭嚎,武家人被许丁武这么一说加上邻里乡亲的传言给说毛了,担心那小娘子肚中真有个婴鬼,赶忙找了方士去看,方士看了都直摇头!只说摆血河娘娘的坛位,别的就不再多说,这可给那一家子吓得够呛,真以为遭了什么冤亲债主索命的孽了。” 妇人说的声情并茂,沈宥霭听着直皱眉,嘴上又不得不敷衍着妇人。那妇人东拼西扯,拉着沈宥霭说了好一晌子话,看沈宥霭这来了客人才不舍的要走,只说下次再来。沈宥霭笑着送她走还送了她一壶酒,这才将妇人哄得眉开眼笑的走了。 心中有心事,沈宥霭的买卖便做的没那么热切。敷衍的应付着来买酒的人,心中只记挂着许丁武身上的那只婴鬼。 “你这小娘子如何做生意的!做不好趁早回家奶孩子!”一个看上去有些头脸的公子哥嫌弃沈宥霭接待的不上心,甩了袖子骂道。沈宥霭没办法只能陪着笑脸,可那男子欺负人欺负的上瘾,看周遭百姓围拢,嘴上便开始说沈宥霭不尊礼法,抛头露面,不训三纲五常什么的,惹了好些人驻足。这般的场面沈宥霭早就习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总会有些客人找茬。 那公子看沈宥霭不说话更是得意,指着她便对着周边的人枉言。 “这么个小娘子,不嫁人相夫教子,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哎呦!!”公子哥本想说沈宥霭不检点,结果不检点三个字还没出口,雾尘一巴掌已经扇了上去。 “满嘴的礼教规矩,以为你是什么谦逊守礼之徒,结果一味在这污蔑女子清白。你嘴里的三纲五常便是如此?何寻礼乎?何有仁乎?” 这一巴掌扇的重,雾尘骂的也狠。那公子何时受过这等谩骂质问,撸了袖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见扇他巴掌的竟也是个姑娘,心火更重。 “哪里来的叼娘子,这般泼辣!信不信大爷我掀了你的摊子!”公子哥本名曹贵,祖上商贾世家,他爷爷那辈中了乡试,得了一个秀才,邻里乡亲争相恭贺他们家,如此竟也成了庄里的乡绅。 往日里顾忌着读书人的面子,曹贵还有所收敛,如今在街头竟然被一女子打骂,曹贵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当即喊小厮去家宅喊来一众凶悍家丁。 “这就是曹家读书人的脸面?”雾尘一巴掌算是打破了和气,既如此沈宥霭也便不装的以和为贵了,把雾尘拉到身后。 “我与曹公子不过是生意上的口角,曹公子不满我们认错;但曹公子不依不饶,还喊上家丁要掀我摊子。我一个女子在外本就生活不易,曹公子还来恃强凌弱,曹家的书便是这么念的?”沈宥霭尽拿曹家祖辈最看重的秀才说事,可谓是拿着曹家七寸,曹贵捂着脸,指着二人。本就是他口出恶言,理亏在先,自是不好多说什么,点着沈宥霭和雾尘二人,咬牙切齿连说三个好字。扭头带着家丁就走。沈宥霭看他们走了,才松了口气,连忙给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赔礼道歉。 如今她这个抛头露面的娘子名声只怕是更坏了一些。 “手疼不疼?”待送走了看热闹的人,沈宥霭回头看站在她身后余怒未消的雾尘,拉过她刚刚打人得手看着,通红的一片给沈宥霭心疼坏了。忙拉着到面前,又吹气又揉。 “这便是你要看的人间吗?”雾尘被沈宥霭拉着,语气冷谈。“是也不是。”沈宥霭替她揉着手掌,看她冷冰冰的杵着,拉着她坐到旁边。“人很复杂,以后你会看见的。” 这场闹剧也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沈宥霭的酒照旧卖,街道依旧繁华。沈宥霭记挂着婴鬼,早早的收了摊子,带着雾尘以裁布为由头多番打听武家和许家的事情。雾尘抱着布看沈宥霭会完几个邻里的婶子回来。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要找她们问事情?”叽里呱啦,说东说西,吵的厉害。 “打听事情,没有比这些操持家中事物的妇人们更清楚的了。天天被圈在家中,不说些邻里长短还能干嘛。”沈宥霭通过几个妇人还原了事情原本的样貌。那许家疯汉不出所料便是许丁武,在山上呆了一夜,回到庄中便开始大喊有鬼有鬼,周围的邻居都不敢靠近他。也怪他自己名声不好,家里有没有亲眷,落得个没人管的下场。至于他冲撞武家娘子的事情,也和早上那妇人说的差不多,而且那妇人家中的状况可能更为严重一些,那家中的老妪极为迷信方术,直说林娘子丧门星,弄的小娘子天天以泪洗面。 “今晚咱们来看看,究竟是婴鬼作祟,还是另有原因。”沈宥霭从雾尘手里想要接过她手里抱着的布匹,可雾尘没撒手,她俩争夺一番,没有接过来便也作罢,领着雾尘便往家中走。 “在此之前,先教你写字。早上看你骂那曹公子言语分明,若是不会写字可不是浪费了这才学?” 第10章 把谁当骡子?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打更人沿着街道唱喊着,路过许丁武院子门口时忌讳的往外走了几步。邻里街坊传许丁武家的事传的邪乎,便是胆子再大也因此有了忌讳。随着打更人走远,跟在他后面的沈宥霭和雾尘也露出了面目。她们看四下无人,偷偷摸到了许丁武院子外,果然见一棵槐树参天蔽日。雾尘不知道出个门怎么还和做贼一样,沈宥霭只笑着说,维护一下她所剩不多的名声,雾尘便也随她了。 两个人站在门外看那棵树,民间传说槐树招阴,所以对种槐树的位置都极为讲究。许丁武是个草莽汉子,从他半夜深山拦人就能知道是个没什么敬畏的,别人越说不能怎么干,他就偏要怎么干,似乎这样的对立能显示出他的强横似的。 “与槐树无关。”夜晚本就是兽类的主场,便是没有日光照耀,周遭的环境在雾尘眼中也清晰明了。 “确实与槐树无关,只是没听见孩子哭声,不知道和那婴童有没有关系。”沈宥霭话没说完,就听一阵阵婴儿哭嚎。 “不像是孩子哭”沈宥霭侧着耳朵听着分辨“倒像是装的。”婴儿的哭声尖锐,廖亮,只是这哭声呜咽,倒像是… “声音从这来的。”雾尘动了动被头巾包裹在内的耳朵,抬手指向武家院子。 “还真有猫腻啊,”沈宥霭看向雾尘指的方向,“咱们去看看吧。”沈宥霭看了看街道上,子时街上安安静静,没什么人来往。沈宥霭扶着院墙旁边的树几步便翻过房檐,安安稳稳落在院内。回头看,雾尘正蹲在房檐上,静悄悄的,随着她招手翻下院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小门小户的宅院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沈宥霭拉着雾尘先躲到房屋角落阴影中。 寻常的屋舍应当已经闭了灯,随着婴孩哭闹声音响起,正房先燃起了烛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后主屋出来个人,是武家儿子,在他身后有个披着衣服大着肚子的小娘子,瑟瑟缩缩的躲着,抽搭着不敢看屋外。 随着两个人出门,刚刚婴儿的啼哭也没了声音,呼呼的风刮过,似乎声音从没起过。 “你听错了,哪有什么婴儿哭,不过是风声。”武家汉子哄着自己媳妇,那小媳妇还是害怕,哭的说不出半句话。武家汉子被她哭的心烦也忧心那婴鬼是不是真的,大了嗓门让他媳妇赶紧进屋,这一声惊醒了睡在偏房的武家老太太。 “吱呀”一声,武家老太太起身推开屋门站在门口看着小两口。武家汉子看老母出来,赶紧上前搀扶母亲。 “娘亲,这么晚了怎么把您老折腾起来了,快快回屋睡吧。”武家老母拍了拍儿子搀扶的手,“我看你起身了赶紧来看看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真被婴鬼缠上了?晦气东西!”对着儿子的时候还是慈眉善目,扭头看哭哭啼啼的儿媳时候就极快的换了副脸色。 “丧门星,一天天的就知道哭,干什么行!怀个孩子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孽障,我早告诉你,娶妻娶贤,临庄那大你三岁的王家的姑娘,家里开着铺面,是个能料理事的。多好,你不听,就图那几岁鲜嫩,你看看,天天哭夜夜哭,好事都成丧事了!”老婆子年岁不小,口条倒是很利落指着林家娘子骂,小娘子岁数小不敢回嘴就一味地哭,武家汉子拿两边都没辙,只能嘴上说别提了,早歇吧这种话糊弄着老娘赶紧进屋。 “好厉害的嘴。”沈宥霭心想,只靠墙听着就知道这一家子矛盾不小,而且听老太太的意思,应当是为自己儿子物色好了妻子人选,只是儿子没听,这才闹下的矛盾。 这时,在她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雾尘突然回头,看着老妇人房屋背后与许家院子连着的墙根,一阵响动,大猫听了一下扭头就窜了出去,沈宥霭想拉她都没反应过来。 屋顶晃动的声音惊动了三人抬头,只看见一个白影,拖着尾巴踏着老太太屋顶窜上了许家院子中的槐树。 “咪呜!” 猫儿一声惊叫让武家汉子放下了戒心,只是武家老母还抬头盯着不放,似是被猫儿吓到了一样,一直抬头看。 “不是我!不是我!!有鬼有鬼啊!” 隔壁的许丁武似是也被猫儿吓了一跳,本来安生了又开始重新喊。只是他这一喊给武家老太太吓得不轻,一个劲的往隔壁院看。 “娘,快回吧,别理那疯汉,冲撞了您。”武家汉子趁着这机会赶紧哄母亲进屋,林家娘子也能缓一口气。武家老母终是被哄着进了屋,吹熄了灯台。 等武家汉子轻手轻脚的退出母亲房间,替老母关上门。隔壁的许丁武还在不停地叫嚷,武家汉子已经习惯隔壁不分白天黑夜的发疯,看也不看,赶紧跑了两步,去扶一直站在房间外的妻子。林家娘子应当小了他些年岁,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上去弱柳扶风的。武家汉子忙环抱了人,轻声细语的哄。 “袅袅莫怕,是我不好,不该凶你。咱们的孩子定然健健康康,没有婴鬼作祟。你若是害怕,明日我带你去娘娘庙,咱们求个法器回来,护着你和孩子。” 武家汉子一边哄,一边替林娘子擦眼泪,带着小娘子往屋里去。 等两间屋子声音都歇了,沈宥霭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武家老母的屋外看了看。方才从门外听,那婴儿哭声的位置大约便是从这传出来的。沈宥霭走了两步没从这房间中发现什么奸邪鬼气,再细思三人对话,心中稍有了计较。 现如今,该去找猫了。沈宥霭踏着墙面,两步翻进了许家院子。一落地,就见许丁武昏迷不醒的倒在院子里,猫儿变成了本体,气定神闲的趴在槐树下。爪子边还有一个昏死过去的人。 “这是?”沈宥霭走到近前,翻过晕倒在豹子身边的男子,打眼看去相貌平平,衣着朴素手腕上却带着一串烙着卍字的佛珠,佛头雕了佛母光明像,一看就知道是个金贵物件。 “从老太太房屋后面窜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大猫舔了舔爪子,看沈宥霭近前才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那怎么晕倒了?” “吓得。”雾尘极为无辜“怕隔壁屋的三人发现我,我变小了体型追过来的,这个男人要跑,翻过来撞上了许丁武出院子发疯,两人都要喊叫,我只能变大了身形按倒一个,许丁武喊了两嗓子也吓晕过去了。” 沈宥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夸雾尘处事聪明,还是说她追人鲁莽。 “那边怎么样?” “那边啊”沈宥霭大致和雾尘说了一下她追人后武家的情况。 “你觉得武家老母紧张,应该是瞒着什么事?”雾尘根据沈宥霭的阐述分化着信息“按照你说的,武家两口子的关系应当是不错。武家老太太对儿媳妇的不满应该来源于儿子对她安排的忤逆。”雾尘看见了沈宥霭赞同的神色,又道“你要管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的很难抉择。管,治标不治本,武家老太太除非从根本上信任林家娘子,不然和没管没什么差别;不管,这和沈宥霭的愿景便有了差别。 猫儿这是抛出了一道题,来探自己的心思。沈宥霭看了看许丁武,血河夫人召唤的婴鬼现在正老老实实趴在许丁武身上。 “管,武家是借传闻来恐吓林娘子,许丁武的传闻多少与我有关系。这件事注定是要管的。至于他们婆媳的关系,我们找机会与林娘子谈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太过惧怕婆母,这个思想不打破,管的再多,只要咱们有看不见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会回到从前。”说罢,抬手扯着那从武家逃出男人的领子,看向雾尘。 “来帮个忙,咱们得先知道,这男人是干嘛的。” 雾尘不知道她要干嘛,只听话的上前。刚准备坐下就觉得背上一沉,回头看,那不知道名姓的男人被沈宥霭拖到了她背上。 “你把我当骡子?” 雾尘震惊,雾尘诧异,雾尘想咬她一口。 “帮帮忙,把他带到庄子尽头的庙里,我有办法让他说真话。”沈宥霭摸了摸雾尘的不可置信的大脑袋后就去开许丁武院子的门,站在院子门口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才招手喊雾尘。 没办法,能怎么办呢。雾尘垂下头,认命的驮着人往院门外走,跟着沈宥霭出门左拐八拐,找着没人的小道往她说的寺庙去。 “慢点,别给他颠醒了。”沈宥霭时不时还回头提醒雾尘,雾尘更是生气,瞪着沈宥霭冲她哈气,背却稳稳地驮着那男人,纹丝不动。 第11章 佛母显灵辩真伪 庄南,佛母庙,婆刹明见佛母主殿中。 被吓晕之前,男人看见一只凶悍的豹子从槐树上跳下来,龇牙咧嘴的盯着他。巨大的爪子摁在他背上,他感觉利爪已经抓破了他的皮肤。 疼痛刺激的他眼前一黑,一歪脖子,他就失去了意识。等再清醒… 男人惊恐地打量四周,黄色的绦幔随风荡荡,遮盖了殿内的佛母塑像。 “这是…”男人对这庙内的陈设无比熟悉,他每月都要拉着家中娘子前来佛母庙中,为佛母上香。 一阵燃烧的檀香味道透过黄纱缥缈而来,男人看见黄幔后面恍惚着一道影子,心中有些慌乱。但因为在佛母殿中,总不至于还出现什么冤鬼怨灵,才壮着胆子探头看那道影子。 随着影子靠近,刚刚吓晕他的豹子从黄幔中悠悠踱步而出。男人啊的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什么虔诚信仰、什么侥幸的佛母显灵都扔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活命了。 在他匆忙乱窜,被门槛住倒狼狈摔倒时,一道庄严透着浑厚的声音传来。 “莫慌。” 这道声音带着慈悲和安抚,男人竟真因这声音稳了下来。 “殿下何人,为何至此。” 男人趴着躲到了大殿粗壮的梁柱后面,颤巍巍的探头看向黄幔后,声音便是那后面传来的。 方才追着他的豹子也安静的卧了下来,看着格外温顺。 难不成真是佛母显灵? “莫慌莫怕,此乃吾座下灵兽,夜巡人间时发现你夜翻入户。可是行偷盗之事?” “佛母”的声音威严却不强势,男人见她将自己的举动说的说的清清楚楚,又见那豹子乖顺的趴在廊下,一时真觉得是佛母显灵。 “佛母!婆刹明见佛母显灵!”男人激动的爬出立柱对着黄幔不住磕头,声音都带着颤抖。“小人是..信徒是..是庄北酒楼的乐师韩永,善男月月供奉多年未断!求佛母保佑!求佛母保佑!!”韩永不住的磕头,很是兴奋。 在他对面趴着的雾尘把爪子上垫在脑袋下,安静的看着有些癫狂的男人,她不明白,人类对于虚妄神明的癫狂究竟来自什么。 “夜翻人居,可为偷盗?” 黄幔后面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韩永止住了磕头,跪直身子对着黄幔连连摆手。 “不不不!信徒不敢!”韩永慌忙解释“信徒,信徒是受人之托。”说着韩永声音低了下去,支支吾吾的没敢把自己的勾当说出来。 “你不言明,那武家娘子若是出事,因果便得你自己背,我佛难渡。” 黄幔后的声音听他犹豫,不紧不慢的说着佛经中的因果,此乃礼佛之人最信之事。果不其然,韩永听“佛母”提起武家娘子,心下恐惧佛母以知他罪孽,生怕背负因果神佛不渡,又一阵叩头请罪。 “佛母恕罪佛母恕罪,是我不好,是!是武家老母逼我的!是她逼我的,我不干了,我再也不干了!她,都是她,她给了我钱,让我每日子时学婴儿啼哭,剩下的一律不用我知!我不知啊,都是她让我干的!”韩永跪在佛前忏悔的声泪俱下,好似真心悔过般, 黄幔内不再传出声音,韩永不知道佛母有没有原谅他,只惶恐的一味道歉忏悔。雾尘站起身,踱步到韩永面前。韩永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眼,就看见豹子的獠牙近在咫尺。吓得不住啊啊的惊叫。 这般大的动静,早就惊醒了庙中的僧人,韩永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往大殿来,似是看见希望般大声的对着门外喊着救命。 僧人们听见惊叫更是加紧了脚步,拥着推开殿门。 大殿之内,韩永跪在地上,哭的面容扭曲。他身后垂落的黄幔遮住了佛母塑像。一声叹气远远飘过,众人惊得忙向黄幔看去,就见一道影子一晃而过。韩永发现,那只豹子也不见了! “佛母…”僧人们小声嘀咕着。“佛母显灵了!佛母恕罪,佛母恕罪!”韩永不住的对着黄幔磕头,两个僧人看他癫狂的样子怕他害了什么病赶忙去拉他。有两个大胆子的僧人探着脚步上前,掀开黄幔。露出佛母慈悲庄严的雕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们知道吗,昨晚庄南佛母庙,佛母显灵了!快快今天快去拜拜!” 今日出摊,沈宥霭就见街上的善男信女结伴赶着去城南佛母庙上香,像是生怕去晚了,抢不着什么金银功德一般。 “你这是算给佛母赚香火吗?”雾尘同样也看见了,这些人求神拜佛的热情和捡着千百黄金的热切不相上下。 “人总要给自己一点念想,生活还是求神,其实没什么差别。” “有的。”雾尘看沈宥霭满脸慈爱的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皱起眉。“生活,只靠自己;求神,靠的是别人。不一样。”她不理解沈宥霭对人类的关爱,那眼神就像是再看自己心爱的孩子。 只是有时,这些孩子也实在太过顽劣。 沈宥霭和雾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更多的是沈宥霭在说,雾尘在一旁时不时应和一声,表示她没睡着。 就在这安逸的时候,武家老母拉着打更人走到沈宥霭的摊位前,指着沈宥霭就开始骂。 “就是你,你昨夜偷偷摸摸到我家门口晃悠,子时夜半不回家,莫不是惦记我家财务!你这女人好不检点,还是说,每天晚上我家门外婴儿的哭嚎就是你闹得!” 连着两天,都有人闹事,这个事沈宥霭是真没见过。 周遭人看有热闹看,纷纷站住了脚步,也不急着上香拜佛了,等着后文。 “大娘,你我素不相识,何必污我清白。”沈宥霭不知道武家大娘打的什么主意,好着脾气问她。 “你还不承认,你说,你昨日是不是看见他了!”武家大娘扯了扯打更人,打更人则皱着一张脸,有些懊恼。但看大娘不依不饶,点了点头。“昨日子时,我看她晃悠再庄南佛母庙附近,还抱着只猫。应是从武家方向过来的” 听着打更人的话,坐在后面的雾尘挑了挑眉毛。霍,还真是看见了。 “你个女人家,白日抛头露面,大晚上还在外面晃荡,你说,你是什么居心!” 武家老母不依不饶,佝偻着腰压的她身高极矮,沈宥霭看她得低着头,但是这不妨碍老太太的气势。雾尘在后面冷眼看着,那气势汹汹的,恨不得蹦起来打沈宥霭一顿。雾尘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没收住声。 老太太年岁不小,但是耳清目明。被这笑声吸引看向沈宥霭身后。雾尘挑衅的睨她,给老太太看的火冒三丈。 “哪里来的野丫头,好没规矩,你们一个大不要脸的带一个小的。姑娘家的在外面,成日抛头露面,好没廉耻。”武家大娘骂的起劲,沈宥霭插话都插不进去。这不是那些青壮年男子,给一巴掌还能让他们冷静闭嘴。这老太太,要是挨一巴掌,只怕登时就要去见佛祖了。 “婆母!婆母这是干什么呀!”武家媳妇林小娘子林袅挺着个大肚子赶了来,原是街上有人看见两边闹得厉害,赶忙去通知了武家人。但武家汉子去干活了,家中只有林小娘子一个,没办法,林娘子这才大着肚子上了街。 “婆母,您这是干嘛呀!”林娘子上前,赶忙抱住武家老母指着沈宥霭的手臂,柔声哄劝“您别生气,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说。这是闹什么呀。” “闹,我闹什么了!你个丧门星,帮着谁说话!”武家老母不顾着林小娘子大着肚子,一把搡开人,指着她又骂道。“天天的哭哭哭,肚子里还不知道揣的是人是鬼!帮不了我儿,还天天张着嘴等吃等喝拖累我儿!” 老太太一搡没收着劲,林家娘子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沈宥霭见势隔着摊子赶忙拽了人一把,见人稳住了才匆忙绕出酒摊半拖半抱的扶住林娘子。林娘子一汪热泪涌在眼中,不敢回嘴。 见她这样子,武家老母更是来气。再看沈宥霭,又一阵心虚,骂的更凶。周遭有看不下去的妇人上前拦架。现场闹成一团。雾尘就冷眼看着,看半天也不知道这闹的什么。 等武家老太太骂累了,叉着腰喘气的功夫,沈宥霭抓着个空档赶忙问道。 “昨日夜间,佛母显灵在我梦中,身边跟着一只白皮黑斑的豹子。我心有感念,所以才子时出门。果不其然巡到一只同样花色的猫崽。见她可怜,我将她抱回家中。因此路过佛母庙附近。老妇人不分青红皂白,带着个人作证就来辱骂,污我声明,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怕被我撞见?” 沈宥霭话问的意有所指,武家老母本就心虚,又开始借着骂人壮胆,什么难听的都有,就是一口咬死是沈宥霭在她家门口徘徊,装神弄鬼。 就在两边分辨难分之时,武家郎君挑着扁担赶来。 “母亲,这又是何事呀。” 第12章 怎么让猫儿吃饭? 武家郎君挑着扁担,脸上全是无奈。他只是个挑货郎,每天靠力气供养一家人,疲惫的汗水还没落停,就要解决母亲惹出的麻烦。这比压弯他脊骨的重货还让他难以承受。 拨开围拢的人群,看见的就是有着身子的妻子哭着被另一个女子搀扶着,母亲指着两人破口辱骂,武家郎看着真想一走了之落个清净。 “儿啊!我的儿!你看看你这不敬婆母的媳妇和这在咱家门口游荡,居心不良的娼妇!你可要给娘亲做主啊!”看见儿子,武家老母一下子落了泪,拿着帕子抹着,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周遭的人脸上都带着看乐子的神情,有好事的隔老远喊了一句“这老太太,脸变得真快呦。武家郎,好福气啊。” 一嗓子逗乐了周遭围观的人,骤起的哄笑又气红了武家郎的脸。武家母听周遭对她的嬉闹嘲笑也挂不住面子,挥着手冲人群吵嚷“笑什么!” 她本是来栽赃的,谁想到风向竟然转了。 “娘!”武家大郎撂下担子,憋闷的拉着武家老母喊了声。他太累了,生活、母亲、妻子压的他的人生一片糟乱。 “大娘,您说我对您家院子图谋不轨,可我怎么听说不是这么回事?”沈宥霭拍了拍林小娘子的后背,看她倒上气,抽搭弱了才搭了句话。 她看明白了,这一家子都是没长嘴的葫芦,谁都劝阻不了武家老母。 “今早上庄北的乐师哭哭闹闹说着什么佛母显灵,正巧我在佛母殿抢头香,听那的僧人说因为韩永受人指使,夜半装鬼被佛母座下灵兽发现,这才传出什么佛母显灵。”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佛母灵兽!都是你推脱的借口!”武家老母慌慌张张地打断了沈宥霭的话,心虚的不打自招。 “哎!这个老太太这是什么话,不敬神佛可是要遭报应的!”本就是一群要去拜佛母的信徒,听这老太太口无遮拦自是不乐意。嘀嘀咕咕对老太太指指点点。 被老太太一直拉着的更夫看着越来越起的质疑一脸晦气的甩开老太太的手,本就困倦,又因为早上多话两句被这老太太拉扯不依不饶的作证,烦的不愿多待。 “人家就是从那条街过来,那街上又不止有你们一户人家,这老太太!”厌烦的哎呀一声,甩袖走了。 “可不是,今早我上香,听寺里的僧人说,韩乐师是因为半夜在许家槐树上装婴儿哭被佛母尊驾显灵抓住,就在佛母殿!”几个认识的妇人互相传着今早听来的消息。沈宥霭不慌不忙看武家老太太面上越发明显的慌张。 “我本不想参合您的家务事,可您却扰了我今天生意,我就不得不和您辩辩道理。”沈宥霭不紧不慢“许家汉被婴鬼吓疯,这又传出了韩永装婴孩哭闹,不知道是他自己和许家有仇还是收了谁的好处装神弄鬼?哦,对了还有林娘子。”沈宥霭看着身旁不敢言语的林袅。 “听说您一直说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鬼胎,现在看来也是没影的事。林娘子倒是可以安心了。” 武家郎和林小娘子确实是因为这个消息安心了不少。当然,如果没有老娘闹的这一出,应该是会更安心些。 “胡说八道!”武家老母骂人的气势都弱了下来。“我们家的家务事你个外人管什么!” 周遭一面倒的风评让武家老母的谩骂没有出口的地方。 “那我去哪和老夫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劝老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家务事再来管旁人的行踪吧。”沈宥霭把家务事念的极重,气的老太太破口大骂,武家郎君赶紧上前拉着老母。沈宥霭不理会老太太的污言秽语,拉着林小娘子。她看得出来,她肚子中是个极健康的孩子。 “你不要怕。”沈宥霭拍了拍林袅的手“这孩子和鬼婴没关系,都是许丁武那疯汉吓人。你就安心的养孩子。”沈宥霭没再提起韩永。现下回忆起来,她觉得自己刚刚的言语有些冲动。贸然的提起韩永,若是林小娘子或武家郎君真的去找韩永一论真假,供出了武家老太太,这一家子该如何面对彼此。 “多谢,多谢你,这次扰了你了”林娘子说话还是能听出些抽搭。沈宥霭给她顺着背。武家老太太被儿子拉着搀着往家去家,林家娘子就拜别了沈宥霭乖顺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没了热闹,人也就散了。该干活的干活,该上香的上香。 “瞧了这半天,也不知道帮我说两句话?”沈宥霭见人都散了,回头来找雾尘。就看这小妮子悠哉地坐在摊里打扇子。瞧热闹瞧得开心。 “我帮你说话?”雾尘抬起眼皮看了眼沈宥霭“我帮你说话,现在就是老太太的事情被公诸于众,我会让乡绅族老来此佐证,辩一辩这是非对错。那武家郎君和小娘子怕是要羞愧的难于此地做人了吧。” 倒是没想到雾尘走了这么多心思。 “真听话。”沈宥霭开心的上手揉了揉雾霭脑袋,布巾下的耳朵在手掌里面极为为明显。雾尘一脸不耐也没躲开。“我还是不喜欢人。” “为什么?”从旁边搬了把矮凳坐在了雾尘身边“你不喜欢他们什么?” “自私、虚假、伪善。”雾尘对着人群扬了扬下巴,“他们在斥责老太太的时候多少人是因为真心又有多少人是因为她口出狂言,污了他们拜谒的佛像?” 然后,打扇的手点了点武家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对家人欺骗,对其他人极近侮辱,还要再包裹上为了孩子这一道理。”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确实为我们辩解了呀。” “这是因为你没站到他们的对立面。”雾尘无情打断,她实在不明白沈宥霭的这些博爱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哪怕她站在千夫所指的位置,哪怕险些她就要被这群人污蔑栽赃。 “人不能靠着揣测和担心别人意图活着。”沈宥霭实在喜欢看雾尘冷着脸嫌弃人这倨傲模样,虽然她的观点不可取,但是这仰着脖子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像是站在高处,不可一世的看着地面上人的猫。 沈宥霭没忍住,习惯性摸了摸她的下巴,好似雾尘还是猫儿般。雾尘也没反应过来,随着她伸出来的手把头凑了过去。 “人看不了那么长远,我们看人就像人看浮游,朝生暮死。他们在努力的活着,至于心中善还是行为善,就不要苛求太过了。”沈宥霭说话的时候很慈爱,像一个母亲。了解孩子的不足但依旧包容着他们,甚至向好了去看。 “若有一天,他们与你说的善背道而驰呢?你的善没有站在可以动摇他们的选项中,他们与你针锋相对,又该当如何?”雾尘停下打扇,抓住沈宥霭摸她下巴的手。“你会痛心他们的背叛吗?” 雾尘的眼睛里带着一些执拗,她极力想瓦解沈宥霭对于人的这种没有目的的慈爱。 “不会。” 沈宥霭的答案也是坚定的一如往昔。 没有什么结果的争辩,雾尘觉得没趣,重新靠回了椅子上。在关于人的观点上他们谁也说付不了谁。 “你觉得武家人以后会怎么样?” 沉默了半晌,沈宥霭最先开启话头,她们不在纠结关于人性的话题而是重新回到事情本身。 “吵吵嚷嚷过呗,要么老太太先死小两口安安生生过日子;要不林小娘子同武家郎君分开,各自安好呗。”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就分开,雾尘不明白这有什么纠结的。沈宥霭喜欢她的直率,听到她的答案却摇了摇头。 “林小娘子这种家中没有依靠,性格还懦弱的女子,不可能和离。她的家人养不起她,周遭的邻里也很难接纳她。”沈宥霭叹了口气。她犹豫今天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压迫究竟冷漠残忍到什么程度她是知道的,她不知道武家郎君对她的情谊,有没有深厚到可以保护她。 “……”雾尘不再说话,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还是会重新绕回到对于人性的讨论,她和沈宥霭现在,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出什么结果。 这次话题的沉寂,让她们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沈宥霭收摊之前她们都没在说些什么逗趣的。雾尘是不想说,沈宥霭则是不知道怎么说。 她们按部就班的将酒坛搬回车上,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很多事情雾尘都做的很利索,不用沈宥霭多指挥什么。两人更没了交流的机会,一路上安安静静,相对无言。 处理好外面的事物,回到家就要操持每日的饭食。雾尘不用过多的饮食,沈宥霭却上心,每日思考着做些什么。而且她发现,这大猫脾气怪得很,不把吃的端到她面前她真是一口不吃。 “不许剩饭!”沈宥霭叉着腰,看雾尘就挑了几个米粒送进嘴里,然后就放下筷子说什么吃饱了,这么大一只猫,天天吃个饭都这么费劲。 雾尘皱着眉,沈宥霭做饭很好吃,但是雾尘总是吃不下,她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堵着,不上不下,她又不爱和沈宥霭说,怕她担心。这毛病很久了,久到她修为有成,只差一步登仙之时,数年了她的修为再无进益,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相关。 “我是只豹子,修仙的豹子,真的可以不用吃饭的。”雾尘蹙着眉,只舀了几口汤,饭什么的是真的吃不下了。沈宥霭不好逼她,只叉着腰,像是恨不得掰开猫儿的嘴给她喂进去,怎吃饭就这么犯难! 第13章 我怜卿卿心无尘 被早课约束,沈宥霭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等她收拾完出摊的准备,上完早课,用汗巾擦着薄汗走回屋子,雾尘还兀自睡得昏沉。 猫儿很能睡觉,睡醒了也没什么精神,应该是天生的习性。沈宥霭纵着她,只要不耽误饭食,怎样困倦懒散都纵着,无非就是多睡一会,没什么妨碍。而且大猫睡着的时候真的挺可爱,就像现在。 沈宥霭挑开床帐,光线漏进来照的晃眼,雾尘呜呜哼唧着把脸埋进枕头,蜷成一团,露在被子外的肩膀圆润莹白,压着被子盖着脸。沈宥霭怕她憋闷,上前把大猫的脸儿挖出来。 大猫睡得恍惚,就着沈宥霭凑来的手掌埋脸。脸蛋睡的温热柔软,摸着像是水皮似得。沈宥霭捏着手里的脸颊肉,觉得好玩。 “醒醒,该起床吃饭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睡,沈宥霭疑惑,难不成每日让她和自己出摊累着了? 团在被子里的雾尘蹙着眉,烦死了这扰人清梦的人,报复似得抓着人胳膊,在手心里狠狠蹭了把脸。“你好讨厌,为什么要起这么早!”雾尘双手抱着沈宥霭小臂翻身,把人胳膊团在怀里压在身下,一头软发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沈宥霭笑着看她耍赖,也不抽回手臂由她压。“吃完饭再睡,今日不带你去了。”本还昏沉的雾尘听这话噌的一下抬头清醒了大半,看沈宥霭真的打算扔下她自己在家里半个身子扑出,挂在人身上。 “你不带我去?” 沈宥霭怕她摔了赶紧揽着人的腰护在怀里。 “不是不带你去,看你太困,怕你累着。”沈宥霭好声好气的和她解释。手底下腻白的皮肉都贴在掌心,温软的躯体就这么团在她怀里。雾尘没有人类那些礼教的边界感,喜欢就腻上去,贴着人,恨不得似麻糖一样,缠着人;不喜欢就冷着一张脸待在那,不会分去丝毫目光。这份澄澈的亲近,出于猫儿的依赖,可是打破了沈宥霭被人类礼教约束的界限。 该推开雾尘,告诉她便是再喜欢也要注意分寸吗?那会不会,推拒了雾尘对她的亲近? 沈宥霭纠怀着,雾尘已经像猫儿一样,在她怀里翻身躺着,肚皮都露出来了。这样细瘦的腰,很难想象扑出去抓人的时候能爆出野兽一样的力量。 现在给沈宥霭呈现的,只是柔软。沈宥霭的手掌下意识摸上了那片腰腹,柔软的肚子,白皙的很,还有一点点凉。 “盖好被子!”抓着被子一角唰的一下给雾尘盖得严严实实,雾尘本还再惬意地伸懒腰,沈宥霭就急切的用被子给人结结实实盖成一团。雾尘不解,歪着头看人。 她眼神澄澈,看的沈宥霭不知道该说什么,告她不许对着别人翻肚皮,因为人很危险?但这和她想告诉雾尘的道理不同啊。 这么乖巧的猫儿就应该长久地环在她身旁。 乍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让沈宥霭震惊,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沈宥霭很害怕,这种将人拘禁的想法是不对的,不符合她的佛法礼教,她只是想让雾尘接受人类而不是强硬的拘禁她。 被这想法打蒙的沈宥霭慌慌张张的把雾尘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用被子盖好。不让那皮肉露出来分毫。雾尘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呆呆的看着她把自己用被子裹好,慌张的说了一句去做早饭后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雾尘对她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沈宥霭究竟怎么了,这么一闹也没什么睡意,只好起床穿衣洗漱,再去问问沈宥霭,大早上的招了什么病。 另一边,沈宥霭逃出房间,手心里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脑子里全是雾尘赖在她怀中的身影。她不断问着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怪异的感觉。 她坐在灶台前,手底下没什么意识的一直再往灶里填着柴火,她强迫自己不再想雾尘,想自己为什么生出这般心思。想到锅里的水熬干了都没反应。还是干锅的味道飘进屋里,雾尘以为有什么东西着了,匆匆忙忙出来找她时才如梦初醒。赶紧用铁钳掏出灶里燃着的柴火,给锅里倒水降温。 一通忙活,锅里的粥早糊干在锅底,便是加水也救不出什么。沈宥霭没想到自己能被影响成这样,雾尘也不解,以为沈宥霭是生病了。忙凑上前,撩开沈宥霭垂在额前的发丝,把自己额头抵过去。沈宥霭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雾尘学着人类的习惯,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沈宥霭的额头试温度,没有发热,更是奇怪,拉着沈宥霭的胳膊看人。 “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别去了。” 软乎乎的嘴唇就在自己面前张啊张,微蹙的眉头,眼睛里全是对自己紧张。沈宥霭觉得,这样单纯,信人的猫儿若是离开自己可怎么办? 最开始她们的相遇就是因为雾尘对于她的好奇,纯粹的好奇没有任何提防,后续也乖乖的跟着自己回家,没有任何目的,仅仅因为好奇。 这样单纯的大猫要是离开了自己,碰上了居心不良的人该怎么办? 对,就是这个原因。沈宥霭心里安慰自己,她担心纯粹的雾尘离开自己会被人骗去,会伤心难过,会受到伤害。 所以才生出了那样强势的想法。沈宥霭如此劝服自己。 “没事。”不想看她蹙着眉头,掌心揉着雾尘头发。豹子的体温比人类高出很多,额头贴着额头,就算是沈宥霭发烧了,雾尘也发现不了。但是她不准备告诉雾尘,猫儿会为自己担心,挺好的。 “粥是没了,怎么办?我带你去外面吃?你还没尝过外面做的小食吧。”带着雾尘回家后就出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沈宥霭都没有来得及带着雾尘好好看看人生活的地方。 收拾干净灶台,沈宥霭用布巾擦干手上的水渍。雾尘出来寻她时候匆忙,也许自己精神不集中真的让她担心了,猫儿披着头发,外衣都没披就一直守着他。看着好生狼狈。 “走吧,先穿好衣服带你出去吃饭。”拉着雾尘的手带人回房间,没有早上的手足无措反而无比坦然。既然把猫儿带回了家,就要好好看顾。 带着雾尘换衣服的时候,沈宥霭发现了自己新的趣味。之前是想看大猫吃自己做的饭,现在则是喜欢看雾尘试穿各种各样的新衣服。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带雾尘回光明境,看看那些璎珞环佩戴在雾尘身上,璀璨闪耀应当很好看。沈宥霭有点理解,那些天仙菩萨都热衷给自家灵宠装点灵珠华宝的心理了。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没把雾尘只当做豢养的灵宠。 黑色的里衬,水红的窄袄。沈宥霭拿出一支素银簪子替雾尘挽起长发。看上去很是安静乖巧,沉着的脸也没那么冷漠了。 “不错,”沈宥霭看着自己的大作很是满意,雾尘不理解她的爱好,只沉着一张小脸任人摆布,没点年轻人的朝气。 “那么好看的脸不爱笑,小小年纪哪那么多心事?”说着沈宥霭上手揉了把雾尘的脸蛋 “我已经三百多岁了,哪里算是孩子?”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三百岁的妖精是个孩子。“三百岁怎么了,”沈宥霭不在意“三百岁那也是刚化人形,还是个孩子。”笑话,沈宥霭诞生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月,再她面前,雾尘就是个孩子。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天上的神仙喜爱人间,无非就是冲着吃喝和情感,糅杂了人间烟火气的事物,最动摇神佛的信念,所以才有无数传说,说什么仙家被人间牵绊,不愿在天上履行自己的职责。 说来可笑,但是不无道理。 沈宥霭拉着雾尘,两人相依相伴,完全不同的容貌是同样的绮丽。沈宥霭生得温婉慈悲,带着异域风情的眉眼招摇的像是明媚淑艳的花朵。她日日在街上摆摊,许多摊贩都熟悉她,热络的同她招呼,笑着问她今天怎么不摆摊了。沈宥霭拉着雾尘的手举了举。 “小妹来了家中,带她出来看看,找些吃的玩的。”雾尘不如沈宥霭亲和,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沈宥霭。周遭的商贩不长见她,便也拘礼,没有多话。 可能是拜佛母的热潮还没过去,今天街上除了卖香烛的生意不错,其他的店铺都没什么人,这倒是方便了沈宥霭带着雾尘找吃喝。 “这家的梅花山药糕最是好吃,平日里都排不上队,今天托了‘佛母’的福还能买到。”卖家听着沈宥霭夸奖他家的糕点喜笑颜开。 “姑娘捧场,我家的山药糕吃过的无不拍手称赞!来,找您的银子,您收好!”商贩用银剪子剪下足够的银钱,将剩余的银钱同包好的糕点一起递给沈宥霭。沈宥霭笑着接过,拉着雾尘走到一旁拆了一包递给人。 山药健脾养胃,雾尘不怎么爱吃饭,沈宥霭便想试试山药能不能起效。雾尘就着沈宥霭的手咬了一口,蜜裹着山药糕,一口咬进嘴里,舌头轻轻一捻便碎成云絮似的口感。雾尘吃的眼睛一亮,用油纸接过自己拿着一口一口地咬。 “好吃吗?”沈宥霭看她能吃下东西,很是开心。 “好甜。”不是不喜欢的语气。雾尘吃到喜欢的吃的总是吃的很快,没多久便吃完了一整块,看着沈宥霭手里提着的纸包,意图不言而喻。沈宥霭却不让她吃了。 “回去再吃,街上还有许多好吃的,这个都吃完了,其他的你就吃不下了。”沈宥霭记下了雾尘的喜好。 沈宥霭提着纸包拉着雾尘走在街上,没有什么买家,摊贩们吆喝的也很敷衍。有一搭没一搭的。两个人走走停停,买了许多吃的,沈宥霭立志拉着雾尘吃遍街上的好吃的,吃到后面雾尘看见吃的就绕着走才罢手。 他们从庄北走到庄南,路过佛母庙,见除了来往不绝的香客外,还有些工匠围着寺庙,似在装饰。 “果然香火好了,人气足了,金装银裹便不缺了。”雾尘撇了一眼,懒得再看,拉着沈宥霭扭头往回家走“快走快走,饿了。”这句饿了说的假,方才一路都躲着吃的走,怎么会饿?但是大猫难得提点需求沈宥霭很开心,拉着雾尘比她还急。 两个人急着回家,谁都没看见站在庙门口盯着她俩的目光。 第14章 安安生生就好 “你要跑去哪?”一道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眼前的浓雾随着声音慢慢散尽,显现出一个典雅的屋舍。雾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似乎已经在这待了很久。她躺在绣榻上,身上盖着金银丝线绣的锦被。柔软暖和,异常厚实。 雾尘推开被子,坐起身打量着屋中陈设。 她睡着的绣塌边放着一个铜铸的,半人高的鸟形香炉,里面正缓缓升着白烟。雾尘凑上前,一点味道都没有闻见。再往外,雕花的书柜,摆满珍玩的多宝阁,奇珍异宝分在房中各处,充裕的灵气源源不绝,滋养着雾尘的身体。雾尘想要借此吸纳,冲破最后一层关隘,刚刚运功就被心口一阵刺痛制止,那刺痛像是无数虫蚁顺着她的脉络啃食。痛的雾尘哀叫一声,跌回塌上。 怪不得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原来这幅躯体已经残破到难以支撑灵力的铺展。雾尘缓了好一会才等到身上的疼痛散开,趴在床上不住的喘气,不知自己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 “喘的这么厉害?可是伤到哪了?”声音突然响起,惊得雾尘一激灵。她赶忙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遮挡内室的纱帐被挑起,一个身披绫罗,颈待璎珞,腰坠七宝的人走进来。 她背着光,雾尘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随着她每一步靠近,雾尘心中震颤就多了一分。她恐惧,害怕面前的这个人,恐惧到身体本能逃避她的靠近,不断后退。 “不要怕。” 背着光的人安抚着她,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不要怕我。” 雾尘的耳边被这个声音环绕包围,莫名的恐惧压的雾尘不敢抬头,她团回锦被,紧闭双眼,似是如此就能保护自己。 “不要怕…” 雾尘的耳边只剩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回荡。 “雾尘!” 沈宥霭的声音撕开了这道声音的包围,雾尘猛然睁眼。恐惧压的她的肺不住抽痛,她不停喘着粗气,金碧辉煌的房间不见了,眼前的是沈宥霭简陋的屋舍。 屋舍没有什么光亮,不知道什么时辰,应该还没天亮。身旁的沈宥霭抓着她的手,满眼担忧。她穿着寝衣,黑瀑似的头发散落,应该是被她梦中的挣扎惊醒的。 “怎么了这是,都是汗。” 沈宥霭手里蜷着袖子,温柔的替雾尘把额间的汗擦去。雾尘胸腔不断起伏,压的她的嗓子干渴发疼,可她还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沈宥霭。她没在那个金笼里面,她在沈宥霭身边,梦中人是谁,梦中的自己是谁?雾尘不清楚,甚至刚睁眼时清晰的梦境都如退潮一样开始消散,记忆变得模糊,沉淀下来的唯有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雾尘不清楚。 “做梦吓到了?”看雾尘呆愣的盯着她一句话不说,沈宥霭猜测应该是被梦魇吓住了。抬手摸上雾尘还有一些潮湿的脸,安慰的揉了揉。 “别害怕,都是梦,是假的。”沈宥霭温柔的安慰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清泉,将梦中带出的恐惧冲走洗净。 都是假的。雾尘随着沈宥霭如此想着,都是假的。 嗓子干的生疼也不顾,自胸腔狠狠压出一口浊气,随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转身趴进沈宥霭怀里。 梦中的声音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感觉深入骨髓,让她颤栗。沈宥霭则温柔的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哼着温柔的小调哄她,像再安慰一个孩子。雾尘想要抗议,但是这怀抱实在是太舒服了,温暖的她不愿起身争辩那一丝丝脸面,就当是自己睡迷糊了,随着那小调闭上眼,再次沉进梦中。 再睁眼,天光正好,柴火的味道伴着南瓜粥的甜香飘了进来,雾尘抻了个懒腰,磨磨蹭蹭的下床,穿衣。闻味道,这次沈宥霭应当没有走神把粥熬成锅巴。 家里人很少,就她们两个人,但是沈宥霭很尽力的再把饭菜做的丰盛。餐桌上是山药熬的粥,沈宥霭发现雾尘喜欢甜味,特意加了蔗糖和桂花,沁人心脾的甜味带着热气最抚脾胃。 “昨晚梦到什么了?”沈宥霭漫不经心的提起,只当做餐桌的话题。但一觉睡醒,雾尘早就忘了梦中的惊慌,恐惧也淡的变成了描述记忆的一种状态。她认真的从记忆中搜刮着,除了那个铜制的香炉再没一点印象。 “不记得了,就记得一个香炉,半人高,是只单脚的鸟,其它的都忘了。”再清楚的梦都会随着人清醒而被遗忘,既然忘了,也没有太影响雾尘状态,沈宥霭便没多在意。两个人安安心心吃饭。雾尘喝着甜粥,比往常多吃了两口,沈宥霭记下了,猫儿,爱吃甜食。 吃完早餐,收拾完房间,按部就班的推着推车去出摊,雾尘再一旁扶着车,来来往往的人都匆忙的赶着活计,操持着家业,每日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除非是大的意外,一个个就都像是木偶,被迫活在这轮回中。 她觉得很无趣。 人为了努力活着不断奔波,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而这简单的两点一线已经是他们费劲力气才得以保持的。 可怜,无助。 “他们,好可怜。” 雾尘看着一个挑着柴火的樵夫满头大汗的来往在街道上,刚刚清晨,他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为了父母,妻子,孩子,把自己绑死在了奔波的轮回里,值得吗?”雾尘收回目光,看着同样再奔波的沈宥霭。她倒不是很心疼沈宥霭,毕竟别人是真的生计所迫,沈宥霭则是为了体验人生,两种生活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他们不后悔娶妻生子,那他们就不应该后悔承担责任;如果后悔承担责任,最开始就不应该贪恋家庭的温暖而作出承诺。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只有尽不尽责。”沈宥霭认真的给她摆正这个跑偏的观念,“就算后悔了也不能罔顾责任,既然不能罔顾责任,就不需要后悔。” “冷漠的女人。”雾尘点评道。 “不是冷漠,道理本就如此,我们渡化罪恶,帮助努力承担责任的人;并非是后悔的人。” “佛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既以成佛,怎不知因果有序?又何怪苦难丛生?而且后悔是被压力逼迫,并非真心放下,别混淆了。” 沈宥霭怎能不知道雾尘就是故意挑事,被她三言两语挡回话头中的陷阱后,便不吭声了。雾尘自觉没趣,安静的陪她推车,琢磨其它。沈宥霭也不管她,她喜欢猫儿的灵动,敏捷的思维是脱离桎梏的智典,她希望雾尘不会丢掉这敏捷。 “好多的人。”她们从家到出摊的街道上路程不远,但就这一时半会的路程,雾尘就看身边过去了好几辆牛车。牛车上被牛皮盖着的一节节圆木,一车一车的拉运似是要动土木。 “应当是谁家要盖房吧。”沈宥霭瞟了一眼没太在意。 她们推着板车到了摊位,一坛一坛的酒往下搬,罗成规矩的酒塔。前面一张桌子摆着试喝的酒液。来往的客人往常因为沈宥霭这可以“试喝”的经营手段,不算客如云集,也算络绎不绝。人来人往间总会驻足品一品,品着品着,这酒水也就买回家了。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对佛母庙的热情还没散去,驻足她摊位前的人少了不少。 雾尘不爱与人讲话,就被沈宥霭推着到摊位后坐着打扇,她自己张罗在摊位前。可是就这么张罗了一天,也没什么人来。 “今儿也是奇怪了,街上人也不少,不知怎么就是没什么人来。”沈宥霭收拾着摊子,算是同雾尘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也还行吧。”雾尘回忆着,今天倒是还有几个老主顾来沈宥霭这买酒,看着也没什么奇怪的神色。“也许酒都没喝完,明天人可能就多了吧。”雾尘搜肠刮肚就想出了这么句安慰。沈宥霭不是很在意营生,笑到“没事,也不是很在意这些银钱,安安生生的就好。” 安安生生的就好。这句话雾尘倒是听很多人说过。 很久很久以前,她没遇见沈宥霭,行走在人间。她听过很多人说安安生生就好,那时候她觉得人很好满足,无病无灾,吃饱穿暖,没什么太多争夺,没有很多坏心。 然后,人间战乱四起,她看见尸横遍野,逃亡深林的人类,争夺着兔子,老鼠甚至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便再没人说安安生生这句话了。雾尘不懂,安生的人类为什么会被炮火打破宁静。 “想什么呢?”沈宥霭看雾尘半天没说话,就好奇的问她。雾尘拖出回忆,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没什么。”她不懂人类,慢慢的也对人类失去了好奇。她现在好奇沈宥霭,也只好奇她,至于别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雾尘摇了摇头,只说一句没事,就陪着沈宥霭推车回家,回家的路上,就见街上还有车拉着木头。 “这是要建多大的房子,都拉一天了!” 第15章 待价而沽杯中酒 一连七天,雾尘起的都比沈宥霭要早,第一日说是巧合,但后面的每一天总不能都是巧合。而且白日,雾尘明显萎靡的严重,这可不像是大猫的习惯…… “你为什么要跑?锦绣樊笼,你不喜欢吗?”雾尘缩在床边,脚上是比她手腕还粗的铁链。铁链似乎禁锢着她的法力,她根本挣脱不开。那道冰冷的声音又开始在她耳边重复质问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待在她身边。 每日的梦魇折磨的雾尘在梦中愈发沉默寡言,耳边驱散不尽的质问到最后只有一句话,为什么要跑?雾尘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梦中跗骨阴寒就随着这句冷冰冰的话紧紧缠绕着她。可每当梦醒后,留给她的只有钻进骨髓的冰冷,没有关于梦中的半点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梦中的金色牢笼在她睁眼后与屋舍内的黑暗重叠,她呆愣的躺在那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不记得梦里的那些故事,扒在她身上甩不掉的只有粘腻的恐惧。 被连日的噩梦侵扰,她现在已经可以在彻底清醒前就强迫自己处变不惊,安安静静的的躺在床上等梦中的感觉消退。然后对着墙面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清醒到天亮,以免打扰到沈宥霭。 她没办法驱散噩梦,她只能做到不让沈宥霭担心。 “一直做噩梦为什么不和我说?”雾尘被沈宥霭突然出声吓得一激灵,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惊醒的沈宥霭。就在她惊疑未定的时候,一双手顺着她的背脊攀了上来。因为被梦境激的满身是汗,雾尘怕沈宥霭嫌弃,下意识就要躲,被沈宥霭手臂揽着腰拽了回来。 背后靠着沈宥霭温软的身体,所有的惊慌失措都变了味道。后背被惊汗浸透的衣服从粘腻变得有些烫人。雾尘就像是被拎住后脖颈的幼猫,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 “后背上都是汗,这几天你就是因为被噩梦惊醒然后一直没睡所以才醒的那么早?”沈宥霭说话声音有些严肃,掐着雾尘的腰等着雾尘回话。 被腰间的手逼得没辙,雾尘才不情不愿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谁知道这一声后,倒引得沈宥霭拧了一把她腰间软肉,疼痒得雾尘惊坐起身。 “干嘛!”雾尘摁住沈宥霭的手,低头看她。沈宥霭也随着起身,只是她一举一动都在雾尘警惕的目光之下,看着非常好笑。 “你不舒服不知道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嘴巴被甜粥糊住了?” 沈宥霭不管雾尘的警惕,上手端着雾尘下巴,捏着脸颊肉晃了晃。 “天天做梦就一直睁眼到天亮,你不困?多难受?”看雾尘不说话,沈宥霭本来不怎么生气,也被她这闭嘴的模样带起了点火气,这火气来的莫名,沈宥霭没有细究,全然当做是对于雾尘不珍惜身体的谴责。 “说话!”两句话带着点气性,让雾尘从梦境中没脱离出来的惊慌重新翻涌上来。她带着无措的目光看向沈宥霭的时候,沈宥霭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如今的境地,完全没有退身步,能让她缓和语气。 “我没有凶你,只是你不舒服要告诉我,不要硬挺。” “告诉你有什么用?”雾尘冷冰冰的截断“告诉你梦还是会在,你没办法驱散他们,也没办法把我从情绪中带出来,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跟着一起担心,难有好眠。 最后一句,雾尘闭上了嘴。她觉得这话有些亲近,她不太好意思张嘴。 她戛然而止的话再沈宥霭听来就换了种意思。雾尘说得对,她除了倾听外,没办法驱散她的梦魇,她甚至连她梦中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以进入到你的梦里,帮你护法,至少不用夜夜难眠。” “然后拖累你也难以好眠?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为甚要管?”雾尘再一次拒绝了沈宥霭,她情绪低落的扯下沈宥霭的手。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干脆不再看沈宥霭,自己拉着被子躺下,背着沈宥霭闭眼尝试入睡。 沈宥霭靠着床头,盯着翻身不理她的雾尘。 她没说错,她有什么立场这么关心雾尘?还要搭着两个人难以好眠。意思是善意,这话就说的沈宥霭心里别扭,她又不能给雾尘拉起来辨明白道理,堵得她胸口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睡着。 不言不语的氛围一直蔓延到转天,雾尘也知道自己昨晚上话说的不对,早上起来,几次三番的想往沈宥霭眼前凑,开玩笑也好,用尾巴缠人手也好,都被沈宥霭无视或是不言不语的躲开。 这下子换雾尘不知所措了。昨晚上她沉浸在梦中,多少带着些情绪,有些话说的干脆,醒来就后悔了,可沈宥霭不给她悔过的机会。就按照她说的,不管她,退回了一条不太亲近的界限后。 雾尘着急,但是沈宥霭不理她,她也没办法。 白天出摊的时候,雾尘像只犯错的猫,没有像大爷一样歪在后面乘凉,而是凑到沈宥霭身边,撒娇卖乖。 “姐姐,你理理我吧。”沈宥霭喜欢摸她的肚子,她就在大街上扯着人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两人不过玩闹,可在礼教的约束下终归太过放肆。亏得两个人都是女子,路过的人看见顶多就是回避目光,没惹出太大骚动。 “好姐姐,理理我吧。”雾尘拉着沈宥霭不让人走,硬缠着人,沈宥霭本就没真生气,没几句话就被她勾出了笑模样。拉着人手,翻出掌心,在嫩白的手心上拍了两下。 “不舒服要告诉我,你随我住着,饮食起居由我照顾,那我就得负责你的身体。我虽没办法根治但总可以想办法。这两下是你不听话的教训,下次可就不打手心了!” “喔”手心挨的两巴掌也就是听的声音大,其实不是很疼。雾尘倒是没怎么当回事,反正沈宥霭已经被她勾出了笑模样,那其他就没什么了。 “你们姐妹两个感情真好啊。”一个穿着考究的妇人在丫头的搀扶下来到摊位前。这种金贵的客人可不常见。沈宥霭给雾尘揉了揉红都没红的掌心后转过身接待客人。 “这位夫人可是买酒?” “听闻你这酒,醇厚清冽,我来买些给我家官人尝尝。”妇人从善如流的道明来意,只是目光不住的上下打量着沈宥霭和雾尘。雾尘不喜欢这个女人像是看商品一样看她的目光,从沈宥霭手中抽回手,重新走到摊位后当她的猫大爷。 “小妹不善言辞,夫人勿怪。夫人要看哪种酒,我给夫人介绍。”沈宥霭看妇人的目光一直追着雾尘,赶紧张嘴把她注意吸引过来。妇人也觉得自己可能目光太明显,歉意的用帕子掩住口鼻。随手指了些散酒,也不问价格,只让沈宥霭给她打酒。 沈宥霭按着她说的种类打酒,就这会儿功夫,妇人又起了话茬。 “老板娘哪里来的人呀,可曾婚配?后面那姑娘是你姐妹?”唠家常一般的轻松语气,沈宥霭未曾多想回应道“我非本地,家住的偏远,因为家中无人才来此地谋生。这是我远家妹妹,也是家里无人了,来投奔我了。家业生活不易,便无心婚配了”沈宥霭手脚麻利,三言两语间已将妇人点的酒装进瓶子。 因为妇人酒买的多,沈宥霭还特意寻了个布兜替她们装酒,极有眼色地递给妇人身边的丫头。 “您拿好。”就这递酒的功夫,妇人拦了丫头,自己上手接过布兜。戴满玉石的手指顺着沈宥霭手背划过。 “多谢老板娘了。” 妇人看上去很是开心,给了沈宥霭一锭银子。沈宥霭推脱要把多余的退给她,女人说什么也不接,只说是两人投缘,算是见面礼。 沈宥霭也不知道这妇人什么目的,眼见推脱不过,便也收了多余银钱,只和妇人连连道谢。 等那妇人走后,沈宥霭才拿着银子像雾尘走来。 “那夫人好生奇怪,那样的穿着打扮没有打法家丁来买酒,偏生要自己来,难不成我酿的酒这么招人喜欢?” “你想多了,她不像是买酒的,倒像是来买你这摊子的。”哄好了沈宥霭,雾尘便原形毕露,刚刚满嘴的好姐姐,现在就只会泼凉水。沈宥霭哪想到这猫儿变脸这么快,捏着那脸颊上的嫩肉,看着她咧嘴。 “刚刚还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喊着,现在就学会泼凉水了?你这孩子变脸这么快,学的谁?” 两个人玩闹的开心,互相也都不生气。雾尘哎呦哎呦了半天才把自己的脸救下来,救下来后就换了个方向坐,嘴里嘟囔沈宥霭玩不起就会掐她脸。 沈宥霭也不心疼她,念着她脸的手感又狠狠上手揉了揉,直到雾尘满脸通红才作罢 “明天陪我去趟庙里的吧,多收人银子也不合适,捐了做香火,算是一份心意吧。” 沈宥霭自己在那拿着银子叨叨,雾尘懒得理她,谁家做生意做的这么大公无私,多收了银子还要想着退回去。 雾尘嫌弃极了沈宥霭这不会赚钱的方式,嘴上却不敢多话。她现在脸上还被捏的有些充血发烫,要是再被沈宥霭捏住,这脸怕是今天就见不得人了。 第16章 香火燃烬欲望身 到了晚上,沈宥霭从那个不怎么带出门的小布包里面取出一个金属制成的香盒,上面用蜜蜡珠宝镶嵌点缀,随便一颗的价值都能轻松换一间奢侈宅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根线香,雾尘扒在床边闻了闻,味道像是檀香,但又不止有檀香木质的甜味,还有一点点…麻油的味道。 “试试这个能不能驱散梦魇。”沈宥霭将线香点燃,插在香插里立在床头,袅袅的味道缓缓散出。 “这是我从禅宗带出来静心悟道时常点的檀犀香,安神,你试试能不能散掉梦魇。” 沈宥霭拉着雾尘躺回床上,将手掌捂在雾尘眼上,手心被雾尘睫毛缓缓扫过,有些痒。沈宥霭不让雾尘说话,她也怪,翻了个身缩在她身边没一会,竟真如昏迷一样沉沉睡去。沈宥霭没急着睡,就这么揽着雾尘,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直到雾尘的呼吸平稳。 一连等到二更天,雾尘都没什么做梦的反应,连动作都如睡前一样没换过,埋在沈宥霭怀里睡得安心。 多亏沈宥霭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两人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转天早起,沈宥霭先清醒过来,觉的手臂微麻,腰腿有些僵硬。定睛细看,雾尘像一个章鱼一样,整个人缠在她身上,怀里抱着她胳膊,腿间夹着她的腿。 日上三竿都还没什么清醒的意图。 昨晚点在床头的檀犀香已经完成了使命,烧的只剩下灰烬。 沈宥霭心疼她这几天休息不够,想自己起身先收拾留着雾尘多睡一会,养养精神。沈宥霭试探着往外抽手,可她一动,雾尘就皱着眉头向她抽手的地方凑。 这般敏锐,沈宥霭倒是不敢动了。就这么由着雾尘压着昏睡,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太阳顺着时辰爬到正当空。 阳光从床榻帘幕钻进来,晃得雾尘眼前昏昏暗暗。沈宥霭想帮她挡,但是身上被缠的太紧根本动弹不了。 “唔..”昏昏沉沉的雾尘抱着沈宥霭的胳膊在她肩膀上蹭着眼睛,蹭着蹭着就埋进了她怀里,呜呜咽咽的,想继续赖床。沈宥霭可算有机会把自己脱出一些,拍着雾尘的后背不住哄劝。 “你放开我我去做饭,你再睡会好不好?”沈宥霭声音温柔,在这暖阳照透的床榻上雾尘装作听不见,应也不应,就这么闭着眼缠着她,哼哼唧唧的说些莫名的话。沈宥霭觉得好玩,长相那么凶的人现在就闭着眼在她怀里乱拱,实在可爱,比猫儿还可爱。 “别蹭了,头发一会蹭乱了,打理起来你又要闹。”沈宥霭拍了拍雾尘后腰,不让人乱动,自己趁机坐起身。 “我去做饭。你再睡会。”说完掀开被子毫无留恋的就走了。雾尘看着身旁空了的被窝瘪嘴,每次都是,不管她怎么撒娇卖痴都留不住沈宥霭多陪她赖一会床,也不知沈宥霭哪来这么大毅力。 出了房门的沈宥霭在外面站了很久,中午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加剧了她心里的燥热,她从不知道温床暖塌竟然这么留人。平日雷打不动的早课习惯,就好像是被温软的被子缓缓渗透,有些舍不得晨起缠绵的惬意。 她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洗脸,冲散这些懒散。 她们今天不出摊,但是还要去佛母庙,不能再懒散在家中了。两人把早饭和中饭合成了一顿,雾尘吃的懒散,沈宥霭盯着她吃饭不许她挑食。每次吃饭都像是打仗一样,可两个人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等吃完饭,沈宥霭拿着昨天多出来的那锭银子,又买了些供果香火,拉着雾尘向佛母庙去。 离佛母显灵之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佛母庙前还是车水马龙,甚至有无数达官显贵慕名而来。沈宥霭和雾尘为了进门都排了许久。雾尘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皱着眉。 “人真是好笑,平白无故的信息怎么就能引来这么多人。” “人总需要一些信仰来依托自己呀,不然诸多烦心琐事,该怎么疏解?”沈宥霭倒是没有雾尘这么烦躁,甚至很好心情的安慰她。她太知道,那些跪拜在神佛脚下的人求得是什么了。钱财,情爱,名誉,康健…无数的愿望总结到最后就是**,都是无法完成或者无处依托的**。可那又如何,人有了**才能继续前进,或好或不好,只有人持续前行这人间才能运转。 “人有**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做恶事,那不过是些美好的愿景。” 沈宥霭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她们只是在寄托希冀罢了。 “说来说去都是**,没什么不同。”雾尘很是嫌弃,懒得多说。她们随着人流往庙中进,迈进大门后左边有一间小屋,里面正在售卖香火,看着往来的生意当真是比金银还要挣钱。沈宥霭预料到了这里售卖的盛景,早有准备,拿着自己准备的香烛,拉着雾尘直接绕到了主殿。 “前面的你不拜吗?”雾尘有些好奇,周边人拜佛拜的恨不得连佛像前树上的鸟窝一起参拜,一个都不放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先拜再求,沈宥霭却直接拉着她忽略掉那些殿宇。 “不用,你我是来捐钱的,不是来许愿的。”沈宥霭拉着雾尘的手腕穿梭在人群中,等她们来到后院,就见乌泱泱的人挤在神道上,佛母殿前的大香炉前跪了一群。 “好生壮观啊。” 铜制的香炉新刷了漆,里面香火旺的火苗上窜,香烛燃烧的白烟一滚一滚的往香炉外涌,香炉前跪拜的人像是中了魔,眼中热切的盯着大殿里念念有词。充满了… “充满了贪欲。”雾尘不再往前走。她厌烦人类这种充满贪婪的热切,甚至厌烦到不想靠近。 沈宥霭无法,雾尘的过往她从没有说过,关于她的过去沈宥霭一概不知,她对于人类厌恶的原因,更是无从问起。 “好了,就当陪我。”沈宥霭拉着雾尘绕过了人群,贴着墙进到大殿内。一进去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佛母殿。 屋内金碧辉煌,便是木柱都刷上了金漆,佛母像更是塑了金身,身上披着织金的斗篷,斗篷上绣满了祥云瑞鹤莲花那些吉祥的图腾,金像盘坐在八角莲台上,脚边趴着一只仰头看佛母的豹子。同样是金身的塑像,看着凶悍至极。 “这是…”雾尘看着高台上的塑像不敢认,这才多少天啊,怎么金身都出来了。沈宥霭打量着佛像倒似很开心。豹子塑造的栩栩如生,足以看出工匠技艺的精湛。飞天的仙人在后面墙壁的壁画上吹奏弦乐,仿佛高天盛景,活现于眼前。 “这也太快了,这怎么都成雕像了。”雾尘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和佛母共受香火,而且不过就是几天的功夫,这群工匠怎么动作这么快? “那怎么了?”沈宥霭端详着塑像,人们在雕塑的时候似乎是参考的野外豹子的形象,所以在刻画的时候多加了兽形的凶悍,尤其是豹子的两个眼睛,刻画的极凶。沈宥霭看了看身边皱着眉的雾尘心决雕像虽然威武,但是有些不写实,毕竟她身边的豹子平常还是很和缓的。 “这同佛母共受香火,以后我过劫升仙的时候会不会徒增麻烦。”雾尘现在的脑子中想的都是婆刹明见佛母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刁难她。 “怎么会,你行善事而被人类误会,佛母奖你还不及,怎会刁难你?” 沈宥霭看她杞人忧天的样子实在好笑,又不好直接表明身份,只能这样空口安慰。雾尘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你又不是佛母你怎么知道,而且就算她后面刁难我,你我也没辙啊,毕竟,查访人间这种事,她自己都不下来受苦,让你来,这就看得出她不是个好相与的。”雾尘还记的沈宥霭被婆刹明见指派至人间受苦的事情,自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沈宥霭看她编排自己,实在有苦难言。 “算了,兵来将挡吧,能怎么办。”雾尘没辙只能安慰自己看开,但也仅限于看开了。之后沈宥霭怎么哄她,她都不肯去佛像近前上香。沈宥霭没办法,只能自己去上了些香火,把那锭银子投进香火箱里面。也没来得及拜上一拜就回来找雾尘,实在是庙中人多,她怕一个错眼,这猫儿就和她走散了。 “看什么呢?”沈宥霭上香回来找到了站在角落的雾尘,看她正对着墙壁钻研着什么。 “有壁画,画的还挺好看。”雾尘没有回头,看着墙上绘制的婆刹明见佛母诞生图与传经图。 “这些故事是真的吗?”雾尘对这些知识知道的不多,所有的了解来源都是沈宥霭,所以关于这些历史的考证,她习惯了去问沈宥霭。 沈宥霭大概过了几眼,壁画上佛母诞生于明灭须臾之间,来自于海面上日月相交之时。 “倒是和禅宗故事记载的差不多。婆刹明见佛母诞生与明灭之间,自大海踏浪而来。天生知万千佛理,众佛自她所生须臾世界,悟道明理。”沈宥霭漱了漱嗓子道“见光明身则如我身,见黑暗身亦如我身,见光明如我,见黑暗亦如我。无忧无惧,光暗同名,无业法煎熬、无忧怖随形。光暗须臾如浮游轻浅亦如佛法恒久,三千光载,不区所别。”沈宥霭念诵佛经的时候非常虔诚,虔诚到雾尘觉得她更像殿上的神佛。 “姑娘好学识,佛理经典信手拈来。”一道男声响的突兀。 第17章 怀璧其罪何日免 沈宥霭和雾尘被声音惊扰双双回头,她们身后正站着一对身着锦衣罗衫,举止端庄的夫妻。 “哎呀,好巧呀,是沈老板!” 那夫人不是旁人正是上次光临沈宥霭酒摊的金贵贵妇人。她身边站着的男人,瞧上去四十出头,精神焕说,应该就是她官人。 沈宥霭不知二人身份没有贸然招呼,贵妇人却不见外,挽着男人手臂,对于偶然碰见非常惊喜。 “好巧呀夫人。”沈宥霭对二人拂了个见面礼。她身后的雾尘在对上妇人目光的时候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她俩不愿招惹这样的富贵人家,可富贵人家却喜欢她们。贵妇松开了丈夫手臂,走上前不见外的拉起沈宥霭道。“官人,昨日你说滋味不错的那酒便是从沈老板家买的,没想到今日缘分,又见面了!” “是啊,真是有缘。”男人顺着夫人的话接着,目光在沈宥霭和雾尘身上已经扫了好几个来回。雾尘觉得别扭,扭过身继续研究壁画。沈宥霭不经意间打量了眼男人,长相斯文儒雅,穿着低调,不像是寻常的商人喜爱招摇夺目,一举一动都是被大家规矩教养灌输出来的涵养。 “沈老板一个人带着妹妹经营生意真是辛苦了,今日是来佛母庙许愿吗?”男人没开口,全是她夫人拉着沈宥霭问东问西。 “昨日亏得夫人照顾,只是银钱太多,我无功收下,于心又愧。今日特来佛母庙捐了香火为夫人祈福,愿夫人顺遂平安。” 沈宥霭在人间久了,早学会了真话假话掺着说。贵妇人听此,更是开心,拉着沈宥霭天南海北的说。 说佛法、说经典、说诗词;沈宥霭配合她应答如流。男人站在一旁听得也逐渐带上笑意。谁都没想到,一个沽酒女能有如此学识。 “哎呀,我真是与你投契,聊起来就忘记了时辰,亏待了官人和你家小妹。”贵妇人用帕子遮住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 “怎会,能与夫人投缘,是我的福气。”漂亮的便宜话沈宥霭说的驾轻就熟,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沈宥霭转身拍了拍雾尘便要走,贵妇人忙忙拦下。 “我与沈老板投契,今日不若干脆认作姐妹。沈老板家住哪里,有机会我还要上门讨口茶吃。”贵妇人笑得开怀就要打听沈宥霭家务事。雾尘闻言抬头,与那对夫妻对上目光,两人眼中哪有半分开怀,笑容都没到眼底。 “我与夫人萍水相逢,还不知夫人姓甚名谁,若是乱攀关系,怕邻里乡亲要笑话我,枉攀高枝。”沈宥霭话说的谦卑,拒绝的干脆。可妇人似一定要知道她的住处,打蛇随棍上。拿着帕子作势一拍手,满是懊恼道“你瞧瞧我这记性!竟然还没来得及介绍!”说着强拉着沈宥霭到男人面前。 “这是我官人,姓吴,口天吴,专门做些布料营生,小有所得。妾身姓霍,与官人是年少夫妻,相携至今。”说着,霍夫人还有些羞怯。 “吴老爷和妇人真是恩爱,让人好生艳羡。”沈宥霭顺着敷衍不多说其他,只想走人。 “怎么,沈老板还没有婚配吗?”吴老爷抓到机会顺势开口。 “官人不知!沈老板为了谋生,照顾小妹还未曾婚配,好生可惜!不如!” “真是可惜!”吴老爷拦下了夫人的话头,拉着人的手笑着把吴夫人拉到自己身旁,温和的拍了拍。 “你看你,和沈老板说的尽兴,怎么忘记还要拜佛母?” 吴夫人被他拦下,愣了一瞬后赶忙接上话。 “是妾身糊涂,老爷说的是。” 有了吴老爷阻拦,沈宥霭才有机会拉着雾尘告辞。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佛母殿,在佛母金身的俯视下,吴老爷拉着不在言语的吴夫人,目光紧紧盯着沈宥霭和雾尘离开的背影。 直到两人彻底走出了他们的视线才开口。 “有劳夫人了。”吴老爷声音很低,听得吴夫人一激灵,嗫喏的没敢回话。 “只是夫人也太急了,会吓到她们的。”说着吴老爷转头俯视着吴夫人,吴夫人没敢抬头对视,低着的头怯怯的点了点。 吴老爷拍了拍吴夫人的手,心情大好,拉着人去跪拜佛母金身。 出了佛母殿的沈宥霭和雾尘,寻了庙中边缘无人的环廊站定,环廊下是一汪鱼池,手臂长的锦鲤在里面安逸游动。沈宥霭看着它们自在的追逐着人投喂的吃食奋力游动叹了口气。 “怎么了。”雾尘凭栏而坐,背对着水池,看着沈宥霭“想那对不正常的夫妻?” 沈宥霭把目光从水池拉回到雾尘的脸上,笑道。“想你长得好看,容易被人觊觎。”雾尘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话。 “在人间,长得好看也是错的。怀璧其罪。”沈宥霭想起了吴老爷的目光,叹息非常。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人不应该长得好看一样。姑娘们长到好看是人家的本事。被人觊觎是觊觎人的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可是人间的姑娘不是你,雾尘。你可以凭借着本事震慑那些觊觎你威胁你的人,可受困礼教,力量权势远远比不上旁人的人间姑娘,她们长得好看,只是给自己带来威胁。只有少数人能凭借着时运和头脑破除重围,拯救自己于水火。那些没有能力的,只能成为美色的陪葬。”沈宥霭纠正着雾尘,她发现,雾尘对于很多事情并非不理解,而是因为她本身力量的强悍,对于很多事情刻意忽视。 从一开始,她和雾尘看人的视角就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用保护者的眼光去看待人类?他们与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我们修习法术?我们是仙人?”雾尘也不理解沈宥霭,在她眼里沈宥霭对于众生的慈爱更像是对待心爱的小猫小狗,是因为因为同情弱小而生出的怜悯。 “她们和我们一样,没有能力弱小强大之分,唯一的区别只是大家修行的路不一样。你从没有公平的看过他们。” 雾尘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很多时候,自我生活的缺失都是因为软弱的让步,可以去帮助她们思想蜕变,带她们去看新的世界。可是看过了,不想走同一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何苦强求,何苦怜悯? 沈宥霭发现雾尘有时候执拗的难以说通。 “人类是脆弱的,一个巨浪,一次疾风骤雨就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没有永生,他们做不到你那样强悍的去对抗命运。更何况,你自己都没办法对抗命运!”沈宥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改变雾尘的想法。她们又陷入了各执己见的矛盾中。 “我没办法对抗天命,你也没办法,他们也没办法。那你为什么可怜他们?你连自己都渡不了。”雾尘话说的冰冷,两个人对视着谁也不肯低头。 “好巧,你们两姐妹还没回去吗?”说话的功夫,吴老爷和吴夫人已经拜完了佛母,相携从佛母殿走了出来。 沈宥霭和雾尘争执的冷意还没有消去,被两人出门撞个正着。吴夫人和吴老爷经商,自然在察言观色上都是人精。决口不问二人前情,由吴夫人出面拉着要送二人回家。沈宥霭推脱不掉,只得被吴夫人拉走。 雾尘却没有沈宥霭对人的和缓妥协的态度,扭头就要走。 “雾尘!”沈宥霭叫住了自己要走的雾尘,雾尘一脸寒意还是站住了脚。 “雾尘?好名字呀。文如雾豹容窥管,气似灵犀可辟尘。可是取自此处?当真符合姑娘气质。”吴老爷没有被驳面子的不满,只有对雾尘气质的欣赏。 雾尘站在了原地,吴夫人笑呵呵上前,拉住了雾尘,对沈宥霭劝到“你们姊妹之间可是拌嘴了?哎呀,你妹妹还小,做姐姐的应当多让一让。你也是。”吴夫人扭头又对着雾尘,满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你姐姐如此不容易,怎么还闹小女儿脾气?” 吴老爷和吴夫人只把这当做小女儿间闹脾气,看着有趣。 就这样,吴夫人一手一个拉着她们上了马车。 在车下的时候吴老爷顾及男女大防要走路回去,沈宥霭实在不好意思打搅要走,吴夫人有拼命挽留的的情形下,两波人三推四推,最后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吴夫人和吴老爷坐在中间,沈宥霭和雾尘一左一右坐在他们两边。 车上一时没了话题。 “你们姊妹二人也是孤苦,没想过成家寻一婆家做依靠吗?”吴夫人先带起了话头。沈宥霭不好让话掉地上,只能说“没有夫人这么好的福气,能寻得吴老爷这样的郎君做夫婿。”吴夫人应和的笑有些僵硬,吴老爷却开怀,一直说她们抬举。 吴夫人到真像喜欢雾尘和沈宥霭一样,左一言右一语,把沈宥霭和雾尘编的假身世都套了出来。一转话头又说起了佛法,全程都是沈宥霭和吴夫人说,吴老爷时不时插一句。雾尘坐在边上一句话不想说,只看着窗外、 “你这妹妹性子好生有特点。” “吴老爷见笑了,小妹怕生,有时也有些执拗。”沈宥霭意有所指回道,雾尘扭头看她,她又闭口不言。吴老爷看着两姐妹暗中较劲的氛围哈哈笑着,直说有意思。 沈宥霭家离佛母庙不远,没多久,吴家的家丁就把马车赶到了沈宥霭家门口,沈宥霭下了车和吴家夫妻又是好一会拜别寒暄,才得以进门。 进门之后沈宥霭狠狠出了口气。 这夫妻二人实在是难缠。 第18章 金身珠玉塑虔诚 关上院门便算进了自家地盘,吴夫人和老爷坐在马车中看着关紧的院门,和蔼的面容随着布帘的遮挡藏进轿内。一门之隔的沈宥霭和雾尘维持着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状态。一个面对着院门拉着门栓栓门,一个站在原地追着头闷声不动。 “你没和他们说过姓名,他们却脱口而出你的名字,应该是找人调查过你了。”雾尘心中较劲不愿先开口同沈宥霭讲话,可是吴夫人和老爷亲络行为下的探索和算计让雾尘难以安心,她知道沈宥霭聪明定然不会没有发现,可她还是忍不住,总是怕少说这一句,沈宥霭会上当一般。 最终还是对沈宥霭的关心高过了自己绷着的颜面。 “我知道。”沈宥霭语气中尽是疲惫,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后便不再言语。 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已是难缠,与雾尘不断升化的矛盾更让她疲于应对。或许是因为生长的环境经历的事情差别太大,沈宥霭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反复无常,从而能够兼容他们的高尚与低劣去看待他们所行的善与恶。可雾尘,生长在弱肉强食的自然中,她没有生出对其他生物的轻视和鄙夷,同样也没有生出怜爱与关怀。 她们习性观点上的矛盾与冲突是在同处中不可避免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些问题抬上明面,把话说开,由一方进行退让,否则这些矛盾就会像是火药和尖刺,在问题发生的时候猛然引爆扎进他们彼此皮肉之中,毫无办法。 不断地沉默忍让会让彼此渐行渐远,沈宥霭知道,却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些问题摊开说明。 雾尘等了一会,除了一句我知道沈宥霭便在没有其他的话说,雾尘赌气她的沉默,明明自己都已经张嘴想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了。雾尘毫不留恋地转身进屋不再理她。沈宥霭没办法只能由着雾尘耍性子,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情。 一天下来,同处一屋的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亥时一刻,沈宥霭换好寝衣,雾尘早早的就缩尽被子里,此时正背对着她。沈宥霭看了她背影半晌,还是没想好怎么张嘴将二人的顾虑解释清楚,思来想去只记起了雾尘不曾褪去的梦魇,沉默地取出了檀犀香点燃在床头,然后相顾无言的上床,背对着人拉上被子,只盼檀犀香能送雾尘一夜好眠。 转日晨起,雾尘罕见的没有赖床,起身穿衣非常干脆,收拾完自己后还顺手将床铺都规整整齐。 沈宥霭盘腿坐在侧屋,眯着眼看着觉得新奇。一言不发做着寻常不会做的事情的雾尘就像是闹着脾气的小孩,梗着自己的颜面,然后做好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 雾尘不知道沈宥霭已经完成了早课,收拾完房间后看沈宥霭还没动静以为她还在入定,估算着时间,自己摸进厨房。 平日都是她看着沈宥霭做饭,步骤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从没上手尝试过。 站在锅灶前,雾尘嫌弃满地的灰土,用脚扒拉开柴火堆,看着地上的干柴和续着一些剩柴的灶膛,思索着沈宥霭平日做饭的步骤学着。 生火、舀水,下米,平日看着都十分简单。 但谁想到,单单从点火上雾尘便犯了难。 她记得沈宥霭一直都是拿着把干草,用火折子引起火后扔进灶膛,不多时火便会旺起烧热炉灶。可为什么现在这干柴换到自己手里便不听了使唤。 点着的干草不是火势太猛容易燎手,便是扔进灶膛,没一会就熄了,根本点不着柴火。雾尘不明白,她记得每日看沈宥霭做饭便是这样,没什么步骤上的区别。 雾尘心中有些起火,同沈宥霭意见上的不和本就让她心烦意乱如今连点火都要难为她!倒不如用术法点火来的方便。雾尘赌气,团了一把干草握在手中,手指一抹,火焰便顺着指尖而起爬上干草。可谁知道这火偏要和她对着干,刚刚半天不起的火苗不知道是不是法术的原因,蹭上干草后一下子窜的老高,火势像一条灵蛇,顺着草团蔓延,火苗扫过雾尘的手背,燎的雾尘赶忙松手。可干草团上的火苗未熄灭,火星四落,顺着点着了地上散落的木柴。火星借着晨风,一下子迅猛起来,连着四周地上的干柴枯草都沾上了火星。 火势起的迅猛,雾尘顾不上被火灼疼的手背,都忘了还能动用术法引水灭火,赶忙起身去踩地上的火星。 便是这时,沈宥霭从屋内冲出,一把扯着雾尘从干草堆里脱身,另一手拿着舀子自一旁蓄水的木桶中舀了瓢水泼在地上,四散的火焰像是被掐断了喉咙,没了叫嚣的气势。 火势得以控制,雾尘松了口气,再看沈宥霭,沈宥霭却板起了脸色。 本还打算借着手疼哄沈宥霭理理自己的雾尘一下子不敢说话,把手背到身后。由着沈宥霭拉她,把她推到棚屋外。 看沈宥霭忙前忙后,雾尘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沈宥霭忙中有序的把地上潮湿的干草清理,燃起灶膛烧水下米。一切又变得有条不紊,和雾尘记忆中的步骤一般无二。这些琐事在沈宥霭手中变得轻而易举。 等一切处理妥当,锅上煮着粥,熥着小菜,沈宥霭才舍得分了站在原地半天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放的雾尘一眼。 以沈宥霭的目光看去,安安静静站着的雾尘就像是一只知道自己犯错,打碎碗盏的大猫,缩着脖子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取得原谅般可怜。 “手疼吗?”沈宥霭擦干净手上前,拽着雾尘的手臂拉到身前。嫩白的手背上黑乎乎的一块,猫儿躲得快应该没有被烧伤,但看雾尘缩手的样子大抵还是烧疼了的。 本来堵在沈宥霭心口的火气一下子便散了。 拉着人坐到屋檐下,取了凉膏和清水,用干净布巾替雾尘擦干净手背的黑灰,露出烧红的伤处,一点一点吹着气替她上药。雾尘坐在她旁边,看她认真上药从而低下的头。昨日梗在心头一定要和人争论的道理此时分毫想不起来,只觉得那些远没有眼前的安宁重要,没有这个在意自己的人重要。 “引火要用干柴,灶膛里面的都是昨日潮了的,也怪我昨日犯懒没有取出来,害你烧着。可还痛吗?”沈宥霭边说还边对伤处吹着气,雾尘摇了摇头。 “不疼了,是我急躁不会弄,还要麻烦你收拾。” 关系紧张的两个人此时因为这点事故缓和了关系,哪怕知道雾尘手上的烧伤无甚大事,沈宥霭还是紧张得不让人动这动那,便是饭都恨不得喂进人嘴中,以免动筷子,碰了伤处。雾尘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差点点着了厨房;而且先前她和沈宥霭明明还在赌气,沈宥霭却还如此紧张她,让她心中生出了许多愧疚。如今不管沈宥霭让干什么都乖巧听话,让往左往左,让张嘴张嘴,绝不反抗。 “乖,再吃一口。”难得一个早上没有因为猫咪不爱吃饭而犯愁的沈宥霭深感欣慰,喂完饭收拾好桌面,带着听话任凭摆弄的猫咪心情颇好的准备出摊,开始今天的营生。 但是,世事无常。 有让人开心的乖巧猫咪,那就一定会有没长眼眉的烦人人类。 刚刚出摊安顿好雾尘的沈宥霭还没有摆上标着价格的木牌,大街上就迎来了一大批人马。倒不是往来的宾客,而是昨日送她们回家的吴夫人,今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带着大批人马,车马煊赫的向着她的摊位走来。 来者不善几个字映在了沈宥霭脑海中。 她只做没看到,继续摆着价签,乌泱泱的人马便在这时把她的摊子围了起来,在小厮婢女的簇拥下,吴夫人端庄的下了轿子,指挥着跟随的力工搬运着一箱箱木箱凑到沈宥霭摊位前。 “哎呀,沈家妹妹真是勤勉,日日不忘营生。昨日看你和雾尘姑娘生了些龃龉,闹了别扭,现下可好了?一家妹子不说两家话,哪里来的隔夜仇,可莫要再闹了,伤了彼此感情可是不美!”吴夫人上来便是热络的招呼,像是两个人有多熟一般。沈宥霭皱了皱眉,看着身后已经警惕坐直身子的雾尘头痛又起。 不知道吴夫人和吴老爷安得什么心思,日日都能碰见,沈宥霭倒是不怕她们有什么别的心思,可是她们来一次,雾尘便和她吵一次,这谁受得了? 那猫儿性子倔强别扭,好不容易今早借着事端和缓了,一会这吴夫人再说些什么让两个人旧事重提的话闹起别扭可不是烦人? 心中烦忧,沈宥霭又不得不敷衍她,看人近前只得笑着放下手中活计,向吴夫人行了个平礼“劳夫人惦记,我和小妹间不过是玩笑,怎会互生龃龉?”说着沈宥霭看向吴夫人身后那些大箱子“夫人这是?” 看沈宥霭这幅不远不近的模样吴夫人也不多强求,笑着绕过摊位,拉着沈宥霭走出来,搀着人胳膊指挥下人把箱子打开。 实木的大箱子一分两列,左边的两个箱子是满满的书札笔记,看标题似乎都是佛经典故之类,右边的两个箱子里面一箱子放着金银,一箱子放着礼拜用的贡品,每个都价值不菲。 随着箱子打开,又有两个仆从捧着个架子凑到近前,吴夫人身边的婢女亲自挑开红绸,红绸下盖着的正是一尊卧豹佛母像。 “我和官人都是佛母虔诚信徒,昨日同你谈经论法受益颇多,我和夫君回家都欣喜不已。看你深知佛法,想来也定是信奉佛母。这不,一回家我便翻出我素日来收集的佛法典故想要同你谈论一二。对了还有这尊佛母像,你快看看!” 沈宥霭被吴夫人拉着凑近那尊佛母塑像。佛母像近观之下更见华美,土坯的塑像表面烧了一层洁白瓷釉,南红蜜蜡等宝石装点着佛母颈间、腰间的璎珞环佩。佛母面容慈祥成自在座的姿势坐在九瓣莲台之上。莲花座脚下趴着一直慵懒的豹子。豹子的颈间也配着一条带着七宝的璎珞,只是用料没有佛母那串看着扎实。 “好精美的塑像。”沈宥霭咋舌吴家的财力,思来想去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赞美。对于吴夫人这便够引起她的滔滔不绝。 “这尊塑像原本是请绘画大家亲画佛母慈容,自在座于莲台,谁知前些日子佛母座下豹神竟显灵现了本尊,这不连忙改了画像重新绘制,加班加点烧了这样一尊佛母像。虽然时间仓促但是用料绝对虔诚,你看佛母头上的佛冠都是金箔贴就,这些南红珠玉,工匠们便不知寻觅了多久,只为了还原佛母姿容。”说着吴夫人还对着佛母拜了拜,极为虔诚。站在一旁的沈宥霭面对这样一尊塑像却很是难堪。她早就知道人表达虔诚的方式有时候便是用金银堆砌佛像,金光闪闪的佛陀尊者们既是人们心中形象的化身,也是他们彰显财力的工具。 如今自己也成了这显赫财力的工具,实在嘲讽。 吴夫人可不知道她心中的思虑,看沈宥霭不说话就当她是被这财力震慑,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变得无比自信。 “我与沈姑娘实在有缘,都信奉佛母。沈姑娘又如此博闻强识,我抬来如此多的书札手记便是想请沈姑娘与我好好讲一讲佛经典故,也算是度一度我这凡俗妇人。” 那些大箱子又被抬近了一分。沈宥霭一一扫过,目光停留在金银礼器上。 “若是**论经,书札手记便足够,夫人拿来这些金银是?” “这些呀。”吴夫人满不在乎,“请你入府讲经,自然会耽误你的营生,我和老爷知你不易,也不能平白耽误你的时间,这些便算是姑娘入府的报酬。”吴夫人看沈宥霭要张嘴忙打断道“沈姑娘可不要推脱,我们这也就是对佛母的崇敬之心,这些金银不算贵重,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罢了。” 最近十月一工作太忙,每天忙的昏天黑地的,稍稍得了一点点喘息的余地连忙开始写,生怕给剧情忘了。[菜狗][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金身珠玉塑虔诚 第19章 人心何日破牢笼 “长姐,可莫要辜负了吴夫人这好几箱子心意啊!”雾尘坐在后面不咸不淡的出声,还刻意咬重“心意”二字。那些嘲讽,不言而喻。 闻言,沈宥霭回头瞪了她一眼,雾尘权当做没看见。满不在乎的从矮凳上起身,绕着吴夫人抬来的几个大箱子踱步。 “雾尘妹妹可是也喜欢这些。”吴夫人很是自信,财帛动人心,没人会在钱财面前无知无觉,若真有,也不过是钱不够罢了。 吴夫人笑呵呵地看着雾尘在大箱子前面挑挑拣拣,不觉冒犯反而十分欣喜,沈宥霭蹙着眉想拉汇雾尘被吴夫人抬手拦下。 “女子爱美最正常不过,沈家妹妹拦她做何。一些死物,雾尘妹妹要是喜欢,我再着家中下人多带些就是。” “是呀,连天上的神佛都喜欢人间的金银,还有谁会不喜欢?”雾尘就着吴夫人的话说道。沈宥霭自然听出了雾尘话中的嘲意。有些担心的看着雾尘又绕到了佛母塑像前,细细端详。 细腻的白瓷点缀着无数珠宝,便是不懂工艺的雾尘都知道此尊佛像造价不菲,无数珠宝点缀的金尊玉贵,日日在人间受着香火供奉。 “当真虔诚。” 嗤笑一声,雾尘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人世间的虔诚被金银定好了价码,穷苦人穷极一生都跨不进那些金银铸造的殿门祭拜。雾尘实在觉得好笑,偏过头不再听沈宥霭他们讨论。 有她这么一闹,拒绝的话在吴夫人面前没了什么作用。 “女儿是要富养的,你妹子还这么小总不能一直这么随你抛头露面耽误了婚嫁,以后找不到好人家,她是要怪你的。”吴夫人以过来人的口吻,拉着沈宥霭语重心长的嘱咐。 “女人这辈子不就是为了一个相夫教子,寻得一个好夫家才是指望,更何况是你们这样没什么倚靠的人家。”吴夫人那话似真可怜她们一样,尽心尽力的为她筹谋。 这言论没有惊起周遭围观人的诧异,在那些窃窃私语中沈宥霭甚至听到了认同的呼声。这些无稽之谈似是只再她心中,惊起了风浪。 轻嗤声从身后传来,是雾尘。 沈宥霭回头,猫儿冷峻的面容上全是不屑。 “吴夫人忧虑了,我们姐妹俩还是想要靠着自己挣出些家业,以后再想嫁人之事。” 此话一出,吴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前面的几番推拒吴夫人都面不改色,说到不愿嫁人,吴夫人脸上的愠色便是藏都难藏。 “沈老板。”沈家妹子这样亲昵的话也从吴夫人口头淡了下去“嫁人成婚,相夫教子终究是女子的命数,像你这样身世穷苦的更应该倚靠着年轻和貌美这些资本为自己寻一个好出路。” “吴夫人,你我没什么交集何苦出言羞辱。”沈宥霭面色一沉,一开始顾着情面的推诿变得冷峻下来。 “您若只为讨论佛法经典,我愿随时恭候;您若有别的企图,还请您高抬贵手,沈某的身世不适合与夫人相交。”沈宥霭回的不卑不亢,吴夫人少被人顶撞,心中只觉得的沈宥霭不识好歹。面上愠色未退,为了目的习惯性的开始挽回。 “沈家妹妹说话也太口冷了,倒叫姐姐听来伤心。”吴夫人一手重新牵起沈宥霭的手,一手拿着帕子开始抹眼泪“你我相交本就是缘分,哪有什么别的。姐姐我是真喜爱你的才学,也是诚心邀你讲经。若是姐姐刚刚说的有什么不对,贤妹可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似真被伤了心一般,吴夫人不断用帕子抹眼泪。一旁的侍女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沈宥霭皱着眉毛听她颠倒是非,如今这话倒成了她的不是。沈宥霭无心与她再有口舌上的争辩,闭口不言,随她表演。 “既如此,好妹妹便算是与我说定了,明日我便派软轿来接你和雾尘妹妹到府上讲经,届时你我定要彻夜畅谈,以求尽兴。”吴夫人挂着满怀笑意,不容沈宥霭拒绝。 “对了,这些我便派人送到你家中去,千万别同我推脱。”吴夫人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使着家丁抬着那些大箱子向沈宥霭家中去。她自己则就着周遭的议论,被侍女搀扶着坐回轿中。 “真是好福气的,被吴家看中。” “不过凭着那点容貌,待到岁数大了哪还有这价码。” “人家夫人明明说是讲经…” “你也信!她这样的出身,哪里知道什么经文,不过就是吴家的幌子,抬进去做妾。” “可不是,吴夫人那话说的还不明显?趁着如今年轻,拉着自己妹妹一起卖个好价,这算盘打的好不精明!” 周遭的议论细细碎碎,明明所有人都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可在众人口耳相传中,那些寻常的相交都变成了婚嫁,似这人世间女子的人生不管做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一纸婚书。她们人生中的意义,也似乎只有丈夫和家庭。 沈宥霭觉得很可笑,转过身,不理身后那些流言蜚语。 “你应该完全拒绝她。”雾尘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话,那些连带着她一起编排的言语,将她明码标价定位成了一个商品,一个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相夫教子,卖给了富贵人家的商品。 “不好意思,连累了你也被编排。”沈宥霭有些疲累,她想带着些笑容道歉,可真等话出口,便是声音都低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世间女子的不容易,她太想要去改变,可真当她眼睁睁看着这发生在她面前颠倒黑白的声声议论,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还是让她深感疲惫。 雾尘看她垂着的眼帘和挑不起的嘴角坐起身,像她张开了双手。 沈宥霭默默蹲下身,放松身子脱力栽进雾尘怀中。雾尘温暖的身躯紧紧贴着她。一双手环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慢慢拍着。 嘈杂的议论声,以及这人世间对于女子偏见所带来的郁结和她无法改变的无力都随着怀抱褪去。似有温润的水流环绕着她,让安心和踏实充盈心口。 “嘴长在她们身上,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们脑中的是这人世间带给女子的镣铐,她们不知道自己是错的,没有人告诉她们,这正是你要去渡的人间。”雾尘的声音很低,润润的响在耳边,气息湿乎乎的在她耳边,压下那些声音激起的烦扰。 “是,他们也是被教条固化的人,她们…” “她们不知道,女子的人生不止是男人和家庭,这人间没给他们别的选择,这不怪他们,宥霭。别对他们失望,也别对自己失望。” 雾尘从没这么喊过沈宥霭,乍然这么一念倒是让沈宥霭心中被一股子酸甜的痒意填满。她从雾尘的怀中抬起头。 正抱着她的雾尘,此时眼中的温和还没化尽。全是对沈宥霭的担忧和心疼。沈宥霭被这双充满情谊的眼睛摄了进去。 一片温润的海,是对她的惦念。 沈宥霭抬手摸着她的脸,拇指从她眼睑划过。雾尘以为她已经缓和好了情绪,看看沈宥霭再没什么自苦的情绪,翻脸无情的一把挥开沈宥霭摸她脸的手,松了脊背重新歪回矮凳,眼中恹恹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方才的温情。 “你就不能再维持一会?”沈宥霭哭笑不得地看这豹子变脸比翻书还快。雾尘挥了挥手,只觉得沈宥霭问题多。 “你自己拒绝不了她,又看不明白周遭那些人的愚昧,这些年的人间倒像是白来了,如今还要怪我变脸快?” 雾尘的嘴有时候伶俐的像是淬了毒,方才的温情小意被她这张嘴衬的像是做梦一样。 “快快,你的好姐姐还等着你每日给她传道讲经呢,到时候一进吴府大门,这外边的传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雾尘不用想都明吴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沈宥霭如何能不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失望。 大户人家出身的吴夫人,圣贤明理也念了不少,可这些书本最后却积累成了对她人的利用和算计。她用金银和阵仗来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着什么道理,看着没什么不对,可等谣言随着人群传播后,真相中的金银只会被固有的思想洗成吴府的聘礼。沈宥霭和雾尘的名声便败会的无可救药。 没人会记得最开始的起因是什么,因为不管是什么,都会被人们脑中的念想变成最不堪的婚姻买卖。 可笑,可悲。 “你说这人世间的愚昧何时才能改变。” 雾尘看着周遭散去的人,平头百姓的人生被生活的疲惫沾满,若说广开学堂似乎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太多了,学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能温饱的,活着对于他们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太多的权利者喜欢这样的百姓。丰衣足食便足以掌控他们,没人会在生活的压迫下觉得思想的贫瘠是种噩耗。” 雾尘不知道沈宥霭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前路瑶瑶,道阻且长。”沈宥霭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思考了一个应对吴府的办法。她垂眸看着同样忧虑的雾尘,无自觉伸手摸了摸她下巴。 “你还能不能再像刚才一样唤我一声?” 第20章 羊入虎口 沈宥霭没有等来雾尘亲昵的称呼,却等来了被吴家家丁簇拥来的软轿。 昨日吴夫人当街抬来几个大箱子的行为在庄子上引来了不少非议,今日晨起更是让家丁抬着顶软轿顶门等在了她家门外。 “夫人吩咐我等前来迎两位小姐,两位小姐要是梳洗齐整了便随我们走吧,不好让夫人久等。”下人猫着腰对沈宥霭低眉顺目,语气恭顺,可字里行间都没有将沈宥霭两人当做什么宾客来迎,只是寻常顾着夫人吩咐,全没把她们的意愿放在眼中。 被顶了家门的沈宥霭还被家丁的言语逼迫有些无奈,此时正是各户人家出门营生的时间,她家门口正在主街,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邻里乡亲看见她家门口停着的软轿都不免多看两眼,想起昨天听到的传言。 “好啦,不过晌午,吴夫人派软轿来接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说你…奥,不对,是说你我攀附权贵,要去吴家做妾喽。”雾尘本是出来找沈宥霭的,迎着也看见了堵在门口吴家下人。二人的对话也自然听了全程 “真想不明白,吴家家大业大怎么不强权示下,偏这么折腾,难不成还要赚个两情相悦的佳话不成?” 雾尘认识的字不多,嘲讽奚落却张嘴就来。门外的吴家家丁听见雾尘如此信口开河,奚落主家,脸面上挂不住,刚要反刺几句,就见沈宥霭回头轻轻拍了拍雾尘的头,推着人回屋。 “快去收拾洗漱,我一会就进屋。” 雾尘不和沈宥霭犟,那双手暖暖和和的盖在她肩膀上把她往里推,想要避开她和吴家家丁拌嘴,雾尘自然领情。 吴家家丁被沈宥霭堵住了回话的嘴,只愤恨的盯着雾尘进屋的背景,暗自看不上这牙尖嘴利的妮子。 “吴夫人一心向佛,真叫我等敬佩。还请几位略等一等,我姊妹两人收拾妥当,就随几位赴约。” 沈宥霭回神,错步挡住了家丁的目光。家丁笑着回了一礼,心里不屑一顾,笑话沈宥霭事到此时还顾忌几分没用的脸面。 今日良家女,谁知明日会不会是沈姨娘? 念到此处,家丁和周遭几个同来的仆从相视一笑,满目讥讽。 重新关上门的沈宥霭看着院中陈列整齐的几个大箱子实在头疼。这吴夫人也是被无数经典熏出来的才学,抬来的佛学经典堆了满满一箱,哪一本不够发人深省? 可再观吴夫人此人做事,除了拙劣沈宥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任重而道远啊~”上扬的语调飘进沈宥霭耳中,顺着院子望去,雾尘正坐在堂屋门槛上看她。 “怎么还穿的这么少。”沈宥霭皱眉看着穿着单薄的雾尘,快步进屋寻了自己的外衣出来,兜头给雾尘裹了个严实。“有这贫嘴的功夫,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披件衣服?” 完全没把雾尘的玩笑放在心上,只着急她不爱惜身体的行为。这样体贴让嘴不饶人的雾尘也难说些什么嘲弄,抿着嘴乖乖巧巧低下头,拢着衣领裹紧自己。 “要是不想去就在家里等我,我去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的主意都放在明面上了,姐姐怎么就是看不明白?”本被温情裹的熨帖的雾尘被沈宥霭这句话气的胸堵。她有时候是真分不清,沈宥霭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吴夫人多番刻意偶遇在前,败坏她们声誉在后。求的无非就是逼的她们走投无路,自己求进府中做个妾室安身。这算盘都打在明处了,沈宥霭经还能装作不知道,几次三番给她们攀上来的机会。 “是,可这番心思没有明说,事情也没有做下实质的伤害,所有因由就只能是揣测,不能定论。君子论迹不论心。” 沈宥霭垂着眼帘止住了后面还想再说的话,她不想再在这种事情上同雾尘争辩了。 很难得,雾尘没有一定要论个对错,沈宥霭还没说完雾尘就已经别开了眼。 沈宥霭看她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就知道这是雾尘的退让,不愿同自己争辩但同样自己的话也没听进去多少。 “天冷,进屋吧,还能再睡一觉。”沈宥霭哄着雾尘,雾尘没动。两人就这么耗着,直到沈宥霭实在没有时间陪她,转身准备去迎吴府下人的时候,雾尘伸手拽住了沈宥霭身后的衣服。 “除了讲道理,你就不能和我说点别的?”似是觉得这话揉捏,雾尘站起身松开了抓着沈宥霭衣服的手“自己去也不怕被吴府的人吃了。等会我换件衣服,很快。”说着雾尘转身进了屋子。 没片刻,便穿着整齐出来。 “走吧姐姐,去讲经论道,去度化凡人啦。”雾尘还是仰着嘲讽,只是拉着沈宥霭的手格外的紧。 吴家护院簇拥着软轿走在长街上,雾尘好奇的拉开软轿上的帘子看着窗外。沈宥霭坐在她身后,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一眼不错。 “人世间的热闹真是无处可比,怪不得神话志异上总是写神仙思凡,这般盛景谁能不思?” 雾尘放下帘子将市井叫卖隔绝在轿帘外,沈宥霭被她突然转身的举动惊醒,慌忙转过头看着轿门。 雾尘没看见她眼神中被强行压制的执拗,那是沈宥霭自己都没意识的牢笼。 “你想好怎么去面对吴夫人了吗,只是讲那些故事一样的经书?”雾尘不觉得简单的语言对人性的教化和干预有什么作用,所以说起这种事也总用一种轻佻的语气。 这段时间的通吃同住让沈宥霭发现,雾尘对于人性的好奇远远消磨不掉她对于人性的鄙夷,她不相信人天生的劣根可以仅仅凭借语言消磨干净。 “用那些经典唤起她的良知,还是用她虔诚信仰的佛母感化他们这种明知圣贤却依旧作奸犯科的劣行?”雾尘丝毫不在意外面的轿夫都是吴府的家丁,而她的这些话会被原封不动传进吴夫人的耳朵里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沈宥霭蹙着眉,想要教训雾尘口无遮拦,可是猫儿满不在乎的神色和看向她带着挑衅的眼神让她的训斥说不出口。 怎么变成人形还能带着猫儿样的骄矜,这般可怜可爱。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雾尘这模样堵了回去,堵在沈宥霭胸口,又在那骄矜印在她眼中的时候发酵膨胀,酸涩难消。 “……怎么了?”本以为会迎来一番训斥的雾尘没有听见沈宥霭开口,回头看去,就见沈宥霭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她,有点像… 像是锁链。 雾尘搜肠刮肚在心中想该怎么形容这让她背脊发凉的感觉。 “没什么。”沈宥霭飞快的垂下眼帘,她眼中紧锁的执拗好似只是雾尘的幻觉一般。本还想聊一聊吴家夫人的两人,一个重新看向窗外,一个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鞋面。 沈宥霭的眼神让雾尘心有余悸;她觉得自己被搅进了一个脱不出的漩涡中,可沈宥霭怎么会害她? 比起雾尘的犹不解,沈宥霭则蹙着眉,消化着对雾尘涌起的妄想。方才她看雾尘仰着小脸辩驳自己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脖子,太适合扣上锁链了。 手指粗的链子锁在脖颈上,缀着绿松、蜜蜡、玛瑙这类的宝石,只要那张嘴再顶撞她就拽紧链子… 沈宥霭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制止自己这些败坏的想法。雾尘不知她怎么了,以为她想事想的头疼,上手搀她却被沈宥霭扭身躲开。 “别动我。我没事。” 咬牙切齿的话顿住了雾尘的动作,手就这般抬着不知所措。最后只默默地坐了回去,连句哦都不愿再回给沈宥霭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的坐着轿子被抬进吴府。 从繁华的街道进到安静的院落。 沈宥霭挑开轿帘,一个小丫头就机灵的上前要搀扶她,被她婉言谢绝,自己提着裙子走下轿子。回头正要去扶雾尘,谁知雾尘赌气路上她避开自己,非要还回来一样,也避开了她的搀扶两步跳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美艳温婉,一个伶俐灵动。一嗔一怒,一言一行都落在了远处盯着她们的吴老爷眼中。 “客人来了,还要有劳夫人。”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没从两个人身上移开。吴夫人早已经习惯了丈夫眼中没有自己的这件事情,唯唯诺诺的应下丈夫的吩咐,带着侍女就像是领了东家命令似的去迎沈宥霭和雾尘。 “两位小姐且到花厅一等,夫人马上便来。”刚刚被沈宥霭拒绝的婢女见两个人都下了车,福了福身说着吴夫人的吩咐。 沈宥霭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劳烦便让婢女带路。顺手拉起雾尘的手腕,将人拉着贴在自己身边。这次雾尘没有拒绝,甚至自己环上了沈宥霭手臂,同人贴的极近。 远远看去,姊妹情深。 看在远处吴老爷眼中,却不亚于,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