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墙角下,少年依旧静静地蹲着。
风卷着院子里的枯草碎屑,落在他破旧的衣衫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偶尔会抬头望一眼破屋的木门,眼神复杂难辨。
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枝,洒下细碎的光斑,为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短衫镀上一层浅金。
早饭的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方香君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饭粒,粗糙的米粒混着野菜的涩味,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她看着空了的陶罐和见底的米缸,刚松下的心头又被紧迫感攥紧——三个孩子显然都没吃饱,方扎根把最后一点饭粒刮进方守业嘴里后,还下意识地舔了舔碗沿;方盼娣盯着自己的空碗,眼神里满是不舍,小手在碗底反复摩挲;方守业靠在方扎根怀里,小嘴巴还在无意识地动着,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饭香。
“扎根,”方香君拿起粗布巾,仔细擦着豁口的碗,又把陶罐倒扣在桌上沥干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大姐出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计,你在家看好弟妹。守业还小,别让他爬炕边,也别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方扎根用力点头,把怀里的方守业抱得更紧,小脸上满是认真:“大姐放心,我会看好妹妹和弟弟的!谁来敲门都不开,除非是大姐你回来。”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你……你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嗯,很快就回。”方香君摸了摸他的头,又转向方盼娣,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放柔:“盼娣乖,帮着扎根照顾好小弟,等大姐回来,给你们带糖糕吃,好不好?”
方盼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她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好!盼娣会听话的,大姐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方香君笑了笑,起身把三枚磨得光滑的铜板揣进怀里,贴身放着,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和粗糙的边缘。
她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个孩子,转身走出了破屋。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像细针轻轻扎着,还混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
方香君沿着记忆里的小路往镇上走,路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碎石和车辙,走起来格外费劲。
原主的鞋子是用粗麻布缝的,鞋底已经磨得很薄,好几次都差点被碎石硌到脚。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却没闲着——原主的记忆里,镇上的集市是附近十里八乡最热闹的地方,不仅有卖菜、卖布的小贩,还有不少商铺,或许能在那里找到赚钱的法子。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就看到了镇口的石牌坊。
牌坊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旧透着几分古朴。
走近些,集市的喧闹声渐渐清晰起来——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顾客讨价还价的争执声、牲畜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曲子,热闹得让人心里踏实。
方香君放慢脚步,沿着集市的边缘往前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摊位。
集市里的摊子摆得满满当当,挨挨挤挤的,几乎没有空隙。
卖蔬菜的摊子上,萝卜、白菜摆得整齐,沾着新鲜的泥土;卖布匹的铺子前,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飘动;卖农具的小贩则蹲在地上,摆弄着锄头、镰刀,时不时和路过的人搭话。
卖吃食的摊子也不少,大多集中在集市的中心位置。
有卖包子的,蒸笼里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香味飘出老远;有卖烧饼的,铁板上的烧饼滋滋作响,表面烤得金黄酥脆;还有两家卖粥的,大铁锅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旁边摆着几个咸菜坛子。
方香君站在一个卖包子的摊子前,看着蒸笼里有些干巴的包子,心里快速盘算起来:这些吃食口味太单一,大家天天吃,早就腻了。
要是能做些不一样的吃食,既新鲜又实惠,说不定能吸引顾客。
她继续往前走,脑子里飞速运转。
原主的记忆里,屋后的山上有不少野菜和野菌,春天的时候,原主还跟着娘去采过,知道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比如锯齿状叶子的荠菜、开着小黄花的马齿苋,还有伞盖褐色、菌褶白色的香菇,都是能吃的好东西;而那些颜色鲜艳的红菌、黄菌,还有带着怪味的,绝对碰不得。
家里还有一口破铁锅,虽然豁了个小口,但勉强还能用。
做什么好呢?炒菜需要的调料多,油盐酱醋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手里只有三枚铜板,根本买不起;做粥又太普通,集市上已经有两家在卖,没有竞争力;做包子馒头需要发面,家里连白面都没有,更别说酵母了。
“汤面……”方香君突然眼前一亮,脚步也停了下来。
面条做法简单,成本低,要是用野菌和野菜做汤底,再加点盐调味,鲜味肯定足。
而且现在天气还凉,一碗热汤面既能填肚子,又能暖身子,和集市上的干硬包子、稀粥比起来,既有新意,又更贴心。
一碗面卖两文钱,不算贵,来往的挑夫、小贩都能接受,肯定能赚钱。
打定主意,方香君立刻转身往回走。
她得赶紧上山采野菌和野菜,还要准备其他东西,赶在中午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出摊——中午的挑夫、脚夫最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高了些,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方扎根正坐在门槛上,方守业趴在他腿上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刚才吃饱了饭,睡得格外香。
方盼娣则在一旁安静地捡着地上的小石子,把它们按大小排成一排,见方香君回来,立刻站起身,小跑着迎上来:“大姐,你回来啦!守业刚睡着,没哭哦。”
“盼娣真棒。”方香君摸了摸她的头,走进屋从墙角翻出一个破旧的竹篮。
竹篮的提手断了一根,用绳子勉强绑着,篮底还有几个小洞,得小心点用,别把采的野菜漏掉了。
“扎根,你跟我上山采点东西,教你认些能吃的菌子和野菜,以后你也能自己去采。”方香君把竹篮递给方扎根,又看向方盼娣,“盼娣在家看着小弟,能行吗?”
方盼娣立刻挺起小胸脯,小手拍了拍胸口,大声说:“能!盼娣可厉害了,会看好小弟的,不让他掉下床!”
方香君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那大姐和扎根去去就回。”
姐弟俩往屋后的山上走。
山上的树木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干挡住了大部分阳光,空气里满是树叶和泥土的清香,还有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的淡淡香气,让人心情都轻快了些。
方香君一边走,一边指着路边的植物给方扎根讲解,语气耐心又细致:“你看这个,叶子是锯齿状的,边缘还有点卷,这叫荠菜,能吃。焯水后凉拌,或者像今天这样放进饭里煮,都好吃。还有这个,茎是红色的,叶子肥厚,这是马齿苋,摘的时候要小心,别把根拔断了,留着根,下次还能长出来。”
方扎根认真地听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时不时伸出小手指着路边的植物,小声问:“大姐,这个是吗?叶子圆圆的,上面还有毛。”
方香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株蒲公英,她笑着点头:“对,这是蒲公英,嫩叶能吃,焯水后炒着吃,或者煮水喝都好。等夏天的时候,它还会开黄色的小花,花谢了就变成白色的小绒球,一吹就飞,可好玩了。”
“真的吗?”方扎根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奇地盯着蒲公英的叶子,“那等夏天,我来摘小绒球给盼娣和守业玩。”
“好啊。”方香君笑着应下,又指着不远处一棵树下的几簇菌子说,“你看那边的菌子,伞盖是褐色的,下面的菌褶是白色的,摸起来有点滑,这是香菇,味道最鲜,做汤最好喝。但你要记住,要是看到颜色特别鲜艳的,比如红色、黄色的,还有那些菌褶是黑色的,或者闻起来有怪味的,绝对不能碰,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采下一朵香菇,递给方扎根:“你摸摸看,记住这个手感和样子,以后看到就知道是能吃的了。”
方扎根小心翼翼地接过香菇,指尖触到滑滑的伞盖,小声说:“记住了,褐色的伞盖,白色的菌褶,没有怪味。”
两人在山上转了一个多时辰,竹篮里渐渐装满了各种野菜和野菌——荠菜、马齿苋、蒲公英嫩叶装了小半篮,香菇也采了不少,还有几株野葱,用来调味正好。
方香君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有毒的东西,才带着方扎根下山。
回到家,方盼娣立刻跑过来,拉着方香君的衣角小声说:“大姐,刚才守业醒了一次,哭着要找你,我喂了他点水,又哄着睡着了。”
“盼娣真乖,辛苦你了。”方香君摸了摸她的头,把竹篮放在地上,转身走进屋。
她在床底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半袋粗面——这是原主娘留下的,原主一直舍不得吃,想留着给弟妹们应急,袋子口用绳子紧紧系着,上面还沾着点灰尘。
“扎根,你在家看着弟妹,我去镇上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方香君把布包收好,揣着三枚铜板,再次往镇上跑。
这次她没有走集市的热闹地段,而是直接去了街角的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精明的笑,见方香君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买什么?”
“老板,我要一小包盐,还有最便宜的菜籽油。”方香君走到柜台前,小声说。
老板从货架上拿起一小包盐,又拿起一个小陶罐,从大油桶里舀了点菜籽油,放在柜台上:“盐一文钱,油两文钱,一共三文。”
方香君把三枚铜板递过去,指尖有些不舍——这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
她接过盐和油,小心地揣进怀里,转身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方香君立刻开始准备。
她先把野菌和野菜清洗干净,野菌切成小块,野菜切碎,野葱也切成小段,放在一个破碗里备用。
然后把破铁锅找出来,用几块干净的碎布塞住豁口,试了试,倒上水不漏水,勉强能用。
她又找了块木板当桌子,用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还搬了几块平整的石头,用来架铁锅。
一切准备就绪,方香君把粗面倒进一个破盆里,加了点水,开始和面。
她的手法很熟练,前世做面点时练过无数次,就算用的是粗面,也能和得软硬适中。
很快,面团就和好了,她把面团放在盆里醒着,然后带着铁锅、木板、石头和准备好的食材,牵着方扎根往镇上走——方盼娣要在家看着方守业,不能跟着来。
到了集市,方香君在角落找了个空位,这里虽然偏僻了点,但离路口近,来往的人也不少。
她把石头摆好,放上铁锅,又把木板立在旁边,用一截木炭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野菌汤面,两文钱一碗”。
字写得不好看,但笔画清晰,能让人看明白。
一切准备妥当,方香君往铁锅里加了水,点燃柴火。
柴火是从家里带来的枯枝,很干燥,一点就着,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把水烧开了。
她把切好的野菌放进去,盖上锅盖煮——野菌要多煮一会儿,才能把鲜味煮出来。
很快,锅里就飘出了浓郁的菌香,混着柴火的烟火气,一点点扩散开来。
路过的人闻到香味,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看。
但大多只是看了一眼,就摇摇头走开了——方香君的摊子太破了,铁锅上有补丁,木板上的字歪歪扭扭,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大家都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