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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止疼针压不住的疼

作者:云被风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月末的风还裹着残冬的凉,卷着晚高峰的尾气扑在救护车车窗上,晕开一层模糊的雾。轮胎碾过柏油路的震动顺着担架传上来,姜小帅垂在身侧的手晃了晃,指缝里的血还在往下滴,鲜红的,温热的,落在白色床单上,像朵转瞬即逝的花。


    可这点疼太轻了。轻得像小时候冬天里落在手背上的雪,刚触到皮肤就化了,连个凉印子都留不下。


    真正的疼在胸口。像有只带着冰碴的手,硬生生从肋骨缝里伸进去,把五脏六腑都攥成了湿冷的团,再狠狠往上提、往外拽。他蜷在担架上,后背绷得发僵,眼泪却不受控地涌,顺着眼角往耳后流,混着额前的汗,把碎发浸得黏在皮肤上。嗓子早哭哑了,发不出一点完整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滚出细碎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胃里空空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往上翻,他侧过头想呕,却只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是刚才咬嘴唇咬出来的,可再疼,也比不过推开孟涛卧室门时,那一眼撞进心里的刺。


    他甚至能清晰想起当时的每一秒:门把手冰凉的触感,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灯光,还有他们床上那刺眼的一幕。他红着眼冲进去,攥着孟涛的手臂质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孟涛一开始还想解释,可他已经发了狂,拳头砸在孟涛背上,指甲掐进对方的胳膊。孟涛起初还收着劲让他,直到他闹得太凶,才没忍住踹了他小腹一脚。


    那一脚真疼啊。肚子疼得蜷起身子,心口的疼却更甚,像有把刀在里面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离开公寓的,走在晚高峰的人群里,风裹着尾气往脸上扑,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这一年跟孟涛在一起,他的世界早被对方填满,身边的朋友是孟涛的,常去的地方是孟涛带的,现在分开了,竟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疼,哪里都疼,连呼吸都带着疼。


    救护车终于停了,车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冷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灌进来,刺得他鼻腔发疼。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抢救室跑,母亲踩着高跟鞋跟在后面,鞋跟撞在医院走廊的瓷砖上,“噔噔”声又急又脆,以前这声音总出现在北城写字楼的走廊里,是她赶去开董事会的节奏;现在却跟着他这半条命,敲得他心头发颤。


    “这到底是怎么了?小帅他怎么会这样?”父亲的声音从旁边追过来,带着他从小到大听惯的懦弱,连着急都透着股不敢上前的犹豫,手还下意识地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母亲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你儿子为了个男人,割了腕。先把人送进去再说。”


    姜小帅的眼皮颤了颤,没力气睁眼。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推进抢救室,门“咔嗒”一声关上,父亲的抽气声、护士的催促声都被隔在外面,可脑海里还是挥不去孟涛最后那句冷冰冰的话:“既然看到了,那结束吧!”


    割腕的时候,美工刀划开皮肤的瞬间,他甚至松了口气。血涌出来的那一刻,他盯着手腕上的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想那句“结束吧”,不用再想床上的画面,不用再想小腹上那阵钝疼了?他从小最怕疼,打个针都会对外公哇哇叫,上次感冒输液,孟涛还坐在旁边帮他吹手背,指尖的温度扫过皮肤,说“小帅怕疼,我抱着你就不怕了”。现在手背还留着当时输液的针孔,可那个说“抱抱就不疼”的人,却把他的心扎得最疼。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己拿起刀,往手腕上划,比起孟涛带来的疼,这点皮肉伤,竟像种解脱。


    可他没死成,现在真是浑身都疼啊,真操蛋。


    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单人病房里。手腕被裹得厚厚的,像缠了层棉花,输液管从手背扎进去,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往上爬,冻得他胳膊发麻。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只有床头灯亮着暖黄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


    眼泪还在流,流得眼睛又干又涩,像被砂纸磨过。他抬手想擦,却牵动了手腕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传过来。可这点疼跟心口的疼比起来,还是太轻了。心口的疼没减多少,只是比之前钝了些,像揣着块烧红的铁,一呼一吸都带着灼意,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金属挂钩随着空调风轻轻晃,晃得他眼睛发花,晃着晃着,就晃成了孟涛的脸,晃成了对方说“结束吧”时,眼底那抹说不清的复杂。


    门被轻轻推开,母亲走了进来。她换了身米白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个白瓷果盘,切成小块的芒果摆得整整齐齐,还撒了点椰蓉。“医生说你失血多,得补维生素。”她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比平时软了点,“芒果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姜小帅没动。他看着母亲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还是去年他陪她去做的,说这个颜色显白。


    “你的事,我略有了解。”母亲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果盘边缘,语气沉了点,“我们家虽比不过人家,但也不能让你平白丢了性命。”


    姜小帅终于偏过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劲:“不用,妈。”他看着母亲眼底的红血丝,肯定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连妆都没卸,“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母亲皱了眉,语气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伸手想碰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从小你就是个有主意的,你的事你想好。如果有需要我做的,就算拼上全部,妈也会为你出口气。”


    他闭上眼,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眼角往枕头上流:“谢谢,妈。”


    病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空调的吹风声。过了几秒,姜小帅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小时候发烧,她也是这么碰他的额头,只是那时候会顺便把一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说“甜的能盖过药味”。现在床头柜上摆着芒果,甜香飘进鼻子里,却没人再给他塞糖了。“我明天给你办转院,先回哈城老家休养。”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恨铁不成钢的软,“回老家去反省反省,回到你长大的地方,想想你的过去,那么张扬的一个人,来北城一年,怎么能给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姜小帅的心颤了颤。他想起割腕前,最后一个电话拨给了母亲。那时他绝望到说不出话,总觉得如果不明不白地没了,母亲会受不了。他只对着听筒哭,母亲在那头急得喊他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可他已经没有回应的力气。


    “虽然你从小跟着外公长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母亲的声音又低了些,带着点他从没听过的软,“但你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是你母亲,在外面谁都不能欺负你。”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疼里裹着点暖。他没再反驳,只是默默睁开眼,扯了扯嘴角想笑,可嘴角刚动了动,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他赶紧闭上眼,假装是累了。


    母亲帮他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眼果盘,才转身离开。


    后来,母亲真的把他转回了老家。她亲自送他过来,跟护工交代了半天“三餐要清淡”“别让他一个人去露台”,又跟医生确认了后续治疗方案,才匆匆回了北城,说是公司有个重要的合同要签,不能耽误。


    护工很本分,每天按时送三餐,帮他换药,却从不跟他多说话。医院安排的心理疏导,他也去了几次。医生坐在他对面,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过以后”,他只是摇头,或者沉默。那些“要放下”“要向前看”的话,他听着只觉得空,心里的疼太沉了,沉得他一宿一宿睡不着。


    他开始喜欢坐电梯去医院的顶层。顶层有个小露台,围着半人高的护栏。樱花开的时候,粉色的花瓣会飘得到处都是;樱花败了,就换成绿油油的树叶。他靠在护栏上,盯着底下的人来人往,一站就是半天。去年冬天,孟涛还带他去过高楼的天台看星星,那时孟涛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说“小帅,以后我们买个带天台的房子,天天一起看星星”。现在他站在天台,星星没看到,连说这话的人都用一句“结束吧”,把他推得老远。从这里跳下去,应该就能成功了吧?可他还是忍不住往医院门口看,总觉得孟涛会像上次一样,突然跑过来,抓着他的手说“小帅,我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护士撞见他几次,总以为他又想不开,轻声劝:“姜先生,窗边风大,您还是回病房吧。楼下花园也能透气。”


    他每次都点点头,却会多站几秒,再看一眼医院门口,万一呢?万一孟涛来解释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天气越来越热,晚上能听到蝉鸣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睡不着,闭着眼就是孟涛公寓里的那一幕:暖黄的灯光、床上的凌乱、小腹的钝疼,还有那句冷冰冰的“结束吧”……每想一次,心口就疼一次,疼得他只能蜷缩起来,抱着枕头哭。


    他从小那么怕疼的人,可孟涛给的疼,他躲不开,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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