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的门合上,又开。
陆承舟出来换了套睡衣,纽扣一颗一颗系到最顶端,密不透风,像某种无声的抵抗。
沈焱的目光掠过那排扣子,轻笑了一声。
陆承舟拿着浴袍走近:“穿上。”他的指节在为沈焱收紧浴袍时,指腹擦过心口那片纹身,皮肤很烫。
“去年冬天,在苏黎世纹的。”沈焱开口,将后颈沉入他掌心。他能感觉到陆承舟的手僵住半秒。
陆承舟的视线越过纹身,落在腹部。一道很浅的伤疤。
“玻璃划的。”沈焱低声说,语气平静。
“保镖呢?”
“画廊私人聚会,他们在楼下。”
沈焱抬眼,目光在镜面中与陆承舟相遇,镜中的倒影里,一抹妖冶的红痕缠着无辜的眼光。
“有个画廊主想睡我。”
陆承舟手里的吹风机,蓦地一停。
“丁任是聋了,还是瞎了?”他的语气从质问,滑向了怒意。
“他们违抗你,不过是受点皮外伤。”他转身,浴袍下摆扫过陆承舟的小腿,“违抗我——”声音压得很低,唇角却还在上扬,“代价,可能更大。”
“沈焱!”
吹风机被砸在梳妆台上,瓶罐哐啷作响。
“你非要把自己当成筹码吗?!非要用自毁的方式,来威胁爱你、在意你的人?!”
沈焱站起贴近,呼吸喷洒在他绷紧的下颌。
“在意?爱我?”他低声重复,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嘲弄。
“你爱我吗,陆承舟?”
陆承舟的眸光剧震。喉咙像被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起,”陆承舟扣住沈焱的手腕,“你就待在我视线里,极限项目也全部停掉。”
“怎么待?”
沈焱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挑开了陆承舟睡衣的第一颗纽扣。“同吃?”第二颗。浴袍的腰带,无声滑落。
“寸步不离?还是……同睡?”沈焱的唇轻轻贴上陆承舟跳动的喉结,缓缓上移,含住耳垂,吐息灼热。
“你明明……对我,有感觉。”
“别——”
话未成形,就被沈焱用一个吻尽数碾碎。
“别什么?”沈焱的声音,哽咽在他的颈窝。
“你知道吗……我每次靠近你,都像个快要溺死的人。你就像是我……唯一的浮木。可每次我以为自己快要抓到的时候——你都亲手把我推回海里。”
沈焱抬起脸,睫毛湿透。“这一次……”他染着水光的唇,贴近他紧绷的嘴角,呼吸发颤。
“你能不能……不要再推开我了。”一滴眼泪滑落,砸在两人紧贴的唇上。是咸的,苦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承舟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偏头想躲过,却把自己的脖颈彻底暴露出来。
沈焱的唇,轻落在那里。浴袍已散,他胸口的纹身随着呼吸起伏不止。
腰线紧绷成一道濒临断裂的弓。所有情绪,连同最后一丝理智,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可终究——沈焱还是被一股力道推开了,把他们之间那寸滚烫的黏合生生撕开。
“别用这种方式确认我是否在意你。你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能,也不该碰你。”
那声音里压着的不是拒绝——是沉到骨子里的无奈。他甚至不敢抬眼看沈焱——他怕。
怕那双刚刚亮起星火的眸子,在他眼前一点点暗下去,像烛芯坠入滚烫的蜡油,最后只剩一滩凝固的寂静。
陆承舟慌乱中抓起桌上的水杯,冰水猛灌进喉,可胸口那股被生生撕扯的灼烧感,却愈发燎原。
沈焱看着那道被亲手拉开的距离,笑了。笑很轻。
“……不该?”
他重复这两个字,尾音微微发颤。
“那刚才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回应?抱在一起的时候,又为什么……抵着我有反应?”
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那是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
“对,你对谁都能有的‘正常反应’。”他指尖攥得发白,“然后你可以和他做,可以放纵,那我呢?”
“我他妈的练了十年自由搏击,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我真想强迫你,你以为你推得开?”
“有谁?到了这一步,只要你皱一下眉,就不舍得再用力分毫……?”
“你告诉我——有谁。”
他抬手,指腹蹭过眼角。那滴水挂在睫下,亮如碎星,却迟迟不落。
他转身,赤足踩上冰冷的地板。
浴袍自肩头松散滑落。衣料摩擦的轻响坠入身后昏暗。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月光的碎片上,腰间的浴巾跟着晃动,松一分,再松一分。
晃着、坠着,终落于脚踝,堆叠如雪。
月光从窗外漏进来,在脊背覆上一层清薄的银,清晰地勾勒出脊骨的起伏。
沈焱没有回头。身影渐融于廊道深暗,如褪色的墨,走向那间空荡的卧房。
“如果我真想要……”声音轻得如风息拂过窗沿,不像说给谁听,像说给自己,“你连抬手推开我的机会……都不会有。”
门合上,一声闷响,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那声闷响,像重拳砸在陆承舟心口。
他僵立原地,看那背影远去,看浴巾坠地。双拳收紧。脚下像被钉住,动弹不得。沈家的嘱托是无形的锁,而沈焱是烧毁他所有理智的火。
他想追,却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被月光一点点吞噬。
……
门在黑夜里推开,沈焱没有开灯。
他走向床边,拾起一件外套披上。像在找一点遮掩,也像在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他缓缓坐下,把脸埋进掌心,指节死死抵着额头。想翻涌的情绪一寸一寸地按回去,逼自己——别崩。
喉间的哽咽被碾碎。他不想听起来像在乞求。
乞求的滋味,他尝得太多,太久。
乞求过父亲别离开,别抛弃他们母子;他还是走了。
乞求过母亲别再伤害自己,别丢下他;她还是丢下了。
也曾跪在外公面前,求他别把自己一个人送走。终究还是被送远。
那些拼了命想抓住的人,总在推开他,一次比一次狠。
只有陆承舟。只有他曾是那个例外,是把他从黑暗里捞起来的唯一的光。
可现在呢?那份信仰,那束光正一点点坍塌。
“十七个替身……两次……”那束光,正一点点坍塌。肩膀开始微微发颤,像强撑到极限的碎裂。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灰烬里,有一点猩红复燃。
陆承舟,是不是我这一生,都不配被偏爱一次?
是不是命里无时,就得强求。要是求不来,那就抢——抢到血尽为止。
“我不会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宣誓,“有些爱,不是落到尘埃里就该放弃——是即使被碾进尘埃,我也要它从缝隙里长出骨,生出火。”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天光透过窗棂洒落,烟灰缸已堆满。
陆承舟掐灭手中最后一支烟。他一夜未眠,就这么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指尖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
起身,走进浴室。水雾迅速升起,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他眼底的红痕。
他站在热水下,一粒粒解开睡衣的扣子——每解一粒,胸口的钝痛就更重一分,像在剥开自己,剥开那层伪装太久的平静。
水声砸落,却盖不住脑子里翻涌的画面。他满脑子,都是沈焱昨夜站在月光下的模样。
那画面清晰得像被刻在脑里:肩头松垂着浴袍,水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耳后发丝微湿,贴着脖颈——那不是诱惑,是沈焱交出的最后一寸骄傲。
他只要转身——只要那一刻伸手——就可以抱住他了。
那目光,那等待,那没说出口的请求,如今倒成了他胸腔里最哽咽的一刀。
他怎么能不动心?怎么能不想要?但他怕,怕一旦靠近,就再也没有退路。怕他曾小心藏起来的所有情绪,会在相拥的瞬间全部崩塌。
他抬手,触碰着沈焱昨夜靠过的位置,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残留。指尖划过的地方,像被烫出一道道火痕,愈压愈烧,愈抑愈烈。
整整五年的隐忍,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猛地握紧花洒,金属管壁在掌心嵌出红痕。
水声掩盖了他凌乱的喘息。此刻,他只能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片水雾弥漫的寂静里,任情感翻涌,任心跳失控。
“阿焱……”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像是在叫回一个早已走远的梦,那是他藏在最深处的执念。
“……阿焱。”水声未歇,心火却已燃尽。当战栗如潮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仰起头迎向水流,喉间逸出一声沙哑到发颤的低喘:“阿焱。”那声音,烫得像烙铁,柔得像祈祷,一遍又一遍,像低声控诉,又像在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