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合拢,雨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引擎低沉地轰鸣,车身滑入被雨水浸透的夜色,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拖曳成模糊的线。车内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焱少,水。”乔瀛从前排递来一瓶水。
沈焱斜倚在后座里接过,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像藤蔓攀附在身侧那个男人的身上。
陆承舟正在看文件,眼镜后的视线微微低垂,专注而漠然。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交叠的长腿线条流畅,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出一道优雅而克制的弧度。
像觉到了那道目光,他翻页的动作微微一滞。
“看够了?”他头也未抬的说道。
沈焱笑了,身体前倾,温热的呼吸擦过陆承舟耳侧的发丝。“刚才我也问你,你没回。”他刻意压低了声线,“现在我告诉你,不够。用这辈子所有的时间来看你,我都嫌不够。”
陆承舟翻页的手指,终于彻底停住。
他摘下眼镜,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眉心。沈焱对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每当他游走在对方底线的边缘,陆承舟就会如此。那眉间蹙起的纹路里,沈焱总能读出三分无奈,七分纵容。像是在说“适可而止”,可从他微垂的眼角,却总能捕捉到一丝默许的意味。
就在这时,车窗外一个熟悉的街景掠过。
记忆的闸门就像被打开。
“砰!”
一声闷响。矿泉水瓶从沈焱指间滑落,砸在柔软的脚垫上。水珠溅湿了他的裤脚,晕开一小块不规则的深色,像极了……那晚黎曼被他推倒时,身下迅速漫开的暗红。
车厢里只剩下雨刷规律刮过玻璃的节拍,一下,又一下。
八岁那年,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母亲死死绞着床单、指节惨白的手。吴远航摔在病床上的离婚协议,以及他身后,黎曼护着隆起腹部时娇柔的声音——“南珠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焱的......”
沈焱用手抵住胸口,肋骨下方那个早已愈合的伤处,此刻竟又开始抽痛。他极力吸气,双眼紧闭,试图在黑暗中抓住一丝平静,呼吸却越来越乱,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下一秒,那股颤抖被一只更沉稳、更温热的手包裹住。
“看着我。”
陆承舟的声音像锚,穿过风雨把他拽回来。他慢慢分开沈焱紧攥的拳,指骨分明的手指强硬又温柔地挤入,与他十指相扣。
体温从紧贴的指缝间,一点点渗透过来。
“好些吗?”掌心顺着他的脊柱往下,不重不轻地按住那块惯常僵紧的背肌,直到身侧那具身体的紧绷渐渐松弛。
“不好。”沈焱的嗓音发哑,带着毫不遮掩的委屈和依赖,“这五年,我一点都不好。”
他反手,将陆承舟的手更用力地拉向自己腰侧,让两人之间再无缝隙。对面的身体骤然一僵。沈焱抬眼,直直看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好像看见了冰面之下,那团被他亲手点燃的暗火。
可他想起那长达两小时零八分钟的等待,想起那些不知真假的“替身”,心中的不甘与占有欲翻江倒海。
“坐好。”陆承舟想抽回手,却在碰到沈焱手腕上那圈纱布时,指尖的力度化为虚无。
沈焱像是得逞般地笑了一下,贴在他耳侧,“这世上能把我按住的,只有你。所以,”吐字清晰而缓慢,“别再把我丢了。”
“陆总,顾烨今晚的庆功宴……”前排乔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又在察觉到气氛不对时戛然而止。
“知道了。”陆承舟的嗓音明显暗沉了许多,不再是平时那种干净的冷。
他的呼吸,乱了。
“怎么?我回来,”沈焱的指尖点在男人膝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布料,缓慢地画着圈,“陆总不高兴?”
“为什么突然回来?”陆承舟问,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回来看看,我的东西……还在不在。”沈焱的视线极具侵略性,从他的眼睛,到嘴唇,再到喉结,“陆总,今年三十三了。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总该有一个吧?”
“没有。”
“想清楚再说。”他的指尖顺着膝盖往上,停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别等我住进来后——你们不方便。”
“沈焱!”陆承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他作乱的手。
那只手烫得惊人,掌心下的脉搏跳得飞快。
空气薄得像纸,一触即燃。
“咔哒。”
隔屏升起,将车厢彻底分成两个世界。陆承舟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回座位,声音压得很稳:“快到了。”
沈焱仰起脖颈,停在即将贴上去的位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条抵在他腿侧的肌肉,紧得像块石头。
“陆承舟,”他故意呵出一缕湿热气息,舌尖极轻、极慢地,在那片渴望了五年的唇瓣上,若即若离地扫过,“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陆承舟猛地推开他。指腹在自己唇上重重碾了一下,像是要把那不该留下的触感彻底擦掉。
“我对你真是太过纵容了!”
“纵容?”沈焱尾音上扬,眼神直逼过去,“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车身恰在此刻稳稳停住。
“陆总,到了。”乔瀛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即将燎原的火。
陆承舟坐直身体,抬手理了理衣领,可那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沈焱忽然抬手,摘下陆承舟的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透过镜片审视着对方那张失了遮挡的脸。
“还我。”陆承舟眉头微蹙。
“不戴眼镜的陆总……眼神这么乱。”他慢慢靠近,把眼镜还给他时,故意用冰凉的镜腿擦过陆承舟发烫的耳垂,“真该让你自己看看……每次我靠近你时,你眼底那团明明已经烧起来、却偏要装作星火未燃的欲念。”
车门被乔瀛拉开,沈焱微侧过身,修长的腿一步点地,那一瞬的冷漠与高傲,像一幅精美的肖像画。
“陆总。”乔瀛躬身递上一份《艺术报》。“庆功宴晚上八点开始,管家已备好晚餐。”
他顿了顿,补充道:“焱少在玛黑区的个展反响热烈,媒体报道这是‘近五年最具突破性的东方艺术表达''。”
陆承舟接过报纸。“晚上的庆功宴一起去吧,叶修赫和叶修婷都在。”
“不去。”
“露个面,半小时就走。都是寰亚的人。”沈焱心想去也好,顺便看看陆承舟找的那些替身,有没有身边人。
“那把修婷的画带上。”
陆承舟视线落回头版那张照片。
“哟,陆总什么时候开始看《艺术报》了?这么关注我?”沈焱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当某个变量存在感超过阈值,”陆承舟抬眼,看向他,“我当然会多看两眼。”
沈焱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陆总……”他用意大利语轻声道,“Il mio cuore batte solo per te.”(我的心只为你而跳动)。
陆承舟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沈焱凑近他,笑意更深:“听不懂了吧?你就承认——我对你太重要,你忍不住盯着。”
陆承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听得懂么。”
“累不累?”沈焱看着他,“都到家了……还端着。”
话音刚落,管家恭敬地迎上前,佣人已经接过乔瀛手中的行李。
……
暮色四合,别墅一盏盏亮起灯。
沈焱简单冲洗过,赤足踩上旋转楼梯。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洇湿了浅灰色毛衣的领口。他慵懒地倚在餐桌边,看着那个男人亲自为他挑出鱼身上的细刺。
“饿了。”他的视线落在清蒸鱼上。
“都是你爱吃的。”陆承舟指尖在骨瓷盘沿顿了下,“你太挑食了。”
“在巴黎,一个硬面包也能过一天。”沈焱无意识地卷着餐巾边缘,抬手拨了下湿漉漉的发梢,“主要是,巴黎没有你。”
陆承舟没接话,目光却顺着那一滴水珠,从他修长的颈侧,一路看进了微敞的衣领深处。
“不穿鞋,不吹头发。”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沈焱忽然向后一靠,后脑勺的发丝,蹭过陆承舟衬衫下紧绷的腹肌。
“你给我吹。”他说得理所当然,像命令,又像撒娇。
“……马上二十三了。”陆承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怎么,嫌我小?”沈焱猛地转身,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他目光灼灼地锁住对方,指尖顺着锁骨下滑,语气极尽诱惑,“陆总要不要,亲自检查一下……”
他的手腕被一把扣住。
“我别的地方——够不够让你,改观?”
陆承舟一言不发,拽着他,径直走向楼上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