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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雪降临

作者:松久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覆雪难消》


    晋江文学城/松久昼


    挪威,特罗姆瑟,远郊区。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祝颂之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极夜的关系,这会窗外依旧一片漆黑,除了低处那抹近乎透明的灰蓝之外,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往窗外看去,低矮的小木屋稀稀落落地散在雪地里,隐约能看见屋顶斜坡的轮廓。木屋旁边立着几棵孤零零的云杉和赤松,离得有些远,只能勉强辨认出枝桠的模样,它们看上去比往日低了些,应当是被凌晨三点多落的那场雪压的,那是今年的初雪。


    10月27日,初雪降临。祝颂之默默记住这个日期,打算起来之后,写到牛皮本上,作为今天的气候记录日志。不过,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浅黑色的眼珠都没有转一下,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景象发呆。


    事实上,他并不是刚刚醒来,而是已经在这里躺了将近四个小时了。他患有中度抑郁,已经六年多了,每两周都要去医院复诊,失眠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医生给他开了褪黑素,他记得自己把它放在了床头的第二格柜里,但是玻璃杯里的水喝完了,他不想下床,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等天明。


    昨晚他的抑郁症发作了,莫名地觉得很难过,心脏好像被尖锐的剪刀给戳个血洞,温热的血液汩汩往外冒,最后被粗暴地塞上了一团棉花。血液将棉花浸透,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很难受,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将白色的羊毛枕头给沾湿,这是他外婆送给他的。


    想到远在他乡的外婆,他忽然觉得更加难受,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不断下坠,被巨大的孤寂感包围。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躯体化的症状,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微微震颤,他记得医生似乎跟他说过,这种一般都不是舍曲林的副作用,而是睡眠障碍引发的焦虑和紧张导致的。


    不过是哪种都无所谓了,他不是很在乎,反正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睁着眼睛,安静地等它过去就好了。


    他是郊边气象站的一名观测员,平时九点钟上班,不过极夜的时候,为了避免夜间低温,会将上班时间提早到八点钟。他租的这间小公寓离那里大概十二公里,骑车大约需要四十分钟,所以他现在必须得起床了,七点十五分要出门。


    所幸他现在的躯体化症状已经减轻了一些,只是后颈还有些发僵,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也还在微微发麻,就像是有很多根细针在上面扎过一样,不算很痛,却有些难受。


    他缓缓地闭了闭眼,细长的眼睫轻轻地扫过眼睑,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整夜都没有动过的手腕,轻微的咔声响起,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他不自觉皱起眉,将这点不适压了下去,掀开被子,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艰难地将僵直的脊背挺直。


    起床,或者说,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想。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穿上短绒的软底拖鞋,从床上站起来,踩着木质地板,走到书桌旁边,垂眸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些或平行或交错的划痕后,平静地给自己戴上了浅灰色的护腕,再走到落地的衣帽架旁边,将挂在上面的纯白防水冲锋衣取了下来,动作有些僵硬地套在自己的身上。穿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累,胳膊抬不起来了,干脆不穿了,有些烦躁地将冲锋衣搭在椅背上,换了件更薄的羊毛大衣。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缓慢地走进浴室,抬眼看了下自己眼下淡淡的乌青,没什么表情地将水龙头打开,将冰水往自己脸上泼。冰水像是电流一样,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将他冻得一激灵,但他没有管,只是任它滑进了大衣的衣袖里,将里面柔软的毛衣给沾湿。湿润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带来黏黏腻腻的感觉,同时还有种刺骨的寒,让人有些不舒服。他的眉头松了些许,没说话,简单地洗漱了下,用纸巾将手擦干,出了浴室。


    他扫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七点十分了,必须得抓紧时间了。他走到餐桌旁,弯腰将放在上面的白色药瓶拿了过来,上面用小字标注着50mg/片,熟练从里面倒出两片圆形的药片,就着放了一夜的冰水,仰头将它们吞了下去。


    就在他将药瓶放回原位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一下,那是一条Messenger消息。他将手机解锁,点进去查看。


    [埃里克·拉森:祝,早上好,我猜你正打算前往观测站,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今天是你的休息日。但愿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你还没有出门。昨晚下了雪,注意多添件衣服。]


    祝颂之动作一愣,切到日程安排表,上面果然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休息日。包括他在内,气象站有三名观测员,平时只需要安排一名在户外巡视的主值和一名在室内待命的副值就可以了,剩下的一个人可以休息,今天恰好是他的休息日。


    大概是长期吃抗抑郁药物的关系,他的记忆力变得有些不太好,曾经不止一次在休息日跑到观测站去,所以组长埃里克这才特意发消息提醒他。他简单地回了句谢谢,将手机关上。


    他站在原地,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将穿好的外衣给脱掉,躺回床上,一直待到天黑吗。不,那太糟糕了。


    如果不这样的话,他貌似只剩下出门这个选项。可他要去哪里呢,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或许,随便上一辆公交车吧,去哪里都好,下车以后,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再想办法回来。


    这样一来,他同时拥有了目的地和要做的事。


    他为这个新奇的想法感到高兴,给自己添了条雪白的毛绒围巾,将大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来,走到玄关处,将家门钥匙放进口袋里,换了双雪地靴,戴上冰爪,出了门。


    -


    挪威北部大学附属医院,心内办公室。


    八点半,莫时刚查完房回来,将用于记录的平板放到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下,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温茶之后,点了下鼠标,将电脑页面切到电子交接系统,扶了下银框眼镜。冷白灯光下,镜片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将眼底的红血丝给压了下去。


    系统加载了一会之后,住院患者最新的生命体征信息已经同步。他抬眼扫过表格下方的备注栏,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将患者的病情变化、处理措施以及待跟进的事项填了进去。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带来一阵淡淡的寒气,不过很快随着关门声消失。听这个脚步声,应该是来接班的医生奥勒·布伦。他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抬了下眼,淡淡地说,“早。”


    奥勒·布伦昨晚看上去睡得很好,白大褂的领口很挺括,是出门的时候,他的妻子帮他整理的。他将热咖啡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早啊,莫医生,昨晚情况怎么样?”


    莫时正好敲完最后一行字,将银框眼镜摘下来,搁在办公桌上,闭上眼睛,轻轻捏了捏眉心,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了些,“不太好,昨晚来了三个急诊的病人,两个急性心衰,一个心率失常,CCU5床后半夜血氧突然往下掉,折腾了很久。”


    奥勒·布伦点点头,咬了口已经吃了一半的黑麦面包,上面还铺了层烟熏的三文鱼片,从包里拿了瓶温牛奶,放到他的桌面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含混不清地说,“辛苦了,极夜期是这样的了。快回去休息吧,昨晚下了雪,路上小心些。”


    莫时对他微微点头,视线在那瓶牛奶上停了下。奥勒·布伦察觉到这点,对他笑了一下,“这是我妻子准备的,她说医生都不容易。说起这个,莫,你身边有聊得来的人吗?”


    闻言,莫时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摇了摇头,对他温和地笑了下,“现在还不着急,以后再说吧。”他说着,起身,将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白大褂脱下,随手挂在墙面的挂钩上,“等会查房的时候,多留意一下5床的监护仪。”


    奥勒·布伦点头,“好,我等会先去看他。”


    莫时缓步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抬手,轻轻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朗格,垂眸看向窗外的景象。天空依旧很昏暗,像是浸在墨蓝的海里一样,跟夜晚没有很大的差别。


    外面的风雪很大,街道上已经铺了层不算薄的雪,上面有些许车辆留下的深色痕迹。路上很空旷,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行色匆匆的身影。两旁的店铺多数都没有开门,只有零星几家亮着暖黄色的灯,跟周围的钠灯相互映衬。


    整个世界像是在冬眠一样。这时,一抹白色忽然闯进了他的视线里。他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凑近了些。


    那是他常去的一家咖啡店,Aurora Varmthytta,通常早上七点半就开始营业,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关门。


    这会,里面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灯光通过透明的落地窗,洒向冷白的雪地,将这一小片区域都照得暖了些。


    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年轻人,坐在靠窗的吧台上,将脑袋搁在臂弯里,大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围巾里,一只手虚虚地拢着杯热咖啡,盯着玻璃窗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很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写字的动作很慢,也很随性,应该是连笔,看上去是一个不太长的单词。不知道怎么的,莫时忽然就有些好奇,他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不过还没等他仔细观察下去,就听见背后传来奥勒·布伦的声音,“莫,你在看什么?”


    莫时一愣,收回视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三两下给自己穿上,温和一笑,“没什么,我先走了,辛苦你了。”


    奥勒·布伦往窗外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不过也没有深究,只是说,“好,路上开车慢些,安全第一。”


    莫时点头,打开办公室的门,“谢谢,我会的。”


    -


    Aurora Varmthytta.


    莫时推开嵌着小玻璃窗的木门,挂在门楣上的驯鹿蹄铁串轻轻碰撞,发出嗒嗒的声音,伴随着些许雪粒掉落。


    他轻轻地将落在大衣上的雪花扫掉,踏了进去。


    刚刚看到的那个年轻人还没走,他的目光不自觉定格在他的身上,甚至忘了自己一开始过来的目的。


    明明只是想要弄清楚那串文字是什么而已。


    今天的天气很冷,可这人却穿得很薄。


    白色的羊毛大衣的布料很软,顺着他的肩线往下,将他整个人裹住,肩胛骨的位置微微凸起,脊柱的地方也凹出了两道浅沟,骨架很小,底下的衣摆自然垂着,看上去空荡荡的。


    咖啡师埃斯彭·拉尔森正用抹布将刚洗干净的手冲咖啡壶给擦干,听到门口的声音,抬头看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朝他走过去,“早啊,莫,刚值完夜班吗?”


    店里没什么人,莫时应了声嗯,活动了下肩颈。


    埃斯彭·拉尔森笑了下,“那我就不给你上黑咖啡了,免得等会回去睡不着,来杯热的肉桂苹果红茶和全麦松饼怎么样?”


    莫时点头,道了声好,用Vipps付了款,到窗边寻了个空位坐下,这离那个年轻人只有两个座位的距离。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扫过去,却发现那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尽管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他还是看了过去。


    这人留着浅棕色的中长发,及耳的长度,有些自然卷,发尾微微翘着,随性却并不散乱。大概是有些冷,露出来的右耳被冻得有些红,耳骨上有两个耳洞,不过没有戴任何饰品。


    他的皮肤有些干,透着种病态的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像是雪地里快要凋零的枯枝,看上去有些脆弱,一碰就碎。


    眉毛的颜色很浅,眼尾微微下垂,细长的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上,不算太密,眼下那片皮肤透着淡淡的青色,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这会睡得正熟,呼吸很轻,整个人很安静。


    像是一尊立在冰天雪地里的雕像,跟这里融为一体。


    埃斯彭·拉尔森将果汁和松饼放到桌子上,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压低声音说,“他有什么不对吗?”


    听到声音,莫时瞬间回神,摇摇头,“没有。”


    埃斯彭·拉尔森将托盘拿回来,“噢,你看这么久,我还以为是你的职业病犯了,看出了他身体有什么问题呢。”


    这时,店门从外面开启,有新的客人进来了,带来一阵寒气,莫时看见趴在桌上的年轻人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应该是在睡梦中感知到了冷意,微微瑟缩了一下。


    埃斯彭·拉尔森没留意到这点,只是跟他说,“不能跟你聊了,我要去接待客人了,哦对,今天的松饼里加了蓝莓干,这是我研发的新品,你等会试试,看看味道如何。”


    莫时分神听着,点头应,“好,你先去忙吧。”


    他低头,喝了口热茶,苹果的清香瞬间占据整个口腔,过了一小会,肉桂的木质辛香缓缓漫开来,暖意很快蔓过全身,再加上咖啡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觉得有点热,便将灰色的大衣脱了下来,简单地对折了一下,搭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杯中的果汁见底的时候,大衣中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将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备注,按下了接听。


    奥勒·布伦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莫,你还在医院附近吗,很抱歉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但是这边真的需要你。”


    莫时将刚拿起来的松饼放回白色的瓷盘中,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擦,将刚沾上的碎屑给捻了下来,皱起眉,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拿上旁边的大衣,快步往外走。


    路过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他面前的玻璃窗,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清了右下角的文字,“我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别急,是5床出问题了吗?”


    奥勒·布伦点头,一边盯着仪器,一边抓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急促,“对,十分钟之前,5床的患者突然喊胸痛,我给他测了血压,降到了70,心跳升到了120,ST段明显抬高,应该是昨晚PCI的血管又堵了,必须立刻做手术。”


    这会已经将近九点,天依旧很黑,咖啡馆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开关门也变得频繁,寒气不断涌入。年轻人皱起了眉,看上去马上就要醒了。莫时停了下脚步,压低声音,“好,让导管室立刻备台,稳住患者的情况,我马上回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个熟睡中的年轻人,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了件大衣,起身的时候,目光在玻璃窗的单词上停了一下,两秒后,轻轻地给它添了一笔。


    带小祝和小莫跟大家过冬啦!初雪降临,我们相遇。这是两个小天使相互治愈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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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初雪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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