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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张纮武德服人

作者:禾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忽地,闻回廊传来两重脚步声,朱然一拔腿立刻溜进学塾中。


    “快坐好,老贼来了!”


    随着“哐当!”一声,朱然轰地摔了个狗吃屎,顺势推扫抓扯,纸笔翻飞,墨水倒染,更加“惨不忍睹”。


    步练师默然入座一旁干净整洁的女子席位,但孙权无处落座,只静静伫立在院中前,等候张纮的到来。


    脸上写满了委屈二字:是朱然的原因害我没地方入座。


    转睫间,张纮携着一位十四五岁面带雀斑的姑娘缓缓来至,与众人道:“此为犬女。与诸君同学。明宜,且入座。”


    张明宜轻步浅挪,窈窕入座至练师位旁,与她相视而笑,趁张纮扫视学塾堂内男子席中杂乱不堪的笔墨纸砚时,倒是直接贴坐在练师身旁,低语喃喃:“好妹妹,你真美啊,我还不知你名姓呢。”


    明宜的笑容甜得似盛夏的橘子汤,肉嘟嘟的脸蛋儿又似水蜜桃般白中带红,甜沁如酿。练师笑以低声与她窃窃私语之际,一道戒尺击案之声冲彻学塾,惊飞檐角的燕子。


    朱然乍地后仰而倒,七倒八歪地用手支着头,嚷嚷道:“老贼!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我不会再惩处你。”张纮轻捋灰直的须髯,儒雅雍容,声音也温和可亲,面容还带了几许慈祥,看起来并无攻击力。


    朱然仰天将卷牍展开,铺到脸上,笑谑道:“认输了罢,哈哈哈哈。”


    张纮他俯身捡起一支又一支毛笔,行动缓慢而沉重,谷利见状立刻上前帮忙,孙权也拄着鸠杖靠近。


    张纮扫出一个席座给孙权坐下,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散乱的卷牍与纸笔收拾好,但朱然一个张牙舞爪的伸懒腰,直接再将堂内的整洁打乱。


    “哎呀”一声,朱然翘腿轻呵两声,还唱起小曲。


    一旁孙权端坐在席上,循着书案取来刻字的卷牍,用手指顺着竹简刻痕的纹路细细抚摸。


    “先生?”孙权乖巧地轻声一唤,闻得张纮轻捋浅灰色的胡须时的三声连叹。一个暗中眼角微钩,一个唇边轻轻微抿。


    短暂的沉默后,孙权扶着案几站起身,柔柔弱弱拱手向张纮:“先生,仲谋身感不适,先请告辞。”


    “别啊,我见仲谋美姿颜,留下来陪陪我啊。”朱然懒一伸手,方碰到孙权的腿,他便重重地绊倒磕于地。


    “呃……唔。”孙权柔弱地咽呜。


    朱然大惊:“不是吧?这般弱?!”


    随着孙权可怜的惨叫声,张纮飒然上前,拔出佩剑,垂直刺入朱然歪七扭八两腿分开的跨间。


    “老贼!你竟然用剑?我堂堂府君嫡长子,你岂敢伤我分毫!”朱然赶忙撑着身子往爬后逃,再将两腿并拢,翻身爬起来,往梁柱后面躲,一身衣衫芜乱不堪。


    步练师赶忙将孙权扶起,紧张地检查他身上磕碰状况,却闻孙权贴近耳畔低语:“无碍,是我有意摔之。”


    张明宜凑上前来,颔首肯定:“权公子好计谋。”


    而那边,张纮将剑挥收于身后,面容依旧慈祥可亲:“你可以堕落,可以混世。但若伤人分毫,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你!你……我呸!如我所料,什么狗屁文人风骨、孝廉儒雅,不过装腔作势!我不想做的事,你们一次又一次逼我,倒不如直接拿把刀抵我脖子上抹了去!好让我去个痛快!”


    朱然破口痛骂,眼角充满血丝,额角手背上的青筋全数暴起,积攒一年多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张纮依旧面不改色,持剑向朱然慢步逼近,温声中带有一丝浅浅的耐人寻味的笑意:“求死?容易。”


    风卷云动之际,朱然瞥见张纮从容地将剑挥斥而指自己,近在咫尺,势不可挡,不像是开玩笑,蓦地生了一丝慌乱,绕着柱子怒声再骂:“老贼!你、你也配取我性命?”


    “你既求死,我成全你,也是为你好。”张纮微阖双目,飒然凛冽,持剑疾向朱然刺去。


    一道布帛破裂之声霎然从堂柱旁葛葛传来,伴随的,是朱然吱哇大叫的鬼哭狼嚎声。


    孙权嗅到血腥味,预感大事不妙,慌忙寻声摸去,却轰然又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而重摔于地,扑飞一层浅浅的灰尘。


    但步练师仍驻足原地,明宜方抬的脚又放了回来,诧问:“这次不去扶他了?我瞧着是真摔。”


    练师含笑低语:“他若护得太快,岂不便宜朱然?”


    “哦?”明宜眼笑如月牙,轻轻拊掌看戏。


    远处的朱然疯癫似狂地用手捂住左胳膊,袖衫早已被洇红成一片血布,仿佛孙权已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仓皇奔去:“孙仲谋救我!他、他!他疯了!”


    朱然拽起摇摇晃晃还未起身的孙权,躲在他身后,把他当做盾。


    孙权也赶忙单膝跪地拱手向张纮:“先生息怒。”


    张纮持剑缓缓走来,剑刃上还滴着鲜红的血珠,他睥睨的眸中余怒未散,若提猎物般抓提起朱然的衣襟,面色依旧是和蔼可亲:“今日且看在仲谋面子上,到此为止,若你还敢扰乱学塾——不妨一试。”


    “你、你……”朱然惊魂未定,心中有万千辱骂之言蓄势待发,但已不敢再随意乱言,只待张纮走得稍微远点,打不着他了,再一次性骂个够。


    “老贼!老匹夫!你……”


    却没料到,张纮抬起左手,将剑刃划破他的胳膊,鲜血霎时染红一片:“学子不教,师之过。”话音落罢,张纮挥收配剑,迈步离去。


    朱然瞠目而止声,呆滞地望着张纮离去的背影。


    张明宜挽着练师的胳膊,悠悠地走来院中,将随身所带的上药瓶子丢给孙权,那面色从容淡定,似是这番情况,她早已司空见惯。


    眼纱之下孙权的眸子灵动一转,他努力瞎摸盲寻,寻到朱然受伤的胳膊,又温柔地打开药瓶,哄给朱然上药。


    “阿然别怕,我来给你敷药。”


    清柔的声音传来,朱然不禁浑身打了个颤,但下一瞬,疼得汗毛直竖:“啊!疼疼疼!轻点!敷药敷准点啊你!”


    朱然眼看着胳膊上的烂布被孙权撕开,又被他将药粉撒了个满胳膊,就是不往伤口上撒,急得咬牙跺脚。


    孙权忽地顿了半晌,委屈说道:“阿然别怪我好不好。”


    朱然:“……”


    张明宜的眉头微蹙,她倒不心疼朱然的伤口痛不痛,心疼的是药粉被浪费。忽地,她心下闪过一个念头,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练师轻扣手指,驻在了原地。


    练师贴近她耳边低语:“伤药值多少钱,我出。”


    明宜:“嗯?”


    明宜侧头疑看练师时,竟发现她那忍笑不得的唇角,再看孙权,似有一丝明了,噙笑窃窃私语答:“罢了,值这场戏钱!”


    慢慢地,孙权用手按住朱然的左肩,一点一点往下试探,当靠近朱然伤口时,他更叫得似杀猪般惨烈:“疼!!!”


    “啊!……”孙权顿地止住动作,好不容易“摸索”到朱然的伤口处,又似被朱然给吓傻了般,药粉半天也洒不下去。


    朱然长啸一声:“老天爷啊……给我!”


    朱然夺走药瓶,自己把药给洒上涂抹,又抬头打量被“吓傻”的孙权,“你、你别哭啊!男儿眼泪不轻易落,不许哭!”


    孙权垂首点头,乖巧地跪坐在朱然身旁。下撇的可怜又委屈的嘴角,和藏在绢纱里上扬的邪笑眼角,相辅相成。


    张明宜眨眨眼睛,天真的面庞流转着万般狡黠:“朱然,我劝你不要惹我父亲,可懂?”


    “懂懂懂,彻底懂之!”朱然骂骂咧咧护着伤口起身,低声继续骂:“一家子都是疯子。”


    张明宜面带威胁地以手而指朱然胳膊:“再说一遍?”


    “你……”朱然吓得死死护住胳膊,可怜见地不敢再说半个字。


    孙权派谷利将朱然先送回府,清理好自己身上沾染的血渍后,写下拜帖,待谷利回来后,再驱车与练师、明宜,同去太守府探望朱然。


    马车中,孙权沉声分析:“先生善用兵法,练师可知,今日他所用何计?”


    “虚实、九变,以及——用间。而这一间者,便是阿权。”


    孙权含笑道:“练师知我。”


    练师长吁一口气,微有羞涩,却暗暗忍住,面色依旧云淡风轻。


    张明宜不免狐疑一瞥,左右打量这两人:“咦……”


    “呃……”步练师心虚地侧身拨开帘帷,太守府已至。她不免松了一口气,匆忙下车。


    谷利将马缰绳栓好后,便去扶孙权缓下马车,不免疑惑:“步姑娘今日好像有些奇怪?”


    “你啊别问,快去将我拜帖呈与府君。”孙权轻轻推谷利进府去,又用鸠杖慢慢探路,朝太守府大门一步一挪。


    朱治听闻孙权亲自登门来访,赶忙停下手中事务,亲自来府前迎接他,一袭华冠锦服,虬髯蜷美,眉目似神光若飞,声色含喜:“仲谋怎突然造访,快快请进。”


    孙权拱手作礼:“想来府君心情大好,仲谋亦为君喜。”礼罢,又示意谷利将一轴青染宣纸贺礼送上。


    朱治推辞道:“此前听闻这宣城名匠所制的纸韧而能润,纹理纯净,堪为纸中上品。听说将军只得了三卷,其一赠与周郎,他亦只留一卷,我怎好……”


    “仲谋眼盲,恐糟蹋了如此良物。又闻府君家遇喜事,恰可相赠以尽心意。”孙权再次拱手礼道。


    朱治笑颜开怀,喜邀孙权入堂内品茶:“仲谋有心,请上座。”


    孙权应声挪步却乍又止住步伐:“今晨阿然在学塾里受了伤,不知现在伤情如何?”


    朱治面色顿然一沉:“他受伤了?定是他又惹是生非!”


    孙权蹙眉反问:“府君竟不知?听说,伤得很重。”至后半句时,孙权特意顿了顿,语气凝重而关切。


    “今日事务繁忙,实在抽不……这,我去看看他罢。”朱治本想作解释,却也发觉不对,赶忙转身往内院走,又回头勉强地试问:“仲谋可去?”


    孙权微躬身:“仲谋今日还有要事,便不叨扰府君。”


    “好、好。”朱治迅速转身离去。


    孙权回到马车里,让谷利将车绕到太守府后院,院内瓷器摔碎之声、吵闹训斥之声,听得一清二楚。


    “动静已无,应是府君把他关在房里。”张明宜蹙眉凝神,比另二人的神色更加凝重。


    孙权令谷利先将马车驶走,声色亦沉重:“来此便是为确认,此症结在府君,不在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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