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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射虎孙郎

作者:禾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孙策的内心十分复杂,一时也难判断张北的话有几分真假,明日后日之话不过虚妄,可近卫中是否还有细作,他不得而知。


    他在寿春招募的将士有数十近百人,难以足一清查,更何况,无端清查,恐也寒了将士们的心。


    但若军中细作不除,袁术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他不得不时时作防,就连去接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迁来吴郡,也得几番迂回,不能走寻常大道,以防被袁术派人截去做质子。


    他想脱离袁术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定会遭到袁术派兵来战,处境可就危险了。但,便是不杀张北,此事就不会泄露出去?


    今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孙策意决,先杀张北,再将今日近卫众人一一扣压,细细审之。他掀眸欲令之际,却听闻树林巨石旁传来笃笃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敛藏神色,挑眉而闲然,从容含笑,一派尽在掌握之态。


    孙权一手扶用鸠杖探路,因腿上之伤只能缓行而慢移,身影渐渐从林中显出,但他语气不急不缓,甚至带有一丝谑笑:


    “哦?那你猜猜,是何人将你暴露?是何人,想要取代你在袁氏细作的地位?又是何人,早已归安我军,为我所用。”话音落罢,孙权止住脚步,担心自己和练师若靠近,恐被他们背水一战而捉,不如把接下来的话留给孙策。


    孙策心下震喜,又与陈武四目相对,眼神略有异样,喝道:“子烈,还不动手!”


    陈武当即会意,挥刀作势,如力劈山峦,震起一阵刀浪。


    “什……什么?”张北顿时瞳孔骤闪,满目地不可置信,几乎是下意识侧头看向一旁,绝望而哀怨:“是你出卖我?是你!”


    “羞得污我!”那人顿时大惊失色,眼神闪烁慌张。


    张北怒道:“是你出卖我在先!”


    那人苦叹:“我没有!你被骗了,混账东西!”


    张北:“……”


    形势已明,余下近卫速速上前将此细作制住,却在捉人之时,他的眼角眉梢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伴着数声“呵呵”连笑,似是胜券在握,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孙策与陈武皆觉他神色有疑,心下纳罕时,孙权于不远处轻轻咳了一声,孙策则抬手一挥而令:“孤改变主意了。先不杀之,暗中带回去。分开关押拷打,彻查军中细作一事。”


    “诺!”众人拱手领命,由陈武安排各由六人押送其一,他与余下二人继续随侍孙策。


    押行的众人方离去,一小将骤然半跪于地,拱手请罪:“望将军恕罪,招安者,是幼平。”


    孙策:“……”


    陈武:“……”


    下一刹,陈武神色凝重地紧握佩刀,面向这余下的“亲卫”而慢步后退,张手将孙策护在身后,他几乎不敢再信这群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


    闻此,远处孙权再踏近三尺,与众人解释:“幼平虽为细作,但从未传递过有损我军的讯息。只是,他家中老母为袁雄所质,担忧有朝一日,被其胁迫,不得不为。我猜,是他笨得与真正的细作泄露了老母在寿春,才被钳制逼迫至此。”


    周泰,字幼平,也是孙策自寿春发兵时,前来追随的壮士,长得一幅憨厚模样,实际上,也很憨厚,孙权说他笨他没有一点反应,反而道谢:“多谢权公子为我辩言。是幼平盲信他人,致祸于此,深悔于心……但我虽一介武夫,也明是非,将军待我极好,幼平不愿违心。将军若不弃,周泰愿誓死追随!”


    “好!”孙策踏步上前,双手扶起周泰,又轻拍他的肩膀:“幼平,可愿与孤一同,计杀袁雄?待此事成,孤可为你,救母来吴。”


    “将军!”周泰顿时落双膝而跪,涕泗横流,一想起母亲被扣押,是多少个日夜煎熬。闻孙策之语,加之思母之情,一时激动难止,哭得似个八岁孩子。


    不远处,步练师不禁叹问:“阿权短短数日,便将他捉得并劝迷途知返?”


    “是因他为人正直,却牵绊于身,诸多行迹则不正常。”孙权唇角漾起一丝笑意,眉梢亦轻轻挑动,却又低首喃喃思考:“计杀袁雄……阿兄可真是考验我。”


    袁雄乃是有名有姓的大将,更是官任校尉,孙策麾下也不过仅有两位校尉,要如何杀之而不被袁术起疑,并没有那么简单。


    孙权垂首支颐,认真地思考如何计策,他身旁伫立的姑娘的眸中不知何时多了几许欣赏与喜色。


    前几日,孙权问她有没有能够留痕追踪的引子,特意请她提前训练那群蛱蝶,令蝶群能追踪特定花粉,由此断定细作。能帮上这个忙,练师甚觉心底似清风拂面般轻松畅快。


    溪流涓涓如旧,林中渐渐归于宁静,孙策将战马引至车前,待缰之时,却猝闻一声嚎震的虎啸声如巨浪翻滚,自孙权和步练师所在之处传来!


    “阿权!”


    那虎啸轰隆得令人毛骨悚然,惊得孙策的战马仰蹄躁动,嘶鸣惊慌,又是时,一道急促的笛音铿铿传来,似墨云堆积雷鸣隆隆,更令战马惊鸣彻底失去控制。


    周泰奋力接过缰绳,以身躯压制战马,试图安抚,孙策则回首招集陈武与另一护卫蒋钦,挥动缨枪,疾步前去救孙权。


    孙策急拨开灌从枯枝,一只墨纹白虎已将孙权扑在身下,厚实的虎掌已利爪尽现,虎躯下的孙权手臂上也留下数道鲜红的抓痕,他虽尽力搏挡,但悬殊的实力之下,只需下一瞬,便将做虎口之食。


    未及半分犹豫,孙策快步上前挥枪扫刺白虎,霎时,雪白的皮毛间绽出一道绯红的长痕,引得这庞然大兽回头威啸长嗷,怒起而转扑,孙策矫健躲开,趁机引走白虎,又与陈武、周泰及另一随从蒋钦将白虎包围于其间。


    孙策威令:“列阵!”


    笛音骤断,步练师咬牙上前将孙权拖至稍安全处,却未注意她的肩下胸前早已绽开了一朵血色爪印,颜色鲜红如阳,渗透了衣物,但那疼痛早已麻木,麻木到她习以为常。


    “阿权,为了救我你险些……可我没法驭此大兽,我……”林中弥漫着缕缕血腥味,刺痛着练师的每一根神经,江北的残酷回忆袭击着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再次吞没殆尽。


    “不……”孙权努力支起身来,将手抵在练师唇边。


    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如蔚蓝大海中的波浪汹涌逼近,孙策率三人列阵四方,以军阵之法相互防御,又以缨枪之锋将白虎绽皮数刃,逼得白虎不敢贸然攻击,但他们没有把握能战胜这庞然大的万兽之王,须寻得一个契机,待时而动。


    渐渐地,林中已安静得可怕,连旋旋叶落之声都能听见,孙权一手将弓紧握于手,贴近身旁练师的耳侧低语:“方才你的笛音成功干扰了它。再帮我一次可好?练师。”


    汗水自练师的下颌急流,她的睫毛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所浸染,她拼尽全力阖目一点头,便将鹤骨短笛再度吹响,竭尽全身精神,那震震笛音似引黑云催阵、万马策腾,扰那白虎心智恍惚,身摇体晃,无法分辨危险来自何方。


    孙权持弓引箭,虽是绢纱蔽目,也迅速将箭矢对准白虎,手臂上的血痕又绽出更宽的纹路,似一朵正在盛放的莲花。他屏息凝神,果决地向白虎引弓千钧,刹那间,崩弦如霹雳回响,伴随着白虎的声声痛苦嘶鸣。


    落叶惊飞间,白虎发狂四处冲撞,孙策率将旋即补枪,那白虎背上的墨色花纹迎风绽出一道道绯红的长痕,直至它沉重地倒下,中箭的右眼已血肉模糊,而另一只眼睁得瞪圆,尽透着不甘与不屈。


    刹那间,孙权与步练师双双因立竭而倒下,缁色绢纱随尘土`飞扬,翩然旋落在孙权身侧三尺外。


    步练师似见一双墨绿色的眸瞳一闪而过,可只是一瞬,甫启即闭。


    那道熟悉的墨绿色的眸瞳,似远古旷野里的精灵,似幽潭清泉漾着袅袅迷离。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二郎……”


    她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幻觉,就像那日,她竟把周瑜看作了兄长,她多想再睁开眼看看,可她无论如何挣扎,再无法撑开那沉重的双睫。


    再醒来时,似已夜深,鸣虫幽幽。


    弦月光洒进轩窗,似白玉流萤,静谧又神秘,烛台上光影摇曳,映着趴在榻边轻鼾沉睡的月鹿的半张小脸蛋。


    练师虽觉身体昏沉无力,却异常清醒,她细细回想这段时日的一切一切,初见时觉似曾见过,她后来以为是与孙策相貌略似,并未过多想。


    但如今想来,他是孙家二公子,所以,他可以是二郎。


    那般系兽之结,出自“昔日好友”,所以他,什么都记得?


    深夜寂静,似无尽的黑洞,渐将练师再度拉入沉睡中,曲阿刺史府的大堂中,仍是灯火通明,却也安静得令人窒息。


    “阿兄,快应允。”孙权抬起被绷带缠束了好几圈的手,只是随手一拍案几,也已是剧痛难耐。


    “胡闹!”孙策单手叉腰,另一手将孙权的胳膊轻轻拎起来,放回到盘坐的腿上。


    孙权偏又倔强地抬起手臂跨至案几上,奋力用双手紧握孙策的手腕,“袁雄拥兵于京口,若此人不除,他日必腹背受敌。且不论他日,便是今时,也因他扼住京口要塞,令母亲阿嫂还有弟弟妹妹们辗转迁徙,至今未抵达曲阿。今此机会千载难逢,阿兄须速速立断!”


    “不行。”孙策再次拒绝。


    孙权微怔半晌,忍住疼痛艰难地抬手,佯作想要取下眼前的缁色绢纱,孙策并未觉有何不妥,却没想到,孙权骤然将手上移,迅速取下冠簪刺抵自己的喉咙,“阿兄今日若不应允,我便去见父亲罢。”


    孙策:“你……!”


    孙策疾速抓住孙权的手腕,欲将他的手制住,但孙权手臂似拼命般用狠力与他抗衡,那刺向喉咙的簪还未伤及半分,倒是手上的虎爪伤痕再度崩发,浸红了黄白的绷带,“横竖一死,阿兄便赌一把如何。”


    “孙仲谋,真有你的!”


    见那暗红的血色渗出,孙策终是切齿不忍,满目心疼地松开了手,抚额颔首,“明日我便安排,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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