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的夏天总是格外湿热，仿佛置身于桑拿房里面，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很少有清爽的时刻。
莫以萄上身套着一件与季节相当搭配的白T，而庞大的、青葱的树木齐齐整整地‘站’在道路两旁，自动形成一道天然帐篷，也替他遮挡了一部分热量。
偶尔有鸟雀飞过，树叶会惊起一阵涟漪。
他目不斜视，露出的手臂有几道蜿蜒的伤痕。
“莫先生，您来了。”
广城的郊区地界，一所封闭式的精神疗养院，三楼的第一间病房外，严栩的助理正微笑朝他问好。
“严先生也在里面吗？”
“是的。”
他作势要推开门，莫以萄抬手制止了，“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玻璃窗户是单向的，站在外面的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莫以萄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陈年老话。
＊
“哪个山洞冒出来的丑八怪？”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夏忆星朝莫以萄说的第一句话。
“……”
莫以萄从下车前就准备好的笑容瞬间跌落在地。
他看了看一旁的夏倾月，想着绝对不能摆脸色，才勉强捡回了一两分挂在嘴角，十根脚趾头尴尬地在崭新的拖鞋上面蹭了蹭。
明明是一个妈妈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两兄弟，为什么性格却一个天一个地呢？
“小星，不要这么没有礼貌。”
夏倾月弯腰戳了戳夏亿星的鼻子，又摸了摸的头。
“莫以萄比你大一岁，在福利院的时候就经常照顾其他的小朋友，做你的玩伴正合适。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站立的莫以萄接收到夏倾月投来的视线，连忙挺直腰背，主动表达友好，他说道:“夏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先前，佣人送点心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称呼夏忆星的。
莫以萄学以致用。
——“嗯。”
——“滚！谁需要你照顾！”
莫以萄的话，得到了夏倾月的赞赏，同时也受到了夏忆星的责骂。
他操控电动轮椅，往后退了两步，抓起一整碟绿豆糕往莫以萄的脸上砸。
莫以萄吓了一跳，侧头躲过，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是，也太浪费了吧，这些绿豆糕看上去特别特别好吃耶。
第二个反应则是，这个家伙是不是有狂犬病，怎么比他那个没用的敌人向小西还要癫癫的。
“小星。”夏倾月的声音稍微沉了两分。
“出去！出去！”夏忆星用力拍打轮椅的扶手，音调拉得长长的，响亮而尖利。
在莫以萄看来，真的很像是是一只倔强的公鸡。
不过，夏亿星牌的公鸡的尾巴不是火红色，而是黑色的。因为他的本体以及周边漂浮着的空气都是阴森森的。
“通通都滚出去，不许呆在我的房间!”
啊啊啊啊——
公鸡持续呐喊中。
“我们走吧。”
见状，夏倾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勉强，他起身拍了拍莫以萄的肩膀，“去你的新房间看看。”
“好的。”莫以萄点了点头，跟在夏倾月的身后离开。
夏忆星的房间空气十分稀薄，深蓝色的厚窗帘隔绝了所有的阳光，仿佛这里不是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而是一只闷闷的四方笼子。
佣人关门的前一秒，莫以萄刚好扭头，于是他望见夏忆星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喊着“关灯”。
随后，天花板上面的那盏华丽的吊灯立马便不亮了，整间卧室被黑暗包围，和他好像一百天没有睡过好觉的黑眼圈融为一体。
怪人一个。
另外……
好神奇哦……
莫以萄心想，真不愧是有钱人，只需要动动小嘴就能控制灯光了，连开关都用不着摁一下，省时又省力。
莫以萄的卧室在夏忆星的隔壁。
他唯一的一件行李，一只有点旧的小熊玩偶妥帖地摆放在床上，是离开福利院前，莫以舟塞进莫以萄书包里面的。
疲惫的大眼睛霎时间被点亮了，他走过去，抱起来，抚了抚小熊的后背，是放松以及安心的姿态。
“小莫，你的新衣服在柜子里，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听见夏倾月的话，莫以萄放下小熊玩偶，走过去，两只手打开乳白色的衣柜门。
衣柜的空间很大，十几套全新的当季衣服，用衣架一件一件地挂起来，非常整齐，并且一点也不拥挤。
这些，全都是属于他的。
莫以萄伸手小心地碰了碰，软软的，真舒服。他转过身，对夏倾月讲道:“谢谢您，夏先生，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夏倾月笑了笑，接着说，“小星现在的脾气是有点不太好，经常发火，你的年纪比他大，算是哥哥，多多包容他一些好吗？”
“我会的。”
虽然夏忆星比莫以萄想象中的样子还要恶劣很多倍，但他既然来到夏家，就一定会做好自己的职责的分内事，成为一名合格的玩伴。
“那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好的。”
见夏倾月要走了，莫以萄连忙送了送他。
完事后，往回走的莫以萄肩膀是塌下来的。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莫以萄的脑袋晕晕沉沉得厉害，一直有些想吐。
不过当着别人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现在房间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莫以萄对着马桶呕了呕，可惜什么也吐不出，只有一股子难受的感觉堵在喉咙。
莫以萄漱了漱口，一骨碌爬上床，抱住小熊玩偶，与它贴在一起，闭上已经变成三眼皮的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结果十分钟不到，莫以萄就醒了过来。
他认床。
其实，这张新的床真的很好。
躺下去的时候，仿佛睡在十几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棉花糖上面似的，无比柔软，并且还拥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随便翻身，不用担心会摔倒。
可惜，它实在是舒适得过了头，导致莫以萄完全不适应。
他还是比较喜欢福利院里面的床，虽然硬硬的，没有垫子，还有啄木虫“咿呀咿呀”啃木板的声响，但至少睡觉的时候身体和脑袋不会发晕。
莫以萄本来是想出门的，不过关厕所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所以————
“关灯。”
没有反应。
嗯？
莫以萄抱着小熊玩偶，盘腿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吊灯，清了清嗓子，再试了一次。
“关灯。”
音量稍微拔高了一点。
水晶吊灯无声地熄灭了。
哇！
莫以萄的眸子接替它的光芒。
原来他的房间也可以用声音控制灯光耶！
太棒了吧！
“开灯！”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莫以萄连忙起身，脆声道：“是谁呀？请进来吧！”
“小莫。”佣人推开门，朝他笑道，“大少爷回公司处理事务了，小少爷在花园里，说是觉得无聊，让你下去陪他玩一会。”
“好的。”一个人的自娱自乐时间结束了，莫以萄点点头，应声道，“我现在就去。”
夏家的花园比莫以萄去过的公园还要宽广和漂亮，在一堆花花草草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莫以萄只认识粉色和红色的玫瑰花，以及金黄色的向日葵。
“丑八怪，站那么远做什么，我是怪兽吗？会吃了你吗？”
夏忆星换了一件白色的上衣，依然昰坐在轮椅上，盖着轻薄的毯子，看见莫以萄张嘴就是一顿骂。
“小少爷。”
莫以萄走过去，站在夏忆星面前，低下头，借着这个乖顺的动作偷偷瞄了瞄他的下半身，是穿着鞋子的。
这是一个有腿的瘸子。
莫以萄心中了然了。
“一副蠢相，跟个土包子似的，无脸男都比你好看一百倍，我哥怎么就偏偏选中你做我的玩伴？难道他近视了？”
夏忆星扭头朝候在一旁的佣人说，“我哥今年体验了没有，记得叫他起码检查三遍视力。”
……呃，无脸男是谁？
是指没有脸蛋的人吗？那还怎么比他好看呢？
没等莫以萄发问，一旁的佣人姐姐已经开始回话了，“大少爷的事情我怎么敢多嘴。”
莫以萄只好闭上嘴巴，看着她熟练地陪笑，“小少爷要不要吃一块山药糕？刚刚才出炉的。”
夏忆星拿起一块并没有吃，而是随手扔了出去。
“丑八怪，去捡回来。”
他连莫以萄的名字都不喊，给他取难听的绰号，而莫以萄还要屁颠屁颠地跑着去完成他的命令。
真是气恼。
山药糕碎掉了，莫以萄蹲在地上，用食指和拇指一点一点地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的掌心里。
这种时候，莫以萄想到了一句话，是小松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钱难挣，屎难吃。
莫以萄虽然没有亲囗吃过屎，但他认为夏忆星的脾气这么臭，和屎也差不多了。
因此，他以后的日子就是在照顾一坨粑粑。
那么，和吃下去好像也差不多了。
唉……
看着黏上灰尘的糕点，莫以萄叹气，想哥哥了。
“小少爷，我捡回来了。”
花了两分钟才把碎成渣渣的山药糕拾起来，莫以萄走得可谓是小心翼翼，他的两只手向前平伸，将成果呈现给夏忆星观看。
“做得不错。”
夏忆星撩起眼皮，敷衍地夸奖了一句。
“这块山药糕奖励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