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水，爆炸了》 第1章 “这块山药糕奖励给你了。” 广城的夏天总是格外湿热，仿佛置身于桑拿房里面，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很少有清爽的时刻。 莫以萄上身套着一件与季节相当搭配的白T，而庞大的、青葱的树木齐齐整整地‘站’在道路两旁，自动形成一道天然帐篷，也替他遮挡了一部分热量。 偶尔有鸟雀飞过，树叶会惊起一阵涟漪。 他目不斜视，露出的手臂有几道蜿蜒的伤痕。 “莫先生，您来了。” 广城的郊区地界，一所封闭式的精神疗养院，三楼的第一间病房外，严栩的助理正微笑朝他问好。 “严先生也在里面吗？” “是的。” 他作势要推开门，莫以萄抬手制止了，“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玻璃窗户是单向的，站在外面的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莫以萄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陈年老话。 ＊ “哪个山洞冒出来的丑八怪？”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夏忆星朝莫以萄说的第一句话。 “……” 莫以萄从下车前就准备好的笑容瞬间跌落在地。 他看了看一旁的夏倾月，想着绝对不能摆脸色，才勉强捡回了一两分挂在嘴角，十根脚趾头尴尬地在崭新的拖鞋上面蹭了蹭。 明明是一个妈妈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两兄弟，为什么性格却一个天一个地呢？ “小星，不要这么没有礼貌。” 夏倾月弯腰戳了戳夏亿星的鼻子，又摸了摸的头。 “莫以萄比你大一岁，在福利院的时候就经常照顾其他的小朋友，做你的玩伴正合适。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站立的莫以萄接收到夏倾月投来的视线，连忙挺直腰背，主动表达友好，他说道:“夏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先前，佣人送点心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称呼夏忆星的。 莫以萄学以致用。 ——“嗯。” ——“滚！谁需要你照顾！” 莫以萄的话，得到了夏倾月的赞赏，同时也受到了夏忆星的责骂。 他操控电动轮椅，往后退了两步，抓起一整碟绿豆糕往莫以萄的脸上砸。 莫以萄吓了一跳，侧头躲过，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是，也太浪费了吧，这些绿豆糕看上去特别特别好吃耶。 第二个反应则是，这个家伙是不是有狂犬病，怎么比他那个没用的敌人向小西还要癫癫的。 “小星。”夏倾月的声音稍微沉了两分。 “出去！出去！”夏忆星用力拍打轮椅的扶手，音调拉得长长的，响亮而尖利。 在莫以萄看来，真的很像是是一只倔强的公鸡。 不过，夏亿星牌的公鸡的尾巴不是火红色，而是黑色的。因为他的本体以及周边漂浮着的空气都是阴森森的。 “通通都滚出去，不许呆在我的房间!” 啊啊啊啊—— 公鸡持续呐喊中。 “我们走吧。” 见状，夏倾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勉强，他起身拍了拍莫以萄的肩膀，“去你的新房间看看。” “好的。”莫以萄点了点头，跟在夏倾月的身后离开。 夏忆星的房间空气十分稀薄，深蓝色的厚窗帘隔绝了所有的阳光，仿佛这里不是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而是一只闷闷的四方笼子。 佣人关门的前一秒，莫以萄刚好扭头，于是他望见夏忆星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喊着“关灯”。 随后，天花板上面的那盏华丽的吊灯立马便不亮了，整间卧室被黑暗包围，和他好像一百天没有睡过好觉的黑眼圈融为一体。 怪人一个。 另外…… 好神奇哦…… 莫以萄心想，真不愧是有钱人，只需要动动小嘴就能控制灯光了，连开关都用不着摁一下，省时又省力。 莫以萄的卧室在夏忆星的隔壁。 他唯一的一件行李，一只有点旧的小熊玩偶妥帖地摆放在床上，是离开福利院前，莫以舟塞进莫以萄书包里面的。 疲惫的大眼睛霎时间被点亮了，他走过去，抱起来，抚了抚小熊的后背，是放松以及安心的姿态。 “小莫，你的新衣服在柜子里，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听见夏倾月的话，莫以萄放下小熊玩偶，走过去，两只手打开乳白色的衣柜门。 衣柜的空间很大，十几套全新的当季衣服，用衣架一件一件地挂起来，非常整齐，并且一点也不拥挤。 这些，全都是属于他的。 莫以萄伸手小心地碰了碰，软软的，真舒服。他转过身，对夏倾月讲道:“谢谢您，夏先生，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夏倾月笑了笑，接着说，“小星现在的脾气是有点不太好，经常发火，你的年纪比他大，算是哥哥，多多包容他一些好吗？” “我会的。” 虽然夏忆星比莫以萄想象中的样子还要恶劣很多倍，但他既然来到夏家，就一定会做好自己的职责的分内事，成为一名合格的玩伴。 “那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好的。” 见夏倾月要走了，莫以萄连忙送了送他。 完事后，往回走的莫以萄肩膀是塌下来的。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莫以萄的脑袋晕晕沉沉得厉害，一直有些想吐。 不过当着别人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现在房间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莫以萄对着马桶呕了呕，可惜什么也吐不出，只有一股子难受的感觉堵在喉咙。 莫以萄漱了漱口，一骨碌爬上床，抱住小熊玩偶，与它贴在一起，闭上已经变成三眼皮的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结果十分钟不到，莫以萄就醒了过来。 他认床。 其实，这张新的床真的很好。 躺下去的时候，仿佛睡在十几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棉花糖上面似的，无比柔软，并且还拥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随便翻身，不用担心会摔倒。 可惜，它实在是舒适得过了头，导致莫以萄完全不适应。 他还是比较喜欢福利院里面的床，虽然硬硬的，没有垫子，还有啄木虫“咿呀咿呀”啃木板的声响，但至少睡觉的时候身体和脑袋不会发晕。 莫以萄本来是想出门的，不过关厕所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所以———— “关灯。” 没有反应。 嗯？ 莫以萄抱着小熊玩偶，盘腿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吊灯，清了清嗓子，再试了一次。 “关灯。” 音量稍微拔高了一点。 水晶吊灯无声地熄灭了。 哇！ 莫以萄的眸子接替它的光芒。 原来他的房间也可以用声音控制灯光耶！ 太棒了吧！ “开灯！”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莫以萄连忙起身，脆声道：“是谁呀？请进来吧！” “小莫。”佣人推开门，朝他笑道，“大少爷回公司处理事务了，小少爷在花园里，说是觉得无聊，让你下去陪他玩一会。” “好的。”一个人的自娱自乐时间结束了，莫以萄点点头，应声道，“我现在就去。” 夏家的花园比莫以萄去过的公园还要宽广和漂亮，在一堆花花草草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莫以萄只认识粉色和红色的玫瑰花，以及金黄色的向日葵。 “丑八怪，站那么远做什么，我是怪兽吗？会吃了你吗？” 夏忆星换了一件白色的上衣，依然昰坐在轮椅上，盖着轻薄的毯子，看见莫以萄张嘴就是一顿骂。 “小少爷。” 莫以萄走过去，站在夏忆星面前，低下头，借着这个乖顺的动作偷偷瞄了瞄他的下半身，是穿着鞋子的。 这是一个有腿的瘸子。 莫以萄心中了然了。 “一副蠢相，跟个土包子似的，无脸男都比你好看一百倍，我哥怎么就偏偏选中你做我的玩伴？难道他近视了？” 夏忆星扭头朝候在一旁的佣人说，“我哥今年体验了没有，记得叫他起码检查三遍视力。” ……呃，无脸男是谁？ 是指没有脸蛋的人吗？那还怎么比他好看呢？ 没等莫以萄发问，一旁的佣人姐姐已经开始回话了，“大少爷的事情我怎么敢多嘴。” 莫以萄只好闭上嘴巴，看着她熟练地陪笑，“小少爷要不要吃一块山药糕？刚刚才出炉的。” 夏忆星拿起一块并没有吃，而是随手扔了出去。 “丑八怪，去捡回来。” 他连莫以萄的名字都不喊，给他取难听的绰号，而莫以萄还要屁颠屁颠地跑着去完成他的命令。 真是气恼。 山药糕碎掉了，莫以萄蹲在地上，用食指和拇指一点一点地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的掌心里。 这种时候，莫以萄想到了一句话，是小松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钱难挣，屎难吃。 莫以萄虽然没有亲囗吃过屎，但他认为夏忆星的脾气这么臭，和屎也差不多了。 因此，他以后的日子就是在照顾一坨粑粑。 那么，和吃下去好像也差不多了。 唉…… 看着黏上灰尘的糕点，莫以萄叹气，想哥哥了。 “小少爷，我捡回来了。” 花了两分钟才把碎成渣渣的山药糕拾起来，莫以萄走得可谓是小心翼翼，他的两只手向前平伸，将成果呈现给夏忆星观看。 “做得不错。” 夏忆星撩起眼皮，敷衍地夸奖了一句。 “这块山药糕奖励给你了。” 第2章 “弄脏了……” 傍晚的夕阳十分温暖，望无边际的、橘色的光线仿佛是一件大型的、柔软的披风，遗憾的是它无法披在夏忆星的身上。 他的脸部质感依旧是阴沉的苍白，如同不会融化的霜雪，有颜色的地方只有眼睛内的红血丝与眼睛外的黑眼圈。 “可是……” 莫以萄捧在手里的糕点已经不能称作是‘一块’了，只能说它是‘一片’或者‘一堆’。 “弄脏了……” 碎掉的糕点有些许残骸遗留在莫以萄的手指上面，这种黏腻的触感不是很舒服，他的两个指头挨在一起，互相为对方抹了抹。 夏亿星两片薄薄的、没有血色的的嘴唇勾勒出嘲讽的弧度：“丑八怪不就应该吃脏的东西吗？” “我不是丑八怪。” “我说你是，你就是。” 夏忆星可容不得莫以萄反驳，大力拍了一下轮椅扶手，下巴抬起，凶得要死。“你最好赶紧吃掉，否则今晚就饿肚子吧。” 一顿不吃死不了，莫以萄虽然比较喜欢吃东西，但是并不怕挨饿，在福利院他也试过不吃晚餐。 不过他怕夏忆星向夏倾月告状，因此只好忍辱负重了。 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山药糕味道变得非常糟糕，还卡喉咙，莫以萄吞咽得艰难极了，根本尝不出糕点原有的美味。 “小少爷，我吃完了。” 莫以萄将掌心中的最后一点碎屑舔干净，心想，这下该满意了吧。 不料，他预估错了夏忆星的难搞程度，对方不仅不算满意，还冷嘲热讽得更加厉害了。 “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丑八怪，吃东西的样子简直比猪还难看。” “？？？！！！…………” 什么？！！！ 莫以萄羞恼得眼睛都睁圆了，从夏亿星嘴里吐出的话尖酸又刻薄，根本不似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反而像是路边的癞蛤蟆，一天到晚‘硅硅硅’地乱叫，难听又扰人。 莫以萄真想一脚踹翻这家伙的轮椅，让他倒在地上像翻不了壳的乌龟，左右摇摆。 “山药糕摔得太碎了，我只能这么吃。”他解释道。 “你这是在顶嘴，摆脸色给我瞧？不清楚自己什么身份是吧？” “我没有……” 他只是实在有些气愤，嘴角忍不住撇了撇而已。 “道歉。” 夏亿星才不管莫以萄本人到底有没有，只要他自己觉得被冒犯了，那么，莫以萄就必须立刻马上向他表示歉意。 “……” 莫以萄的手指揪了揪裤腿，缓慢吐出一句，“对不起。” “没名没姓的，你在跟谁道歉？” 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夏忆星非常不满意，认为这样太过敷衍了，他抱住双手，昂起高傲的脑袋，仰视卑微站立的莫以萄。 “福利院走出来的丑八怪就是没有教养。” 莫以萄终于找到比向小西还要更贱更坏的人了。 他紧紧绷住身体，努力维持友好、恭敬的语气。 “对不起，小少爷。” “你是在道歉，不是在为背佳佳拍广告，挺这么直干什么，弯下来。” 莫以萄的腰弯下去了一些，呈鞠躬状态，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夏亿星的脚趾，和他的面孔如出一辙的苍白，透露着一股病态—— 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这是个不正常的东西。 “九十度。” 挑剔怪进行着他的挑剔。 “……” 莫以萄不知道九十度的鞠躬是什么样子的，干脆弯到最低，头发丝都碰到地面了。 “不是道歉吗？说话呀，哑巴了？” 夏忆星的声音从上边传来，气得莫以萄牙痒痒，他在福利院好歹也是老大之一，靠一对威风凛凛的拳头保护着自己和哥哥，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欺负？ “对不起，小少爷。”这句话，莫以萄重复了好几次，总算是奏效了。 “起来吧。”这是目前为止，莫以萄听过的夏忆星讲得最动听的话了。 “谢谢。”为了减少夏忆星挑刺的机会，莫以萄特意这般说道。 夏忆星望着莫以萄直起身后通红的脸蛋，忽然笑了笑，说:“丑八怪，你去摘两枝玫瑰花回来，要红色的。” 十一月的玫瑰花盛放得极好。 一凑近，便能闻到它们散发着的甜美的香气。 莫以萄蹲下来，避开根茎的刺，取下玫瑰花的头颅，一只手捧着一朵。 “小少爷，玫瑰花摘回来了。” 夏忆星向上而下撇了莫以萄一眼:“你没上过学吗？” 莫以萄弄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问，有点懵，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上过的。” 福利院会统一安排适龄的孩子在附近的小学就读，除了莫以舟，他的脸太吓人了…… “那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和这呆头呆脑的丑八怪说话，夏忆星真是囗干舌燥，他喝了一口奶茶，才继续发言。 “我说的是两枝，不是两朵。你见过没有根茎的‘枝’吗？” “但是……”莫以萄回道，“连着根茎一起采摘的话，刺会扎手的。” 闻言，夏忆星弯起眼睛，侧着脑袋，笑得像是从童话故事里面走出来的、头上顶着两个邪恶的犄角的小恶魔一样。 “所以才叫你去摘呀。” “…………” 莫以萄的手一碰到玫瑰花的刺，便没忍住直接缩回去了。 好痛…… 他看了看指尖的小红点，回过头，希望夏忆星能够大发慈悲放自己一条生路，却只获得对方的催促。 “愣着干嘛？” “快点摘呀！” “你该不会是准备磨蹭到下一个黄昏时分吧？” 莫以萄是真想找个麻袋，套住这位嘴巴贱到天边去的小少爷的脑袋，痛痛快快揍一顿。 玫瑰花的刺遍布它的根茎，莫以萄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避开，只好迎难而上了。 他眼一闭，牙一咬，想着早死早超生，快速摘了两枝下来。 “花。” 这次交差的时候，莫以萄只说了一个字，圆圆的脸蛋鼓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了。 玫瑰花的刺扎在手指头上，虽然不至于出血，但是也不容小觑，就好像是打了一针预防针似的，真的好疼好疼。 “重新摘过。”夏亿星没有接，只是说了冷冰冰的四个大字。 “为什么？”莫以萄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坏东西又在搞什么鬼啊，“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摘了呀。” “因为你摘的花，开得不够灿烂。” 莫以萄看了看手里旺盛的花儿，很是不服气：“哪里不够灿烂了，明明就很……”，“又顶嘴是吧？”在夏亿星那双眼睛迸发出来的凶光之下，莫以萄不得不合拢嘴巴，把憋屈吞回肚子，收声大吉。 莫以萄第三次转身去摘花。 这次，他特意在花圃前望了又望，选了两枝灿烂得犹如卷心菜的玫瑰花，强忍住被刺扎在皮肉上面的痛楚，将它们顺顺利利折了下来。 “喏。” 莫以萄两只手捧着花，送到夏亿星跟前。 “这已经是红色的玫瑰花里面，开得最好的了。” 他着重强调道，生怕夏亿星不买账，又叫他去摘过一次。 嗯…… 倒也不是十分怕被刺扎手啦，主要是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摘花，是真的无比累人且麻烦。 听完，夏亿星不屑地哼了一声。 “蠢货。” 啊…… 骂人了…… 看来还是不能叫他满意，莫以萄的心掉满了一块块石头，沉了下去，不过马上就又飘飘然浮出水面了，因为夏亿星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玫瑰花。 阴转晴，莫以萄扬起一抹笑，结果还没有等他完全呈现出来呢，夏亿星就甩手将那两枝花扔掉了，并且皱起眉头开始血口喷人。 “你竟然故意用玫瑰花的刺扎我！” “天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莫以萄的心情在喜悦和恼怒之间跳来跳去，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打了两个烦闷的嗝。 “我什么时候故意用玫瑰花的刺扎你了？” “明明是你叫我去摘的，难道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玫瑰花的刺会扎人所以才这样特地吩咐我吗？” 他又气又急地说完一大段话，胸腔一阵窒闷，几乎呼吸不过来，闭着眼狠狠喘了两下，才恢复顺畅，能够在被打断前快速补充完最后一句。 “现在又在这里碰什么瓷啊！！！” 第3章 “你现在倒是挺像一个玩伴的。” 夏倾月接到夏亿星的视频通话时，刚好结束一场会议，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又要来哄他这位难搞且娇纵的弟弟了。 “小星。” 隔着电脑屏幕，夏倾月看见夏亿星和莫以萄两只小崽子正在客厅里面，一坐一站，一个努着嘴仿佛很委屈，一个睁大眼好像特生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个场景是有一些好笑的，但他们互相僵持着的模样又显得十分郑重其事，夏倾月只好忍着不露出笑意。 “你还好意思问我呢！” 夏亿星皱了皱鼻子，用一个小动作使得佯装的委屈得以加深。 他将一根手指头竖起来，放在佣人举着的电脑前，务必叫夏亿星看得清清楚楚的，否则再过一会儿那点小小的伤口就要自动愈合了。 “你自己看吧！”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玩伴，一点也不称职。我只是叫他去摘两朵玫瑰花而已，他竟然就埋怨在心，故意留着花刺不去掉，用它来扎我。” “你乱讲话，我根本就没有……” 莫以萄真是被夏亿星这副模样给震惊到了，这不就是老师们最讨厌的不认真干活、只会装可怜博同情、睁大眼说瞎话的坏孩子吗？ 他堂堂的启航福利院前老大可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坏人诬陷了，于是开口反驳，不料刚起个头就被坐在轮椅上面的夏亿星狠狠推了一下腰腹。 “闭嘴！” “丑八怪！” “这儿是我家，没你说话的份！” ‘扑通——’ 伴随着夏亿星的谩骂，莫以萄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跌出了夏倾月的视线范围。 “小星。”他微微蹙眉道。 “你太过分了吧！” 莫以萄身经百战，这一点点的小痛并不妨事，立马便站了起来。 不仅恶人先告状，还先动上手了，这位狗嘴吐不出好牙的小少爷是真的把他给惹到了。 莫以萄抿住嘴巴，拉下脸，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大步走过去，企图以威风的气势先压人一筹。 “就算很过分你又能怎么样？”夏亿星挑了挑眉，全身上下刻满了挑衅两个字，“一脸穷酸样的丑八怪。” “呀——” 再不反击，简直不是人。 莫以萄大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拳头就要朝夏亿星的脸砸下去，却又在拳头即将抵达他的鼻尖时硬生生收回去了。 不行。 这里是夏家，不是福利院，而他亲口答应过夏倾月会认真当好夏亿星的玩伴，所以，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出手伤人。 “我……” 莫以萄心虚地瞄了一眼夏倾月以及心烦地撇了一眼夏亿星，把两只手背回身后，垂下头颅，不是很情愿地道了一句。 “对不起……”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夏亿星，他才是受到欺负的那一个。 可恶！ ……居然没有真的动手，夏亿星颇为遗憾。 这样一来，莫以萄的罪名就少了一桩，恐怕不能轻易将他赶走了。 “哥，我不想要他当我的玩伴了，他根本就不会服侍人。” 不管怎样，夏亿星还是先提出诉求了，“你给我换一个吧。” “小星，这段时间你已经换了很多个了。” 果然不出夏亿星所料，他哥不肯答应。 “小莫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孩子，你再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试试好吗？” 愿望没有得逞，夏亿星不是很高兴。而不高兴了，就意味着需要发泄。 他随即问道：“那他以下犯上故意扎伤我，就这么算了吗？” “你的伤口小得我都看不见，而且我想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所以——”夏亿星打断他哥的和稀泥，再次问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是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 “一个办不好事的玩伴，当然是要受到惩罚了。” “……好吧。” 夏倾月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实在没有精力再过多忧心小孩子之间的闹剧了。 他提醒弟弟：“但是不可以太过分。” 夏倾月知道，小孩子的恶意可以是无穷的。 夏亿星转过脸，没有出声。 “小星。” “啧。”夏亿星皱眉，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句，“知道了。” “小星，哥哥接下来会很忙，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着你。”夏倾月揉了揉眉心，放软声音道，“你在家里乖一些，和小莫一起玩，哥哥给你买了……” “我知道你很忙！” 夏亿星的嗓音非常大，大到破音和颤抖。 “我又没有要求你时时刻刻守着我，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拖累你了是吗？！” “小星，我……” 夏倾月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他有很长时间未曾好好睡过一觉了。 夏亿星瞧见了，但他还是怒火攻心。 “闭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了！” 夏亿星朝着屏幕那边的夏倾月一通吼完后，便将佣人捧着的电脑抢过来，使劲砸在地上。 ‘砰——’ 经过如此粗鲁的对待，这部笔记本电脑自然是彻底粉身碎骨了。 “…………” 天哪！ 道完歉后就再也插不上话、只得站在一旁的莫以萄吓了一跳，跌坐到了沙发上。 这家伙的脾气这么不稳定，不是动手脚就是砸东西，是真的有狂犬症吧？ 夏亿星坐在电动轮椅上面，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的肩膀在颤抖，脖子也梗得直直的，仿佛一堵坚实的墙壁出现了许多裂缝，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了。 莫以萄想，这位小少爷现在肯定非常难过。 他是不是应该要去安慰一下？ 毕竟，莫以萄是他的玩伴。 可是，他真的超惹人讨厌耶！ “那个，小少爷，你还好吧？” 莫以萄挠挠头，犹豫片刻，还是主动走到夏亿星的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带着一丝关心，可夏亿星并不领情，瞳孔竖起来，一巴掌将莫以萄的手打掉了。 他的瞳仁是非常纯正的黑色，漂亮却又吓人，阴恻恻的，望着望着便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 “别碰我，丑八怪。” 莫以萄揉揉红了一块的手背，说：“我只是好心想安慰你而已，用得着这么生气么？” “好心？安慰？” 夏亿星夸张的重复这几个字。 “哈，真是好笑。” “你什么身份，一个穷酸到要卖身给别人当小奴才的人，也配来安慰小爷？” 这话实在太过刺人，莫以萄皱着眉头反驳道：“我…我才不是什么小奴才呢。夏先生说了，请我来是给你当玩伴的。” “有什么区别？” 夏亿星的头发很久没有剪过了，刘海遮住眉毛，即将要触摸到眼睛。 “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辞而已，本质上一样是供人使唤的东西。” 他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有着一股年幼的稚气，偏偏笑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天真可爱，反而可以看得出有恶劣与残忍的阴影存在。 在这一瞬间，莫以萄微微晃了晃神，他穿了棉袄，但脊背仍旧发冷。 “可是，我……” 莫以萄想要告诉夏亿星的是，自己并不算卖身，等到夏亿星的腿好起来，不再需要玩伴的时候，他就会离开的。 “住嘴，丑八怪。” 可惜莫以萄还在组织语言的期间，就被不耐烦的夏亿星给打断了思路，从而只能听对方讲话了。 “跪下来，跪在地上，不许动。” “……什么？？”莫以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咙吐出的音调节节高升，“你在说什么？？” “聋啦？” “…………”莫以萄深呼吸一口气，咬咬唇，不服地反问，“凭什么要我跪？” “这是你故意用花刺扎到我手指的惩罚。”夏亿星回答，“你要是不想在屋里跪的话，那就滚去外面跪。” “我根本就没有扎你，是你自己故意将手指放到那些花刺上面的。”莫以萄急得原地跺脚，“你血口喷人！你坏死了！” “我说你有，你就有。” 看着莫以萄恼羞成怒到眼眶红红的模样，夏亿星就觉得好玩，欺负别人可以令他感到心情愉悦，仿佛没有知觉的双腿也跟着血液顺畅了。 “亦或者，你希望我再打一次电话。” 此话一出，莫以萄立刻便认输了。 因为在夏亿星坚持说要惩罚他的时候，夏倾月并没有强烈反对，所以就算再打一次电话过去，应该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跪就跪。”有什么了不起的。 莫以萄在夏亿星的注视下弯曲膝盖，跪在冷冰冰的大理石瓷砖上面，跪在这位超级恶毒的小少爷的面前。 他学过一句成语：打蛇打七寸。 而此刻，他就是那条被抓住要害的蛇。 “嗯。” 一高一低。 夏亿星点了点头，对这个新的视角非常满意。 “你现在倒是挺像一个玩伴的。” 接着，他看了一眼旁边侯着的佣人，说了一句：“我饿了。” “厨师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佣人立刻接话，“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4章 “我……” 一场视屏通话就这样中断了，在夏亿星的盛怒之下。 夏倾月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经过一天的忙碌，已经滑落了几根碎发在额前，使他整体的神态稍微显得有些凌乱。 他一边揉捏着眉心，一边叹了一口气，是无奈且疲倦的味道。 夏倾月的身体向后仰倒，整个人的重量完全靠在皮质的椅背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高高在上的天花板，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片死寂沉沉的汪洋。 他的脑海里面不断重复播映着夏亿星方才的样子，阴沉又狂躁，与放在夏倾月的办公桌上面的那张全家福里的天真又可爱的笑容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 他的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一年前。 夏倾月用力闭了闭眼。 是了，一年前的中秋节。 他当然清楚深刻的知道。 “夏先生。”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三下门。 夏倾月听到声音立刻坐直身体，抓了抓头发，并且整理了一下领带，收回那点独处时放松慵懒的姿态，恢复面对外界时冷静自如的体面样子。 他说道：“进来吧。” “慈善拍卖晚会八点半才开始。”进来的人是夏倾月新招的助理，姓刘，戴着一副极其标准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书生样，“我帮您点了晚餐，您先吃点垫一垫。” 刘助理打开保温袋，把一份摆盘挺漂亮、分量挺精致的西蓝花牛肉沙拉放到夏倾月的跟前。 “谢谢。”夏倾月晚上不爱吃太油腻的东西，这种寡淡健康的食物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对了，夏先生，刘总也会参加今晚的宴会。” 夏倾月顷刻间就倒了胃口。 这场慈善晚会是由司徒家的二公子举办的，虽然没有实名制邀请，但席位极少，不是一般的富豪可以参加的，就算是他的头上顶着久夏集团CEO的头衔，也要拜托了不少关系才能够获得一张邀请函，没想到那个应该提早入土的老东西也弄到了。 但事已至此，他再不爽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阻止那个老东西出现在晚会而将他一拳撂倒吧。“知道了。” “那我先出去了。”刘助理说，“您慢用。” “嗯。” ＊ 夏家铺设的大理石瓷砖是非常气派的哑光系列黑灰色，点缀着莫以萄不知道该用哪些词语去形容的漂亮花纹，单单是踩在上面都叫人心生喜悦。 莫以萄原本是很喜欢的，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因为这些地砖实在是太冰冷太坚硬了，他才跪了一会儿膝盖便酸痛不已，频频向他发送出锐利的警告，希望可以尽快得到解救。可惜此时的莫以萄真的是无能为力，只能一边承受皮肉之苦，一边在心底暗暗唾骂夏亿星这个坏蛋。 莫以萄用两只手揉了揉自己正在受苦受难的无比可怜的膝盖。 而后，他的眼眶就红了，几颗红豆大小的泪珠扇着透明的翅膀掉落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姿势对于拥有着很强烈的自尊心的莫以萄来说太羞耻了，没有哪个大哥会被别人罚跪，还是在根本就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 “哇哦，丑八怪哭鼻子了呀。” 夏亿星享用完丰盛的晚餐后，继续过来阴阳怪气地折腾他的玩伴。 莫以萄的睫毛湿了，眼眶里面明明白白地装满了眼泪，导致溢出来的水汽也是很清晰的可以感受到的。 甚至有一个莫名的瞬间，夏亿星以为它们要飘到自己的脸上来了。但其实并没有。 夏亿我想哭一会儿不行吗？星坐着的轮椅居高临下的停留在莫以萄面前的空地，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不是太好看，伸出一根手指，使劲戳了戳莫以萄的额头，故意命令对方。“不许哭，赶紧把你的臭眼泪给我收回去。” “我……我想哭一会儿不行吗？” 莫以萄忍不住努了努嘴。 他真是服了，这家伙管得也太宽了吧，别人哭不哭关你屁事啊，再说了，“我的眼泪才不臭，它明明是咸的！”你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巴才臭呢！ “怎么？”夏亿星的询问带着一股子耻笑他人的意味，“你还尝过自己的眼泪啊？” 莫以萄回答得堂堂正正：“是啊。” 他刚刚就又尝到了一次呢。毕竟泪珠离开眼睛以后，就是很快会流到嘴巴里面的啊，这种简单到不行的问题还要问出来，不如笨死算了。 “…………” 这次，轮到夏亿星噎到了。他眯了眯眼，忽然做出了一个十分幼稚的举动———— 一把掐住莫以萄的圆脸，掐得对方的脸蛋像河豚一样鼓起来，恶狠狠地下达命令：“我不管你的眼泪是咸的还是臭的，总之快点给我憋回去，不许再流一滴出来，否则你就在客厅跪到明天早上吧。” “唔……松开啦……” 莫以萄连忙摇头晃脑地挣扎起来，同时用双手掰扯夏亿星的魔爪，想要脱离他的挟制，可是这家伙的力气跟头牛一样大，他已经使出了全力竟然也撼动不了分毫。 真的真的太可恶了！ “你还敢哭！” 夏亿星见到莫以萄的眼泪就烦，感觉这些一颗一颗掉下来的泪珠脏了自己的眼睛，而且他觉得这个丑八怪这副不受控的模样一点也不听话，需要严厉教训。 于是更加使劲去掐莫以萄的脸，完全忘记了他的做法会让莫以萄哭得更厉害，因为他好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 莫以萄本来就已经委屈得要死了，只是他努力忍着，把受到的窝囊气憋在心底而已，现在又遭受夏亿星变本加厉的欺负，还是没法还手的那种（要不然他一定会一拳砸到对方的肚子上，砸到他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他睁大两只湿漉漉的眼，瞪住夏亿星如同恶魔一般的面孔，内心怄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承载情绪的气球失控般的在心底连续胀气，一直胀到了头顶，然后‘嗖’一声————爆破，随着一耸一耸的肩膀化成伤心的啜泣声。 “你的耳朵坏掉了是吧？”夏亿星从一只手改为用两只手，不停揉捏着莫亿星红彤彤的脸，好似在搓面团，“还是说，你真的打算跪到明天早上？” 悲愤交加的莫以萄才懒得搭理他呢。 他就是要哭！ 还要大声哭！ 他觉得，这算是他唯一能做的反抗了，用哭泣的噪音烦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