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章 逃亡日

作者:方方绿豆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砰!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像一根钝针,直直地刺进齐湾的神经里。


    是从一层传来的,声音尖锐而干脆,仿佛某只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戳破了齐湾最后的侥幸。


    齐湾被原本在收拾包裹,此时是11月16日,最近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唯一没有变的是,温度一直在持续下降,此时外头温度已经零下十四度出头了。她的出租屋本来就隔温差,风从窗框缝里挤进来,就像一根根冰针往骨头里扎。今天才下午五点,天已灰得像旧铁皮。再不走,人可能就冻在床上了。


    东西原本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她本来想要再偷懒一夜,明天就去找黎邈。可现在,那碎裂声告诉她:时间不会等她。不是明天,是现在。


    楼下传来脚步与打砸的声音,混杂着老人的哀求和年轻男人女人的咒骂。


    齐湾僵住。她听得出来,那几个声音,她之前在原本应该属于休息时间的深夜听到过无数次——是住在205的那群混混们,在凌晨四点还鬼哭狼嚎地唱K。脏辫男、黄毛男、长发卷毛男,似乎还有一个高马尾女人。整栋楼隔音差,他们曾肆无忌惮地唱到过天亮。她报警,警察敲门,他们也只是消停了二十分钟,警察一走,又立马换了首更吵的歌,震的整栋楼都在晃。


    如今间接性的停电、断水,还有物价飙升、街上怪病传闻不断……再加上迟迟没有回温的迹象,这种时候,他们居然开始扫楼了。是的,末日并不会立刻杀死所有人。真正让人倒下的,不是骤降的气温,也不是断裂的生活,而是恐慌扩散时,人心先垮掉了。大多数死者,其实是死于那些率先失去底线的人的手下。


    更糟的是——这栋楼里,都是没什么反抗能力的老人和刚毕业的年轻人。这帮混混现在上门“收”物资了,正在逐一击破这栋楼里的居民。


    “先从二楼开始,一间一间开。”“这边!再踹一脚!老伍!上家伙!”“起来!老不死的!之前是你报的警吧?拿开!这些棉服你用不着了!”“雨哥!快来看啊!哈哈,这家有不少的粮食……X的,怎么还XX有虫子?”……有人笑得轻佻,脚步重得像故意踩碎所有人的安全感。


    齐湾住在308。二楼第一扇门被踹开时,齐湾就知道,她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只有十分钟。


    轮到她之前,她得先跑。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毯子——好几条物美价廉的化纤制品的毛毯,她没有买被子,因为贵,而且原本正常的冬天,这些化纤制品的毛毯,对她而言足够过冬了。现在这些毛毯,虽然不能陪她过冬了,但是还可以救她一命。


    她打算把几条毯子和床单连起来,做成绳子,从窗户放下——因为现在,走正门肯定是走不通了。虽然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因为她从未受过专业训练,但是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


    然后就是剩下的,还未打包的零食:


    巧克力、真空卤味、能量棒、压缩饼干 →全部塞进背包。


    桶装方便面 →拆开只拿面饼,调料包塞到帽子里。


    膨化食品 →全踩碎、踩成渣、然后扬掉,不给那群人留一口。


    卫生巾太占地方 →换带棉条,还有月经叠和一小瓶消毒片。


    所有药品 →去盒留板,压扁塞缝。


    矿泉水和碳酸饮料 →全倒在门把手和锁芯还有门口,等会就会冻上,就算冻不上,说不定也会让他们滑倒,拖延一下时间。


    蜡烛 →暂时毁不了,也带不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拿吧,所以她把蜡烛藏进马桶水箱和垃圾桶底部,再套袋。齐湾尤嫌不够,又用卫生巾沾红墨水 →放最上面,天姥姥保佑,希望月经真的可以克死恶人吧。


    她动作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犹豫。价值最大化,不给敌人留退路——哪怕只是一包薯片。


    吵闹声和打砸声还在继续,现在他们似乎已经到三楼了,她刚刚还听见住在二楼的一个男孩的惨叫声,她之前见过他,很瘦,但是很白净的一个男生,不过现在应该已经遭难了。她手指冻得发白,却还保持条理。


    最后一件:酒精。


    她把剩下的二号工业酒精倒进浇花用的喷壶里,拧紧喷嘴,打上气,别在包侧面。


    再摸了摸那个跟风买来的“网红点火器”——一根巨大、“我的世界”像素风火柴形状的打火机,被她牢牢夹在肩带上。看似玩具,点火头部却离手足够长,能让火舌隔着半米扑向目标。


    一切就绪。


    齐湾将刚刚打结的毯子和床单系的一头在衣柜的下方。没时间测试承重,也没时间回头。


    她背着行李,翻出去的那一刻,风像刀一样刮过她的脸。


    绳子粗糙,加上她没有经验以及她的慌张,摩擦撕破了她的掌心皮肉。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几乎松手,额头又撞上二楼的一个窗户上,砰的一声闷响。她瞥见了玻璃内,楼下208的一片狼籍,柜子倒着,人影不见,只剩洒了一地的衣物和碎裂的牙杯,只是继续顺着绳子和墙壁一路向下,背包磕得她肩胛生疼。手掌翻起血丝,风一吹,更像火。


    但是刚刚的声响,正好惊动了楼下守着的那个人。


    她低头,看见一个高壮肥胖的男人仰起头。他穿着松垮的羽绒服,像一团膨胀的危险气体,被风一吹就可能爆开的那种。


    “哎!雨哥雨哥!三楼那个娘们要跑了!”


    虽然已经到一楼了,但是突然被发现了,齐湾还是心头一紧,手一松,摔到了地上,不过幸好她穿的足够厚,也幸好高度不高。地面坚硬的冲击让齐湾胸腔一阵发闷,她连咳嗽都来不及,便扶着冻得发白的手掌想站起来。


    那胖子迈了两步,羽绒服鼓得像膨化的皮囊。他的笑意油腻而自信,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分割好了她包里的每一块物资。


    “跑啥啊小妹妹?”男人拖着尾音,像蛇信子滑过霜冻的空气。


    “别过来。”齐湾的呼吸短而急,眼前的男人比她高一个头,但硬生生是吼出了这一句。


    胖子装作没听见,甚至抬手想抓住她背包的一角。


    “滚!”


    “呦,脾气还挺大。哥就喜欢你这种辣的——”他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一个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女孩、手套都没戴、吓得脸发白,他有什么好怕的?


    齐湾后退半步,指尖攥住肩带上的像素风火柴打火器。胖子看见了,笑声更放肆:“玩具打火机?哈哈哈,小妹妹,你该不会想——”


    齐湾没让他把话说完。她猛地拔出喷壶。


    她的耳鸣里闪过两个画面:


    ——变脸表演者,喷火的那一瞬间。


    ——新闻里服务员被液体酒精点燃的火光。


    没风,她知道已经好几天没风了。几天来,城市像被冻住一样安静无风。


    齐湾提起喷壶,手腕一扣。


    “哧——哧——”


    前两下,无色液体落在胖子的羽绒服上,他却还在笑:“你当泼点水就——”


    第三下的瞬间,齐湾按下了火柴打火器。


    一簇细小的火尖跳过刚刚擦黑的夜晚。


    电光火石——胖子的笑声断在那半秒。


    液体酒精的味道先于火焰扩散。然后,“轰”的一声沉闷的扑燃,火舌顺着羽绒服的缝线狂奔起来,胖子变成了一个会尖叫的火球。


    他疯狂拍打自己,摔倒又爬起,但每一次动作都只让火焰更旺。脂肪、羽绒、塑料纤维……全是火的饵料。那胖子像一颗着火的皮球,在地上翻滚、嚎叫。火光噼啪炸响,羽绒服里的充气物膨胀爆裂,像爆米花一样啪的一声,人被烧得乱窜。


    黑夜里,他像一支巨大的信号弹。齐湾怔住一瞬。恐惧与求生本能在体内同时嘶吼。


    然后她转身——跑。她没有回头。


    脚步乱,却坚定。她知道: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方式。风声撕扯着她的耳朵,远处的惨叫逐渐被甩在身后。越过废弃的电动车间,穿过一排光秃秃的树,路灯一盏盏黑着。整片小区像一只被掏空的巨大兽尸,夜色从它破裂的皮肤里渗进来。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几天前,一切还是正常的……


    —


    空气骤然安静。故事回到一个月前,10月19日。


    办公室里,亮着白炽灯,键盘声此起彼伏。


    电梯口的报警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声尖锐的“滴——”,在整个楼层里炸开。


    黎邈突然大叫:“怎么回事?断电了吗?!”


    黎邈的声音,在刚刚断电的办公室里像炮仗一样里炸开,随之而来的,就是其它同事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我丢啊我还没保存!”“啊!我刚剪好的视频啊啊啊啊啊!”“咋这样啊?”……


    “齐湾?齐湾!你别走啊,我怕黑!呜呜呜!”


    “我在这边,好了好了没事了……现在不是大白天吗?办公室断电了黑了点而已……”


    “那我也怕,你不许走呜呜呜……”


    “大家别慌,可能是跳闸,我去看看,大家在工位上等群里的消息。”蒋亚雄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她一贯严肃的语气。


    【公司群】


    小王:电梯该不会也停电了吧?里面该不会还有人吧?


    小陈:「极寒末世降临,是从一场全市大断电开始的,可是我重生了,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小江:不是姐们?那我也来「重生到丧尸爆发前三天,我要和我的男朋友balabala ……」


    小张:停之停之,姑娘们莫不是小说看多了哉?莫要水群,看不到蒋姐的消息了要……


    蒋亚雄:小张说的对,别瞎猜,安静等通知@所有人。


    消息很快在工作群里又弹了出来:


    蒋亚雄:刚确认了,是老鼠咬断了电缆。今天先回家居家办公,我之后会在工作群里发布工作安排,注意留意群消息@所有人。


    黎邈“哎呀”一声,兴奋得像捡到假期:“好耶!我就知道天姥姥站我这边!”


    她动作飞快地收电脑线。齐湾看她提着包,却还是忍不住提醒:“等等姐们,但你不是怕黑吗?”


    “一码归一码,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黑不黑什么的那是后话。”黎邈说得正经,脚步却比话还快。


    两人跟着人潮去楼梯间。平日几乎没人走的楼梯,此刻挤满了人——光亮骤断,让所有人像河流一样涌向唯一出口。


    楼梯间比想象中更暗、更冷。墙皮脱落,洇着水迹,脚步声被拉成长长的回声。每踩下一阶,都像踩进一口看不见的深井。


    走在前面的情侣突然猛地倒退回来,叫声刺破空气:“我丢——那是什么东西?!”


    好几支手机灯光亮起,一束束光柱颤抖着扫向前方。


    地面上——是一堆尸体。


    不是一两只。是一堆。


    老鼠们扭在一起,像一团被翻出来的暗色棉絮。肚皮炸开,内部发白的蛆虫在手机光下蠕动,仿佛无声地在咬着空气。其中一只大得离谱——大概有猫那么大。尾巴断了一截,骨头裸露在外。


    空气里立刻爆开一阵恶心的哄闹:


    “爸了个根的!这也太大只了吧?”


    “这得多久没人清理了?”


    “咦——宝宝我们别看了,绕过去绕过去!”


    恐惧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嫌恶盖过去了。大家七嘴八舌,只当这座楼本来就烂。


    黎邈凑过去,手机举得高高的,齐湾问她这是这干什么?黎邈说:“这要发朋友圈!都市怪谈素材懂不懂啊你?”


    齐湾忍不住皱鼻:“你要是发了,记得屏蔽我,别让我刷到,我刷到你,我得给手机喷酒精消毒。”


    “那我们回头一起囤点酒精?以后遇到更脏的,还能喷它一脸。”黎邈继续笑得没心没肺。


    齐湾抬眼,看了看阴暗的楼梯井。光在这里永远照不到底,好像下面还有更多层深不见底的黑。


    她没有回笑,只是闷闷应了声:“别乱说。”


    一路沉默到楼下,风像潮水一样从门外灌进来。秋天彻底走了,冬天似乎提前夺权。温度低得不太正常。


    分开前,两人对视了一瞬——都没把那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说出口。


    “到家发消息。”


    “好。”


    谁也没想过,那样普通的一句话,在未来会挂着重量。


    电梯停摆的一天,所有人都以为,只是老鼠闹的。


    ——没人意识到,那一堆尸体,是某种更大的死亡提前排演。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