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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01

作者:人类文明轰炸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永和十九年,正月。


    宫变刚了结,寒风中隐隐有未尽血腥气。先帝驾崩不过半月,五皇子一党被尽数诛杀,不留活口。


    新帝年幼,却有如此雷霆手段。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下令者另有其人。


    紫绶金章,许庸平。


    陵琅许氏出宰相,这一辈最出名的不是族中嫡系,而是一名庶子。十年宦海沉浮,深得少年天子宠信。


    许家嫡次子许僖山深陷造反风波,暂压大狱中,等候发落。


    今日代传圣旨的官员便来了,斩立绝。


    “三弟。”


    青年止住脚步,手中十六骨竹制油伞偏移。


    “从前你对我说世事无求,想入宝华寺做一名普通僧人,我知你心性淡泊无意仕途,这才疏忽大意。”


    风大天昏,许僖山看不清许庸平的表情,道:“可你竟有如此野心。”


    “陵琅许氏百年门阀,历来子弟无不将家族鼎盛作为一生所求。我汲汲苦营多年,既为宰相之位,也为王与马共天下!我曾以为你与我目标一致,但你不是。你竟将刀剑对准自己背后大山,自断后路!”


    “新帝稚嫩,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掌摄政大权,难道是想——取而代之?”


    寂静。


    他如此激动,迈进雪中青年却始终没有回头,衬得他如跳梁小丑。刀架颈项,许僖山直立上半身,忍下喉头血腥气,既为陵琅许氏未来,也为自己。


    “别忘了你姓什么许庸平!你以为你会善终吗!古往今来哪一任帝王即位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


    “噗哧。”


    许僖山应声而倒,死不瞑目。


    许庸平仰头去看半空中飘雪,闭眼,在心中静静道:“敌国破,谋臣亡。”


    他不过而立之年,鬓角竟也有白发了。


    蜀云踌躇道:“阁老,还进宫吗?”


    许庸平缓缓摇头:“去宝华寺。”


    -


    一辆沉木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阁老。”


    门客孟庚说:“肃王回京奔丧,现已到城外南郊驿站,另有一件古怪之处阁老怕要早做打算。他的车队后跟着一辆覆有黑布的巨型车架,八人拉车,一路上用生肉喂食。他带着这样一份‘大礼’回京,恐怕来者不善。”


    许庸平闭目养神:“十九年前太宗皇帝病逝,他与皇位失之交臂。十九年后他势要回京,你我拦不了。”


    孟庚:“难道就放任他回京不做任何准备?”


    许庸平:“皇位已成定局,他此时回京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庚又道:“阁老心中已有应对之法?”


    许庸平缓缓摇头:“你太小看皇帝了。”


    孟庚一怔。


    “先帝病重,至多半个月的脚程肃王走了足有二十日才到皇城外,错过夺权最佳时机。城外驿站众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当年因圣旨和禁军吐血止步的南郊驿站。”


    孟庚咂舌:“陛下做事……还是太不知分寸了些。”


    许庸平:“人在愤怒的时候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


    孟庚很快明白过来:“陛下故意激怒肃王?”


    许庸平不语。


    孟庚低声:“是我大意了,我还将陛下当作当年那个五岁稚子。”


    “那阁老打算如何做?”


    “三日后元宵家宴,你带一柄长弓。”


    马车停下,宝华寺到了。许庸平下车前抬头看了眼乌云遍布的天:“多年未拉弓,怕有些手生了。”


    ……


    山寺中积雪众多,贵客前来,宝华寺人静鸟稀。


    寺庙方丈寂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许施主棋艺又精进了。”


    他面前青年身形似鹤,搁下最后一粒黑子后静默不语。多年前寂通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发鬓没有这许多银丝。十年官场蹉跎他心气,他虽位高权重,眼底却也显出几分疲态来。


    “还未恭喜大人。”


    许庸平把玩一粒棋子:“何喜之有。”


    寂通叹口气,道:“世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大人如今心有牵挂,与佛无缘。”


    许庸平摩挲着手中黑子,一言不发。


    一时间只剩下屋外小沙弥扫雪的“沙沙”声。


    寂通又开导:“大人二十岁入禁宫教导那孩子,想必他如今业已有十七了。十二年呕心沥血,真心以待,他不会不放在心上。”


    都以为新帝年幼,政权势必旁落,但深宫之中没有简单人物,何况他已登基为帝。


    “半月前是他生辰。”


    许庸平没有回答寂通的话,朝外望了一眼,微叹道:“也不知来年春日,他是否肯给我留一具全尸。”


    棋末他要离开,寂通终究不忍,在他踏出门前道:“阿弥陀佛。大人如今三十又二,难道没有想过娶妻生子?身侧有伴,想必不会如此难过。”


    许庸平腕间佛珠平静捻过一颗。


    他笑了一笑:“谢大师提点。”


    “阁老。”


    才出门蜀云接过他手中披风,低声道:“宫中来人。”


    许庸平还未开口,大太监黄储秀就朝他行礼,苦笑道:“阁老,陛下让咱家……给您带一句话。”


    他从魏逢十岁那年起照顾对方起居,如今是御前伺候的大太监,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时常有绷不住表情的时候。许庸平看他一眼,他立刻为要说的话擦了擦额头冷汗。


    “阁老若是再来宝华寺,陛下就一把火烧了这破庙。”


    许庸平失笑:“你告诉他,这天下不止宝华寺一座寺庙。我若要削发出家,也不止这一处可去。”


    黄储秀表情更为犹豫,欲言又止。


    许庸平用布帛擦手,了然侧头:“他还说了什么。”


    “陛下还说……还说……”黄储秀深深吸了口气,道,“阁老若想天下再无佛寺,再无一座佛像,尽可多来。”


    “……”


    “罢了。”


    许庸平摆摆手,叹道:“是我将他宠坏了。”


    蜀云嘴角抽搐了下。


    何止是宠坏。


    阁老出生陵琅许氏,受孔孟之道影响颇深,克己复礼,审慎自身,却教出来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平日衣要阁老穿,用膳要阁老伺候,睡觉要阁老在身旁,动辄撒娇。


    偏偏许庸平就吃这套,且十分受用。


    “那阁老今日……”


    黄储秀不敢想象许庸平今夜要是不进宫,他那龙椅上的小主子会不会真带上寝衣出宫跑到许府门口打滚。


    许庸平负手静立,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也是积威深重的主儿,心思难测。黄储秀不敢催促,只得焦心等待。


    -


    “老师怎么还不来?”


    魏逢望眼欲穿。


    左等右等仍然没来,他坐在椅子上,一脸郁色地多想:“朕今日上朝没有乱发脾气,没有举止失仪,没有打哈欠。坐姿还很端正,真真毫无差错。莫不是多看了老师一眼,还是午膳又没吃青菜被老师知道了?不是告诉那些人不要多嘴吗,看朕不拔了他们舌头。”


    又半炷香。


    魏逢实在等不及,大声:“来人!朕要去宫门口接老师!”


    少年天子有一副好样貌,眉眼色重而浓郁,唇如仰月,面似春花。他身量尚单薄,五官堪堪长开,已经乱人心智。宫女压下心跳避开眼,跪下手捧锦靴,替他穿靴。


    “你太慢了,朕自己穿,一会儿让老师等急了!”


    魏逢不耐地挥开她,自顾自穿鞋子:“朕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副玲珑棋盘,触手生津,盼望老师好几日了,今日一定要送出去!”


    他心心念念:“朕还没有用晚膳,等着和老师一起,小厨房做了老师最爱的清蒸鱼,还有前年和老师一起埋下的陈年酒酿也挖出来了,正等着开封……”


    “皇上。”


    大宫女玉兰忧虑地看了眼天色:“外头下着雪呢。”


    魏逢:“不管不管,朕要出去。”


    他才跑到门口,大喊一声:“老师!”


    “陛下是天子,人君步履关乎国体,岂可轻躁。”


    魏逢立刻放缓步伐:“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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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了。”


    “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


    许庸平将伞递给一旁小太监,看了眼未动膳食:“臣吃了,陛下自己用膳吧。”


    魏逢刚刚那么兴奋,被说了两句偃旗息鼓,一边偷看他脸色一边乖乖地将手背到身后:“哦。”


    他用膳许庸平在一边烘烤身上雪粒,双手置于烤炉上,指玉如竹。


    魏逢咽下最后一口青菜,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他心里焦急得不得了,许庸平只八风不动地看书,也不看他。


    终于沐浴净完身。


    许庸平只觉得一个实心玩意冲上来,放下书伸手一抱。


    魏逢双手抱住他的腰,脸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怪罪道:“老师,你这几日没来陪朕,朕吃不下也睡不好。”


    许庸平任他乱动,目光还是柔和下去。拿了宫女手中绸缎替他绞干湿发,动作细致。


    “臣在宫中不合规矩。”


    “朕说合规矩就合规矩。”


    魏逢心里七上八下,藏不住事:“朕处死了许僖山,老师不会跟朕生气吧。”


    “臣若是生气了,陛下当如何?”


    魏逢重重抿了下唇。


    “朕……”


    魏逢小声申诉:“朕是皇帝,他是叛党。”


    许庸平笑容渐淡:“陛下是天子,有权力说一个臣子是不是叛党,也有权力决定他的生死。”


    “陛下既做了,又缘何来问臣生不生气?”


    魏逢眼圈即刻红了,赌气道:“是他先对老师不敬,朕都替老师记着了,朕小心眼又记仇,就是要他死。老师生气便生气吧,朕不会改的。”


    说罢飞快看了眼许庸平的脸色,咕哝道:“打手心也不改。”


    许庸平当他找借口:“许僖山何时对我不敬了,何况他是臣兄长,是臣不敬才是。”


    魏逢连连摇头:“朕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许僖山在朝堂上公然和老师叫板。他一个五品小官,也敢冒犯老师,都怪朕年纪小,不然当下就将他拉出去打板子。”


    “朕说过朕要是做了皇帝绝不会让老师受一点委屈!”


    许庸平一顿。


    魏逢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老师不要生气了,朕从今以后都听老师的话。老师说往东绝不往西,老师说一绝不说二。”


    他一边说一边往被子里钻,身体和许庸平紧紧贴在一起,打了个哈欠:“朕今日听话得不得了,奏折批了大臣见了,没乱发脾气,老师要奖励朕。让朕想想……朕要……”


    许庸平:“陛下当真听话了?”


    魏逢一激灵瞌睡醒了,心虚地四处乱看:“朕午膳没吃青菜。”


    他心虚着心虚着又有了底气,理由充分地说:“朕身高已经够高了,而且已经放弃长得比老师高,因此不用吃那些绿叶菜。”


    许庸平不语,不像是饶恕他的样子。


    魏逢臊眉搭眼,缠上来用头发蹭他下巴,哀求道:“朕知道错了,老师原谅朕吧,朕要睡觉了。要是不原谅朕一整夜都睡不好,老师忍心朕一整夜都睡不好吗?原谅朕,朕明日一定把今日的补上。老师,你亲亲朕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亲一下额头朕就睡得好了……”


    几日没见,在被窝里越发能造作,存在感也越发强了。


    许庸平抬手一挥,殿中烛火便灭了。


    他没有像小时候一样亲自己,睡得也远。魏逢很是不满,许庸平并不常常和他共寝,总要他磨好一阵子,好在一月里总有一两次他会得逞。每当这时他心情就好得不得了,也就不和许庸平计较他没亲自己的事,自己照葫芦画瓢亲了亲许庸平,乖巧地躺在许庸平身边,抱着许庸平半边胳膊,幸福快乐地睡着了。


    半夜他又醒了,有点茫然地望着头顶刺绣的祥云。他觉得不舒服,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有宫女捧着清水鱼贯而入。


    魏逢揉了揉眼睛,低头慌张地喊:“老师!”


    “臣在。”


    许庸平手指拂过他身下,几乎半跪他身前,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注视他,温声道:“臣的殿下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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